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二月，草长莺飞。
郑格整了整头冠，理了理革带后才忐忑地迈开了步子。他第一次来到这间声名显赫的女子书学，只见修竹森森，苍松夹道，既整洁又幽静。他本以为这里会像御花园一样桃李争妍，百花竟芳，却不料这里的氛围之肃穆丝毫不逊于国子监。
以往，延嘉郡主邀请国子监的先生们来这里讲课的时候，郑格都是敬谢不敏的。但是，这次他主动报名了。他想着，要还上水仙花灯的人情。白拿人家的东西真的不像话，当时为什么没拒绝呢……
成小姐，会来吧。
引路的女管事把他带到一间屋子，那门牌上写着多功能教室，他暗暗揣摩着这是什么意思，眼睛打量着屋内的布置。长条的学生桌椅，先生用的讲台和高椅，墙上钉着块巨大的黑色木板，相连的木槽里放着类似炭笔的物什，却是白色的。
女管事一一介绍着，所谓多功能教室便是用来做课业之外的事情的房间，又演示了黑板粉笔的用法。两人又确认了今日授课的内容，喝过一盏茶，学生们便陆陆续续来了。
青衫黑裙的女学生们矜持地行过礼才落座，郑格心不在焉地扫着手中的讲义，直到要开讲了，成小姐才踩着点姗姗来迟。
“先生好。”
清脆的嗓音如玉珠落盘，郑格掩住了唇角的笑意却没能藏住眼里的欢欣，成小姐选了后排的位置，铺开纸笔准备听课。
郑格清了清喉咙，朗声说道。
“在下是国子监的算学博士郑格，今日应郡主的邀请，为诸位讲解夏侯阳算经……”
一讲课，他便没有了杂念。深入浅出，条理清晰，又旁征博引，举一反三，这堂课端得是妙趣横生。
课外的讲座活动，都是自愿参加的，因此在座的都是对算学感兴趣的人。有大胆的学生举手提问，郑格也很有耐心的解答，无论这些问题是粗浅还是深奥。
成小姐没有提问，只是不停地记录着。
授课结束，有三个人围住了郑格，追加了提问。成小姐收拾好东西，又是最后一个来到讲台前。她捏着两张纸，等别人都问完了才开口。
“这是学生听课时不太明白的几个点，烦请先生解答。”
入眼的楷书和她本人一样秀丽，郑格满怀欣慰地为她解惑，成小姐是真的听进去了。讲完了第一张纸，成小姐的第二张纸记着算经里她破不开的几道题。
“啊，这个题，确实解起来很麻烦……”说罢，郑格拈起一支粉笔，转过身在黑板上为她破题。成小姐又重新掏出纸笔，跟着他抄录起演算步骤。
一时间，多功能教室里只听得到书写的沙沙声。每题算完，成小姐会提出自己的算法，郑格对看似另辟蹊径，实则大绕弯路的方式毫不留情地批评。她也不恼，只是若有所思地点头。
教室里静谧无声，黄昏的光线柔柔地照在她身上，成小姐正把方才的想法记在纸上。圆润的额头连着秀挺的鼻梁，清澈的眼眸心无旁骛，水葱般的手指写下最后几行字，再次把东西利索地收进书篮中。
“多谢郑先生。”
郑格这才回过神来，不免有些怅然若失。他见她行礼告退，张开了嘴又咬住了唇。踌躇之间，提着书篮的成小姐踱到黑板前，拣了颗粉笔头写下了一行字。
“在下姓成，名颖之，家中行三。”
成颖之把粉笔头丢回木槽里，轻轻拍着手上的灰，芙蓉面上发出会心的微笑。这一笑，令郑格如沐春风，心神荡漾。郑格不无庄重地施礼，轻声说道。
“在下郑格，字叔泉，荥阳郑氏子弟。”
成颖之含笑点头，再度行礼后才翩然离去。郑格痴痴地盯着那行字，字如其人，名如其人。成三小姐是个聪颖过人的女孩子啊。
直到杂役来清扫教室，郑格才慌慌张张地用衣袖擦掉了成颖之的字迹。
下次为霁雨书院讲课，他还要来，谁抢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