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7 章 赤诚

吃完饭,肚里一阵暖和,连脸都是烫的。

临到酒店前她们提前下了车,慢慢步行回去。

冬夜寒峭,即使天黑,也觉着乌云阴沉,冷风如刀。

从便利店买了一袋零食出来,原本还有些闲情逸致观赏周边街景,待觉察到下了小雨,两人便加快步伐,小跑回去。

刚到大门口,正好和协会的那些人撞上。

陆越惜从下飞机到刚才,还没和这帮人碰过面。都互相认识,她也没什么好躲避的,笑道:“秋会长。”

秋嘉言有点讶异,而后便是了然,也笑一笑,过来和她礼节性地握了个手:“陆老板。”

说着看一眼邹非鸟,轻叹:“非鸟,怎么你姐姐来了也不和我们说下,都是熟人,总得打个招呼。”

陆越惜温声解释:“我让她别说的。就是听她跑过来,我也跟来玩两天,不想打扰你们。”

“这说什么打扰,上次本来打算去瓯城找一趟你,聊聊日后合作的事,只可惜一直没能抽出空……今天陆老板刚好过来,那等我们这论坛结束,再劳累你几许,一起吃个饭怎么样?”

陆越惜笑笑:“当然可以。”

这些都是邹非鸟日常打交道的人,她有心融入,并不会觉得麻烦。

外头风大,于是又边往酒店大厅走,边寒暄洽谈几句。

邹非鸟跟在后头,被其他人拉到一边闲聊。

陆越惜跑了一天,不免疲乏,见秋嘉言神态间也有困意,便体贴地先结了话题:“今天先这么说吧,反正我和非鸟住一屋,有事你跟她说一声,或者直接联系我就是。我这趟过来就是来游玩的,没什么安排。”

秋嘉言笑道:“好。”

总算回到房间,陆越惜在浴室里放水将浴缸清洗了一遍,这才重新放水。

邹非鸟在外不知捯饬什么,她这边刚躺进浴缸,人突然开门进来。

陆越惜眯起眼睛看她,知她意思,笑了一声,懒散地勾勾手指:“过来吧。”

夜深,浴室里似乎水龙头没关紧,滴滴答答的淌着水。

一只手伸过来把它拧好,转而又急促地收了回去。

镜面热气氤氲。

暖色的灯光覆在那凝了一汪水的浴缸上,晃晃悠悠,光线细碎。

擦拭着湿发出来,一看时间,已经凌晨十二点多了。

陆越惜觉得冷,调高暖气温度,开了路上买的可可燕麦拿铁,悠悠喝了一口,惺忪喟叹,慵懒的骨头都没力。

邹非鸟低头刷了两下手机,突然意识到什么,快步走到窗前,一把把厚重的窗帘拉开。

陆越惜吓了一跳:“你干什……”

然而话还没说完,又自动滚落回喉咙里。

白雪飘零,满城清光。

令人屏息的安静中,簌簌如歌。

邹非鸟身上穿着一件宽松的黑色衬衣,过膝。

她回头冲她笑了笑,说:“下雪了。”

陆越惜再说不出其他,看着眼前秀美温华的女孩,点一点头:“我陪你一起看。”

隔日街上有了积雪,却不算厚,薄薄一层,满城新添白衣。

打车外出去附近的金鼎轩酒楼吃早茶,路上有环卫工人在铲雪。

邹非鸟看着看着,突然叹一口气。

刚张口,陆越惜便面无表情抢声道:“不可能,你吃完早餐就要去参加论坛了,晚上还要去见俞老板,没时间的。”

说着自己也脸红,别过头去,小声抱怨,“都多大了,我可不陪你玩打雪仗这么幼稚的游戏。”

“那……”

“堆雪人也不行。”

邹非鸟:“唉。”

酒楼人满为患,热闹非凡。用早点的上班人多,到处是烟火味的喧嚣。

点了叉烧酥、虾饺皇还有乌梅糖醋小排,却找不到位置坐。

只好打包带回去,路上邹非鸟又接到秋嘉言的电话,说是俞淮到了,让她过来帮忙招待会儿人。

地方在酒店隔壁的餐厅包间,徒步几十米的距离。

陆越惜让司机开车去了那里,送她下车时,揉了揉她的头发:“能快点回来就快点回来,不然虾饺就凉了。”

邹非鸟笑着点头,拍拍羽绒服上的毛,迎着熹微雪光去了餐厅。

陆越惜静静看着,也付钱下了车,慢慢往酒店走。

买来的早茶她只吃了两口就放到一边,等着邹非鸟回来。

往落地窗外一看,仍有环卫工人在铲雪。现在是早上九点多,太阳初升,一轮晕开的蛋黄似的,濛濛澹澹,很快这雪,也要化了。

待不住,还是下了楼,想去那餐厅找她。

雪已停,风却大。忘了系围巾,脖子凉飕飕的,浸骨的寒。

还好没走到,邹非鸟就出来了。

见她搓手哈气,赶忙把自己戴着的围巾摘下给她披上:“怎么下来了?”

“你再不回来,虾饺就冷了。”陆越惜吸吸鼻涕,“我怕你跟那俞老板一起吃天光,不跟我吃。”

“天光”,就是早饭。

普通话里夹了两声瓯城话,软了语调,调笑又埋怨,撒娇的意思。

邹非鸟说:“没吃呢,回来跟你吃。”

吃完这天光,到了十点,又要去参加那论坛。

绿恒同国内另三个环境保护组织联袂举办的,还邀请了几位新加坡和美国的学者,赞助方是北京两家做绿色科技的公司,讨论关于当代大数据在环保方面的发展。

时间定在十点半到下午四点,中间有吃午饭时间,结束后还要接受安排的网络媒体记者采访。

陆越惜跟过去也没意思,索性待在房间里用带来的小尺寸便携Laptop处理公司那边发来的文件。

邹非鸟一旦忙起来就没个正形,除了吃午饭时主动打来的一通电话,其余再无消息。

陆越惜想象了下小姑娘一本正经记录讨论的模样,忍不住失笑。

快到结束时,才发来一句:要回来了。

陆越惜和她有一搭没一搭聊着,敏/感地觉察到她情绪似乎有点低落。

蔫蔫的,藏着什么事似的。

于是见她说坐的车快到酒店了,她理了理衣服,下楼去接。

大雪将化未化,公路已然恢复通畅,旁边的绿化带上仍有白雪覆顶。

黄昏沉赭,折射过那一层通透的白,映在眼里,是朦胧的蓝紫色。

邹非鸟在门口看到她后,从车上下来,踩过地上融开的雪沙,乌黑的眉眼微微舒展开,总算有了笑意。

她因为还和俞淮有约,没有去参加饭局,直接回来了。

上楼休憩,陆越惜买了热饮给她,见她坐沙发椅上喝,蛮享受的样子,问:“今天的论坛怎么样?”

邹非鸟原本闭着眼睛,闻言又睁眼,语气有点散漫:“很好,学到了很多。”

陆越惜笑了笑:“那你应该会跟我说具体学到了什么,还会给我看照片,今天这么没精打采的,到底怎么了?”

邹非鸟说:“没什么。”

“嘴巴都可以挂茶壶了,我们俩在一起这么多年,我还看不出来?”

“也就是其他组织的事。”邹非鸟说着头微微往后仰,露出了那脆弱修长的脖颈,她皱着眉,眼底有些沉郁,“有个动保组织和珠阳海洋世界那里颇有交道,在准备后台找到我们会长,跟他说,让我们别在微博上发那些文章了……”

陆越惜一愣:“嗯?”

“就那些调查,他们说珠阳这是为了便于科普鲸豚知识,如今人类在海洋活动也多,虽然是圈养,却也可以给它们提供个栖息地,算是种保护。”邹非鸟垂眸,冷笑一声,“保护和表演牟利根本不是一个概念。他们和珠阳都有交流活动,定期给海洋世界宣传,尤其是鲸豚表演这块,帮他们粉饰太平……”

什么都是可以拿来做生意的。别说动物,人都可以。至于关切,至于热爱,都是可以拿来赚钱的好噱头。

“那你们会长?”

“也不怎么高兴,但明面上不好说什么,只能不搭理他们了。”

陆越惜看着她皱眉不豫的神情,默然。

年轻人就好在这点。

年轻时心气高,一腔热血,看到不公就想打抱不平,甚至还有改变世界改变世人的幼稚想法。

再后来进了社会,种种碰壁,在各式圆滑的成年人嘲笑和挤压下,跟着慢慢收敛了心性。

但也有人一直赤诚,一直坚持。

终于也改变世界了的。

她很高兴,邹非鸟是后者。

“最近网上有越来越多的发言,质疑绿恒的性质。”邹非鸟叹气,捧着那杯热饮暖手,没喝几口,“过阵子会长打算去和侏河传媒公司商谈,预备出部公益纪录片,类似于国外拍的那种,也请个退休的鲸豚驯兽师做采访。”

“……”

“越惜,”她忽然叫了她一声,转头看过来,拉住她手,“……我想,我们可以投资,行吗?”

她眼底的恳求和期盼是如此明显。

这还是邹非鸟第一次,那么明确的向她请求一样东西。

“咱俩财产共同。”陆越惜笑了笑,“你想投资多少就投资多少,随你高兴。”

俞淮约的时间在晚上六点,到时她会让人开车亲自来接。

因为跟她提前询问过,陆越惜也可以跟着去。

六点整,一辆琥珀棕的红旗慢慢停在了酒店门口。

两人下了楼,司机下车开门。

虽着正装,却笑得亲切。

上车后,陆越惜问:“去哪儿?”

司机说:“到了你们就知道了。”

陆越惜百无聊赖地坐在车后座,拨弄着邹非鸟的手指。

她们自前阵子谈开后,戒指就再没摘下过。即使是这次来参加论坛,也依旧戴着。

但没人问过她们的私事,似乎都没关注过她们手上的对戒。

余光瞄向车窗外,莫名觉得景致似曾相识。

等到了地方,司机请她们下车后,瞧见那简约大气的建筑物,陆越惜才挑了下眉:“这不是,俞老板堂弟开的茶楼吗?”

司机只说:“请进去吧。”

来到大厅,又有服务生过来领她们去包间。

在二楼,因为入夜,廊上掌着灯,往外一瞧,竹林瑟瑟。茶楼此刻人不多,静谧宁远。

开门进去,果不止俞淮那一人,她那堂弟正专心沏茶,穿着薄衫,腕骨劲瘦。

陆越惜扫了眼,手腕空荡,不见那串佛珠手链。

她笑了笑,主动开口:“俞老板。”

俞淮起身,稳声道:“好久不见,陆小姐,非鸟。”

落座后,又是互相介绍。

俞澄运目光落在邹非鸟身上,爽朗一笑:“淮姐总同我夸你,今儿终于见上面了。”

陆越惜气定神闲地喝一口茶水,但笑不语。

这次过来,俞淮似乎只想和邹非鸟闲谈。询问些在做的研究和今后打算等。

犹豫片刻,邹非鸟把今天论坛的事告诉给了她。

俞淮耐心听完后,叹气:“行浊言清,利益牵扯太多。你们会长心里肯定清楚,不必劳神他的情绪,这些事……”

顿了顿,意味深长道,“以后还会有很多的。”

邹非鸟敛眉,点了点头。

茶水糕点吃喝的差不多,俞淮偶尔看一眼邹非鸟的手,面露犹疑。

陆越惜见状直接问出了口:“俞老板今天特意见非鸟一趟,应该也不单是为了闲聊吧?”

俞淮轻咳一声,又看眼坐在对面悠闲品茶的俞澄运,沉默片刻,总算试探着开了口:“有些私事……想和非鸟说说。”

陆越惜道:“您说。”

“但你是她的姐姐,在这我也不好意思开口。”俞淮斟酌着,笑了笑,“这还真是……”

陆越惜看看俞淮,再看看邹非鸟,脑子里还是她们刚刚聊的话题,还以为也是关于绿恒的事,便道:“那我,回避下?”

俞淮松了口气,笑着伸手:“隔壁右手侧有雅间,劳驾,五分钟而已。”

陆越惜起身朝门口走去,走到一半,觉察到俞澄运没有动作,反而漫不经心地看向窗外,冷不丁反应过来。

男人,私事,不就是那档子事吗?

但已经走了一半,俞淮还在微笑着看自己,她也不好再坚持留下。

回头朝邹非鸟使了个颇具警告意味的眼色,憋着闷气走了,顺便还给他们拉上了门。

她没去隔壁间坐,站走廊上靠着栏杆发呆。

烟也戒了,左右无事,索性盯着阴沉沉的夜空发呆。

外头冷风萧瑟,吹得人思绪清醒不少。

她数着时间等里面人出来。

过了五分钟,没动静。

她屏住气,差点没冲进去。

又耐心等了三分钟,推拉门被推开,邹非鸟从里头出来,表情依旧淡淡的,没什么变化。

陆越惜刚要开口,后面却又跟着俞澄运。

他顺手把门关上,说:“对不起。”

邹非鸟觉得莫名:“这没什么值得道歉的吧?”

“不是,”俞澄运别过头,想解释,但顾忌身后屋里的人,还是没说出口,只道,“我送你们下楼吧,我堂姐安排司机在等了。”

陆越惜过去拽住邹非鸟的手,这才稍稍安心,礼貌笑着告别:“不用送,帮我和俞老板打个招呼,我们先走了。”

虽说不用送,俞澄运还是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和她们一起进了电梯。

电梯里,他才重新开口,轻轻叹道:

“我不喜欢女人。但我因为些事一直没出柜,也没和什么人交往,所以家里催得紧,不然我堂姐也不至于特意把你叫过来……给我俩牵线。”

陆越惜猜就是这个,不过看样子是黄了,她也不计较,轻轻哼了声,转过头去。

邹非鸟却笑笑,很是大方地承认:“那倒是巧了,我也是。而且给我戴上戒指这位……”

说着举起陆越惜右手,两枚对戒熠熠生辉。

“就是她。”

俞澄运才回过味来,一时怔愣:“她不是你姐吗?”

陆越惜黑了脸:“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只是对外介绍关系她是我妹妹而已,认的。”

俞澄运听完解释,摸了摸鼻子:“好吧。”

“叮——”

电梯到了一楼。

行至门口,两人将要上车之际,俞澄运突然开口:“要不做个朋友吧,改天我要去瓯城一趟,也可以拜访拜访你,我挺欣赏你的,别误会,单纯指你做的事。”

陆越惜打开车门,把邹非鸟推进车后座,回头淡笑:“倒也不用那么麻烦。”

俞澄运疑惑间,她指了指他的手腕,示意:“家叔陆悯,开有一处画廊。我们还挺有缘。”

呆滞片刻,猛地回神,俞澄运显而易见激动起来,赶紧拿出手机:“留个电话号码吧,再联系,再联系啊!”

陆越惜给他留了号码,看着这位青年在车子开走前,还兴奋地朝她们挥了挥手。

车上,邹非鸟问:“他怎么了?”

“没什么。”陆越惜淡淡道,“我叔叔要有第二春了。”

邹非鸟有点茫然,陆越惜又点一点她的鼻子,问:“刚刚你们干嘛呢?”

提起这个,邹非鸟没多少抵触的情绪,反而忍俊不禁:“就,俞姐想把他介绍给我,让我俩试着交往下。”

“然后呢。”

“我说我订婚了,她看那戒指,也就不坚持了。”

“那聊那么久?”

“她总要打听下和我订婚这位什么样嘛。”

陆越惜斜斜看她一眼:“什么样?”

邹非鸟说:“我喜欢的样。”

陆越惜笑笑,把头枕在她肩上,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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