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回 假张禄得宠为相 真范叔欺虐仇人

第一百回假张禄得宠为相真范叔欺虐仇人

回前词《六州歌头》

忠贤士,遭屈打,险丢命。凭智谋,脱逃隐蔽,逢机出国境。虽经举荐真,时不至,君无幸;虚待运,逾年过,终难定。闲逛听闻,国相欲出兵,上书见送。国王欣读喜,离宫密邀奉。掏心吐肺、国事重。

畅谈谋大计,合心意,拜为亲客卿。被信任,换朝臣,握权柄,高位盛。仇人投罗网,巧试探、旧情应。使诈策,府会面,怒斥痛。方知求拜者,已成贵胄臣,操生死令。结怨当自省,误断施恶行,吉凶由命。

话说魏国贤者能士范睢,因怀才不遇,勉在中大夫须贾家做门客,时逢主人出使齐国,便跟随前往,却遇齐王不悦魏国作为,冷言相斥,魏使无言可对,顿显尴尬。范睢为解其困,便直言辩解,凸显大才,被齐王钦佩敬重,欲留客卿相待,范睢婉拒不从,更具信义贤德,齐王故赐金敬酒,却遭主人怀疑阴私叛国。回魏便报相国魏齐,却也不做调查,便认定有弊,因被暴虐对待,屈打至死,又加侮辱尸体,悲惨至极,却命大复苏醒过来,便设计逃脱保命,竟骗过仇人,得以避祸西秦。在路上遇到秦相妒能拒客,显示出其识人断事之能,后经荐举不顺,未获秦王重用,于是无意中寻到时机,自行上书申述,却得到秦王重视,便欲与其在离宫单独会面。范睢因化名张禄,不曾有人听说,却在秦王接见时,用言语刺痛秦王,看会对己何态,以判断吉凶前途,竟还真被宽谅,不显恼怒。

且说秦王听到范睢之语,明明有轻视君王之意,却并不显出恼怒,反而却请其进到内宫,将其待为上客之礼,范睢自是逊让,后摒去左右之人,单独与之会面。秦王便长跪于前说道:“先生何以幸教寡人?”范睢即应道:“唯唯。”也就是嗨嗨之意,不肯说出所想,却不象故作矜持。秦王见此,更加猜到其中必有玄机,只是不肯轻易透露而已。于是好奇心愈盛,稍顷便又跪请如前,范睢又是此答:“唯唯。”如此三次,秦王道:“先生今不幸教寡人,岂以寡人为不足语耶?”也就表示范睢不肯说出,是否因为本君不可言说呀?范睢看其意真诚,便说道:“非敢然也!昔者吕尚钓于渭滨,及遇文王,一言而拜为尚父,赖用其谋,灭商而有天下。萁子比干,身为贵戚,尽言极谏,商纣不听,或奴或诛,商遂以亡。此无他因,信与不信之异也!吕尚虽疏,而见信于文王,故王业归于周,而尚亦享有候封,传之后世。萁子比干虽亲,而不见信于纣王,故身不免死辱,而无救于国。今臣羁旅之人,居至疏之地,而所欲言者,皆兴亡大计,或关系人骨肉之间。不深言,则无救于秦,欲深言,则萁子比干之祸随于后,所以王三问而不敢答者,未卜王心之信不信何如耳?”说的话很深透,举古谕今,颇显忧虑。

此段话大意是,我不敢答话,是因故如此。早年吕尚垂钓于渭水岸边,也就是说姜太公,等遇到周文王姬昌,一番谈话便被崇敬,封其为尚父,后用其谋略,灭掉商朝而得有天下。而萁子比干,虽然均为纣王至亲,朝中贵戚,尽忠极言,劝谏纣王,就是不听,却反被贬奴远地,或是干脆被杀掉,商朝随之灭亡。此中原因没有别的,只是信与不信之分而已!吕尚虽然与文王疏远无亲,却能取信于文王,故才王业归于周,而吕尚也得到封侯之贵,且能传之世代子孙。萁子比干虽与纣王至亲,而却得不到信任,就不免会受辱身死,也无救于国家。如今自己本为羁旅之人,身在毫无亲缘关系之远地,可说是举目无亲。而所说的话,都是国家兴亡的大事,或还关系到大王的骨肉至亲,若不深说其内因,恐无救秦国危机,要是深说尽言,则会担萁子比干之祸,恐即发生。所以大王三次问计,而却不敢直言答说,只是未知大王,是否能真心倾听,也不知您相信与否?直接说出了自己的忧虑。

秦昭襄王本曾听说,这张禄能洞察各国内中之情,想必是会说到朝廷王臣之事,因此不敢随意,只怕祸临其身,也可理解。当秦王听明白此意后,便重新下跪叩说道:“先生,是何言也!寡人慕先生大才,故屏去左右之人,有意听教。事凡可言者,上及太后,下及大臣,愿先生尽言无隐!”秦王这句话,是因进离宫前,闻听宦官述说范睢之言道:“秦只有太后穰候,不闻有王!”之语,故此才心下疑惑,实想详细请教一番。而范睢犹恐初见之时,万一话不投机,便绝了后来进言之路,况且左右偶听者多,万一传出,祸且不测,故才将外边事情,略微点说一番,以为引火之煤。当秦王显示愿听其说,而无所顾忌之时,范睢便道:“大王以尽言命臣,固臣之愿也!”遂后下拜,秦王亦答拜。然后就座开言道:“秦地之险,天下莫及,其甲兵之强,天下亦莫敌,然兼并之谋不就,伯王之业不成,岂非秦之大臣,计有所失乎?”析说的秦之弊端极为深刻。

秦王听到此话后,不禁侧席问道:“请言失计何在?”范睢便道:“臣闻穰候将越韩魏而攻齐,其计左矣!齐去秦甚远,有韩魏以间之,王少出师,则不足于害齐,若多出师,则先为秦害。昔魏越赵而攻中山,即克其地,旋为赵有,何者?以近赵而远魏也!今伐齐而不克,为秦大辱,即伐齐而克,徒以资魏韩,于秦何利焉?为大王计,莫如远交而近攻,远交以离人之欢,近攻以广我之地。自近而远,如蚕食叶,天下不难尽矣。”这段话的意思是,闻听穰候要攻齐地,此计大有失策,秦王问为何失计?范睢便说秦国距齐国甚远,中有韩魏两国间隔,出兵少则难获胜,出兵多则靡费过大。从前魏国越过赵国而攻中山,虽然攻下,不久便被赵国夺去,为何如此呢?皆因中山国近赵而远魏。如今伐齐若不胜,有辱秦国声威,既便取胜,也是白白资助魏韩两国,对秦国有何益处?为大王谋划,不如远交而近攻,远交可离间它国欢好,近攻可扩充土地,自近而远,犹如桑蚕食叶,天下不难食尽。

这正是:贤臣须得遇明君,方敢吐露肺腑心。谨防失言引祸患,慎重测度显认真。待看聆听实意话,才道伐齐利弊分。讲论情由出策计,从中窥透谋算深。

秦王听了范睢一席话,觉得很有道理,于是即问道:“远交近攻之道何如?”范睢便道:“远交莫如齐楚,近攻莫如韩魏,既得韩魏,齐楚能独存乎?”秦王听后大喜,抚掌称善,即拜范睢为客卿,号为张卿。就用其计东伐韩魏,止住白起伐齐之师不行,而魏冉与白起为重权将相,操事日久,见张禄骤然得宠,俱有不悦之意,惟秦王深信之。范睢由此宠遇日隆,不仅朝堂议事,言听计从,而且每每中夜独召计事,无说不行,真是成了心腹之人,须臾不离左右。范睢知秦王之心已固,便在召请计事间,尽屏退左右侍人,独自对秦王说道:“臣蒙大王过听,引以共事,臣虽粉骨碎身,无以为酬。虽然臣有安秦之计,尚未能尽效于王也!”意思是说,虽受大王信任,却并未完全道出治国策谋。秦王跪问道:“寡人与国托于先生,先生有安秦之计,不以此时辱教,尚何待乎?”看似急要听。

范睢便说道:“臣前居山东时,闻齐但有孟尝君,不闻有齐王,闻秦但有太后,穰候,华阳君,高陵君,泾阳君,不闻有秦王。夫制国之谓主,生杀予夺,它人不敢擅专。今太后恃国母之尊,擅行不顾者四十余年,穰候独相秦国,华阳辅之,泾阳高陵,各立门户,生杀自由,私家之富,十倍于公。大王拱手而享其空名,不亦危乎?昔崔抒擅齐,卒弑庄公,李兌擅赵,终戕主父。今穰候内仗太后之势,外借大王之威,用兵则诸侯震恐,解甲则列国感恩,广置耳目,布王左右,臣见王之独立于朝,非一日矣!恐千秋万岁而后,有秦国者,非王之子孙也!”秦王闻听之后,不觉毛骨悚然,深信其语至诚,确实有此险情,还真是隐患忧虑。于是再拜谢道:“先生所教,乃肺腑至言,寡人恨闻之不早,定要消除此隐患!”话说的很是坚定无比。

秦王遂以来日,突然收了穰候魏冉相印,并命其就国,离开咸阳回到封地,也不说是为什么罢相。穰候一时无奈,只得在有司借取牛车,运送其家财,竟有千乘之多,奇珍异宝,皆秦国内库所未有的,也真是富能敌国,众人看后都为之愤恨。再过一日,秦王便命华阳,高陵,泾阳三君,到关外所占之地任职,实际是驱逐出都城之外,也是要彻底消除几人,各在朝中势力,达到稳固自己王位目的。秦王又安置太后于深宫内院,不许其再闻听干预国政之事,实际是剥夺了其干政之权,也就削弱了其影响力。随后任命范睢为丞相,封于应城之地,从此被号为“应候”。此时秦国人都道新丞相叫张禄,无人知为范睢,唯有郑安平知情,而范睢嘱咐其依然保密,不可泄露底细,郑安平深知此关要,也不敢轻意透露,为两人间的秘密。

秦国这次朝中官卿变动,发生在秦昭襄王之四十一年,也就是周赦王四十九年,消息自然传到各国,也都探听秦国有何新政,或是要对哪国用兵,才好采取对策。这时魏国老昭王已死,其子安釐王即位,闻知秦王新用张禄丞相之谋,欲伐魏国,便急忙召集群臣将计议对策。信陵君无忌道:“秦兵不加魏国已数年矣,今无故兴师,明欺我不能相持也!宜当严兵固拒以待之。”也是忧虑兵祸之险。而当时相国魏齐道:“不然,秦强魏弱,战必无幸,闻其丞相张禄,乃魏国人,岂无香火之情哉?尚遣使馈赠厚币,先通张相,后谒秦王,许以纳贡讲和,可保万全。”安釐王初刚即位,未曾经过战伐考验,也是惧怕战败受辱,于是便用魏齐之策,派出中大夫须贾为使臣,去出使秦国,以便缓和两国关系,避免发生征战惨情,也是一厢情愿。须贾奉命出使,一路风尘仆仆来到咸阳,下榻在驿馆中,范睢已然闻报,知道是须贾为使,便高兴说道:“须贾至此,乃吾报仇之日矣!”于是谋划如何见面。

这正是:说透国朝蕴弊端,却与失权紧密联。不作除旧布新事,隐伏祸患王位掀。当机立断决心下,大刀阔斧削臣官。伐魏欲报恨忿意,仇人纵然送上前。

且说范睢派人打听,知晓须贾之住驿馆后,便换去朝服鲜亮衣裳,打扮作寒酸落魄之状,悄然潜出府门,来到须贾所住馆驿,徐步进入,去拜谒须贾。便说是当年故人来见魏使,仆人自是报秉让进,当须贾猛一见到范睢,不禁大吃一惊,实没想到已死之人,如今又活了过来,顿时有隔世之感。惊异说道:“范叔固无恙乎?吾以为汝被魏相打死,何以得命在此?”范睢便道:“彼时将我尸首掷于郊外,次早方更醒,时遇有商客过此,闻听呻吟之声,怜而救之。苟延一命,不敢回家,因被商客顺便捎到了秦国,不期复见大夫之面于此。”须贾便道:“范叔尚欲游说于秦乎?”范睢即道:“某昔日得罪魏国,亡命来此,得生为幸,尚敢开口言事耶?”须贾便问道:“那范叔在秦地,何以为生?”范随便说:“做佣者,为糊口耳!”须贾听了此话,想到昔日在身边相处时光,不禁动了哀怜之意。

须贾便留之同坐,让馆中摆上酒食,让范睢尽吃一饱,倒显出过去主家的情分。当时正值冬日,范睢衣单敝敞,似有战栗之状,显然是寒冷难耐。须贾不禁叹道:“范叔一寒如此哉?”便命人取出一件绨袍,赠送给范睢穿。范睢即道:“大夫之衣,某何敢当?”须贾便道:“故人何必过谦!”于是范睢穿上绨袍,再三称谢不已。因动问道:“大夫此来办何事?”须贾便说道:“今秦相张君方用事,吾欲通之,恨无其人,孺子在秦久,或有相识之人,能为我先容于张君者哉?”范睢听后一顿,然后便说道:“吾之主人翁与丞相亲善,臣常随主人公至相府,丞相好谈论,反覆之间,主人不逮,某每助之一言,丞相以某有口辩,时赐酒食,因得亲近。君若欲谒张君,某当同往。”须贾高兴道:“既如此,烦为定期。”看是本来烦愁之事,竟然顿解。

范睢即说道:“丞相事忙,今日适暇,何不即去?”须贾略显烦愁道:“吾乘大车驾驷马而来,今马损足,车轴裂折,须当整修,未能即行。”范睢道:“吾主人翁有之,可借用也!”须贾忙道:“那就麻烦范叔去借,就当助吾之困,自当厚报。”范睢忙说无妨,遂后即刻回府,取大车驷马至馆驿前,报须贾说:“车马已备,某请为君御驾。”须贾自然欢喜,并未多想,欣然登车,范睢便执曫而行,路过街市之人,望见丞相御车而来,都垂首拱立两旁,或是赶快走避。须贾以为敬己,心中大为兴奋,殊不知其为范睢丞相也!这样一道来到相府门前。范睢下车,便对须贾说道:“大夫稍待于此,某当先入,为大夫通之,若丞相见许,便可入谒。”说完范睢径进府门去了。须贾下车,立于门外,候之良久,只听闻府中鸣鼓之声,门上有人宣呼:“丞相升堂。”属吏舍人等,顷刻奔走不绝,只是并不见范睢的消息。

因为等待时长,须贾此刻有些着急,于是问守门者道:“向有吾故人范叔,去入通相君,久而不出,子能为我召之乎?”守门者问道:“君所言范叔,何时进府呢?”须贾道:“适间为我御车者是也!”守门人便道:“御车者乃为丞相张君,他私到驿馆中访友,故微服而出,何得言范叔乎?”须贾闻听此言,如梦中忽响个霹雳,心坎中突突乱跳,口中说道:“吾为范睢所欺,死期至矣!”细一想来,猛然悟到,其早知我到咸阳,所以故来诓骗,身着敝服旧衣,故作穷困状,却能借得高车驷马,还通相君,显是在骗自己,却未能悟得暗谋,真乃愚笨之极!枉为国朝使臣。可又一想,既然已到此步,常言道:“丑媳妇迟早要见公婆!”现在也只得冒死一见了。于是,须贾便脱袍解带,免冠跣足,爬跪于门前,托门人入报,但言说:“魏国罪人须贾,在门外领死!”跪待良久,门内才传丞相召入。

须贾听说范睢召见,不禁愈加惶恐,只好俯首膝行,从耳门而进,直至大厅阶前,连连叩首道:“死罪!”这时只见范睢亮衣锦袍,威风凛凛,端坐于堂上。开口问道:“汝知罪么?”须贾俯伏在地道:“知罪!”范睢便道:“汝罪有己?”须贾道:“拔贾之发,以数贾之罪,犹尚未足!”范睢即道:“汝罪有三:吾先人丘墓在魏,吾所以不愿仕齐,汝乃疑为我有私于齐,妄言于魏齐之前,致触其怒,汝罪一也!当魏齐发怒,加以苔辱,至于折齿断胁,汝略不谏止,汝罪二也!及我昏愦,已弃厕中,汝复率宾客而溺我,昔仲尼不为己甚,汝何太忍乎?汝罪三也!今日至此,本该断头沥血,以报前恨。汝所以得不死者,以绨袍恋恋,尚有故人之情,故苟全汝命,汝宜知感。”话说的声甚威严,也是尽数其罪孽深重。本应当即刻处死,以泄自己愤恨,可考虑到还能赠袍赐饭,算尚有故人之情,便可暂饶其不死,让须贾知道感恩谢罪,或可活命。

须贾听到不即处死,还有活命希望,便赶紧跪地叩头连连,口中称谢不已,范睢即挥手道:“今让汝且回去,老实在馆驿中待着,不许任意行动,等着即时召唤,且看秦王如何发落吧!”须贾闻听此话,就如遇到大赦一般,便匍匐而出,哪还有车接车送的待遇,只好狼狈走回到驿馆,尚心有余悸,不知范睢还将如何折磨自己。直到这个时候,秦国人才知这张禄丞相,乃是魏国人范睢,为假托化名来到秦邦,也真是天下奇闻之事,因有奇冤之故,曲折离奇,不禁风传出去,竟然成了街头巷议的话料。等到了次日,范睢便去入见秦王,即奏说道:“魏国恐惧,遣使乞和,不须用兵,即为降服来朝进贡,此皆大王威德所致。”秦王听后大喜,连连称赞妙招,道是范相之功所致。范睢又奏道:“臣有欺君之罪,请求大王怜恕,方敢实言。”秦王道:“卿有何欺?寡人不罪!”倒也显些惊异,却无不悦。

这正是:仇人相见在咸阳,

恍然惊悸竟仓惶。

皆因已亡数年过,

今又活现眼前堂。

慰问冷暖怀旧情,

赐食赠袍垂怜偿。

善举救得命不死,

却令范君真名扬。

预知后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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