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怨调为谁赋,一斛贮槟榔

外面的门忽然被叩响,绿衣从外面进来,到我耳侧轻语:“殿下,外面有一人,说是来送信给丞相大人,是放也不放?”

我一皱眉,这宫门都快要落锁了,怎么还会有人进来。

看来是急事了。

我抬了抬手,示意绿衣让人进来,她便福身出去了。

那人很快就进来了,年纪不大,看起来就是个送信的,风尘仆仆,见礼已毕后望了我一眼,丞相却道:“有什么事便说罢,这里没有外人。”

两旁的大人们都目不转睛,我微微坐正了身子。

送信的人也不再避讳,跪在地上启道:“报诸位大人,就在方才,楚睢又送信来,信中表明,届时他们来吊唁,会带三千石大米以及五千工匠来。”

“什么?!”黄丞相一下子站了起来,一个没站稳险些摔下去,桌子被推得茶水四溢,旁边的仆人立刻一拥而上。

每个人的脸色都极差,极灰败。

这婉拒的信已经叫人回了,他们竟然突然加大了筹码。

这不是要求同盟了,这简直是掐着南篁的弱处逼着我们加入。

我们这里在泛洪灾,缺粮食,缺工匠,我们知道,难道外面的人就猜不出来吗?他们知道我们缺这些,这哪里是三千石粮食,分明是催命的符!

这么多的筹码,一下子就把南篁从主动拉成了被动,让我们连一点姿态都端不住了。

这个时候加入,那就成了他们施舍给我们的机会了。

太阴损,可这偏偏是我们所缺的。

这一道消息,打乱了所有人的决策。

“不能应!”刘太保一拍桌子,横眉立目,气得胡子发抖。

张太师死死抓住桌角,深吸了几口气,颤颤巍巍道:“三万石……三万石……够一万八千个人吃上一个月了。够一万八千个灾民被好好安顿了……”

哪里是一万八千人的事情?楚睢明摆着是说了,只要我们出兵,这点粮食根本不在话下。

“不行!”黄老丞相斩钉截铁,被搀扶着重新坐了下来,目光炯炯,“先帝中道崩殂,身为臣子,不可作那卖国之事!三万石……三万石不是问题,先帝有策,大兴农业,这也算是小有成效,马上就要到收时了,届时一切都会好起来,不必附庸他们。”

众人静了一瞬。

旁边的工部尚书因为大概先前被点了名,现在也有几分危机感,于是叹了口气:“那五千工匠呢?这么多工匠,哪里去找?”

就是这个。

所有人都被这个消息打得措手不及,人仰马翻,只又随意搭了几句,便纷纷散去了。

工部尚书的问题砸在每个人的心口,本来感觉尚远的问题突然逼到了眼前来,所有人都心事重重。

那三千石其实倒还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人人皆知楚睢是农业大国,这工匠才是关键。

去哪里短时间内找一群人,又吃得起苦,又不属于下九流,来心甘情愿地当工匠呢?

待到所有人都离去了,宫门也快要落锁了。

我用手在桌上叩了三下,绿衣便从外面进来了:“太子送来的衣饰有何不妥之处吗?”

绿衣欠了欠身,摇头答道:“奴婢已与手下人查过一番,一切皆随礼制,并无不妥。”

她顿了顿:“白大人已经在侧室等候多时了,是否请他回去?”

白昕来了?

我点点头:“正好我有事问他,让他进来。”

一切都在我的安排下循序渐进,唯一的变数就是先帝的驾崩——如今的太子,我也不敢太过草率了。

白昕很快走了进来,行礼以毕,绿衣刚想要转身出去,被我叫住:“你留着。很多事情,你也该知道。”

绿衣在我身边这么久,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已知道了一半,如今再藏着掖着也没有必要了。

“白昕,我让你在户楠办的事,近来都做得如何了?”我问他。

白昕落座:“殿下,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前阵子勾那位西北才子苏玉与谢老爷同行回户楠,行至荆浒关被城门肃杀,灾民万千的场面所震惊,醉后成诗西北怨,传唱甚广,尤其是西北那一块,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我点点头,他继续道:“因为谢家的推波助澜与殿下原先在边州的声望,还有陈太守默许,血书也已经送到了城郊,扣在我这里,只要殿下想要,那明日就能送上陛下的桌案。”

快了,就快了。

一步一步往上爬,终于到了今天。

我眼前闪现出谢老太爷当时匍匐在地的样子,他紧紧攥着我的衣摆,眼中是支离破碎的希望。

他的儿女,天下的子民。

“军方的支持不会少,如今殿下也得到几位阁老的信任,若是能解了这楚睢相逼的燃眉之急——”白昕顿住,没有再说下去。

事到临头,我反而不着急了。

越急越乱,筹备了这么久,这最后的几步,一定要好好走,慢慢走,仔细斟酌了再走。

“血书本来本宫想几日后借着祭祀的风扇出去,如今楚睢送上门来借我们力,那就不必扣押着了,该怎样就怎样,呈给陛下吧。”我靠在了椅背上,因为先前一直正襟危坐,椅背都是冰凉冰凉的,寒意贴着我的脊背散开来,“荆浒关这里妥了,你想个法子把东北那块的消息也流通了,茶馆,说书,还有传话给谢家,让商会里跑货的也帮帮忙。若是还需要,就引一引那苏玉,也去南篁的另一头看一看。”

白昕立起来,低头应了:“是,殿下。”

我望了望天色已暗:“你先去罢,宫门也要落锁了,你不能多待。明日早朝,我要看见那封血书。”

他应了,行礼后转身离开。

绿衣在我旁边从头到尾保持着缄默。我抬眼望她,她直勾勾地盯着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侧过身去,双手搭在扶手上,面对着她:“你吃惊吗?”

她没搭话,眼睛瞪得更大了。

“我——”我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笑道,“我也是那里来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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