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第四十一章

闹到这般地步,天府南渊一时也没了办法,恰好学宗送来了帖子,江山如画的儿子娶了新妇,这消息一出,天府南渊心情更复杂了。

江山如画是天元,生了个儿子也是天元,如今娶妇,大肆操办,当然是娶了个地织,也不知道是怎么凑上的,顺风顺水,看着就是好势头。

一日三餐,丹阳侯亲自端到屋子里,小宁一开始还假装没醒,等了一阵子,丹阳侯不仅没走,还把要处理的来往信件也一起带进来处理。等到临近中午,总算出去了,小宁下了床,一阵子头晕脑胀,低头一看,涨红了脸。

身上换过了中衣,衣服倒是干净,万万不能这样走出去。小宁环顾四处,只见到丹阳侯的星宗道服还在,犹豫片刻,还是去拿着穿上。

丹阳侯身量差他许多,小宁将腰带绑了一圈,打了个结还有余,刚要出去,推不动门。他不信邪,后退几步撞上去,硬生生晃了又晃,门还是没开。

这一下小宁傻了眼,他呆呆站在屋子里一会儿,伸手一巴掌打在脸上,这一巴掌打得厉害,他一下子激灵起来,掰扯窗户,窗户总不能锁了,他想得十分合理,却不知道这里是星宗,紫微星宗的结界也是一绝,困住他不费吹灰之力。

“你在做什么?”丹阳侯冷不丁问了句。

小宁也惊呆了,他推不开窗,这里的窗还有点高,搬了椅子站在上面,又想找个趁手的东西用砸的。砚台最醒目,又够趁手,又够硬,便在他手中。

丹阳侯沉默了一阵,沉声说:“来吃饭,吃完再砸。”

小宁心里一阵糊涂,从椅子上下去,不安的看着他;“这是哪里?”

“你穿了的衣服是我的。”丹阳侯答非所问,放下吃食:“染了信香,你没发觉?”小宁经他提醒,还是回不过神来,丹阳侯看他满脸不知所以的迷茫,语气和缓不少:“染了醍之后,一切慢慢不同,你现在还不觉察,以后自然知道了。”

小宁道:“穿一件衣服,与别的有什么相干,我以为我傻了,原来是你傻了。”丹阳侯眉毛顿时一拧,瞪了过去,小宁察觉到空气里信香渐渐变了调,闭了闭眼睛:“你把我关在这里,不觉得辱没紫微星宗的清名?”

这话说的发抖,丹阳侯一时不言语,只将饭食端到了桌上,道:“吃过了饭,别的再说。”

小宁饿的厉害了,可要他这样吃饭,一样吃不下。

僵持了一会儿,丹阳侯深深看了他一眼:“等你病好了,见过我师父,我就送你回去。”小宁心里做了最坏的打算,实在不行,他熬不过只有虚与委蛇周旋一阵,找了机会再跑,没想到丹阳侯说要送他回去,他一口气悬在半空中,登时觉得还能讨价还价一番:“为何要见你师父,我病好了,我自己也能走!”

丹阳侯冷笑一声:“你还说过不寻死,没我救你回来,不知还有没有这口气在!”

“那又怪谁!”小宁怒道。

他声气一高,顿时也是一惊,丹阳侯坐下来动了筷子,今日炒了香菇面筋,还炖了一些羊肉汤,小宁看他没像之前那样动不动拿出信香威逼,一阵子后怕,退了又退,后背撞在了墙壁上。

吃了饭,丹阳侯先把碗筷饭菜收走了,小宁顿时气得发苦,肚子里咕噜噜不肯高兴。他许久没被饿到,如今饥肠辘辘,还吃不上,蹲在角落里,抱了腿,又不去管砸窗户了。

黄昏时,丹阳侯又端了饭食,看了他一眼,小宁头晕脑胀,蹲在角落里一动不动,饭食太香了,他还没说话,肚子咕噜咕噜响了。

丹阳侯看过去,一双红了的眼睛,又快哭了一样,小宁与他对视一眼,又埋在手臂里去,丹阳侯终于受不了了,心里骂了一声,放下筷子,过去将地织一把拽了起来,强行塞了筷子:“吃!”

小宁吃饭吃到一半,丹阳侯夹了一筷子栗子鸡肉过去,他沉默了一下,还是吃了,又夹来一块香菇,小宁沉默了一下,没去碰,丹阳侯见状又换了鸡肉,扔他碗里。

小宁顿时吃不下了:“我吃饱了。”丹阳侯心情难得好了些,见他还剩着香菇也不说什么了,道:“你想吃什么,明日熬了花生粥。”

这不是重点,小宁摇了摇头,很有些低落;“你真会放我走?”

丹阳侯好心情才持续了半顿饭功夫,一时沉住了气,但天元地织也坏在这一处,他愿不愿意,不需出声,小宁就知道了。

他不乐意。

这本该是让人气怒交加的答案,但小宁太虚弱了,折腾不起那些架子,发火发不起来,他只觉得恐惧,看向丹阳侯的眼神更像是哀求;“我说过我不会寻死,可……真要像这样,我受不了的。”

天雨如晴自从偷听到这样的大秘密,一直等师父下令,提心吊胆了一阵,师父仍然养病。这事情就是要悄悄处理了,她本想私自去看一看,不料丹阳侯守得很严,周围布置了不可靠近的术法,当真十分小心。

天府南渊叫人备了礼物,送去学宗,天雨如晴代替师父出面送礼,人流如织,学宗宗主一向交游广阔,来往的什么人都有,代替前去观礼之人也不少。

剑宗来的是归海寂涯,身边跟着一个少年人,观礼半途,学宗忽然请他们到开阔处,正是黄昏之时,烟花流光溢彩,轰然不绝,光河星海,夜空星星烁烁,又归于沉默的黑暗。

宾客喝彩不绝,一时间,场面十分热闹。

学宗热闹了一整天,到了夜里,连泰玥瑝锦和临书玉笔也一起告辞离去了。江山如画吩咐家里人收拾了狼藉杯盘,一时还不想睡,慢慢踱步回了书房,门还没开,凛冽剑意擦过了颈边。

碧松影叹了声:“小友,如此招呼,我可不知道该不该进来了。”

话一说完,门开了。

屋子里长身玉立的少年人带了面具,黑纹鸦饰,带上这面具之后双目血红,是入魔之症。咔哒一声,黑鸦面具又取下来,倒扣在桌上。

秦非明看向桌上面具:“今夜来拜访你,我也十分抱歉,只是我昨夜又……”

他语气一顿,显得说起来也有些难堪,碧松影看他神色,颇有些不安,当下将门开了一扇,好让屋子里没有太重信香堆积,道:“黑泥死木面一旦戴上去,便是入魔之始。小友心魔未曾解开,自然会有挂碍。”

秦非明欲言又止,沉默片刻,到底还是说了:“若我不想要那心魔了,又该如何?”

这话说得十分含糊,碧松影一时间怔了怔,笑了出来。

秦非明的心魔是打败玉千城,从前上风灯雨栈楼就是为了此事,虽说地织受体质所限,通常与天元之间难起争执,因为胜负悬殊太大了。但世上有种种手段能让人付出代价,换来超出寻常的力量,黑泥死木面便是让人在心魔之中突破身体限制的一种,心魔纵然一时无害,使用此物,也会加深心魔,直到恣意放纵,彻底陷入疯狂,或是彻底解除心魔为止。

易入难出,如今秦非明难言之处也在于,他已经放下当初密室之事,心魔却没放过他。

“哈,心念之事,发乎本心,”碧松影无奈道:“你放下心魔,心魔顿解,如今你不放下,心魔除了不忿逐出剑宗之事,可还有其他?”

秦非明摇了摇头,道:“剑宗我也放下了。”

“那……你可有愿望,或是不解之惑?”

这话提醒了秦非明,他一时间不言语,似乎想到了什么,碧松影等他想了片刻,又道;“你是如何发觉心魔未解?”

一时沉默,秦非明回过神来,淡淡道:“我的剑又精进了,但内力已然难以支撑剑阵。”

碧松影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来,秦非明将黑鸦面具握在手中把玩一番,戴上面具,就能看清心中魔怔之念,他戴上了一刻,看见的却是缥缈于高处的情人。远入云间,难以接近。

颢天玄宿还在星宗,这两三个月里,留在万渡山庄的时候远远多过了星宗。秦非明不在剑宗了,不受宗门指挥束缚,若他还在剑宗,此时也是忙碌不停,没个清闲时候,但做这一切都有利于他深入剑宗的构成,逐渐占据一席之地,到最后靠近宗主的位置。

那个念头让他还有些怅然,他放下了,不妨碍他怅然一番。

“我的心魔之中,也有一人,是我至爱之人。”秦非明暂时压下不适,坦然说出所见,在入魔时的种种:“也许我心魔不解,是我们还未盖棺而定,差了今天的热闹。”

“放下仇恨,重拾相思,也是一种选择。”

秦非明一怔,露出浅浅笑意,这笑意瞬间便抿住了。碧松影叹了一声,少年人的相思总是很动人的,他也有年轻的时候,便是如今儿子成亲娶妇,也不认自己就老了。

“若你的情人不是多疑之人,老夫这里还有一礼要回赠今日的惊喜,”碧松影道:“霜天玉珏,所持者互有感应,一人持之,另一人便能助其功法,镇定神魄。要摆脱心魔束缚,此物也有镇魂之效。”

秦非明沉默片刻,道:“他不是别人,是星宗颢天玄宿,宗门之别,我不能骗了你。”

碧松影哈哈一声,叹道:“放心吧,宗门之别,总也有这些自在留下的。虽说修真院之后……罢了,且不提及此事。你既然要除了心魔,便是要随他入了星宗,以后——”

“我还不知以后如何,大抵不会去星宗。”秦非明一时浮起苦涩:“入了星宗,做一个地织,将来难免生出嫌隙。他一向知道我脾气大,若不出预料,大抵是风来坊这一类的地方吧。”

碧松影叹道:“小友,市井之事,磨人心智。”

秦非明摸了摸面具,他没有说话,碧松影先一步道:“真要如何,不如来风灯雨栈楼,有你主持,老夫便爽快放手了。”

“此事,我先谢过了。”秦非明抚摸面具凸起的鼻端,道:“等到心魔消失,我再去想下一步要如何,心魔之事,越久,越是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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