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8 章 送画

走得急,特意从浦东转机到瓯城,到的时候正值中午,可惜仍是天寒地冻,赭黑太阳斜斜高挂,却无济于事。

一时没适应过来,即使穿上了羊毛大衣,手脚依旧冰冷僵硬。

陆越惜给文助理放了两天假,让她回家好好休息,在机场分道扬镳后,她自己也打车回到了陆家。

顾不上整理出行李,加上心情苦闷,累的倒头就睡。

她去时规划颇多,还想着给邹非鸟一个惊喜,四处走走。却不想争执一场,狼狈回国。

快到三十岁的年纪,还真是越活越过去了。

自那天后,她和邹非鸟便暂时断了联系。

这孩子太纠结,想法太多,好不容易竹筒倒豆子一样全部倾吐出来,让她俩都各自安静下想想以后,也不是件坏事。

这事陆越惜没往外讲,伍如容问起来也只应付说在新西兰玩的挺好,陆悯那她更是不敢多提,免得被这两人架起来打趣:

“那时候把人当个慰藉的替代品,活该现在人家心里有疙瘩,不相信你了。”

这样的话,陆越惜想想就头疼,更别说给人念叨了。

她这两天就专心忙工作,城南城北的到处应酬,有人请饭局她就去,倒也不多喝,就是凑个热闹,看着人多起码心情能安定点,一个人待着胡思乱想那才叫她抓狂。

这日还是经过双龙路,她赶去赴约,结果堵在红绿灯口,只好闲刷手机。

一抬头看见有个交警站在那里,是个男的,在指挥交通。

这场景平平无奇,陆越惜却心神一动,想起来叶槐跟她提过的那事,总算翻出聊天框给对方发了消息:我回来了,到时候去贺叔叔那里,我把画带过去吧。

叶槐回的很快,道:我这阵子没去那里了。

陆越惜疑惑:吵架了?

叶槐说:不是,这几日他们的亲戚上门拜访,住他们那里顺便帮忙照顾,我去也没意思。

陆越惜了然。但不去贺家,这画莫非给寄到交警大队去?

正要询问,叶槐却发来一句:这周日要是有空,把画带来我家吧。

喇叭声突起,身后车催个没完,抬眼一看,红灯变绿灯,前边车早开走了,怨不得别人催她。

陆越惜放下手机专心开车,思绪却有些凌乱。

她现在确信自己对邹非鸟的感觉,绝无再把她当成其他人的念头,至于叶槐,那十年太长,再见面心里没有波澜是不可能的。

然而她和邹非鸟争执时,那孩子提起“叶槐”二字时的眼神,实在是令人心伤。

她还是避点嫌的好。

陆越惜这么想着,直到车停在了饭店大门外的露天停车场里,这才拿出手机回了叶槐的消息:好。

时间就约在周日上午。

陆越惜起了个大早,将那幅画取出来,它就放在她房间的储物柜里。

画纸背后刷了天然蜂蜡,前边则上了光油层,用的是杉木画框装裱而成。

她很少把它拿出来,故而上面没有多少氧化的痕迹,甚至纸张都是洁白如新,半点泛黄的地方都没有。

陆越惜把它从储物柜里取出时,落地窗两侧的窗帘被风刮起一角,带来丝丝潮气。

她低头,似乎还是能闻到那点铅重的松节油味道。

这东西是贺滢送给她的,她当初要时也没什么想法,纯粹讨个趣。现在贺滢走了,有人比她更需要这幅画。

将画框用泡沫纸包好,又搁进纸盒里,陆越惜这才把它夹在胳膊里下了楼。

她走得快,早饭都没吃,陆衡喊她,她只说:“我去朋友家吃。”

先去的伍如容家。伍大小姐为了迎接她,亲自下厨煮了一锅海鲜面,胜在她俩情谊坚如磐石,陆越惜面不改色地吃完了一碗。

上车前,伍如容还在犹豫:“……要不我还是不去了吧,你和叶槐还有话说,我去多尴尬,坐那抠指甲呢?”

陆越惜淡淡道:“坐那干啥都行,但是你得去。”

伍如容哼哼唧唧地上了车,孩子没带去,让母亲看好,免得带去叶槐家更尴尬。

叶槐家已经有几年没去过了,不过陆越惜依旧记得地址。毕竟曾经那么上心,要忘掉也难。

两人到的时候叶槐正在厨房烧水,屋子面积不大,陆越惜一进门就能听见白水翻滚的咕嘟声。

看见伍如容跟过来,叶槐也没什么反应,冲她点一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伍如容却不甚自在,又是挠头,又是东张西望。平时挺自来熟一人,现在跟浑身长了虱子似的,在角落里偷偷掐了掐陆越惜,暗示她快些离开。

叶槐说:“坐吧。”

见她们坐下,又拿来两瓶牛奶和一些麦香小面包招待,自己则进了厨房。

陆越惜把装着画作的纸盒放在茶几上,随意一瞥,突然注意到边角玻璃面磕了一角,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砸过,还有裂痕。

“嘶啦。”身旁,伍如容百无聊赖地撕开了小面包的包装袋,慢慢吃了起来。

陆越惜不动声色地收回眼神,起身去了厨房。

水已经开了,叶槐却没有动作,盯着那冒着气的电热水壶发呆。流理台上还放着个搪瓷杯,搪瓷杯旁是一些散乱的药盒。

陆越惜扫了一眼,富马酸喹硫平、安非他酮、盐酸文拉法辛,还有一盒甘草酸苷片。

心一沉,忍不住开口:“怎么还在吃药?”

叶槐像是才注意到她的存在,条件反射地皱下眉后,看过来,语气淡淡:“又不是想好就能好的。”

陆越惜沉静和她对视,叹道:“贺滢的事……你还是没办法释怀吗?”

叶槐默然。

好半天,她才轻轻摇了摇头,说:“没什么释怀不释怀的,阿滢,她……”

苍白干裂的唇微张,手指比了比心口,“一直都在我这里。” m..coma

陆越惜有点心烦意乱,忍不住又开始摩挲戒面。

叶槐深色的眼往那里轻轻一瞥,终于有了动作。她将水壶从加热器上取下,不紧不慢给搪瓷杯里倒了杯水,问:“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无广告网am~w~w.

“什么?”

叶槐垂下眼:“随便问问,和你戴上戒指的那位。”

陆越惜没想到她会问这个,语塞片刻,还是回道:“……是个很好的女孩。”

“女孩?”

“嗯,比我小很多岁,正在国外留学。”

“哦。”叶槐端起搪瓷杯,轻轻吹凉,“家里人都同意了?”

陆越惜自动跳过方阿姨:“嗯。”

叶槐不吭声了,继续吹凉杯里的水,觉得差不多了,这才拿起药盒抠里面的药。

外面响起点杂音。伍如容坐不住,正在和家里人讲电话。

慢慢把药吞下,叶槐又喝了口水,说:“恭喜。”

陆越惜有点讶然,以叶槐的性子,她以为她会和上次一样,意味不明的感慨一句“真是没道理”,反正不会是什么好话就是。

这下来了句“恭喜”,虽是场面话,敷衍意思更多,但她听了,心还是稍微放宽些,笑道:“谢谢。”

一同出了厨房,准备看贺滢的画。

伍如容电话都已经打完了,正在喝牛奶。虽然此次前来她百般不情愿,不过她们拆纸盒拿画时,她还是凑过来看了看。

一看,却是无言。三人都沉默着,叶槐更甚,只一眼就红了眼眶。

陆越惜因为看过多遍,所以没旁边两人这么肃然,只是心情同样不太美妙,不自觉去瞥叶槐的反应。

画称不上什么绝世佳作,但因为创作它的人已经故去,所以显得格外特殊,弥足珍贵。

纸上色彩沉重,撞色度很高,那一抹鲜红尤为刺眼。枯树残月冷光,未有坟冢,却暮气沉沉,任谁看一眼,都能描摹出贺滢当时的心情。

沉疴无望,窒息却平静。

伍如容再插科打诨不起来,声音都放轻了,只想先走开:“我去上个厕所。”

叶槐给她指了方向,伍如容匆匆把牛奶盒放下,也不再拘谨,一溜烟跑没影了。

“阿滢那时候,都说了什么?”叶槐哑着嗓子,“她为什么会把这幅画给你?”

“我要她就给了。”陆越惜叹口气,“她那段时间……还算平和,情绪也不怎么激动。”

叶槐微微敛眉,忍耐片刻,总算冷静下来。伸出右手隔空慢慢抚过画纸,像是要摸清它的纹理。

她神情专注,近乎虔诚。

陆越惜突然发现,她右手无名指上有一圈浅浅的疤痕,细长而不起眼。

她以前是没有这道疤的,至少陆越惜从未看到过,还留在无名指这个位置。

莫名的,陆越惜低头看了看手上的戒指。

当时贺滢手上也戴有戒指,素圈面925银,简单的一道银环,陆越惜记得清晰,毕竟那是叶槐给对方戴上的,她不可能不多看。

后来贺滢病逝,再次见到叶槐,按理说她手上应该也戴有对应的那枚戒指,陆越惜仔细回想了下,那时候叶槐的手上却似乎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直到现在,仍是如此。

那到底是她不愿意戴,还是别有原因?

思量半晌,道:“当时贺滢下葬,她手上的戒指她母亲给她放进盒子里一同带下去了,你应该,也有一枚吧?”

叶槐手一顿,淡淡道:“嗯。”

“那戒指呢?”陆越惜若有所思,“因为避嫌,所以没戴?”

“不是。”叶槐抿了抿唇,疏寒的眉眼在光影下显出点阴郁来,“丢了。”

陆越惜默然。她说的“丢了”,当然不是不小心弄丢的,这么贵重的东西,叶槐性子谨慎,根本不会丢三落四。

“是……扔了?”

“嗯。”

“为什么扔了?”

叶槐嘴角动了动,朝她沉沉看来,眼神里是显而易见的苦痛:“……是我没听出她说谎,以为她真的……所以第二天路过江边,就……”

“她当时,其实真的很挣扎,心里也很难受。”

“我知道,我知道。”叶槐声音很轻,一字一顿,像是喘不上气。她又看向茶几上这幅画,语调渐渐有点飘渺起来,“是我活该,都没注意到她身体不舒服,阿滢估计也怪我不上心,生我的气。我对她总是不够好,这下连戒指都扔了,怪不得她无论如何都不肯见我一面。”

“……”陆越惜不再开口,目光再次不经意间落在她手上。

这道疤不多问,怎么来的已经很明显了。

两人气氛沉闷,伍如容终于回来,陆越惜和她遥遥对视一眼,道:“既然这幅画是贺滢画的,还是放你这儿最好。”

犹豫片刻,将手轻轻放在她肩上,“叶槐,保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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