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年级前十名保持者的李若非，有着反复的性格。也许是依仗成绩任性的后遗症，这个瘦弱文静的男生经常沉浸在自我的世界里，独自学习，偶尔听课。
任性的第一次是换了班主任。
李若非初一时还写作业，两次期末进入前十名后开始渐渐不写作业了。一来是作业多，二来是一科作业写完要换下一科，而他进入学习状态后不愿意为了作业换下一科。浸入式学习应该就是这个样子，但在学习登记那一块不考虑这个因素。原班主任是个刚刚参加工作的小姑娘，教育N多次不听，以长期不交作业上报年级要找家长谈话。李若非立刻递交转学申请，连家长签名都免了。
优秀学生是学校取得辉煌胜利的重型武器，不能放任外校。李红英先做班主任的工作。
“你要他考年级第一，还是要他认真完成作业？”
“我既要他考第一也要他做一个按时交作业的学生。”
“那你要成绩还是要作业？”
“没有作业怎么保证成绩？”
“现在他保证了成绩，而且是第一，你怎么办？”
“那——凭什么他可以不写作业？我怎么教育其他学生？”
“很简单。有学生不服气，告诉他们，谁考第一，谁就可以跟他一样免交作业。你班上的学生要是都不用交作业，我动员校长亲自来感谢你！”
这点弯都不会转，也是没经验。班主任批评欠交作业的学生时一视同仁，学困生悄悄听教导，瘦小的优生李若非不服气。班主任是未婚小姑娘，还没有参透特殊问题特殊处理的处世哲学，红着脸和面色苍白冷漠的学生较起真来。
李红英首先批评李若非，要向老师道歉，作为老师她并没有错，同时做出合理让步：如果保证次次考年级第一就允许他不写作业。
“次次第一不行，前十可以考虑。”
“那也行。说到做到。”
李若非不写作业是因为他懂了，解题步骤在想像中完成，于是去看课外书或其他学科的书。按部就班的学习在一定程序上阻碍了他的才华向更高处飞跃，当时没有人意识到，包括他自己。重点学校取消，重点班也不能公开办，庸才人才奇才天才都混到大锅里一起上课写作业，对于类似李若非这样的学生，的确是用散步的速度跑马拉松。一锅里搅着当然要一视同仁，英语老师不允许他看数学，数学老师不允许他看小说，矛盾反复出现。
教育完学生李红英又去教育老师，因材施教，我们要的是成绩第一不是作业第一，作业是为成绩服务，能够保证成绩作业可以忽略。
岳晓明进一步帮她进行阐释：拳法套路是为了练就盖世武功，练成屠龙剑就要去建功立业，还想着展示拳法套路拿小红旗——这就是半个废材了！李若非给了我，中考奖金稳拿第一，我要请他吃饭！
李红英狠狠瞪了岳晓明一眼：教育学生是为了奖金嘛？那才多少钱！
当然啦，李若非中考时真的排名全区第三。教了他的老师因他都多拿了一千多元奖金。原本陈芷汀和潘小琼班上的奖金最高，全被李若非盖了下去。国文化的平均分排在后面，因为李若非是单科状元，教学奖与辅导奖分属他和刑莉，分了一千多，开心得直冒泡。年少轻狂的冒犯早已抛之脑后。
所有老师奋斗三年，中考奖金二千三千，只有教了李若非的课任老师有两个靠近了8848米的“珠穆朗玛”的一半——4424。
珠穆朗玛——珠穆朗玛——
唱了两天。可惜前班主任什么都没有得到。至于原因又得说到那个损人不利己的人。
班主任被李红英和岳晓明教育后跟学生重新谈了话，缓和关系后到贾主任那要回转学申请。穿着小碎花裙的班主任脸上洋溢着胜利在望的笑容。年轻姑娘的笑脸感染了正在跟贾主任说事的何校长，何校长用微笑和点头与班主任打了招呼。
“李若非肯定中考进前十，指望他拿奖金呢，可不能转走。”
贾晴把已经交到小碎花裙手中的转学申请收了回来：这么重大的事要让学生自己来取。
李若非不去。这种小破事天才哪里放在眼里。李红英亲自去取也不给，要通知家长三方面到人才能撤销。李红英那个火大——难不成你还巴望着他走嘛？！要让学生家长知道可能就真走了。李若非在初一初二期末考试都名列前茅，南城中学早就虎视眈眈想挖他走，不收学费，倒过来给家长一年五千元现金奖励！初三转过来一年八千元！中考前三名再奖两万元！每一个单科状元奖三千。
优秀学生读书不是免学费，是产生剩余价值。小碎花裙面上失了颜色，李红英也气得跳脚，直把小碎花裙训得花花朵朵都战战惊惊。为避免贾晴擅自打电话把家长请来，主动到何校那里承认工作不及时，师生矛盾虽然已解决，但是……何校脑子里闪回刚刚出现的愉悦的笑脸。谈完家长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李红英让惊吓苍白的班主任带天然苍白的李若非去小辅导室自主学习，关好门窗——避免妈妈找到他，然后亲切友好地向家长承认工作失误，目前矛盾已经解决，导致孩子冲动之下写了一份什么申请，已经征得他的同意撤回来了，给您电话是怕您担心，现在没有什么事了……
“等等！您是说我儿子想通了，要转学是吧？没问题没问题。申请书呢？是不是要我签字？”李若非妈妈瘦黄的脸上溢满了欢乐。
李红英面上含笑，默看了贾晴一眼，深沉地抢在她前面说道：“申请书您儿子已经撤回去了，明确表示不愿意转学，纯粹一时义气，不算数！”
贾晴正想插话，手机响了。李红英松了一口气。
家长执意要以儿子与班主任产生矛盾不利于学习为由转学。何校亲自过来，一锤定音：转学不批！师生有矛盾换班主任。
真的换班主任吗？初中学生最喜欢年轻老师，万一有学生不高兴换班主任针对李若非，影响他的学习情绪还是麻烦事。瘦小苍白的李若非并不讨人喜欢，考年级第一都没有学生将他写到作文里。吴主任坚持等到学期结束才换了刚调来的荣耀。荣耀因为李若非得到“校长特别奖励”金三百元，因为“因材施教”落实到位、成绩显著被评为“市先进工作者”，拿着几张奖励成功转型。这是“高徒出名师”的校园真实版。
一马平川的事变得波诡云谲，李红英想到一句粗口：都是那个搅屎棍！
进入初三了，李若非又与老师搞出矛盾来。
化学老师国文化像他的名字一样，国字脸，男中音，品貌端庄，课堂与他的性格一样，不温不火。为了提升竞争力，培养优生，年级在期中考试后按排名将前40名的学生组成火箭班，冲刺区排名前十，总分状元和单科状元。李若非在火箭班听了刑莉老师的课，喜欢她的快人快语，课堂内容多习题讲解多。发现刑老师的上课进度比国老师的快，要了她的课件自学。刑莉看他领悟能力强，干脆将教学参考书也借给他，让他参照自学。国老师再上课就为难了，讲了上半句，李若非接下半句，青春期的男孩兴致来了，手也不举将答案直接喊出来。学生研讨进行不下去，老师分析也难以为继。学生笑起来。国老师很生气，没收了他的教学参考书。李若非故技重施，要转学。李红英也不高兴了。
有问题解决问题，动不动拿转学威胁老师，有意思嘛！
让荣耀先去做工作。
荣耀没法做工作。学生不高兴国老师收书，国老师不高兴刑老师把还没讲的课的课件提前给了学生，刑老师觉得冤枉，我也不知道你慢两节课的进度。岳晓明给他出主意：其他别管，谁搞出事找谁。
那就单找李若非。
“你聪明可以，自学更好，上课不听讲也没老师批评你，但是你故意搅乱课堂纪律，让国老师讲不下去，怎么说？”
“你对国老师有意见？故意跟他过不去？没有！没有你那样做有意思嘛？平常你不听课也没有老师打搅你，大家两不相干，现在你懂得透透的啦，无事生非故意让老师讲不下去。你很闲是吧？国老师害过你是吧？他进度慢也是根据全班情况进行的，刑老师课后作业不讲，国老师每个作业都认直讲解，慢一两节课叫事嘛？你害国老师课上不下去，又被同学笑，伤了老师的心，影响的是全班同学。除你之外都不懂，你揭了底牌，别的同学以为懂了其实是夹生。是不是中考时你也提前把答案告诉同学们？行，你能做到我叫你老师，好吧？”
“李老师，把中考答案给我啦？你肯定全区状元，全市状元，全省状元，帮帮荣耀老师也荣耀一下下好吧？”
李若非忍不住想笑。看着荣老师紧绷的脸，硬把笑压了回去。
“还转学！动不动就闹转学。你牛。人生路漫漫，你能保证自己考过两次牛分就一直牛下去？南城要你过去争第一。事无万一，铁定的目标压肩上你没有压力？中途转学没有适应过程？考试时稍稍一失手，第一指不定是谁的。中考完了是高考，考清华北大才叫真牛。拿一两个期末考试的前三，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跟老师叫板，有什么意思？他教你知识，又不是害你坐监。你觉得成绩都是你自学的，干嘛还坐教室里？还要转到学校去？转回家得了，让你妈教你，或者在家里自学……
“听二十分钟也是听课，不过是领悟能力强罢了，如果自以为是，也有可能泯然众矣。有篇课文叫什么？”
“《伤仲永》。”李若非脸上已经散去了自得的神情。
“对。语文学的。你自己也背过。”
“诺，现在看看，国老师生气，身体不好了；自己好心帮你学习结果反而得罪了国老师，刑老师不好了；你又闹转学，李级长不好了；我做你班主任挨骂，我也不好了；你接受老师教育，整整耽误一个下午时间，你就好了嘛？这是你的智商干出来的事嘛？还影响了全班同学……”
李若非去找国老师向他道歉，荣耀让他先回教室上课，国老师上完课再来。
李若非的妈妈还想着那八千块钱，想着尚未肯定能到手的三万块钱和未知能有几个的三千块钱，借着凌凛的事来找贾主任转学，一定要转。
“听说那个跳楼的孩子很优秀，优秀的孩子自杀肯定会对我儿子产生不良影响。”
“你放心，跳楼的学生跟学校没有任何关系，是他妈妈精神有问题把孩子逼坏了。我们老师对李若非非常爱护。你看他不喜欢以前的班主任，立刻换了，现在他又不喜欢化学老师，你放心，这个学期结束肯定换！”
贾主任因为上次处理不当被校长批评，这次矫枉过正，画蛇添足了。
“啊？有这回事。”
贾晴瞪大了眼睛。敢情不是为这事来的。
李若非妈妈立刻向教室方向走去，正好看到李若非向国老师鞠躬道歉的一幕。
必须走！我孩子上课积极回答问题还错了？自学成才还要批评道歉？什么道理？你们学校庙小，容不下我儿子，我们走！
“让我儿子给老师鞠躬道歉，这是对未成年人的污辱，我要告你们！”
“什么对和错，别给我讲那些，成绩好走去哪里都对的。转学！”
李红英正庆幸荣耀入木三分刚柔并济的高明呢，矛盾陡然升级。
女人对付女人随时可能升级，只好动员荣耀稍微动用一下有点潇洒欠点英俊的色相，无论家长怎样无理取闹都保持笑咪咪的温柔，关键时刻轻轻拍拍家长的肩膀，用胸膛阻挡喷向李级长的唾沫。荣耀瘦高条，家长瘦小条，面对荣老师颈下第二粒扣子的优势，家长不能一鼓作气，歇下一口气回到会议室坐下谈话。
贾晴已经悄悄离开办公室。帮忙帮到马蹄子上，干脆一走了之。
荣耀总算明白家长的所思所想。儿子成绩好跟老师和学校都没毛线关系。
“我儿子天生聪明，你们教不来，不能阻止我们去民办学校。”
李若非妈妈眼睛里都是亮晶晶的粉红。人民币闪闪发光在前方，等着她一探身就紧紧抓到了手中。
吴主任来了。
“下学期年级准备成立一个状元班，前15至20名的学生，小班教学，我们保证李若非一定在内。你若让他转走了，那十几学生随时都有可以超过他。里面就有几个多次超过李若非。再者，年级会调最好的老师集中教状元班。我们学校的好老师基本上是全区的最好老师，因为我们以前是第一中学，现在校名变了，招生变了，但老师没变。”
“南中要李若非过去不是为了给你送钱，是为了让他争第一。”
“对啊对啊，我们就是要争第一。”李若非妈妈的脸被骄矜排满了。
“是啊是啊，第一已经派发给李若非了，我们还不知道呢。”
荣耀真诚地接了句嘴，脸上依然笑咪咪滴。李若非妈妈迟钝地收住了脸上的表情。李红英赞赏地扫了荣耀一眼。
“如果是真的，我们也同意转学。毕竟三万块钱，我们也拿不出。”
现场静默了几秒钟。吴主任看没人接嘴，才又侃侃而谈。
“初三关键时刻你转学，能保证李若非很快适应环境适应老师？我们已经磨合两年多了，还有师生不合拍的现象出现，你到那里，谁认识他？一两次模拟没考好，就可能被排挤。你不参加考试，知道考试考什么嘛？不只是做题，还有心理。你这样反复弄着要转学，若孩子以为你是为了钱，肯定影响了他的心态。到时考不到前十，南中那边怎样交待？……”
“当然啦，我们知道你作为母亲，不会眼睛里只有钱没有儿子。那个跳楼的孩子，妈妈眼睛里只有分数，没有儿子的身心健康，结果呢？你肯定不一样……”
家长悻悻离开。荣耀气得骂娘。
“回去我再收拾李若非。老娘不正经，孩子也抽风，好好地教他反而跟老师过不去。惹得这破事。”
“你敢！悄悄地什么都别说。下学期状元班化学是刑莉上，这矛盾就解决了。”
“又换老师？这也太惯着了吧？以后成事了，只怕不是建功立业，反倒要祸国殃民了。”
“胡说！这次换老师很正当。状元班本来化学定的就是刑莉。”
“如果不是巧合，会换老师吗？”荣耀追问李红英。
……
“换与不换都可以。不关我事。”
荣耀生在福中不知福，为优秀的学生纠结，同一频道发生的事故，是张健正和陈芷汀为问题学生在纠结。
都柯以和李自豪的故事都发展成人生路上的事故。好在道路是曲折的，前景是美好的。只是可惜了那些不应该出现的曲折的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