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离乡

公婆完全不遮掩对女儿的不喜,张氏摸摸孩子皱巴巴的小脸,心疼地说道:“生的这样小,你爷和爹又不疼,可怎么办呢?”

“咋不爱?”王大牛进屋摸了孩子的小手小脚,稀罕道,“真小,怕给她折了,我都不敢使力”。

“那咋不见你拦着你爹?你就说鸡蛋给满月留着的。她生的比满月小,我也奶少,可怜见的,怎么才能长好。”张氏说着,就掉了泪,一边说一边用袖子去擦。

王大牛急道:“怎还哭上了呢?别多想,我偷偷给你煮肉吃。爹娘那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执拗着呢,我可不想闹大了,给你添堵。”

张氏吸吸鼻子,“我也不是好哭的性子,今儿都哭了好几回。行了,我知道你的好,你别着急。我也不贪吃,就是顾念着孩子,你别瞧不起她是个闺女,越是个闺女,越得好好疼着,若是爹娘都不疼,这一辈子就没人疼她。”

王大牛拍胸脯保证道:“咋不疼,亲闺女,命根子一样疼。你放心就是。”

王大牛是个好男人,晚上趁着爹娘回去了,偷偷摸摸炖了肉给张氏吃,还下河抓了一只鳖熬汤,可是张氏一直奶不多,半月瘦瘦弱弱,哭得声气也小,倒是睡得多,早睡晚睡,满月想要跟妹妹玩,一看她又眯了眼,嘟嘴道:“她怎么跟小猪一样,哼哼哼,吃吃吃。”

小孩儿又说又学的,王大牛看了好笑,刮刮他鼻子:“你还嫌弃上了。你自个儿小时候不也这样,能吃能睡是福气。你出去玩,别把她闹醒了,要不然你娘还得抱着呢,累手。”

满月不愿意走,他对这个小东西好奇着呢,东瞧瞧西瞧瞧,真小啊,他伸手偷偷掐了一把,看半月翻了身吓得往后一躲,怕她哭了爹娘骂他呢。不过他走远了,可找出个了不得的东西,他大叫道:“娘,她睡我床。”

王大牛张氏装作没看见他作乱。张氏跟他慢慢说道:“这个旧了,给妹妹睡,你爹新做了一张大的床给你。”

满月满意了,咯咯笑道:“旧的给妹妹,新的给哥哥。”傻笑了一会儿,他又瞧了瞧,嘟着嘴道:“娘,衣服也是我的。”

张氏笑道:“衣服可不是你的,你看上面绣了花,这是娘不要的旧衣服改的。我儿子就是聪明,知道想法子要新衣服呢。等你爹给这家人做完木工,手里有了钱就给你买新衣服。”

满月高兴地扑到王大牛怀里叫道:“好爹,好爹。”

“哎,乖儿子。给爹亲一个。”说着,狠狠亲了满月几口。

张氏笑着看他父子两个玩笑。床上的孩子哼哼唧唧,怕是饿了,她把父子两打发去堂屋,掀了衣服给半月喂奶,吃了几口,却没得吸了,半月不满地扭着,张氏苦笑着把她放床上拍道:“快睡,睡了就不饿,赶明儿给你熬米粥喝。”

半月闹腾了两下就睡了,张氏亲亲她脑门儿,“知道疼娘呢。只是做娘的不争气,没奶给你喝。若是你外祖家都在多好,总有些下脚料。”

王大牛舍不得女儿瘦瘦弱弱像一只小猫儿一样,下河又抓了几回鱼,却都是不管用。他寻妇人打听,去买了一只猪蹄,天擦黑起就用黄豆在锅里炖着,半夜熬烂了把张氏唤醒让她吃。张氏吃了一半,另一半让王大牛自己吃,王大牛不舍得,藏在瓮里。

隔日王老娘翻咸菜,找到了瓮里的猪蹄,气得心口疼,破口大骂:“两个黑心鬼,防你爹防你娘,小时候怎么没把你这白眼狼淹死在河里。你把老娘当贼防,老娘也不伺候了。”

王老娘抹布往灶台一丢,直接走人,过一会儿王金石来了,把张氏和王大牛一顿大骂。

张玉莲过来看笑话,“你看你出息的,偷嘴都不知道藏好了。索性快出了月子,只是这满月礼,没人帮着,你自己操持得过来?”

张氏苦笑,“也没几个人来,随便整治一桌吧。”

“哎,你叔婶都没良心,你爹娘吃饭的家当全给他了,当时可是信誓旦旦说要好生照顾你呢,照顾个屁呢,平日不闻不问的。这小的都一个月了,也没打发个人来看看。我看呐,你也别讲究脸面,自己也起个炉灶,反正杀猪的活计你家老王也学会了,当初他可没少去你家忙活。”

张氏皱了眉头思索,她倒不是不想,做了屠户,家里头总能宽裕些,孩子也亏不了,只是没根基,贸贸然就要起个炉灶,心里头没底。

张玉莲又劝她,“你夫妻两个去镇上过日子,不比在村里头舒服?两个老东西经常来搜刮,你躲屋里头没瞧见,我可是见了好几回,老东西偷了米面去老小家呢。”

张氏摇头,“家里头东西少了,我还不知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你知她为何发那么大脾气,这猪蹄是卖鸡蛋钱,老东西原不想给,大牛去要了过来,本就为这事呕了好久的气,今儿一见这钱给我买了吃的,可不是更气大发了。”

糟心事再多,日子也不会停摆。到了半月满月,王大牛去请了老两口,都不过来,说跟这孩子犯冲。张氏娘家,王大牛驾了牛车去接,来的只张氏的一个侄子,十三四岁,叫铁柱,一把公鸭嗓:“猪大肠是爹让我给大姐捎来的,特意留了的,姐你藏好了,别让王家的人给找到了。”

这猪大肠,臭烘烘,不洗好,谁愿意要?

这孩子熟络地很,自己抓了把瓜子花生,抖着腿一边吃一边吐皮,“姐,你家咋破破烂烂的?有人欺负你吗?他们要是欺负你,你跟我说一声,我找大哥二哥一起来揍他们。”

半大小子来当小舅子,张氏朝王大牛讪笑,又抓了个把吃的哄孩子:“多吃些,姐没人欺负。”

张铁柱将吃的都塞口袋里,抖腿神气道:“姐,你可不能当软蛋,软蛋天天被人欺负。”

张氏岔开话题,“你大哥读书还好吧?”

张铁柱嫣嫣地说道:“有什么好不好的,反正这辈子是考不上举人,倒是把家底都掏空了,二哥连下聘的钱都没有,我平日连一个铜板都要不着。”

张氏看他丧气的样子,不落忍,从怀里摸出两个铜板放他手上,“姑姑穷,没钱,你要不嫌弃,这个拿去买糖吃。”

张铁柱连忙推辞:“我这么大,还吃什么糖呢。”

“拿着吧,随便买点什么。”张氏往他手里塞,张铁柱捏在手上,大约有些不好意思,便眼珠子到处转,瞧见了半月,指着她笑呵呵道:“哟,这就是我的外甥女啊?长得真丑。姐,要不然她小名就叫丑妹吧。”

他摸了一把婴儿的小脑袋,将铜板放在她的小帽子里,立刻跑远去玩了。张氏将铜板拿出来放在手心,发笑道:“歹竹出好笋,真是不容易。”

半月的满月礼办得潦草,张氏将收到的几件礼归拢了一下,叹气道,“这孩子连双虎头鞋都没得。老大那会儿,鞋子袜子衣服满满一柜。”

“哎,礼也不是别人送的,都是老丈人给满月置办的。靠人不如靠己,明儿我去镇上给她买一双最好看的。”

张氏看了一眼王大牛,张了口又转了头咽下,王大牛瞧着稀奇:“想说啥呢?咋还跟我外道了?”

张氏看他,犹犹豫豫道:“家里就一亩田,饭都吃不饱,总要靠你去县上打零工。不如,我们把肉铺子张罗起来?树挪死,人挪活,有儿有女,总得为他们多打算。爹娘眼里没半月这孩子,我们更得看重,给她吃好穿好。满月更不用说,若是能读书上学,才有出息。”

开个铺子,不是一句话就能成的。不过世上的事,下定了心,使对了力,若再有一两分气运,总有能做成的。王大牛夫妻两个把手上的几个银两归拢,亲戚朋友求爹告奶能借的都借了,又把唯一的一亩良田卖了,用王老爹的话说,就像被门夹成驴脑袋一般,缺根筋地在刘安县张罗起铺子。

“怂蛋咋没把屋子一起卖了?凭你两三棍打不出一个闷屁,还妄想从别人口袋里偷钱?你们就等着回来喝西北风。你们三饿死在哪个臭水沟里我也不去收尸,就托人把满月送过来。”

王大牛一家大包小包坐着牛车离开那日,王老爹一直追着骂了三里地,吵得半月睡不安生。便是前几年提了东西回来一趟,他也关了门不见。等王老娘去了,王大牛一家回来披麻戴孝才应了声爹,可是半月叫他爷,他却从不应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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