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非威德无以致远,非慈厚无以怀人

我也没有想到我的第一次上朝会如此顺利。高高的天阶,通往一个风来风往的高阁。我身边有许多大臣同我一同向上,一步一步登近那巍峨壮丽的大殿。

日破浓云,在殿上裂开一个大洞,露出一点蓝色的棉絮,漏下光来。

上次来到这里的时候,我还在孤注一掷地告那王将军,今日我却穿着由陛下亲督的,古往今来礼部打造的头一件,给女子穿的一品官袍。

纵然有心理准备,繁复的花纹套上我身子时还是把我压得整个人一沉,险些摔下去。

过去几日我自请了去为先帝守灵,先帝膝下子嗣单薄,总共也只有南蔺溯与我两个。

抛开我这个冒牌货,大概也只有南蔺溯一个人了。

南蔺溯登基为帝,显然不能为了先帝放下国家大事,再加上他身体状态也并不佳,因此只是头天晚上来跪了。

朝中那些忠心耿耿的老臣对此有些微词,但是碍于有太医的诊断,再加上现在内外局势紧张,也不好揪着,只能作罢。

本来女流是不能入内守着的,但是我充着陛下唯一女儿的身份,自请了去守灵,同在的还有一些世家宗族的小辈。跪了这么多日,大家也都哭够了,我也终于要去上朝。

我守灵时,夜半三更,周围的孩子都已疲极入眠,只有我还醒着。四处都阴阴暗暗的,蜡烛一点点地融开,却一点也没能照亮燃香的轨迹。我只看见那烟源源不断地蹿进黑暗里,勾得我的魂也同它一般,轻飘飘地游了起来。

先帝的意图我并不十分明白,但是我却还是真心诚意地上了一炷香,磕了几个头的。

若不是他留下的遗诏,我还不知道要为此付出多少努力。

现如今,我终于踏上凌霄大殿,能以青云士的身份俯瞰这片大地。

昨日守灵的殿门终于打开,许多仆婢女眷都在外面等着,都是世家的夫人,宗族的诰命。我出来的时候还是被阳光刺到了,牵着孩子的手也不由地紧了一紧。

那孩子不过七岁,捏着我的手也不说话,只眨巴着眼睛望着我。

我歉意地笑笑,松开他:“你去罢。”

“公主姐姐,谢谢你。”他抓了抓头上乱七八糟的头发,一步三回头地向一个丰腴的素衣妇人走了过去,很快就被仆人簇拥住。

那妇人安顿了孩子,便向我走了过来,欠身问好:“妾问公主安。谢过殿下对小儿的照拂了,妾感激不尽……”

我也冲她笑一笑,并没有多说,转身登了轿。

她是个聪明的女子,知道我不会无缘无故对一个普通世家的孩子另眼相待,只是我也求不上她什么,也确实不需要她再办什么事。

我回去后没多久,丞相便匆匆地来了。

我让白昕送血书进来的时候,特意在那些先帝党派的人府门口绕了几圈。果不其然,太子收到血书便将它压下了,绝口不提——可我怎么会让他如愿?

想必这个问题已困扰了丞相许久。老大人迫不及待地问我是否闻到什么风声,见过什么东西。

我这几日都在守灵,就算真有什么,太子也不会叫我看见。可这血书就是我一手策划送入皇城的,我怎会不知道?

我安抚了一番丞相,而后告诉他,我几日前确实见过有太监将东西送进太子殿内,但是我却看不清是什么,只知道那东西红红的一团,像是血书——

他听罢便头也不回地走了,连告退都忘了。

太监的声音把我从回忆里拉了回来。

“山呼!”

百官朝拜,看得我又是一阵膝盖酸痛。因为我位同三公,不必跪下,再加上礼教上,我也是长姐,便更加不必跪。

“万岁万岁万万岁!”

南蔺溯安坐在龙椅上,目不斜视,纤长的指微微一抬:“起吧。”

一阵衣料的细索声过后,又重归寂静。

我抬头望着他,却发现他也在望着我。视线短短地相交,他又将目光扫过了,恍若方才只是我的错觉。

左侧的黄大人却没耐住性子,捧着笏板就站了出来:“陛下。为君者,非威德无以致远,非慈厚无以怀人。故为政以德,譬如北辰,方能居其所而众星共之。天照地,地映天,过了海,亦不能去根。臣斗胆,听闻西北送来万民血书,请陛下将它拿出来,臣等也好为陛下分忧。”

这话是一点也没留情面,简直是拐着弯儿骂起了南蔺溯失德不仁。

也就是黄丞相一点就通,我不过说了个血书,那边立刻就想到了边城,立刻就想到了灾民,这短短的一个下午,想必他也是发信去核实过,所以才等到今天早上发难。

我确实也能理解这些老臣想要南蔺溯快些成长起来,可是这样拔苗助长,却很有可能会适得其反。

罢了,这些都不是我需要担心的事情了。

我望南蔺溯,他却坐得稳稳当当,坦坦荡荡,只挥了挥手,下面太监便端上来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的就是那张血书,竟是早就准备好的。

“丞相大人不必着急。孤本也是想要今日拿出来的。”南蔺溯挥挥手,那太监就将托盘呈到了丞相面前,“先前这物押在了孤那里,就是怕有心人拿出来作文章。孤遣人去了趟边州,确认了此物确实是真的,也顺便探了探那边的情况。”

他抬了抬手,下面的太监就扯着嗓子喊起来:“传——”

下面一阵脚步声,我便看见一个着着轻甲的小将快步上了殿。他干脆利索地拜倒下来:“臣元世定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从头到尾都只是在旁边默默看着。望着这个如今登堂入室的少年兵将,忽而又想起当日在回中城路上,在林中的一战,大火烧红了半边的夜幕,他也在我随行的军中并肩作战。

元小将并不是我在路上最得力干将,却是我印象最深刻的一个。

到了最后,其实我身边的人已经换了几波,他却是少数几个从头到尾,从出发到回来都跟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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