图书馆那天，柳英中途挣脱，当时的秦正柏不知怎地愣是脚底灌铅般站着看人跑远。
此后几天，柳英没有再主动出现，秦正柏则陷入情绪表达的自我拉扯，矛盾着要怎么开口——面谈或打电话，怕词不达意造成更大误会；用文字，组织的语言写了改，改了删，就是点不下发送。
爆料帖出现在晚饭后，热衷混论坛的徐青岚几乎是在帖子发布的第一时间就发现了。
秦正柏当时就给柳英打电话，没接。再打，关机。
第二天起床后再打，还是没接。去班级，说她请假。前往女生宿舍的路上，父亲的电话令他的震惊度再次满格——昨晚的帖子，家里今天就知道了？更意想不到，没等找到柳英，妈妈已经先一步杀到学校，直接把他带回了家。
看上去是爆料帖率先发难，但秦正柏和父亲聊完发现时间对不上，准确地说，帖子发布的前两天父母就已经知道这件事，来自一通当时被认定为是恶作剧的电话。
那天上午周玉玲约好了要去试旗袍，电话是临出门接的，陌生号码：
——是秦正柏的母亲吗？
“哪位？”
——我是秦正柏的学妹，我叫柳英。
“有事吗？”
——我怀了秦正柏的孩子。
“哈？”
——阿姨，我怀孕了，孩子是秦正柏的。
“神经病。”
——你可以问他，他知道。
“小姑娘，光天化日的不要胡说八道。”
——是不是胡说八道，你看信息。
听得莫名其妙的周玉玲毫不犹疑挂断电话，没等锁屏手机已经跳出新短信通知：一张照片，左手握着两根已经出结果的验孕棒。
回拨刚才的号码，却已关机，周玉玲嘴上骂着恶作剧，内心却有点忐忑，于是给秦孝宏打了电话。
“对方关机？”
“对啊！发了那张照片我再打过去就关机了。”
“直接问正柏，名字不是报给你了？”
“这……”
“怎么？”
“可能我太紧张了，这年头恶作剧什么的，再说又不是来说我们儿子被绑票——”
“嗯？！”
“不是不是，呸呸呸，我意思是，这种藏头露尾的家伙万一就是恶作剧呢？我们正柏不是胡来的孩子，再说，哪有上来就自报家门的，名声不要了吗？什么货色就想来讹人？那验孕棒还不知道真的假的。这种就是疯女人——”
“好了，打住！你总是有自己的道理，你决定吧。”
信息提速的时代，社会上最不缺的就是喜欢无差别关注的人和渠道，千万别质疑传播媒介之多和速度之快，否则就不会有那么多“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了。
假如没有那篇帖子，事情说不定就过了，但是帖子出现了，并且非常老套的人传人第二天就到了周玉玲耳朵里。
假如不是先接过那通电话，事情暂时也只会作为校内流言，况且帖子里除了暗示双方家境不错外只字未提姓名相关，只要没有新的举证甚至姓名曝出，可能连后续发酵都不会有。
但现实里没有假如。
周玉玲直觉说的正是那天电话提到的事。于是再次把电话打给了秦孝宏。
单独打一通电话向某个人说一件事，算私底下；随后将同一件事放上公共平台，隐去人物只讲事件，看着只是给人提供谈资当消遣，却并不妨碍可以成为扩大事态的一种前奏方式。
如果是以预演为意图，可供联想的后续就太多了——这也是为什么秦孝宏接到周玉玲这次的电话后，立刻着手安排调查。
非实名电话卡；使用频率一般；通讯联系全在本地，除了打给周玉玲，其他通话对象都是寻常的商铺，有餐饮有超市；西大确实有一名在读生叫柳英，北市人，高中的确在西城一中念过书。
至此，秦孝宏亲自拨通儿子的电话，那头的沉默给出了答案。
徐莉订的酒店位于环城高速的出城路段，从学校寝室到酒店房间，一路上母女都没有多余的交流，进到房间后徐莉除了打电话采买日用品，更是连眼神都不曾递过一个给女儿柳英。
从对母亲的恐惧到被冷落，柳英的神经一直高度紧绷，即便进到酒店房间，她也只敢站着。
先是房门关上后站在门边，左侧就是卫生间，于是走到进门第一张床的床尾，可那里同样位于室内动线上，当柳英沿着进门后的直线路径挪到最里侧窗户边时，门铃响了。
徐莉开的门，是刚才订的东西送来了，她利索地交接完重新关上门，正对房门的柳英还在犹豫能不能去帮忙拎东西时，当妈的已经拎起两大袋东西走向她的这边，视线非常自然地定在女儿脸上，声音也随之飘来：“再挪你就该从这跳下去了。”
被压抑气氛包围的柳英，终于听到妈妈再次说话，得救的感觉让她哭出声来。
“不问问我为什么知道？”
柳英摇头。
“我接到一个电话，那位女士自称姓周，说她的儿子叫秦正柏，正直的正，木白柏。”
柳英沉默。
“还好这么多年听惯了各种调调，否则我很可能会误以为那位周女士有涵养，隔着电话都能让人觉得眼高于顶，不知是该夸她厉害呢，还是该夸她足够自信。”
柳英依然没有反应。
“把孩子打了。严阿姨会帮你。”
母亲平缓说出的这句话，犹如惊雷在柳英耳边炸响，刚刚平复些的情绪再次被搅动起来，胸口似乎有个黑色漩涡正以极快的速度旋动，好像下一秒就能将她的身体掏个对穿。
“为什么？”
柳英想咆哮着问，但一张嘴发现身体是麻的，穿着鞋都能感觉到脚底板是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