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人生如戏

蒋纹纹又成功将裘江拘了回来。她通知裘江可能有一个新生命即将到来的消息时十分谨慎,因而让裘江相信她说的检验报告是真实的存在。

“我……好像……有了。怀孕了!赶紧过来,我好害怕……”

裘江在心惊肉跳地赶路,同时间的蒋纹纹握起细白的拳头,忍不住非常特别超级佩服自己的聪明才智。

时机很重要。

初冬的风已经凉嗖嗖了,蒋纹纹一个人走在冷风中,心里是燃烧的火焰。

他是我的!我一个人的!谁都别想碰他!想到另一个女人,跟她没得比的老女人可能又跟“她的人”厮磨在一起,她就浑身冒火。碰都不让你碰,渴不死你!老女人,还不怀疑,还不撕逼打闹,蠢不死你!

检验单如催枯拉朽的大炮,架在裘江面前。面对黑洞洞的炮口,裘江脸色沉静,没有胆怯也没有惊喜,唯一的感觉是虚幻。他不太相信这个结果,如同面对自己没兴趣的女人。保护措施做得基本到位,只有……江边那一次……意外的野合……裘江中止推想。

但也,太快了。

“哪里呀。上个月,有一次,在你办公室……”

蒋纹纹羞涩地低下头。裘江晕乎乎的脑袋里似乎真的感觉有那么一次。他摸摸纹纹低下头而呈弯曲状的脖子,想像着一柄快刀在刽子手手中,手起刀落:咔嚓!

“不要可以嘛?我给你补偿。你说要多少?”

蒋纹纹立刻哭起来。梨花带雨,娇弱可怜,楚楚动人。裘江已经硬起来的心肠也忍不住伤感起来。那一刻他甚至恨起了陈芷汀,为什么不吵不闹不撒泼!他恨恨地认定是她的优雅宽容让他们无路可走。

我讨厌这样的女人。他在心里想,空洞的回声随后撞响在胸腔,他惭愧地低下头,对怀中抱着的娇弱也心生厌恶。软绵绵的肉体像砧板上的半扇猪肉……惭愧终于转到自己身上,理性的解剖也回来绕梁三周。

裘江清醒过来。

这个孩子不能要。坚决不能!本能的抗拒加理性的分析。听到这个消息他一点喜悦都没有,开车往回走的时候手指僵硬,几乎抓不住方向盘。

裘江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孩子与他无关,与他的属下黎昌盛有百分百的关系,但黎昌盛也是万万没想到。

蒋纹纹想钓裘江,最早被黎昌盛发现,冷嘲热讽明压暗打,加之曲谈在旁边撩毛拨火,让她在实施计划时总是无法全情投入。年轻人的胆大包天在蒋纹纹身上得以充分展现。先设计约黎昌盛吃饭,饭中喝点酒,喝酒时言语相激,若自己拼不过他就离开事务所,若他不行就得收她做师妹,言语呵护,表扬提携。

蒋纹纹犯过一个“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错误,补救的方法只能是“隔壁王二不曾偷”,让看见的黎昌盛闭口不提。

一起实习的男生弄丢了一个很重要的文件,惶恐不安的寻找中,看到蒋纹纹关注的目光和若有若无的笑容,感觉自己被算计,于是问到她面前。

“我负责端茶倒水,打印复印,文档归类,都没资格接触客户资料,怎么可能帮你弄丢它?不过事情已经发生了,我可以帮你问问怎么办。”

蒋纹纹婀娜地走进裘江办公室,一会出现,悄悄耳语:“裘总说尽量找,非常重要,找不到就别干了。他说相信你不会乱放,一定能找到。”

男生感觉被人算计了,而这个沟通有无的未来女妖精是最大嫌疑人。又不是什么大公司,不干就不干,撤离小道才能找到宽广的大路。

蒋纹纹坐到了业务助理的办公台上,然后从桌子夹缝里发现失踪的卷宗。欢呼雀跃的蒋纹纹遗憾地表示男生的离开实属不该,黎昌盛却奇怪卷宗的出现。捏捏卷宗的厚度,看向桌子漏缝。蒋纹纹知道画蛇添足了。卷宗的确漏到桌子缝里,但背后的圆形扣袢阻挡了下滑的趋势。蒋纹纹轻盈地经过,助了卷宗一臂之力。

“你怎么知道掉下去了?”

“我看见一个角,清理办公台时抽了出来。”

于是黎昌盛去看桌子角,将卷宗往里塞。卷宗进去有点小紧张,场面如卷宗一样紧张。

“阿盛,有人找。”

关键时刻曲谈大姐走过来,示意正在过来的客户,黎昌盛立刻笑容满面地迎过去。裘江跟在后面过来,蒋纹纹立刻婀娜地跟过去,对黎昌盛的客户微笑点头,错身过去接裘江手中的提包。裘江犹豫了一下,递给她。

“请问要咖啡吗?”两个人一起点头。

黎昌盛看到蒋纹纹给裘江递咖啡时,俯身弯腰,下垂的衣衫落在他笔挺的西装上。卷宗的事再没有人提起。

黎昌盛带着疑惑离开医院。老婆感冒了,拖了几天没好去了小门诊,医生叮嘱孕期不能吃药。老婆在家自查了两次,都显示怀孕的征兆,喜得二人赶紧去镇医院确诊。

“女人怀孕期间男人最是不安份,你要警钟长鸣。”一点肚子都没有的老婆有模有样地迈开了八字步。

“必须的。”黎昌盛笑得见牙不见眼。

去医院检查竟然是阴性。黎昌盛很失望。拿着报告单离开时看到裘江的身影,他缩到一边,看着裘江去了自己刚刚离开的检验科,询问什么事。难道蒋纹纹怀孕了?疑惑的黎昌盛回家告诉老婆自查结果不准确,可以吃药了。已经鼻塞头痛很烦躁的老婆嘟嘟囔囔地把药店骂了一顿,稀里哗啦把退烧药消炎药清热散风药灌进肚子里,躺下睡觉。

为新生命的出现提前欢呼的黎昌盛沮丧地回到事务所,坐下没多久看到另一个沮丧的男人。裘江神情落寞地出现,告诉财务室蒋纹纹请假,几天未定。他坐在办公室发呆的时候黎昌盛正在承受老婆生病的痛苦。

“再去看一下吧,不行就输液。”

又回到镇医院,医生简单问几句,看看前面开的方子开始换药,头痛鼻塞眼泪不止的老婆在医生没有询问生病状况的情况下,主动絮叨着自己的痛苦和延迟服药的原因。

“什么?你怀孕啦?怎么不早说。怀孕能吃药嘛!这个都不懂!”医生吓白了脸,厉声训斥。

“不是。没有。自己做了孕检是有的,到这检查,又没有,才开始吃药,一点用都……”

“行行。这药先不开了,你再去做个检查。”烦躁的医生顺手重新开单。

“医生你能帮我摸一下嘛。”

“摸哪?”

黎昌盛一瞪眼,还没发出火来,老婆将小手臂放在医生面前。

“噢。”医生犹豫了一下,伸手搭在脉上。

看到医生的眉头皱了一下,黎昌盛的心跳咕咚加了速。

“你确定昨天查的结果没有怀孕?再去查一下吧。”医生抬头看向黎昌盛,“你们会不会拿错单子了?”

事情很严重,夫妻二人等在医院里。医生出示检验结果,已经怀孕两个月了。老婆立刻哭起来。几个小时前她把所有治感冒的药都吃下了肚。

“我的宝宝。哇——”老婆直接坐在冰凉的地上。

“我是律师,要追究你们的责任。你们最好快点查清楚。”

医院紧张起来。很快来了几个看着像领导模样的人,共同研究昨天至今天的检验单。

“一般情况下不可能出现这种结果?你确定小便没有装错?”

“怎么可能装错?要错也是你们错了。”

医生翻查其他就医者的姓名,黎昌盛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眼珠都要瞪出来了。“希望你们尽快给出一个答案,我先送老婆回家,再来找你们。”

带着老婆再去妇产科检查,医生得知事情经过,非常谨慎。

“怀孕初期不能吃任何会对胚胎发育产生的影响的药物,不过偶尔吃一点影响应该不大,但也不排除会有影响。理智的作法是中止怀孕,如果选择继续,应该也不会有太大影响,但也不排除例外,所以主动权在你们手中。如果决定不冒险,可以中止妊娠;如果觉得影响不大,可以继续……”

这等于什么都没说。黎昌盛压制怒火先送老婆回家,一路开车一路回想。老婆只是哭哭啼啼,要骂医生,要告医院,黎昌盛嗯嗯哈哈地听她讲。

“难道不要了吗?已经两个月了。如果要,万一宝宝生出来兔唇,或者眼睛,或者……啊……不行啊,医院要负责!”

“是的是的。老婆你放心,送你回去我再来找他们。你放心,没人敢惹律师……”

“又吹!你当自己是警察?不过呢,这次律师也管用。为了我们的小宝宝,你一定要问清楚,刚才吃的药有没影响……”

黎昌盛默默地笑了。这是知道检验结果后第一个舒心的笑。这也是他爱老婆怕老婆的原因。谁遇到蒋纹纹那样的狐狸精,都会深爱小白兔。裘江是当事者迷,被狐狸精算计到网里,跑不脱。黎昌盛刚有点自得,又想到自己也深在网中,不知何时裘江收拾了狐狸精自己才能顺带脱身。

他不敢帮裘江,怕引火烧身。知道跟狐狸精有过一腿,小白兔是万万不会原谅的,而且一旦走脱跑入山中,黎昌盛怕自己再也追不回了。千万要把小宝宝保住啊。

“放心吧老婆,一是追责,二是找信任的医生问清楚。你回去好好休息,多多喝水,你好就是大家好。”

“哼。少给我贫。再警告一次,女人怀孕期间男人最不安份,你要警钟长鸣。”

“还是必须的。”

蒋纹纹?蒋纹纹!她现在在做什么?坐月子?哼哼。黎昌盛有想要笑的感觉,又恨恨地收住笑容。

金风玉露又相逢,蒋纹纹动了心机。黎昌盛跟老婆在茶水间甜言蜜语,被她捕捉到正对自己心意的信息,蒋纹纹开始张网捕鱼。

跟在黎昌盛后面去了医院。在洗手间外存**液的小瓶子上做一点小手脚,“孕”就怀上了。

黎昌盛已经有七八成咬定是蒋纹纹干得坏事。他想要问到脸上去,又缩回安全的壳内。怎样才能两全齐美?既不用自己动刀动枪,又能让坏人得到应有的下场。还是寄希望于裘江吧。在这方面他有点佩服裘江,果敢犀利,敢拿主意,敢硬碰硬。在想像的空间里,他也敢,回到真实的场景,他更愿意跟在裘江和曲谈后面冲锋陷阵。开了枪,他就敢扫射,放了炮,他就敢装弹。所以裘江信任他,用着顺手。

回到黎昌盛结婚前。许多事要拜托蒋纹纹跟进,蒋纹纹对大客户表现出的不一样的耐心和热情,让他产生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感觉,正当他开始着手收集证据时,蒋纹纹主动出击请他吃饭。黎昌盛也是快三十的男人了,怎么会怕这种刚出道的小女子。她明里暗里逢迎着裘江,也不敢得罪他。

酒是色媒人。喝着喝着,酒气催生愉悦的细胞,幽昧的空间看什么都是亚光的温暖。唇枪舌剑间,偶尔出现的戏谑嘲笑让冷肃的杀场也有几分幽默。笑是爱的暖房。眉目盈盈间,让他看出蒋纹纹撕去心机画皮下的几分美色,虽然心里还是有防备,酒却越喝越近。蒋纹纹极力逢迎,漂亮话说得巧妙耐听。黎昌盛不知不觉醉倒了,醒来时发现自己不着一丝地睡在酒店,身边躺着面含笑意的美女蛇。

黎昌盛想到视频和相片应该一应俱全。怎么就着了她的道?蒋纹纹吃惊的说没有,表情却是如你所愿一应俱全的意思。黎昌盛知道自己被吃定了,他要放长线,保住自己。出轨证据是双刃剑,伤他人也伤自己。他不信蒋纹纹敢拿出来要胁他,除非她不想在裘江面前混了……

黎昌盛想不明白,为了一丁点小事,下这么大的本钱,值得吗?这种想法本身就与蒋纹纹不在一条道上,在蒋纹纹看来,这是捷径,而且不花一毛本钱,至于自己的献身——谁说那叫献身?乐观的说法是睡了多少男人。

男人找女人是韩信点兵多多益善;女人找男人也可以吹响集结号,能有一个算一个。

蒋纹纹并不想破坏黎昌盛的家庭,他如期结婚,未闹出狗血剧情,平时也不与他为难。那一夜似乎真的就是酒喝多了。酒多乱性。相逢一醉泯恩仇。都是性情男女,那就随风而去罢了。

想找理由,太多了。

黎昌盛老婆哭骂的那一天裘江没来上班,第二天上午露了面,替蒋纹纹请了半个月的事假,下午又突然消失。黎昌盛等她出现,有十足的把握再出手。医院已经做出承诺,只要你们决定要这个孩子,孕检服务全部免费,出现问题医院愿意负责,同时通知几个当天检测有孕的女士回来复查。

蒋纹纹没有去,因为她已经很乖很听话地把孩子流掉了。自己去的。

啊?

这个惊叹号要拐几个弯,有几个意思,却一言难尽。

裘江突蒙大赦,身心俱轻,除了感激她的懂事乖巧,承诺随叫随到并对某个让蒋纹纹可能罹患“产后抑郁症”的人,永远在线,无法接听。

太巧,太顺,太懂事,让裘江的愉悦很快转为疑惑。地面突现陷阱,转眼陷阱变馅饼,也会让人不敢下口。

已经做好焦虑痛苦矛盾纠结大出血的裘江,摆出打一场硬仗苦仗持久战的架式,对面轻轻飘过一句话:

欢迎来稿(?),稿(?)费从优。

司马懿兵临空城下,不敢信,不敢进。撂谁谁都不敢信,不敢进呀!

蒋纹纹病弱的娇躯偎在怀里娇滴滴地哭泣时他没有感觉,她很利索地将孩子“流”掉,甚至都没有要求他陪同一起去的场景,更像一个虚幻的梦。他不着痕迹地寻找医院的手术单,没有找到,直接问蒋纹纹要,她哭啼啼地说:“我对不起小宝宝。我太伤心了。那个手术单就像我的宣判书,我害怕,扔了它。”又拿出仔细收藏的检验单,“有这个就够了。这是我们相爱的结晶。可是——可是——”蒋纹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不知怎么了,裘江听到“相爱”两个字像听到蹩脚的台词一样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应该在医院住几天,怎么立刻就出院了?来,我送你回去。”

“住了半天了,输了液,吃了药。”举手给他看手背上通红的针眼,的确有,而且还有胶带粘过的痕迹。“是一个朋友介绍医生做的,他说休息好感觉没事就可以出院。医院病房超紧张,应该让给更需要的人。”

不愧是做了未婚妈妈,思想境界都提高了。裘江感觉更不好了。

当然了,他读大学时听说过一些女学生,从医院出来休息一两天就去上课,似乎那时候这种事不用住院。纹纹刚从校园出来,可能性也是存在的。

黎昌盛很快看出裘江从麻烦中脱身的表情,这很让他疑惑。蒋纹纹请了半个月的假,又回复说很快就能回来上班了。他想假孕这种事骗不来,裘江肯定很快识破。关键时期隐藏自己,不能让蒋纹纹破坏自己的家庭,可能还捎带害了未出生的孩子。

医院打来电话,当天检验有孕的女士都回去做了复检,没有问题,只有一个叫蒋纹纹的女士没有回来,怀疑是她那里出现错误。至于怎样弄错了,还在调查中。黎昌盛说知道了,不用查了。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逃。这是你们自找的,看你们怎么演,只是别搭上我。他对裘江没有愧疚,而且认为是因为他的缘故自己才被人搞了一出。

原本我生活平静安逸,因为你才被拉入戏剧频道。何况这事本身就不道德,诚信或者道义也可以省略。黎昌盛同时省略的是裘江将他拉入事务所,让他从事了自己感兴趣的律师职业,然后认识了小白兔,求婚成功。

老婆在妇产科医生的安慰下安静下来,专心保胎,黎昌盛也心安理得,顺其自然。多行不义必自毙。他小心做好自己的事,尽量不与蒋纹纹有交集,等着她自寻死路。但那一夜的故事还没有转化成事故之前,他还是偶尔会有小小的醋意。这个女人曾经属于过自己,也许……

时光流转,一个夜晚会发生很多故事,或者事故。

陈芷汀一夜醒了几次,睡不安稳,早上起来也没精打彩。

“老师,我们复习去了,没有来得及出板报,马上就要评比了,怎么办啊?”

卡通版的宣传委员王轩妮急得脸膛通红,双手紧握,后面跟着怒气冲冲的班长佘晓凤。

陈芷汀没能一进办公室就听到老师们对昨晚短信的议论和揭秘,迎来学生班干陈述出板报的事,神经敏感点立即转移,跟着学生干部去了班上。

初三年级的“文明班”评比只在内部进行,德育处通知,期中考试过后年级板报进行最后一期评比,此后可以自由张贴与考试内容有关的试卷资料、通知之类。陈芷汀因请过几次假,不知道有这样的通知,没有安排学生干部出班级黑板报。

“别紧张,怪老师没有提醒你们。还有什么办法补救嘛?”

“我们想中午出。我们从来没有拿过板报奖,主任说了,会对我们格外关注。”

王轩妮的目光中充满了渴望。她做了三年宣传委员,一次第一都没有拿到。不是我们不努力,而是对手太强大。王轩妮叫上胡李高明,领着陈芷汀去看前三甲的班级板报。陈芷汀见证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真实存在。碰到天才就别硬拼了。这就是为什么很多人崇拜名人非要见到真人一样,见了真人才会感觉到原来我也可以,或者我真不行。陈芷汀改变了“勤能补拙、百炼成钢、勇夺第一”的观念,相信“天纵英才”,由着王轩妮负责出完算了。

陈芷汀想提醒“格外关注”不是一定给你奖的意思,又懒得细说。

“不睡午觉行嘛?”

“行呀,我们经常不睡的——”陈芷汀一瞪眼,王轩妮伸下舌头。

“——讨论问题,比如名著的情节和人物。”胡李高明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赶着趟在后面接了一句话,一本正经的模样很像是真的。

陈芷汀又瞪她一眼。“老师你瞪眼睛的样子真好看。”胡李高明继续一本正经,然后三个学生一起笑起来。陈芷汀转头忍着不笑。

“可是——”

“老师你放心,我们坚决规避学生会干部。”

“可是,年级里——”

“老师你放心,我们坚决不让级长的奸计得逞!”

“什么奸计!怎么讲话的!”

“所有跟4班过不去的策略都是奸计。”胡李高明继续不动声色地耍嘴皮子。

“行了行了,把你的阴谋论用在写作文上吧,从来写不过600字,怎么回事?”

陈芷汀板着脸,偏离正题,胡李高明一下歇了菜,装模作样地一甩头发,走了。王轩妮和佘晓凤看着陈芷汀的脸色,递上早已拿在手中的请假条,看老师草草签上字,你拉我拽地嘻笑着跑了。

学生闹这一出让陈芷汀放松许多,笑笑地打开电脑准备课件。昨晚没有过一下今天要上的课,她不放心。月考之后就是期中考,中间又两次单元考,改试卷就改到头昏,课件的精细度有下降的趋势。陈芷汀计划用两节课讲《香菱学诗》和《杨修之死》,放《红楼梦》的视频片断。找谁帮忙下载一下《红楼梦》呢?岳晓明不喜欢因为帮别人耽误自己的时间,虽然找他他也会答应——找荣耀吧。

重点是下周要上的《公输》又轮到她备课。今年会不会考《公输》呢?国际形势风云变幻,会不会出现大国外交、以言止戈的事?现在考虑为时过早,重中之重是字字对译。陈芷汀戴上耳机专心备课,岳晓明进来时看她在看《红楼梦》87版第19集,也不多话,急忙开电脑。

如果岳晓明都能管住自己的嘴,陈芷汀更不能多嘴多舌搅乱校情了。

上完课看到学校通知,召开十分钟紧急会议。老师们都有心理准备,匆匆忙忙往会议室去。已经传播得差不多了:母亲有精神问题(父亲的说法),学生有心理问题(老师的说法),父亲是撒手掌柜(亲友评价)。

毛校快速而简略地说明了事件的起因和经过,总之一句话,事件不在学校内发生,与学校无关,所以老师们尽量三缄其口,以免因传播不当而产生误会。

“据初步调查结果显示,学生是因为与母亲有矛盾而轻生,班主任已经多方与学生家长沟通过,完全(大声强调)没有责任!纯属(大声强调)家长与孩子沟通障碍导致不幸事件的发生,我们老师一定要做到不信谣不传谣更别造谣……”

陈芷汀耳朵里捉到老师们私下的议论:初二年级优秀学生,心理素质欠佳,妈妈有心理疾患,苛责孩子导致……

陈芷汀没有心情再问,眼前总是一恍一恍地闪现楼下深红的血痕。蜿蜒游动让她心惊。

这一次的事故很奇怪,李红英的好奇心引出了故事。

平时学校有个风吹草动,张健正岳晓明一帮人都要在一起说道说道,这次算大件事了,两个人保持沉默的高度一致性迫使李红英去捕捉丝丝缕缕的风声。

这个学生跟张健正住一个小区,找他补过英语,后来他介绍给岳晓明补过语文,后来都不补了。似乎就发生在不久前。

学生叫凌凛。绰号001,几乎包揽年级第一。初二时她曾给这个班代过课,碰见班主任教训凌凛考试作弊的事。她找班主任换课,等在旁边。初期凌凛轻轻发抖,小声求老师,求不来就不再出声,脸色苍白,歪头看墙,让他认错不回应,写检查也不去,脸色渐渐如冷灰。李红英觉得情况不太好,看班主任年轻没经验,叫初一级长左士铭过来看看,打断训诫叫走了班主任。用武打小说中的人物描写来形容凌凛,可说是眉清目秀、骨骼清奇,是个练功的好苗子,只是眼睛没有光,像阴云笼罩下寂寞的湖水。

凌凛是学习委员,学习部副部长,小学就是尖子生,母亲对成绩的要求是一次没考好就得挨打。这次由于身体不舒服没有背单词,考试时再次作弊被同学检举。班主任感觉一再作弊事情重大,严厉批评了凌凛。凌凛继续用不说不听不动进行对抗,班主任气急之下汇报给左级长。因为是年级前十名,违反纪律联系家长前要与年级管委会联系。左级长再次进行了劝解安抚,给凌凛一次重考的机会,复习了半个钟后凌凛交上一份满意的答卷,英语老师大笔一挥写下95分时表扬了他,凌凛谢谢都没说,回去却忘记将第一张打着0分的试卷扔掉,叫母亲翻出来又是一顿爆揍。打完孩子打电话给班主任和英语老师,骂他们教唆孩子撒谎骗她。英语老师没有像班主任一样推卸责任并哭哭啼啼地认错,针尖对麦芒,毫不客气地回骂学生家长不配做母亲,老师关心凌凛不让他受伤害,你个做妈的恨不得天天找借口虐待凌凛,教得凌凛看重成绩不懂感恩,连句谢谢都不会说!可是了不得,这个做妈的跟英语老师干完仗又打给级长,继续闹,级长当即叫上向南海主任去了学生家,又联系学生父亲一起进行劝解安抚。

“保护优生可以,但也要有起码的品德标准吧。只要达不到第一他就作弊,我怎么教育其他同学?”班主任很委屈。

“别说成绩,也别说品德,你看不出这个妈有问题嘛?安全第一。你开小区会时跟老师们讲清楚,凡有考试务必提前通知学生,特别是凌凛。不要搞突然袭击。还有,考试期间不得离开教室,要全程徘徊在凌凛附近,还不能让他感觉出老师在监视他。完毕。”左级长已经百战不殆了,只抓重点,其他免谈。

一周后单元考,凌凛门门第一。老师并没有要求试卷回去给家长签字,他却独独要求母亲签字。当妈的在签字时还是怒气冲冲地教育他,不要以为单元考试第一就很了不起了,有本事期末考第一。凌凛静静地等妈妈全部签完,收好试卷放在写字台上。第二天当晚要回学校晚修,凌凛吃得很少,妈妈的怒气像腹内的积食,经过一个晚上的蠕动已经消化,温柔地劝儿子多吃些,一块鱼一块排骨地堆在米饭碗上。凌凛轻轻地将排骨和鱼移到小碟子里,吃了几筷子青菜,说饱了,没有看妈妈渐渐黑下来的脸,背上书包说再见,平静的面容还现出一丝笑容。

关上门站了一会儿,看到邻居阿姨出来又对她笑了笑,吓得阿姨拎着垃圾又缩回屋里。邻居阿姨消失了,凌凛轻快地上了楼顶,伸展手臂仰望灰色的天空。四十分钟后,学校上晚修的铃声响起,他站上楼沿,飘然而下。

在生的世界成为孤儿,去死的怀抱寻找陪伴。

铃声结束,生命中止。

夜晚的风格外凉,陈芷汀抱臂站在阳台上。万家灯光的璀粲,和幽深漆黑的夜空,和明亮与黑暗交汇处的无有空间。她看见凌凛起飞下坠,飘荡在灰色的无有空间的河流中——只有她能看见吗?

裘江如同他突然离开一样突然失去了联系。她想跟他聊聊学生自杀的事,不是在线忙音就是正在开会的提示音,发了几个短信,一个都没回复。她想一定又出现了新状况。

她要看清凌凛走到这一步的来路,感受凌凛飞身跃下的心情,心里脑里都是空荡荡的,只有冬天的风在里面流畅地旋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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