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催生

花草树木,可喜可爱者甚多,牡丹雍容,莲花高雅,杏花雅淡,各有所爱,不过若说老少咸宜的,差不多数桃花,世家贵族在别苑山庄种十里桃林赏景,平头百姓也在墙头院尾载两株点缀宅院。若要在刘安县寻有桃树的人家,放眼望去家家都有,真不知寻哪家好。

不过就算满城都是桃树,王家的也是独一份的。作为屠户,家中饲养了好几头猪,门前屋后土肥地满,最是能长东西,王家的桃树比别家的都要枝繁叶茂,不仅在自家小院伸展,枝桠还伸到了院墙外,三四月桃花开的时节,满树繁花,落如红雨,满目的盛景,路过的赞不绝口。等到五六月份,一树挂硕果,更有垂髫稚子倚在院门口流馋水。

王大牛虽是个操起屠刀杀猪宰羊的屠户,人却是好脾气,听到院墙外有人夸赞一句他的桃树,都要回应一句,若是家里来客人要赏桃花了,他更是丢下手里的活计,热情的跟人介绍怎样扦插修冠施肥枝叶才会繁茂好看,若说得了来人一句夸赞,那更是要说的唾沫横飞。不过要是有人要讨两枝插瓶,他却舍不得给,说是要留着吃桃。等到结桃了,那些个馋嘴小猴儿从院墙翻了过来,他也只一人发一个,绝不多给,倒叫张氏好一顿笑话。

又是三月桃花红艳的时节,王家人来人往,十分热闹,王大牛今日穿布衫戴头巾,打扮文雅准备着见客,只是今日客人不同往日,除了穿戴整齐之外,王大牛更是将珍藏的好酒拿出。过来的是王家大儿的外家,拿了红枣花生芝麻来催生。想到家中马上要添喜,王大牛喜得眉飞色舞。

等亲家来了,王大牛立刻拉人去桃树下看景儿,“汪老哥你看眼前这颗桃树,可与去年有何不同?”

老亲家也不是第一次回答这问题了,张嘴便道,“又多了新品种?”

王大牛竖起大拇指,“还是亲家厉害,一眼便瞧出底细,我又移接了一种蟠桃,最右边那棵。”

汪老爹也竖大拇指,“杀猪你在行,养树你更在行,到六月蟠桃结了,我也要来参加你这蟠桃大会。”

王大牛得意地抖着腿,嘴中却道,“亲家说笑了,我这茅草屋可比不上王母娘娘的蟠桃园。”

“比得上比得上,王母娘娘的蟠桃园估计也找不出能结四五种不同品种的桃树来。古说樊重会种田,我看亲家你比他强。可惜我是个大老粗,不然也给亲家你写一篇文章,叫别人都知道你的厉害。”

王大牛心中得意,“我是伺候庄稼长大的,前些年才改了行当杀猪,老行当也没丢。”

灶上,王家媳妇汪氏正挺着大肚子做下酒的盐酥花生,半月在大灶前边添柴,“嫂子,你可当心些。不如你在一旁指点,我来翻炒。”

汪氏笑着推辞,“我爹就爱吃我做的花生,别人做的都不对味。你放心吧,我小心着呢,不会出岔子。”

这女儿对爹的孝心不能劝,半月便还蹲在灶前烧火。

汪氏高兴,话也多,“往日我在家中,三五日便要给我爹炒一碟子这盐酥花生,他能就着喝两壶酒,不过大多时候喝完一壶,我娘便不许他再喝,他便只能干吃花生。”

锅中香油烧得热热的,一碗花生倒下油花四溅,汪氏还顾着说话,不小心将有水的水瓢也一起带到锅中,顿时一阵刺啦声,油星四溅,一滴热油溅到脸上,汪氏“哎呀”大叫一声,慌忙拿手去捂脸,手中锅铲又落在锅里,叮叮咚咚,锅中更是热闹非凡,还起了大火,半月吓得连忙跑去拿锅盖将锅盖上,火才灭了。

张氏和汪钱氏听到声响慌张张跑了过来,一路高呼,“怎么了?怎么了?”

汪氏捂痛道,“没什么,没什么,油星子溅了脸。”

汪老娘用手摸着汪氏脸上烫红的地方,心疼得直啧啧,“红艳艳的,可是着实烫了一下,疼不疼?不是让你站远些么,怎么就烫着了?”

汪氏脸上火辣辣的,又怕亲娘埋怨,咧嘴道,“娘别担心,不疼不疼,吓着了才出声喊。”

汪钱氏立刻落了脸子,转过头对张氏道,“你们王家女儿可是金贵呢,让大着肚子的嫂子干活,自己躲闲。这还是我们汪家人都在呢,这要是我们不在,平日里指不定怎么磋磨嫂子。”

张氏气得倒仰,抬手对着女儿额头一拧,“你个死丫头,不是让你上灶台,往日做饭做得老实,今日来偷懒?”

汪氏看小姑子挨了打,额头上通红一片,十分过意不去,“我自己要逞能,半月劝了好久,我想着爹只喜欢我炒的,便没听她的。”

王老娘扬起手似又要给女儿一巴掌,“你嫂子要上灶台你咋不拦着,整日里闷声不吭气,就你没长嘴?”

半月捂着脑袋气呼呼地嘟嘴,哼,别人不好惹,光拿她撒气。

她一双雾蒙蒙的大眼睛,瞧着可是委屈。汪钱氏讪笑着,也觉得自己说话重了些。

汪氏跟小姑子处得不错,真心有些心疼,“娘,可别打半月,这嫩生生的小脸,您可下得去手,这事都怪我。”

半月连忙道,“怪我没拦住嫂子,娘打的不冤。何况这打是亲骂是爱,我娘一日不打我三回吃饭都不香呢。嫂子你等着,我给你拿烫伤的药膏来。”看张氏又扬起了手,半月一溜烟跑开了。

张氏在她背后骂道,“个死妮子,到处乱编排你娘老子,看我哪日真好好赏你一顿。”

汪氏讪笑道:“这当女儿的时候不好好疼着,等以后嫁人了可就疼不着了。”

张氏拉了汪钱氏的手,亲亲热热道,“娘疼不着,还有婆婆呢,媳妇我可当女儿一样疼。”

这女儿跟儿媳妇能一样?女儿是自己生的,媳妇是别人家生的,汪老娘一肚子话,不过总归是自己没理,不好多说。

汪氏也不是娇生惯养的,脸上涂了药膏子,又来灶上烧火,被张氏劝回去好生歇息,张氏将花生重新炒了,让半月端过去,“快些拿去,院子像催命一般催了好几回。”

半月给两位老爹上了菜斟了酒,王大牛笑眯眯地点头,“这才对,没个花生,吃什么酒,诺,给你。“却是从口袋里掏出两个铜板递给女儿,半月乐地不行,也接了收在口袋里,回头当笑话一样说给她娘听,“我爹喝蒙了,当我是酒馆里的小二呢,还给我两个铜板做赏钱。”

张氏气得捶床,“我说他怎么口袋里从来装不住钱,原来到处撒。”

半月好笑道,“我爹有银子撒吗?家里的帐不都是您管着吗?”

王老娘瞪了女儿一眼,“就知道替你爹抱屈,我可是专门匀了他吃酒的钱,去下头村里收猪、劁猪的账目也从来算不清楚,钱财过了他的手都要抠搜几个出来,算了,我跟你个小孩家家说什么,快些去把猪肉给炖了,得好生伺候着我孙儿的外祖。”

半月歪着头坏笑道,“娘,你怎么知道就是个男孩儿呢,要是个孙女呢?”

张氏还没说话,汪钱氏立刻吐了唾沫要擦半月的嘴,“呸呸呸,小儿无忌小儿无忌。”

她还想再说啥,不过半月吓得转头跑了。

汪钱氏瞧了女儿不甚在意的样子,瞟她一眼,让她进屋里头说话。

汪钱氏用手点点女儿的额头,“你个傻子,下次可别让你小姑子乱说话,免得坏了兆头。你三年才怀上,一举得子,你在张家地位才稳。”

待汪氏做了保证,她才转了话题,“平日里总说你婆婆不偏心,对你比对她自己女儿还好,我初时就不信,今日瞧了,我果然没错,这做活的事轮到你,露脸的事倒是她了。”

汪氏知道她娘是指婆婆让半月端了花生给公爹的事。在娘家时,娘总是让她们姐妹几个多在爹面前讨乖卖巧,因爹只疼爱弟弟,但张家跟汪家不一样,张家做主的是婆婆,公爹平日不管事,且最疼的便是半月,犯不着露这脸讨一分喜欢。

虽然在娘家时过得辛苦,可是嫁了人总只想着爹娘的好,汪钱氏说什么她都应承着不反驳,娘总是为她好。

汪钱氏看大女儿光笑,嫌她呆气,嘴里愈发不停了,“你啊,以为你娘害你呢,你要不是我生的,我为啥费这口水,跟你说,你现在谁也不用让着,你肚子里怀着张家的骨血,金贵着呢,谁也比不上你。这孩子快生了,你赶明儿想个法子,一回就将你小姑子压服了,以后她就不敢惹你了。”

汪氏不想说这些,便道,“娘为我好,我都晓得呢,娘,你今日怎么不带二妹三妹过来啊?”

“两个馋嘴贪吃的好吃丫头,带过来做什么,没得丢了你的脸。再说,她们出来了,地里的活谁做?”

汪氏叹气,妹妹们馋嘴无非是平日不见荤腥,见着油水才会停不下口。娘家的事总惹她千般忧愁,虽说说了也不管用,汪氏到底忍不住,“二妹妹快十五了,总得要点好颜面才好说人家,娘让她少做些重活,多吃些好的补养一下。”

汪钱氏长叹一口气,“你爹游手好闲,这些年没给家里赚一分嚼用,我一个人如何养得起这一大家子,总得人帮衬着?原先你在家中,好歹有你爷爷卖个七零八碎的东西赚两个活钱,家中日子还好过些,前年他病死了,家里里里外外全靠我一个人张罗,你妹妹们不干活,一家人还等着饿死不成?现在吃饭都是一餐浓一餐稀,还如何补养?”

“家中艰难,我也知道,”汪氏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串铜板塞到她娘手中,“只是我大了肚子也没做事,只有一点大郎与我家用偷偷留下的铜板,娘拿回家做些用处,妹妹那里,娘还是要多为她以后想想。弟弟读书,自是光耀门楣的好事,只是他……”

汪钱氏笑眯眯将铜板塞到裤兜里,用帕子擦了擦嘴藏住喜色,“你弟弟聪慧过人,一定能考上秀才,你就等着他给你长脸,在张家挺直腰杆。”

学了三年,《三字经》上的字都没学会,如何算得聪慧?汪氏张了口,却不敢说,怕又惹了她娘生气。

汪钱氏得了银子十分高兴,拉着她手满意地笑道:“你是个有良心的,出嫁了还知道惦记弟弟妹妹,娘也没白养了,得了,时候也不早了,饭菜该好了,咱们出去吃饭,你小姑那里,你尽管硬气些,最好使些手段。”

汪老爹汪老娘酒足饭饱,从王家提溜了一截猪大腿二只猪蹄子,满载而归。看他们高兴了,张氏也高兴,催生就得高高兴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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