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年级一个班上体育课吵闹，体育老师黎明是个刚转正的年轻人，喊了几嗓子叫学生集合准备下课，学生吵吵闹闹直接解散要离开操场，黎明老师生了气，喝令学生必须集队，绕操场跑两圈再下课。一个女生跑到中途突然叫肚子疼，妈妈来了黎明老师首先做自我批评，说可能跑多了，妈妈立马不关心孩子，撕掳着让他负责。黎明老师一米八五的个头，五官清秀，篮球打得帅，女生把他当明星崇拜，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突然被学生妈妈扯着领子照脸打，狼狈不堪。好在学生家长个子矮，被他几下挣脱跑了。跟去的校领导是德育处副主任韶光，负责体艺科组，押着黎明老师到医院全程跟进。小黎老师心想这回要被家长削死了，工作都有可能保不住，不想韶主任一语不发，到了医院先侦察一番，看好逃跑楼梯，悄悄叮嘱小黎老师守在楼梯口，情况不妙立刻跑路。
“你腿长跑得快，关键时刻拉兄弟一把。”
韶光主任提提裤带。黎老师受此重任，吃惊之余长舒一口气。
“我刚做爸爸，你可别害我。”
打电话给班主任，问在哪个门诊，班主任说快到妇产科来。
怎么去了妇产科？
原来刚到医院学生就小产了。家长目瞪口呆脸色苍白像要死去一样。韶光主任长出一口气，与小黎老师击掌庆祝死里逃生！
“不是我们不爱学生，是我们怕了家长！你的明白？”
“明白明白。同情同情。”
“太深重的恐惧压制了我们的博爱！你的理解？”
“理解理解。万岁万岁。”
左级长得到消息，一路小跑到医院，看到黎老师和韶主任满面红光，心下诧异，肩上的重担一下卸去。果然有惊无险，立刻承担责任：没有陪二位经历风雨，就请二位喝点啤酒压压惊。
三个男人分工：左级长协助班主任负责安慰家长，韶主任协助校医跟着学生去妇产科手术，黎明老师向陆续赶来支援的亲属做沟通工作：稍安勿燥，与学校无关，是——这家的女孩子肚子大了，谁搞大的我们也不知道，请回吧请回吧——如此等等。黎明自己还没结婚，说这些话时不免面红耳赤，但一想到侥幸闯过鬼门关，羞赧就被大度坦荡取代了。韶主任听到小黎老师口无遮拦，直接将女学生大肚子的事堂而皇之地说出去，急得冲他挤眉弄眼，手指挡在嘴巴上提醒他住口。
左级长明白他的意思，虽然家长不是良善之辈，我们还是要替学生保守秘密。一把拉过他说：“算了，瞎操什么心，不是他们丢人现眼，就是我们丢盔卸甲。自己没有管好孩子，承担责任是应该的，我们只是路人甲，碰巧教到他的孩子，凭什么先找我们闹一场？活该。”
韶光急得推开他说：“你是级长不能这样想，虽然是家庭教育的问题但影响是我们学校的。初一进校就小产，谁知道是假期搞的事还是进校搞的事？你俩一边凉快去，我来做家属疏通工作。”把黎明换下来，自己慢慢疏导接到电话赶来支援的亲属乡邻。
“当领导的，可会装了，知道跟我们没有关系指不定多高兴呢，还愣是能摆出一付‘普天同忧心’的态度。服不服？”
左士铭坐一边，旁观韶光跟亲属做工作，嘴也不闲着，跟黎明讲韶光主任的坏话，黎明用手挡住嘴偷偷地笑。
“你那个啥地小心点！我要是那女生就说是你搞大的！不喊我妈做妈就死给你看！！”
从医院出来，三个人去烧烤摊上喝啤酒。韶光主任个子不高，喝了酒红光满面，指着黎明做义愤填膺状，最后还把腰扭了几扭。左级长笑得从椅子上直跌下来，黎明老师一口酒喷到刚刚烤好的茄子上，正烧烤的摊主看到他们也笑得合不拢嘴。
“你们是老师啊？”他笑嘻嘻问。韶光立刻闭了嘴。
“那个，我们北江中学总是会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看看人家东正中学，就是名校风范啊，师道尊严……那个……学风严谨……那个……嗯！”韶光说不下去了。
“我们……啥时变成北江中学了？”黎明觉得很奇怪，小声问。左士铭却心领神会，嘿嘿笑着招手让黎明靠近。“刚刚讲了学生的事，让摊主听到了，主任怕影响学校形象，栽赃陷害呢！好在北江中学离得远，不然来找他干仗，我俩都别帮他，撒丫子跑人。”
“啊？这都可以？高明！不愧是当领导的。”年青人受教，黎明抱拳拱手示意韶主任，明星范十足。武侠片没少看。
“好了好了就此打住，只谈风月，莫谈校事。凉风吹的，以后出门谁要‘老师老师学校学校’地叫直接削他。”
“行！现在削你可以不？”左级长卷起袖子。
“今天例外今天例外。”韶光赶紧摁住要站起来的左士铭，自己却又端起杯子站了起来，边扭边唱：“都是你的错，轻易爱上我，让我不知不觉怀上了你的种，都是你的错，你黎明惹地祸……”
“打住打住，赶紧打住，不然我就大声叫——韶——”黎明也学聪明了，坚决不暴露自己的姓和名。
“你等等，让我唱完。”韶光已经进入状态，黎明拦不住。
“都是你的错，你老左惹地祸。哥们几个端一个，庆祝这平安夜……”
这是卡拉OK的常客，一旦开唱就如同小车磨烂了刹片——停不了。
学生手术时毛副校长已经得到全部消息，回到学校严阵以待。有人打了报料电话，来了两个记者正等着校领导，询问是否因为体罚导致学生受伤。好在是那女生的问题，不然麻烦就大了。家长在亲戚面前丢了脸，没有赖到班主任管教不严的责任上。毛副校长严正声明不是这种情况，把记者打发走了。学校也没处分学生，帮她保守了秘密。这件事把毛副校长吓得够呛，在学校大会上严正声明以后上课期间注意用词。
何校长亲自讲话，支持毛副校长对老师们提出的新要求，比如说体育课学生不认真，就算你要罚学生也不能说“罚”字，要说“由于本节课的运动量没有达到，要求同学再跑两圈”；比如说写作业学生很马虎你要让他重做，也不能说罚他重做，要说“建议或者要求你重做一遍或者两遍”；比如说学生上课打瞌睡你要罚他站，要说成“请你站一会儿清醒头脑”……何校长把可能出现的情况都“比如说”了一遍，给老师们留下强烈的印象，以至此会之后老师们一说到教学上的事开口就来：比如说……往往引发开心一笑，让繁重的教学工作也如波澜不惊的湖面时时出现蜻蜓点水的快乐。
陈芷汀一向是比较注意用词的，她希望校长的话能让杨洋听进去，别总是罚呀罚的。杨洋难得碰到一个班这样顺风顺水，学生听话，家长配合，自然不认为校长的话对自己有意义。
回到办公室，陈芷汀担心有老师看到她湿润的眼睛会问东问西，低垂着眼皮从边门进去，慢慢收拾两叠作业，拿上水杯，准备去辅导室静悄悄地改作业。备课组长袁诤拦住她，让赶紧的交上个学期的教学工作总结，这个学期的教学工作计划，只剩她了，陈芷汀叹口气坐下开电脑。正写着级长李红英过来说开班主任例会时，她和贾主任去看学生家长，没有到会，已经帮她请了假，现在要口头传达学校对于“怎样过一个有意义的教师节”的最新指示：不得收礼，不得吃喝——是指学生家长请吃喝，不得以年级或科组名义外出吃饭；学校循例在教工饭堂聚餐的庆祝活动取消，工会循例给老师发放的水果自己领取……坐旁边的岳晓明不乐意了。
“李级长你直接说什么可以好不好，我这旁听的耳晕。”
李红英瞪了岳晓明一眼，接着说老师可以收卡片和鲜花，必须是学生或家长自觉自愿送的，不得明示或暗示；班级按自己的能力进行庆祝活动，务必做到以精神快乐为主，节约而高效……
“李级长你直捣黄龙可以吗？再次强调我耳晕。”
陈芷汀终于笑了。她看了岳晓明一眼，岳晓明立刻接收了她送过来的“秋波”，挑挑眉毛转转眼珠。
李红英走过去狠狠捶了岳晓明一拳。“闭住你的臭嘴！”终于说了最关键的话：
“我们年级统一规定，一个老师一朵花，康乃馨或者红玫瑰。至于卡片，愿意买就买，嫌浪费不愿意买就算了。至于学生，也提醒他‘只’可以给老师送卡片或者鲜花，不得让家长给老师送礼或者联系请老师吃饭什么的，学校会处分老师的。教室后面黑板报体现出庆祝教师节之意就可以了，不必太复杂。”
陈芷汀长松一口气。李红英走后，她小声问岳晓明：“你们开了多久？”
“五十分钟！不允许的和允许的，思想教育加师德教育，民情汇报及社会风尚。”岳晓明做出要去死的模样，又逗得陈芷汀笑起来。
张健正凑过来问陈芷汀有没有派学生干部出去买花，要买帮他带一下，他不准备放学生出去。
“一到教师节康乃馨死贵，就买红玫瑰。”
“哎呀健哥，买红玫瑰送给谁呀？”杨洋刚好进来，挑逗张健正。
“送给你呀——洋洋小组！我专门派学生干部出去买花，特别要求他多买两枝，算我的，送给你。”张健正竟然飞起了媚眼，还一眨一眨的。岳晓明摆出呕吐状。
“总共才三枝——找地方去死！”杨洋不领情，嘴一撇洗手去了。岳晓明笑得直拍桌子，又忍住笑，站起来排练“喜——唰唰喜——唰唰”以示庆祝。张健正看杨洋走开了，“啊呸”，对着手心喷出点口气，优雅地抹了抹头发，瞥了岳晓明一眼，回到座位。
陈芷汀耷拉下眼皮，笑得没有力气。刚才的伤心好像是几年前的事了。借过岳晓明的教学工作计划，埋头打起来。刚打了几行，手机响了，是裘江的，半是欢喜半是忧地出去接听，还没走出办公室，裘江就讲完了。
“真真打电话来说明天教师节老师说可以给老师送鲜花送卡片送红笔什么的她问我以前有没有送过我说没有真真生了气要我们今年务必买花送给老师要鲜花要大捧的今天就送去明天送的多了老师就记不住了要送五个老师你记住了。”
“咔答！”电话挂了。裘江一口气说完，文不加点气不带喘意思明确主题鲜明，直把陈芷汀听得目瞪口呆神魂颠倒。
刚刚笑起来的好心情一下灰飞烟灭。陈芷汀正发呆要怎样安排班里的工作和女儿的任务，语文课代表薛靓靓跑进来说，“老师你的课，上课铃已经响了，级长在巡堂”。陈芷汀一拍脑门。她是调了课跟贾主任去看梁进发爸爸的，回来怎么忘记了。亏了没有立即出去买花，这要是去了，岂不是重大教学事故？赶紧收拾书本电脑往教室走。好在是尾巴课，课已经备好，以学生练为主，影响不大。李红英看她一出现就走了。
上完两节课刚想喝口水，广播响了，初三年级全部操场集合，开体能训练动员大会。班主任纷纷出动。陈芷汀怕落后，水也不喝了，直接跟在后面去了操场。岳晓明看到体育老师徐前进站在主席台下，对他做了一个排球比赛“短平快”的手势：左手起球，右拳快速下扣，暗示他利落点。徐前进带排球队，是个方正朴实的男老师，这会神情严肃地站着，对岳晓明的暗示摆出一付“关我毛事”的表情。陈芷汀感觉这会不会短，看着学生站好了，叫张健正帮自己盯着，偷空跑回办公室喝水。下班后半个小时，吴主任才结束了动员大会。1班班主任方芳和7班班主任潘小琼要去接孩子，气得边嘟囔边收拾东西，快速离开了办公室。
陈芷汀想起没有布置语文作业，撕一张即时贴写好贴在桌面上，晚修前课代表会来取，然后收拾东西也准备下班，突然想到女儿的任务，顿时手脚冰凉。
张健正也急急忙忙准备走，眼角扫见陈芷汀脸色苍白地坐在座位上发呆，脚向前走嘴巴又多了一句，“怎么了陈老师？”陈芷汀不管三七二十一过去拉住张健正，把女儿要给老师送花的事说了几句。
“怎么送啊五个人，我抱也抱不过去呀！那得跑两趟，我哪有时间！”
陈芷汀急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张健正急忙把她揪着外套的手拉开，拍拍她肩，摆摆手说：“别急别急，明天我给你个电话，叫花店的人直接送过去，不劳您亲自出马。听清楚，不劳您亲自出马！”
“真的嘛！”陈芷汀睁大湿润的眼睛，直直望向张健正。张健正从她毫不设防的眼睛里一下看到自己的缩微头像，脸皮突然就臊了一下，微微冒出点汗。
“真的。陈老师，明天我帮你搞定。可以了吧？”他眼神温柔语调轻缓地看着焦灼的陈芷汀。陈芷汀才发觉自己还揪着他的外套，赶紧松手，捂着嘴笑着回座位拿包。
“过分！”
岳晓明站在门边，等这二位分开之后才慢慢走进来。
张健正瞟一眼岳晓明吹着口哨走了。他的心情很愉快。刚开学有个家长说要请老师吃饭庆祝教师节，今天又打电话来落实。吃什么饭啊，学校说了，教师节不能明示或暗示家长请吃饭，家长主动自觉也不行。他将学校的规定向家长概述了几句，家长开车到学校来，叫他在校门外等。这种叫法很不礼貌，但张健正考虑这个家长可能有别的事，酒宴取消了，也许……他心里知道这个“也许”也许不是“也许”。果真家长过来车都没下，也不跟张健正客气。
“我那个啥，没时间看孩子，也指导不了他，他也不听我的，我就交给您，您帮我教导好他，不犯混，懂规矩就成，别谈恋爱，别碰毒品，我要求不高，考不考得上都不要紧，不要有压力。当然您给他压力就成，我们就算了，他回家我就按您说得办，有时间就陪他，没时间打电话。拜托了老师您。我知道学校规矩多，我们也不贪污也不腐败，抓我们干球，我不理它。这个您拿着，平常多费点心。别别别，您别跟我客气。我是商人，请人办事就得付劳务费。比对别的孩子多用点心，就这意思，就这意思，没别的……”
张健正心说你倒真不客气，“比对别的孩子多用点心”，当请我出工做保姆呢！准备给家长也来几句实在话：学校老师对所有孩子都一样，没有什么多用心少用心的，我们要给孩子压力，您也得给，不然5+2=0。考高中那是必须的，口中说着考不考得上不要紧，放榜的时候没高中读责任全是老师的，因此您必须在意，您不在意孩子不学，我也没法教……手里捏捏家长强塞给的信封，差不多一桌酒菜。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告诉家长，学规矩那是肯定的，不谈恋爱不碰毒品也能保证，但是考不上高中，您准备怎么办？家长说有朋友帮忙不用费心。点点头，明白了。听说一中高中部搞了一个商务班，可以花钱买学位，针对出国考学。既然如此我也不多费话。
张健正立刻约了几个朋友下班吃饭喝酒，顺便搓几盘麻将。前几次都是别人请的，轮到他了，囊中羞涩。老婆看他梳了几次头擦了一点护肤霜突然就开始严查死守，害得他一点闲钱都没有，他以开学工作忙为由一推再推，别人请客也不去，以防吃完喝完要搓几把，口袋中连拿出来放卡位的钱都没有。输赢小事，丢人大事。此刻，解决了。女儿读高二，周六才回来，老婆也有活动，自然准假。他摸摸口袋，想着下周把座位调一下。开学初给那孩子安排了一个学习认真的女生，还是调开的好，让女生坐他后面，监督他的学习。那个女生模样不错，人很文静，现如今，大大咧咧的女生让人操心又放心，文文静静的女生却总是干出惊天动地的事。男生家境不错，相貌虽说一般，但现在学生的审美不是他能估量的，若是发现他是富家子弟，学习交流变成感情交流就对不起家长了。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张健正不理毛副校长宣传的那一套，我劳动我挣钱我有什么错。他不仅一意孤行，还觉得自己真理在握。想起毛副校长他就有气：总是看我不顺眼。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