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坛结束后,还有协会安排的团建活动,游八达岭和红螺山。
陆越惜惦记着带邹非鸟去附近的滑雪场玩一趟,两人自行安排,就没跟着去。
倒是他们临走前,陆越惜和秋嘉言还有他的两个助理吃了顿饭,谈了谈接下来的合作。
饭中,她想起女孩的请求,顺势提了句:“听说秋会长有拍纪录片的打算?”
秋嘉言笑道:“非鸟告诉你的吧。”
陆越惜说:“我在这方面没什么涉猎,不过有兴趣赞助。届时若有需求,秋会长打我电话就是。”
“那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了。”秋嘉言和她碰了一杯,饮品而已,并非酒,毕竟吃完饭都还有自己的事要做,“我先谢谢陆老板。”
陆越惜莞尔。
回到酒店,邹非鸟正在用触控笔在iPad上写着些什么,咔嗒作响。
陆越惜走过去一瞧,嗤道:“还真是,不做个计划你就走不动道是不是?”
邹非鸟笑了笑:“总得挨个挨个安排,滑雪场、香山公园、老胡同口,待不了几天,想看的东西又多。”
“又不是以后不来了。”陆越惜把路上买来的小食一一摊开在桌上,“想过来玩随时再带你来一趟就是。”
“可我回学校读书,那也不能想来就来啊。”
突然提起这个,话题滞了下。
像是踩到一颗石头,硌的人心口微沉。
“……那等你毕业回来就是。”陆越惜目光游移片刻,又重新落在她脸上,“我又不是七老八十了,等总等得起。”
觉得这话有些沉重,于是摆摆手,招呼她,“快来吃,特意给你带的,不然凉了。”
虽不再谈论下去,脑子里却忍不住默默算了起来。
离她出国读书才过去半年,接下来硕士还得再读一年半左右。
往后申请了读博,又得三年。
路途遥远,时间漫长。
她和这孩子相聚的时间,这么算算,确实是屈指可数。
“非鸟……”忽然一声轻叹,“我们认识多久了?”
邹非鸟说:“五年了。”
陆越惜笑笑,垂眸:“也就,再过个五年吧。”
从北京玩完回来,陆越惜把手机里的照片导出来,悉数打印整理,放在了一本相册里。
她惯爱收集这些,想着以后老了翻翻多有意思。
只是整理的时候不免又想到那本被她烧了的相册。
那天陆越惜一夜未眠,看着燎动的火苗慢慢吞噬着照片,上面的人像逐渐面目全非,而后成灰。
正如那段记忆,在经过挣扎后,还是被自己放弃了。
没有谁是圣人。
她那时才突然明白这个道理。
即使冷静克制如邹非鸟,也定会因为她这段过往而心存芥蒂,哪怕隐忍不发。
感情的世界里,有谁不希望自己是独一无二,眼里都是揉不得沙子的。
邹非鸟在家是待不住的,过完年,又想着去那个在瑞县的项目看看。
陆越惜开车带她去了。
科普基地今年年初就开放了,秋后所有专区才全部建成。
基地中心有一处科普体验馆,不大,大概百来平米,东西却多,陈列着许多海洋生物的模型。
其中有个鲸鱼模型的摇摇车,一块钱一次。
坐上去它会发出各类鲸鱼的声音。
座头鲸“呜呜呜”,逆戟鲸“嘤嘤嘤”,抹香鲸则“咔哒咔哒”。
陆越惜坐上去玩了几次,腿太长,只能蜷起来。模型边摇边发出声音,还闪着灯,旁边小朋友都看着她。
下来后,拍拍衣服,一脸郁闷:“什么玩意,那帮人写的策划书里没有这个啊。”
邹非鸟难得笑出了声:“那你还玩那么多次?”
走马观花一圈下来,两人来到基地的西南角小坐片刻。
那儿是处悬崖,往下走则有片沙滩。潮平海阔,沙滩旁全是芦苇。
不远的高地上建着灯塔,迎风呼啸。
“我太爷爷就是渔民。”坐在长椅上,陆越惜望着这片海,慢悠悠道,“他算个船长,领着一船人白天出夜晚归,家里还收藏有他的船锚和渔网……”
她比划了下,“渔网差不多有三百平米,近吨重。爷爷说,收起来,传下去吧。虽然我们家现在做生意发达了,但不能忘本。”
又捋捋头发,笑说,“所以我们家的传家宝,就是这些船具和渔网了。”
邹非鸟静静听着,动容喟叹:“我们这座城的人,确实是靠海吃海。跃过去,便是天开云阔。”
说到这,停顿片刻,还是开了口,“我导师他昨天……”
“我知道。”陆越惜温声打断她,“你要回去了是吗?昨天他给你打电话,我听见了。”
“嗯,临时安排的,要去纳米比亚和那边的相关人员交流,名额需要申请,导师建议我去。”
“那是好事,”陆越惜当然没有异议,那点怅然也被很快收拾好,“去吧。”
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不过下次我去找你,你可不许爽约了。”
提的是去凯库拉观鲸一事。
邹非鸟笑笑:“我知道。”
看陆越惜有点不豫的模样,她又凑过去,很轻地用唇滑过她鼻尖一下,重复一遍:“我知道。”
年过后开春,总算变得暖洋洋起来。只是气温反复无常,实在叫人消受不了。
有阵子升温,花园里栽的海棠花被暖风一吹,全部开了花。
结果过两天突然又降温,刚开的花给冻得都蔫耷耷的。
陆越惜给这鬼天气折腾得中了流感,不停打喷嚏。
一传二,二传三。
连陆子墨都开始流鼻涕,不得不请了一天病假在家休息。
白天趁着午饭时间和邹非鸟视频,那边网不怎么流畅,一卡一卡的。
但画面还算清晰,女孩微微笑着,低头看她,下颌线流畅紧绷。
不过又显而易见的,晒黑不少。
陆越惜给自己泡了杯枸杞红枣茶,边吹凉边听她讲些今天做的事,桌上还摆着文助理买来的盒饭。
她这里是白天,邹非鸟那里却已经到了傍晚,将近入夜的时候。
身后是巴劳木材质的木屋,天花板上垂下一盏冬青色灯罩的吊灯,光线明亮,偶有飞蛾扑棱而过。
邹非鸟说:“今天潜水,有个师兄摸到一块石头雕刻上来,纹理和形状奇怪,像是某类建筑物上的榫头。”
陆越惜打开盒饭,因为生病,菜色清淡。
她叹气:“然后呢?”
“大家都很激动,还以为发现了新的海底古文明,比如利莫里亚和亚特兰蒂斯之类的……”
“哦?”
“结果导师过来看一眼,敲了敲,在底下找到了一个模糊的商标。也不是石头,像个机械手臂,应该是小孩玩具上的。”
“……”陆越惜掩唇轻咳一声,“这还真是。”
邹非鸟注意到后,问:“你生病了?”
“流感,没什么。”
下午,陆越惜接到方阿姨的电话,下班后去她家吃饭。
煲了鸡汤,煨有中药材。
饭后,方阿姨用鸡蛋、姜丝和红糖煮了碗汤,让她喝下。
陆越惜微愣。
方阿姨说:“非鸟说你有点感冒,喝了这个驱寒的。”
陆越惜笑笑:“这孩子,还特意麻烦你一趟。”
还是乖乖接过鸡蛋姜丝汤,慢慢喝完。
过了一星期,邹非鸟这个交流活动结束,又回到学校里继续做实验写论文。
瓯城这里入春,奥克兰那里也逐渐入秋。
邹非鸟出去转了一圈,拍了惠灵顿山的秋景。
茅草渐黄,野生毛榉树和鹅掌楸也渐染秋意,迎着稀淡的日光,枝叶呈现出浓重的灰褐色。
邹非鸟说:适合野餐。
陆越惜挑眉,发去一句:邀我赏秋呢?
当机立断,请了假买机票飞过去。
上飞机前,陆衡打来电话骂她:“留下一堆事,做什么呢?”
陆越惜淡定道:“探亲。”
任性的远行几天回来,心里是舒坦了,又得任劳任怨地上班。
今年汇言将海外的拓展计划提上日程,巴基斯坦那个项目还在建,又有个菲律宾过来的老板和他们谈生意,邀请投资。
陆越惜派了人过去考察,某日闲起来和邹非鸟聊起此事,还说了项目所在地的详细地址。
邹非鸟却正色,道:“你等下。”
说着暂时离开iPad屏幕,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十来分钟后,又回来,说:“慎重吧。”
陆越惜提了提神:“怎么了?”
“化材专业有个博导和我们导师关系很好,前阵子大家一起吃饭时,他还抱怨过这个项目。”邹非鸟皱眉,“有猫腻,那块地跟当地家族的产权纷争有关,听说不间断的打官司。当时他跟着朋友也有投资的想法,后来知道这件事后就撤了。”
陆越惜跟着皱了下眉,又和邹非鸟快速了解了更多的情况,才挂断视频通话又给那边派去调查的手下打电话。
说了此事后,又提点他们着重调查此事,务必详细,免得被那老板刻意隐瞒过去。
过了两天,收到一封邮件,果真如此。
那老板估计觉得此事不宜张扬,藏的比较深,不仅没提过,甚至还给他们提交了份假资料。
故而手下都是偷偷调查的。
陆越惜叫他们赶紧回来后,也不戳破此事。只说公司最近资金紧缺,不大运转的过来,又拒绝了那老板。
事后她笑吟吟地对邹非鸟道:“还好你提醒了一句,不然我们也是惹的一身腥。”
邹非鸟倒不以为意:“凑巧碰上而已,不是我的功劳。就算我不说,你的那些下属也会调查出来的。”
“但还是你先提醒的,不是?”陆越惜笑意不减,想起什么似的,微微软了语调,“当时你说什么家世追逐的话,现在看来,不必焦虑,非鸟,你已经很好了,看,都能帮我这么一个大忙了。”
邹非鸟默然。
“做你想做的事就好,那些东西,你不用总想着要给我一份原模原样的。”
沉默许久,看着屏幕里的女人,她总算释然,叹出一口气:“嗯。”
这边上班,处理文件,开会应酬。
那边做课题,写论文,发期刊。
一晃两年过去,邹非鸟硕士毕业。
她提交了读博申请,换了个导师和研究方向,继续读博。
博一那年十月,突然跑回国。
原因是秋嘉言筹备的纪录片终于正式上映,仅在国内院线播放。
陆越惜投了五十万进去,拍的怎么样也没关注。
邹非鸟特意回来看,她就跟着去看。
场次人少的可怜,寥寥无几。
但人少也有少的好处。
安静,沉浸,独一份的深思。
关灯,屏幕亮起。
潮涨潮落,日起月升。
鲸鸣,自海面一跃而起。
落下时,却是场馆内观众沸腾,喧嚣吵闹。
人,动物。金钱,还有虚伪的海报宣传。
后半段则是各种数据展示,不乏一些明面上根本搜索不到的镜头。
未免太过血淋淋。
片子公益性质,无谓收益。
关注的人也不多,倒有几个博主转发推荐。
邹非鸟道:“会长只是拍出来给人看。他觉得,总该有这么一部纪录片存在,所以拍了。”
陆越惜笑。
停留两天,又得飞回去。
两人现在都已经习惯了飞机的遥遥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