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羽的锦衣沾着点夏日黎明的露水，和丝丝润润的凉意。
闻到熟悉的奶香，楚御毓多日来的惶恐不安，悲伤惊惧似乎都有了去处。
他将脸埋进顾羽的怀里，如同倦鸟归林，将自己酸酸的鼻尖蹭了蹭顾羽的胸膛。
其实这小子不比顾羽矮多少了，他基因好，加上被顾羽好吃好喝伺候了几年，十三岁个头就窜到了顾羽肩膀的位置，身宽腰细，脸蛋已经有了日后风华绝代的艳丽和冷魅。
冷美人偶然展露脆弱神色，总叫人于心不忍的。
可惜在顾羽眼中，人类并无美丑之分，不存在什么怜香惜玉之心。
“真是有意思。”
顾羽冷漠地掰开沈怀玉的手，他的声音很淡，一如既往的没有任何感情，像根轻轻的羽毛落在楚御毓的身上，却激起谁心中的惊涛骇浪，万千波澜：“明明那么讨厌我，现在却腆着脸缠着我，楚御毓，你说这是不是人性本贱的道理？”
楚御毓的身子僵硬了一下，这种话，顾羽是第一次对他说，从前就算他再怎么过分，顾羽也不曾这么凶过他。
可凡事都只有失去过，才知道珍惜。
他曾觉得顾羽又冷淡又漠然，不管是对死在他剑下的妖还是对人，他都没有过半点怜悯。
就像是误入这个世界的神灵，淡漠地冷眼旁观着世界上发生的一切，却不会因这些事情而稍稍改变自己的志愿。
他只爱自己。
楚御毓很好奇这样的人当初为什么会救下他们三个人，按照顾羽的行事风格，他冷眼看着他们被蛇吃掉才是正解，但是他没有。
后来楚御毓长大了些，才明白顾羽其实比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都要心软。
他只是用坚硬的外壳，伪装出漠不关心的姿态。
楚御毓握紧了拳头：“就算不关心我，沈怀玉和唐和......现在却不能没有你。”
“你要是这时候走了，我哥怎么办？他受了一身的伤。身后还有不知何时会到来的追兵，难道你真的要我们跟着那来历不明的胡人走吗？”
顾羽皱眉：“说起追兵，我倒心有不解。荒灾逃难的你们是怎么招惹到当今的圣上？被他视为眼中钉的存在，大费周章地派人除去。”
那双蓝眸微眯，顾羽慢条斯理的问话声压得很低，只有他们俩人能够听见的声音说道：“秦长陂原先说那些察子是皇帝派来找我的，可他们分明是冲着你们来的。”
顾羽明知故问：“你们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什么要骗我。”
“我......”楚御毓拉着顾羽，咬了咬唇，“我都可以解释......”
只要你不走。
顾羽哪儿知道少年心里那么多九曲盘绕的小九九。
他带着楚御毓走进房间，把门掩上。
楚御毓张了张嘴，看了眼正在床边守着沈怀玉的唐和，咽了口唾沫，艰难地想把自己从前的身份说出来。
顾羽摇摇头，白如冷玉的手摆了摆，制止了他：“我不想知道你们以前的诸多往事，况且，你也没有向我说明的义务。”
“先吃早饭。”
顾羽屈起手指，敲了敲桌子。
桌上放着顾羽带回来的粥和包子，楚御毓两日滴米未进，饿得头昏脑花了此时却一点胃口都没有，呆呆地立在原地，半晌没有动作。
向来都是最有主意的他，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才能留下顾羽。
胸口上的鞭伤又疼了起来，胸膛每起伏一次，伤口便裂开得更多，鲜血渐渐浸湿了白色的纱布，热度跟着鲜血一起流出，冷得他浑身发抖。
顾羽叹了一口气。
他拉着少年冰凉的手，把他拉到桌边，“不管日后会如何，都要先把肚子填饱。”
“为什么？是不是因为我和你作对，惹你生气了......先生。”
楚御毓的眼睛里像是被风吹进了细沙，他忍不住红了眼睛。
这是顾羽第一次眼见楚御毓在他面前掉金豆子。
顾羽已经不记得小说里是怎么描述这个未来嗜血无情的帝王，毕竟顾猫猫从不记那些没用的事情，唯一一个他还有点印象的剧情是，成功卧薪尝胆，夺回皇位之后，楚御毓将他那位皇叔楚愠大卸了八块。
就是剁螃蟹那样的，大卸八块，肝肠肺心流了一地的那种。剁完还将他挂在城墙上风干了好几年，日日叫路人观瞻，直至尸体灰飞烟灭，变成一具白骨，楚御毓才放过那可怜的皇伯伯，让几条野狗分食了他的骨头。
丧心病狂啊丧心病狂。
顾羽当时是如此事不关己地评价的。
以至于后来在听到楚御毓黑化囚禁了女主，一边流眼泪一边和她行床/榻之事，铲屎官像只长虫一样在沙发上拧来拧去，“嘿嘿嘿”笑得非常之猥琐变态，大号“刺激刺激”“小变态终于流眼泪了”。
顾羽心里毫无波动，只是冷眼看着，顺便矜贵地舔了舔自己的尾巴。
其实猫猫觉得杀人情节更刺激，搞不明白铲屎的为什么对别人流眼泪的执念那么强。
可现在......
楚御毓是要哭了吗？
本来属于女主的尊贵待遇，落到他头上怎么这么不是滋味呢。
顾羽伸手，摸了摸少年一头柔顺的发丝。
“我护得你们一时，却护不住一辈子。”
顾羽往坐在自己身边的少年碗里舀了一碗粥，递到他面前，“你只是把我当成了茫茫大海里的一块木板，好像这块木板一旦撤走，就会掉进深不见底的暗海里，所以想要牢牢地抓住我，一刻也离不开我。”
“可你想想，偌大的一片海里，真的就只有一块木板吗？就没有其他更稳当的漂浮物了吗？或者是能带你走的更远的船只。”
“不要害怕，你会拥有一个很好，很好的未来的。”
顾猫猫心想能当皇帝那可不是超级厉害的未来了，所以异常笃定地说。
楚御毓怔怔，那双凤眸里的水珠没有落下。
这是第一次，有人告诉他这样的道理。
从前在深宫之中，人人都道他是先帝宠爱的幺儿，是皇后嫡出，东宫太子，将来的大晋皇帝。
只有他自己明白这一切有多么讽刺。
“小羽，那我呢？我也会有一个很好的未来吗？”
原本睡着的唐和也醒了，他哒哒哒跑到顾羽身边，“还有，小羽你说的海和木板，我有点听不懂。”
“嗯，你也会特别厉害。”顾羽想了想，大晋朝举世无双的符隶师应该算厉害，道：“至于木板嘛，等你年纪再大些，就会明白。和哥哥一起吃早饭吧。”
顾羽的神情很疲倦，像是一夜未睡，眼底挂着淡淡的青色眼圈，今天他穿着一拢青竹底锦袍，玉带收腰，衬得他腰肢盈盈可握，他撑着脑袋，对着唐和摆摆手，示意他也坐下吃饭。
唐和想起分别前，顾羽让他不要再装了的那句话，心里揪了起来，他给顾羽夹了个肉包子，不敢再哭了，强笑道：“小羽你也吃。”
“不用，我吃过了。”
顾羽拒绝，他起身走到床榻便查看沈怀玉的情况。
十五岁的少年人，骨肉初成的身体，肌肉线条已经非常明显了，此时为了敷药，脸侧着趴在床榻上，昨夜的烧已经退了，沈怀玉的蝴蝶骨上下微微起伏，睡得很安稳，温润的五官像是三月江南的春风一般醉人，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毫无血色的唇。
傻子。
顾羽心里叹了一口气。
为了救一只猫，命都不要了，可不是傻子吗？
背上的伤被纱布敷着，看不见下面的千疮百孔，可顾羽昨晚是看见了宁安为他处理伤口时的惨状的。红尘小说网首发 www..
宁安跟他说，以后就算是好生照顾着，到了而立之年，沈怀玉的身体也会因为这次的伤每况日下，若不好生照顾，怕是都活不到四十。
突然，顾羽的心头一梗，捂着胸口后退几步。
糟了......
难道是天劫要来了吗？
喵喵喵？
顾羽忍了半天，才发现自己是在吐毛球。
他都好几年没吐毛球了。
可这场景落在楚御毓和唐和眼里，就像是武林高手突然吐血——一定受了内伤！或者有不为人知的隐情一样，他们饭也不吃，都围在顾羽身边。
“先生？”这句是楚御毓的。
“小羽，小羽你怎么了？”
唐和急得又要流眼泪。
“我......我没事。”
为了挽回自己在崽子面前最后一点尊严，顾羽扶着墙又站了起来，他声音有点沙哑。
先生，先生不会是因为受了伤，再也保护不了他们，所以才离开的吗？
楚御毓想，那他先前对先生说的那些话真是太混账了。
某种程度上楚御毓也算是真相了——顾羽倒不是受伤了，他只是五年不能变回原形而已。
“怎么了？”
吃饱喝足的彘不请自来，他上前扶住顾羽，将人强硬地带进自己怀里，“都叫你好好休息了，来，来我房中的榻上休息片刻，这里有三个小孩了，不方便。”
“你要带先生去哪儿？”
楚御毓眯起了狭长深邃的眼睛，拉住了顾羽的另一只手，“难道客栈里没有别的房间了吗？先生非要和你住一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