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醉倒山翁,但愁斜照敛

“臣往户楠城核实了情况。洪水未退,天灾未平,百姓无家可归,州府到今日还在打捞尸首,若是再不想办法疏散或者重建,怕是西北……臣斗胆,诸位皆知公主殿下回来的时候,叛军四起,如今也并非被全数歼灭。这样下去,恐怕……恐怕西北会乱。”元世定道,目光微微扫过我,很快就又挪开了,“臣与陈太守也观探了沟渠疏通的状况,也并不乐观,虽然有虑勇将军的协助,但是边疆军防不得疏忽,急需中城拨人拨款。”

南蔺溯一开始并没有露出什么特别的神色,却越听脸越黑,到了最后整个人都阴沉下来。

这并非是他想要听到的话。

这是我想要听见的。

张大人冷不丁在上面笑了一声:“你这小兵说得倒容易,也得有人有款,方能拨送。”

四国当中,南篁本来就是地广人稀的,如今缺人,先帝葬礼又要钱,近来礼部和户部已经为此争几个小款项争得头破血流。

如今看似风平浪静的朝堂,底下其实已经惊涛骇浪。张大人毫无疑问是南蔺溯的人,显然并不隶属来找我的老臣们一党。如今元小将这一番话,是违背了他们意思的。

刘太保捧着笏板出来,定定地望着张大人,话却是对着南蔺溯的:“陛下,民生大计,不可儿戏,今日短的是三万两银子,明日寒的就是三万个西北百姓的心,这血书都已呈到御前,陛下……请三思。”

南蔺溯没说话,微微低下了眼。

张大人往前跨一步:“陛下,天子乃国之根本,若不大办,如今这局势,必然会被外面三国看出猫腻,风雨飘摇,到时候万一出事,谁都讨不了好。不若就出个折中的法子,拨去西北的款对半分了,一半留着操办先帝后事,一半原样送去西北。”

礼部尚书立刻就跳了起来,几乎就有些咬牙切齿了,压着怒火:“一半?!国丧,你就派给我两万两银子?”

两万两金子确实并不少,但是单是看全国各地祭祀的花费,置办素缟白幡的开销,这就显得有些单薄了。况且说是说对半分,真正能进礼部的,怕是还得打个折,一层层下来,估计真的用到实处的,也没多少了。

“前些日子楚睢又来了信,加码的工匠,陛下是时候下决断了。”张大人看也没看旁边暴跳如雷的礼部尚书,直接向南蔺溯进言。

楚睢说的,那三千石大米和五千工匠,这表面上是救命的,实际上却是来要命的。南篁若是不应,那西北就要反,南篁若是应了,那就承认了自己的弱点,今后就要任他们拿捏了。

这一要,要去的就是整个南篁。

先帝驾崩得太早了,还没为他铺好路,就撒手人寰,留下一个混乱的朝堂和将乱的国。南蔺溯不过刚刚登基,就要面对这样紧张的局势,关键是还没有人能够帮他分忧,唯一能稍许放心的也就这么一个舅舅。

张大人这个意思是……要叫南蔺溯接楚睢的好处吗?

这等于是三千石米,五千工匠,卖了一个国。

我冷不丁开口:“张大人这话说得奇怪,这其中的利害大家心里都清楚,楚睢加码是为了什么?为的是南篁的这片土,为的是侵占南篁的权,财,力。这要是接了,那这卖过的罪,谁担得起?后世的书中,背这个名的,是你,还是陛下?”

一顶帽子扣下去,张大人转过身来,望着我道:“公主殿下,如今缺钱,缺工匠,你说说,钱和人究竟哪里来?”

“单看楚睢送来的筹码,他们其实是不知道我们的弱点的,现在也只是试探。因为先帝的变令,农籍大增,粮产大涨,这三千石的米并不足矣让我们动心,真正戳中要害的,是那五千的工匠。他们既然送了两者来,就说明他们其实也并不明白我们的处境。再者,我们急着要这些东西,楚睢难道不急吗?今天邬葭和楚睢联手攻打襄渠,明日呢?后日呢?就据本宫所知,就在前几日,因为如何安置难民的问题上,楚睢与邬葭还在边境险些动了手,碍于两国的面子,才没真的打起来,否则怕是楚睢东边的两座城又要丢了。”

邬葭和楚睢虽然是联袂打襄渠,但是因为地势的缘故,邬葭在楚睢身后,并不与襄渠接壤,所以直接受创的,无论怎么说都是楚睢。

而邬葭呢,自己巴巴的送来一个公主,还往南篁里送了点钱,表面上是拉拢南篁加入战局,实际上呢?

恐怕不止这样简单。

楚睢心里憋着气呢,三方来朝,可如今送来的筹码,落款也只有楚睢一个。

刘太保立刻接道:“殿下说的不错,这些筹码我们不能收,一收进来,我们的立场就要动摇了。”

身旁的工部侍郎忽而开了口:“若说立场,先帝在世时,也亲准了陛下与皇后娘娘的婚事,从那时开始,我国就与邬葭脱不开关系了,如今也搭一搭楚睢,平衡一下,说不定还能挑起他们的内斗,是有利无弊啊。”

工部侍郎正是张书,是南蔺溯一手提拔上来的人,还是要押送银两去西北的监官,他这么开口,我就能猜到陛下的态度了。

黄老丞相一直默着,这时终于开了尊口:“先帝在时与如今不可同日而语,先帝在时,外面两方都兵强马壮,斗志昂扬,那时收些小利,并不能左右大局。敌强时示弱,敌弱时我强,方为安身之法。如今外面出现分歧,我们就更要聚如一块铁板,不能让他们发现倪端,抓住短处。”

他顿了顿,掷地有声:“这筹码,不能收,人也不能收。”

我望着底下人吵得如火如荼,抬起头来看南蔺溯的神色。他今日脸上依旧上着妆,神色略显憔悴,眉角耷拉在鬓发的阴影里,隐约有些躁意。

张大人忽而又站了出来,依旧冷冷笑着:“丞相大人说得简单,为了这点名誉,为了这点不知道哪本闲书里出来的可笑理论就要放弃这样的条件,未免太没有说服力了。这些工匠今日不要,名誉是保住了,破绽也遮住了,外面是被蒙在鼓里了。”

“可是啊。”他悠悠地抬起头,面向南蔺溯,“外头下次听见的,怕就是西北叛军开门投诚的消息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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