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回 索魏齐秦王兴兵 质平原魏齐自刎

第一百零一回索魏齐秦王兴兵质平原魏齐自刎

回前词《钗头凤》

害人惨,欠收敛,勃勃怒气失智远。大错铸,深仇愤,何能稍消?悔悟难挽。惨,惨,惨!

穷追迫,知下落,王率大军逼交斩。再施计,转和缓。扣质索首,自刎未免。叹,叹,叹!

话说魏国人范睢诈死,随后计逃秦国,却经举荐而遭冷待,羁旅在公馆不得与国君会见,后上书得到重视,秦王欲在离宫相见,听其言语唐突,却不着恼。当知其为大才,秦王屈尊求教,说到秦国朝政存弊,涉及朝臣王族,前程堪忧,秦王耐心倾听,知道祸患将临,深解其意,于是果断收权,消除隐患之虞。重用范睢拜为丞相,大刀阔斧变动朝臣,改变从前朝政弊端,掀开了历史新的篇章,采取远交近攻新国策,欲先伐毗邻魏韩两国,以取得实惠成果。这却惊动了魏国君臣,商议止秦侵犯用兵之谋,相国魏齐欲疏通秦相,采取缓兵之计,魏王派出使臣须贾,到咸阳去做通和之事,却正使范睢借此复仇还报,施计图谋。当乔装寒酸贫穷,面见昔日主人须贾之时,受到旧情怜悯,赐食赠衣,做些善事,却暗中挽救一命,范睢数说其罪状,须贾只好接受惩罚,却使范睢露出真容。

范睢只好到秦王面前,请求饶恕欺君之罪,当听到秦王赦免之语,范睢便奏说道:“臣实非张禄,乃魏人范睢也!因自少家中孤贫,事魏中大夫须贾为舍人。后从贾使齐,齐王私馈多金,臣坚却不受,皆因不愿离开祖地,也执信义之念。可须贾却疑通齐有私,谤于相国魏齐,将臣捶击至死,幸而复醒,改名张禄,逃奔入秦,蒙大王赏识信任,而拔之上位。今须贾奉使而来,臣真姓名已露,便当仍旧恢复原名,伏望吾王怜恕!”秦王一听此番波折,不禁也受感动,连忙说道:“寡人不知爱卿受冤如此,今须贾既到秦都,便可斩首问罪,以快卿之愤!”范睢即奏道:“须贾为公事而来,自古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况其来为求和乎?臣岂敢以私怨而伤公议!且忍心杀臣者,却是魏齐,不全关须贾之事。”秦王即道:“卿先公后私,可谓大忠矣!魏齐之仇,寡人当为卿报之,来使如何处置,便随卿任意发落吧!”范睢听从秦王旨意,谢恩而退。

后来在范睢斡旋下,秦王准了魏国之和,须贾也就此完成了使命,还是从心中十分感激,称道这旧属之情,不仅未严惩己罪,还从中帮了魏国,堪为忠臣。于是便到相府辞行,范睢便道:“故人至此,不可无一饭之敬。”命舍人留须贾于门房中,吩咐大排筵席,须贾暗自谢天谢地,便说道:“惭愧!惭愧!难得丞相宽宏大量,如此相待,也太过礼了!”范睢退堂后,须贾便独自坐在门房中,有军卒守着,不敢随意转动。自辰至午,渐渐腹中饥饿,须贾此时想道:“我前日在驿馆中,见成饮食相待,今日答席,故人之情,何必过礼?”稍顷,堂上陈设已完,只见府中发出一旨,遍邀各国使臣,以及本府有名宾客。须贾心中暗想道:“此是请来陪我的了,但不知何国何人?少停座次亦要斟酌,不好一概僭妄才好。”须贾方在踌躇时,只见各国使人及宾客纷纷而到,径上台阶,准备入堂就座。

这时管席者高声传报道:“客齐!”范睢出堂相见,各叙礼已毕,送盏定位,两廊庑下鼓乐交作,甚是美妙热闹,却竟不呼须贾入座。须贾那时又饥又渴,又苦又愁,又羞又恼,胸中烦闷,不可形容。筵席即时举行,宾客一时欢乐,待共饮三杯过后,范睢开言道:“还有一个故人在此,适才倒忘了。”众宾客齐起身道:“丞相既有贵相知,吾等礼合伺候。”范睢道:“虽则故人,不敢与诸公同席。”便命手下设一小座于堂下,唤魏客到,使两个犯罪黥面徒犯,夹持以坐,席上不设酒食,但放置炒熟料豆一钵,两黥徒手捧而喂之,如喂马一般。众宾客看见甚不过意,便问道:“丞相对此人,何恨之深也?”范睢将旧事诉说一遍,也是激愤不已,众客均道:“如此亦难怪丞相发怒!”须贾如此受辱,却不敢违抗,只得将料豆充饥。待食毕,还要再叩谢,也是迫不得已,自然也不能顾颜面如何了。

只见范睢瞋目数说道:“秦王虽然许和,但魏齐之仇,不可不报!今留汝蚁命,归告魏王,速斩魏齐之头送来!将我家眷,送入秦邦,两国通好。不然,我亲自引兵去屠大梁,那时悔之晚矣!”这话竟吓得须贾魂不附体,诺诺连声而出。待其仓皇逃出秦都,在返回魏国的路上,还是羞愧难当,自思因己心窄无量,疑断出错,又急于回报相国,却未思虑后果如此严重,竟被当众羞辱,真是损颜无地,可说是自作自受。想来也是一生中的重大失误,铸成大错,成了供人笑料的遗恨,却也无可奈何,总是断送了为使的生涯,再也不敢出头露面,怕人背后戳脊梁骨,真也悲哀至极。再后一想,如果反思前事,自己若遭范睢之冤,辱惨至甚,又当如何呢?岂能饶过仇人!如今逃得性命,亦属格外开恩,庆幸自己能怀怜悯之心,做的还算得体,这才保得一命。如此说来,总算幸运,也就难怪那范叔心狠,真是命该如此,只能打掉了牙往肚里咽,由此还担忧,如何向魏王述说缘由,也真是愁云惨雾。

这正是:本为通和出使秦,却遇仇家入樊笼。故弄玄虚欺戏耍,还感怜悯怀旧情。赦其一命当还报,竟似喂马辱当庭。泄愤索要首恶头,何意为国尽忠诚。

且说须贾得命,连夜奔回大梁,赶快来见魏王,报述范睢吩咐之语,也着实让魏国君大吃一惊,当了解到当年冤打范睢之事后,也是显出无奈之情。心说事既如此,也是自作自受,难怪人家狠心报复,可送还范睢家眷还是小事,而要斩国相之头,干碍国之体面,真是难于启齿,却真还难办。不得不左思右虑,长时踌躇未决,可说是昼夜难寐,竟成了一块心病。魏齐很快闻知此信,心中也是骇然,本想讨好秦相通和,却竟然碰到了仇家,不仅侮辱国使,还索要自己头颅,且根本无法化解,也是自己一时激愤所致。百般无奈之下,只得弃了相印,连夜逃往赵国,去依平原君赵胜躲难去了。魏王无法可想,只得大饰车马,将黄金百镒,彩帛千端,送范睢家眷至咸阳。又明告说:“魏齐闻风先遁,今在平原君府中,不干魏国之事。”范睢听后,知此事起因,只怨魏齐须贾二人,实与魏王无干,便奏明秦王,说明因由,看是将取如何对策。

秦王即说道:“赵与秦一向结好,渑池会上,结为兄弟,又将王孙异人质于赵国,欲以固其好也。前秦兵伐韩,围阙于,其遣赵奢救韩,大败秦兵,寡人向未问罪。今又擅纳丞相之仇人,而丞相之仇,即寡人之仇,寡人决意伐赵,一则报阙于之恨,二则索取魏齐。”于是秦王便亲率兵二十万,任命王翦为大将,去讨伐赵国,夺取了三座城池。当时,赵惠文王已然去世,太子赵丹新继王位,是为赵孝成王,因其年少,朝中惠文太后主事,闻听秦兵深入,因未曾经历战事,感觉很是畏惧。当时原国相蔺相如病重告老,在家疗养歇息,不再参与国事,让虞卿代为相国,便命大将廉颇率师御敌,却能相持不败,但也勉为坚守,并无取胜指望。虞卿便进言惠文太后道:“事急矣!臣请奉长安君,为质于齐国,以求救兵。”惠文太后无计可施,只好同意如此,也是向娘家求告,仅是眼下权宜之计。

原来惠文王之太后,乃齐湣王之女,此时齐襄王新离世,太子建继位,年岁尚小,君王后太史氏主事,两位太后为姑嫂之亲,甚为和睦,理应相帮协助。且长安君又是惠文太后最爱之少子,往质于齐国,君王后如何不动心?于是命田单为大将,发强兵十万,火速前来救赵国,也是大有助威之势。秦将王翦闻听此信,便对秦王说道:“赵多良将,又有平原君之贤,未易攻也!况且齐兵将至,不如全师而归。”秦王道:“不得魏齐,寡人何面目见应候乎?”便遣使告知平原君赵胜,说道:“秦之伐赵,为取魏齐耳!若能献出魏齐,即当退兵。”平原君说道:“魏齐不在臣家,大王可别误听人言也!”就是不肯认下。使者接连三次往来,平原君始终不认此情,秦王也是无法,心中闷闷不悦,欲待进兵,又恐齐赵合兵,大战胜负难料,欲待班师,那魏齐如何可得?因无良策,思谋再三,踌躇难定。

经过几日细密思谋,竟然生出一个计策来,便发书给赵王,上面写道:“寡人与君,为兄弟也!寡人误听道路之言,说魏齐在平原君府中,是以兴兵索之。若不然,岂敢轻涉赵境?今将所取三城,谨还归于赵,寡人愿复前好,往来无间。”赵王得到此书,知道秦王有退兵之意,便遣使答书,谢过其退兵还城之意,秦王总算找到了下台阶,也作退兵还师的借口,于是大军退出赵境,田单闻秦师已退,也便返军归齐去了。当秦王回至函谷关,便遣人送一信给平原君赵胜,当下拆开看视,上面写道:“寡人闻君之高义,愿与君为布衣之交,君幸过寡人,寡人愿与君为十日之饮。”平原君看后拿不准是何意,便将书来见太后赵王,即集群臣计议,相国虞卿说道:“秦为虎狼之国也!昔孟尝君入秦,几乎不返,况其疑魏齐在赵,平原君不可往!”也是颇多顾虑,怕上了秦王恶当,而重蹈孟尝君覆辙。

廉颇道:“昔蔺相如怀和氏璧单身入秦,尚能完归赵国,秦不欺赵,尚若不往,反会使其起疑心。”赵太后亦道:“此为秦王美意,不可违其愿也!”遂命平原君赵胜,随秦来使西入咸阳,去赴约会面。秦王一见,竟欢若平生,便日日设宴相待,等盘桓数日后,秦王在极欢乐气氛中,举觖向平原君赵胜说道:“寡人有请于君,君若见诺,乞饮此酌。”赵胜道:“大王命胜,何敢不从?”因便捧觖尽饮之。秦王道:“昔周文王得吕尚以为太公,齐桓公得管仲以为仲父,今范君亦寡人太公仲父也!范君之仇人魏齐,掩匿在汝家中,君可使人归取其头,以毕范君之恨,即寡人受君之赐!”也是明说将其请来,就是为范睢报仇泄恨,逼让其献出魏齐。平原君一听便道:“臣闻之:‘贵而为友者,为贱时也!富而为友者,为贫时也!’那魏齐,臣之友也,即使真在臣家,臣亦不忍出之,况不在乎?”说的是君子坦荡之语,也看出其做人秉信义,令人敬服。

这正是:为报恨仇动大军,国王亲率貔貅奔。誓擒元凶索头颅,不惜结怨以酬臣。一计不成再一计,诓来赵国平原君。设宴豪饮暗藏机,一语道破迷中因。

且说秦王见平原君,为友不肯舍信义,不禁心中着恼,于是变色威胁道:“君必不出魏齐,寡人不放君出关!”赵胜即回答道:“关之出与不出,事在大王!且王以饮相召,而以威劫之,天下知曲直之所在矣!”秦王看平原君不肯负魏齐,遂将其留置咸阳客馆,派人送给赵王书信,其中明白写道:“王之亲平原君在秦,范君之仇人魏齐在平原君之家,魏齐头旦至,平原君夕返,不然,寡人且暴兵临赵,亲讨魏齐,又不出平原君于关,惟王谅之!”赵王与太后得书,大感恐惧,赵王便对群臣说道:“寡人岂为他国之亡臣,易换吾国之镇公子?”乃发兵围平原君家,索取魏齐。平原君宾客多与魏齐有交情,不忍其被害,便乘夜纵之逃出,往投国相虞卿,而虞卿说道:“赵王太后畏秦,甚于豺虎,此不可以言语争也!不如仍走大梁,信陵君招贤纳士,天下亡命者皆归之,又与平原君且交厚,必然相庇护。但罪人不可独行,吾当与君同往!”实属豪义。

虞卿当即解下相印,作书以辞谢赵王,让人事后送还王庭,并与魏齐改换贫民衣装,易名换姓,以隐藏真实身份,怕路上有人追查,便偷偷逃出了赵国。待两人千辛万苦,来到大梁城附近,虞卿便让魏齐隐伏在郊外,对其劝慰道:“信陵君慷慨丈夫,我往投之,必立刻相迎,不令君久待也!”魏齐如今落得如丧家之犬,简直无路可走,真是悔不当初,也是恨己无智识,做事太过莽撞薄酷,只图了一时愤然,以致自食恶果。此刻无计可施,也只好答应虞卿的安排,在这荒郊野岭之地,暂时隐蔽在树丛中,饥渴难顾,耐心等待虞卿归来,再看结果如何。虞卿徒步走到信陵君门前,便写了一个便签,让主客者入报,当时信陵君正准备解发洗浴,见到便签后大惊道:“此赵之国相,安得无故至此?”便命接待客人的管事者,去报说主人刚洗浴,就请暂坐等待,问其来投之意,想预先知晓内情。

虞卿此时情急,见是信陵君信赖之人,只得将魏齐得罪于秦始末,及自家捐弃相印,相随投奔之意,大略告诉一番,这人便急去回报信陵君,请其定夺。信陵君听完此话,心中实也畏惧秦国,有些踌躇不定,显出不愿接纳魏齐,可又念虞卿千里相投,舍官仗义,乃一段德愿豪举,却不好直接拒绝,事在两难,因而犹豫不决。虞卿听闻信陵君似有难处,不肯即时出见,即刻心怀怨愤,便大怒而去。信陵君便问有相识宾客道:“虞卿之为人如何?”当时那侯生在旁,即刻大笑道:“公子何之暗于事也?虞卿以三寸舌取赵王相印,封万户侯,及魏齐穷困而投虞卿,虞卿不爱爵禄之重,解授相随,天下如此德义之人有几个?公子犹未定其贤否耶?”信陵君听后大惭顿悟,急挽发加冠,使御人驾车疾驱郊外追之,也是后悔自己犹豫不明之过。

再说魏齐藏在旷野中等待,可真是悬眼而望,良久不见消息,心中暗自想道:“虞卿言信陵君慷慨丈夫,一闻必立刻相迎,今却久而不来,看是事不成矣!”稍顷,只见虞卿含泪而至,愤慨说道:“信陵君非丈夫也!乃畏秦而却我,吾当与君从小道入楚,去投楚王如何?”魏齐不禁长叹一声道:“吾因一时不察,得罪于范叔,一累平原君,再累吾子,又欲与子间关跋涉,乞残喘于不可知之楚,我安用生为?”即拔佩剑自刎欲死。虞卿急忙上前,欲夺下其剑,可还是慢了一步,只见其喉已断,魂归故里去了。虞卿不禁大恸,正在悲伤痛哭,听闻信陵君车骑随后赶来,虞卿远处望见,遂即赶快趋避躲走,不肯再与其见面,也真是个有骨气之士。信陵君见到魏齐尸首,俯身抱起痛哭道:“君之惨死,无忌之过也!”也是悲痛哀伤不已,显见其后悔至极,但人死不能复生,也只能将其后事料理帮办。

当时赵王搜寻平原君府,不得魏齐,却又走了国相虞卿,判知两人定是相随而去,猜测去向目标,定是非韩即魏两国,即派出飞骑四处追捕。使者行至魏郊,方知魏齐自刎,即去奏请魏王,请要魏齐之头,以赎平原君归国,此刻信陵君正命人殡殓魏齐尸首,显示意犹不忍。赵使者便道:“平原君与君一体也!平原之爱魏齐,与君又一心也!魏齐若在,臣何敢言?今惜已死,无知之骨,而使平原君长为秦虏,君其安心乎?”信陵君听此话后,实不得已,乃取其首,用匣盛装好,交给赵使带走,而只葬其尸于郊外。后人有诗论此事曰:“无端辱士听须贾,只合捐生谢范睢。残喘累人还自累,咸阳函首恨教迟!”也是说魏齐片面听须贾之说,不听辩解之言,便妄下结论,且过于严酷虐待,也只能将命报还,否则累人累己,冤报不爽。

再说虞卿既然弃了相印,感慨世情,冷暖无定,难测其准,心怀哀叹,遂不再有游仕为官之想,后便隐于白云山中,以著书自娱,讥讽时事,书名曰:“虞氏春秋”。古人曾有诗赞曰:“不是穷愁肯著书,千秋高尚记虞兮!可怜有用文章手,相印轻抛徇魏齐。”这时赵王将魏齐之头,派人星夜送至咸阳,秦王以赐范睢处置,也算给亲臣一个满意的回报。范睢命漆其头颅骨为便器,也就漆作尿盆,愤恨说道:“汝使宾客醉而溺我,今令汝九泉之下,常含我溺也!”也是将其恨入骨髓,以其人之道,还治彼身,令人难说其不义。秦王见魏齐之头得到,便也践诺前言,礼送平原君赵胜还赵,赵王便用为相国,以代虞卿之位,自此相安。

这正是:昔年犯错不自知,

报应早晚莫道迟。

一时不察千秋恨,

勿怪仇家逼迫痴。

恶果皆由冤虐待,

恨意难消誓灭兹。

走投无路迫刎颈,

尸首两分颅溺执。

欲知后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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