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第四十章

丹阳侯如此放话,小宁顿时惊得呆住,搡不动这人,他之前就知道了。一瞬间浮起无数不想回忆的片段,他咬紧了下唇,退后了几步,转身去了隔壁,只一条帘子隔着,丹阳侯没追进去。

屋子里陈设简单,许久没住,没什么人气,丹阳侯捡起令牌收好了,到厨房看有什么吃食。吃食倒是还有些,等他生了火,隐约听见一声哐当,心里一紧,立刻站起来往隔间,小宁蹲下去,还没起来,一下子回过头来,眼神尖锐,丹阳侯心里一紧,解释道:“我以为你……”

——想不开投梁了。

小宁拢了拢衣衫,一时间明白了,声音嘶哑的低声说:“我不会寻死。”

丹阳侯一震,暗暗浮动的光线里,地织慢慢将脸转过去,不与他对视,偏偏这一刻,他知道地织满心警惕,满身防备,僵得一动也不敢动,全然都在注意他要如何。他要如何,便能在此如何,之所以不如何,不过是还没有成亲,不可逾矩。

这种理所当然的感觉并不是他不讲道理,而是结醍之后自然而然产生的念头,不尽合理,却又慢慢沁入深处,丹阳侯僵持片刻,回过神来,把帘子放下来,又搬了了张椅子将出入之处拦住,画蛇添足一番,以示他不进此处之意。

一到深夜,丹阳侯睡不着,又想起星宗还有许多事情没有交代过,一时间焦躁,翻来覆去,到底起了床来。

大门被他弄坏了两次,拿东西抵着,难免也有些晃荡。这地方一切都还陌生,点了灯一会儿,他看向了油灯,灯油里掺杂着薄薄香气,很不对劲,不由冷笑了一声:这人倒也不是毫无防备之心,是倒也是,真要毫无防备,早就不知落在何处。

他走到隔间的椅子旁边,只站在那里片刻,地织的信香竟然毫无变化,一时间心头一紧,掀开了帘子,仍是没有出声,又催动信香,里面毫无声息。

……人竟跑了。

丹阳侯走进去就发觉此事,愕然多过惊怒,隔间没有门,却有个窗户,窗户下面一张椅子,难怪刚才听见椅子倒了,原来地织搬椅子要跳窗出去。

寒风凛冽,本就是很偏远的地方,附近又没有人家。丹阳侯撑开窗看了看外面,纵要追出去,偏这天没有雪,等他开了门出去,虽说有天元地织的关系在,冷风也早就吹散了信香。

他远远望过去,生出一股邪火,这邪火烧得厉害,今夜是绝不会放他睡了,边将门关上了,远处一声狼嚎,呜咽嘶鸣,又将邪火浇成一腔放心不下的慌乱。

树林夜风吹动,瑟瑟乱响的枯枝,老鸦嘶鸣,越发添了阴森。

冷风提了醒,丹阳侯心头一凛,深冬之时,衣裳单薄是真正要冻死的,分明刚才地织也没穿着多少衣衫,只怕急于逃命,更想不到多穿衣服再走。他后悔了起来,刚才临走前该先检查一番衣衫带没带足,没带足衣衫……那便是没头苍蝇的逃了。

没头苍蝇的跑,便没有去处,更不知去寻什么人,大抵跑一阵就要察觉衣服不够,往最近的村子去。丹阳侯只得这样猜测,走了一阵,他不由怔住,空气里残留一丝淡泊的信香,虽然淡泊,他一下子血气上涌,怒气和担忧都化了开来,搅和的扑腾作响,好似沸腾的水壶顶着盖子,一上一下在雾气里蒸腾。

天亮了,丹阳侯敲响一户人家的门,门一开,他顿时心神往屋子里闯,那户人家不防是个外人上门,警惕的掩着门,丹阳侯目光一扫,那家男人顿时僵住,惧他身高马大:“你、你是什么人,上门来何事?!”

丹阳侯闷声道:“我是……宁大夫的友人,他是不是在这里?”

“宁大夫是在这里,不过,”那男人还没说完就挨了后面老父亲一拐杖,再想改口也不及了,丹阳侯耐着性子解释:“我并非恶人,这是紫微星宗的令牌。”

紫微星宗的令牌男人虽看不懂,还是信了,侧身让他进去。

裹了两条被子,信香炽烈的吓人,丹阳侯走到床边,手伸过去一试额间,不出意料手上沾了许多潮,汗出了很多,面上都烧红了。

哪里能不病,他们欢好了两日,歇了半天不到,又吹了这么久的寒风。

“宁大夫之前倒是交代要去找刀宗的千金少,不过……”这家村人一时间也为难,宁大夫发了高烧,现在整个人都不太好,他们还在想着要去找另一个大夫来看看。丹阳侯听到这话,嘴角垂下去,又沉声道:“那人我也认识,如今不在啸刃峰,你们不必去了。”

小宁浑身发烫,脸烧红了,整个人冒着热气,丹阳侯一进去,小宁昏昏沉沉挣扎了几下,丹阳侯看他胡乱皱眉,含糊的说着什么,看来看去,在旁边拿了杯子倒了水,扶起来喂水。

臂弯强横有力,小宁呼吸顿时急促,近在咫尺,睫毛不安的颤。丹阳侯知道他在抗拒,信香教他知道,地织现在不愿沾他半点,丹阳侯自顾自含了口水,强行将小宁勒在手臂里去喂,这一口水灌下去,小宁喘了一会儿,眼泪又流出来,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丹阳侯将杯子凑到他嘴边再喂,他也喝了下去。

丹阳侯神色极为寒冷,怒意藏在眼中冰冷燃烧:“你说不会寻死,原来嫌的是悬梁不好看,冻死病死更合意。”

小宁闭着眼睛,面上烧的酌红,丹阳侯让他躺下,就出去了。不一会儿就有大夫上了门来,是被丹阳侯硬生生逼来的,大夫开了通药,小宁喝下去一小半,吐了一大半,丹阳侯便再熬一份,逼他喝下去。

这药喝下去,小宁浑身力气都没了,浑浑噩噩,不知周围人来来去去。他喝药全靠丹阳侯喂他,丹阳侯出去送大夫,还要去一趟住处拿些衣服过来,回来之后那家妇人便很惶恐,因为宁大夫一口水也喝不下去,都吐完了。

丹阳侯心里一紧,等他进去时,小宁面色没那么难看了,他倒了水去,一样喝下去没事。那妇人看着也觉得奇怪,只当他们真正交情不错,病中也会认人。

病得糊涂了,丹阳侯心里想着,地织散发着柔顺虚弱的气息,让他一时间心底的躁动慢慢沉下去。他又倒了杯水,将人扶起来,小宁勉强喝了半杯,实在不想喝了,丹阳侯又往他嘴边一抵,小宁顿时委屈喝了下去。

待放下杯子,丹阳侯不放他躺下,将他抱在怀里。

回万渡山庄两三日,秦非明又到了潮期,如今到了潮期,他半分不想忍耐,先将棋盘摆好了,等颢天玄宿上钩和他下了一局,大为不妙,但颢天玄宿强忍心思,坚持要将这一局下完,还下的不坏,秦非明本要害一害人,仗着潮期引人心思浮动,没想到忍耐不过情人,先面红耳赤,浮花浪蕊,心思活络,遂不得不投子认输。

颢天玄宿很有风度,不去嘲笑他自讨苦吃。

秦非明叹道:“你可别怪我。”还是别人,他是没有这样花花心思的,颢天玄宿能叫他浮想联翩,想得如痴如醉,也很是本事了。颢天玄宿一向听惯了他不讲道理的种种,笑了:“吾还没说什么。”

秦非明心底浮起喜悦,喜悦从心底漫上去,又到眼底,笑道:“你不必说,我先认了罚。以后不再闹你就是。”

“此话吾记住了。”

“咳咳,”秦非明摆出正经的谱:“但闹与不闹,是由我来断。”

两人相视而笑,颢天玄宿吹熄了蜡烛,又到窗边去,一时间怔忡。

“外面又落雪了。”

颢天玄宿关上窗户,秦非明已经上床去,抱了枕头在床上等,一灭蜡烛,外面就是莹莹雪色,霜雪清华,很好的雪景色:“封了路,明日,你又走不成。”

秦非明一时之间掠过飘渺残影,比起学宗去见江山如画,他更念念难忘之前的一战,本来登临绝顶别有领悟之后,他就该闭关,而不是窝在万渡山庄里和天元消磨时光,徒自消磨时光。

“不急。”他揪住一缕长发,颢天玄宿哭笑不得,索性将他揽进怀里,叹道:“不可怠慢,吾心疾之中,也有你这一事在。入魔之事,不是……唔!”

秦非明咬在天元肩上,轻轻一口,隔着薄薄一层衣衫,似卷了一些信香入了喉舌一样舒爽快意。

天亮不久,丹阳侯早早回来,抱着一个被厚氅裹住的人,刚安置下来,又吩咐弟子送了些吃食。

天府南渊还没醒来,他就先到静心房思过。思过了一个时辰,又去打水,别的弟子不敢拦他,只好看他忙碌了一个多时辰,出了身汗,径自去了。

天雨如晴去星宗属地办事回来,浩星神宫传了许多猜测的话,都与那个被丹阳侯带回来的人有关。若是寻常带回来就罢了,偏偏被裹住模样,男女也不知道,丹阳侯禁止别人靠近一步,还在外面用了法子封住出入,不知作何打算。

这就有些过分了,天雨如晴一向知道丹阳侯这个师兄虽然句句不饶人,其实还是对师兄弟都有些不同,只不过表面上不肯显露。她微微想过,便去师父那里,没想到还没进去,就听师父重重咳嗽了一声:“……为师让你赔罪,你做下好事!这可怎么收场!”

丹阳侯没回答,天雨如晴先惊了,她放下欲要敲门的手,站在门外听。

师父的声音又传出来,虚弱之中,又透出无奈:“原本说是误闯,为师还信你,一个不留神,你竟将人掳掠回来,又是何故?”

这下丹阳侯能答了:“师父要我认打认罚,留足一个月,弟子横竖想,在星宗一个月也是一般。”

天府南渊咳嗽几声,顿时心力交瘁,面子挂不住,丹阳侯还不罢休,又继续说下去:“弟子从前并不明白天元地织之说,如何就不同寻常,远胜过寻常夫妻之情。如今弟子明白了,自染醍之后,弟子心心念念都是地织如何如何,中了邪术一般,弟子与地织在一起久了,地织便不再抗拒,甚至有所索求,不顾他心里愿不愿。”

一时沉默,天府南渊也不咳嗽了,长长叹了一声。

“事实如此,也不知师兄如何忍耐得住,弟子将他带回星宗,便是为了将他留在星宗。”丹阳侯沉声道:“他要离开,弟子心里百爪挠心,牵肠挂肚,想来等他再过一阵便会明白此事,届时,弟子再要师父多操心一阵,为弟子和地织主持婚事。”

天府南渊失望极了,怒道:“丹阳!为师让你去赔罪,不是管你这愣货懂了多少,是要他有所权衡。你一条路走到完了,还有何回旋余地——”

“木已成舟。”丹阳硬邦邦的说:“师父,你且喝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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