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回 范睢赴齐君高待 疑叛屈打计逃秦

第九十九回范睢赴齐君高待疑叛屈打计逃秦

回前词《捣练子》

具大才,王敬重,愚臣疑叛屈打痛。凭智逃生赴西秦,逢机递信会君幸。

话说赵国贤臣蔺相如,因两屈秦王为国争光,由此立了大功,被赵王赏封为上相,位列大将重臣廉颇之上,引起他的不满,扬言要当场羞辱,因此产生隔阂。蔺相如以国家利益为重,采取了忍让回避之道,竟然不与其朝见,还在路遇时主动让道于小巷中,被其舍人不忿,于是说明其中道理,而廉颇却意气用事。后被虞卿劝导,明白了自己过错,廉颇却能知错即改,负荆请罪,使两位将相重臣言归于好,结为刎颈之交,成为千古美谈,赞颂不绝于世。后秦军大肆侵伐各国,却对赵国颇为忌惮,不敢兵锋相加,却对友邻韩国下手,在韩王求救时,赵国决定援救出兵,派赵奢为将。却顾虑道路险阻,竟采取驻兵不动之策,骗过秦将胡伤,借机偷过狭道,突然出现在秦军面前。由于事先抢占有利地形,迫使秦军争夺来战,采取两面夹击之术,彻底打败秦军,解了韩国之围,被赵王封马服君。

且说大梁人范睢,字叔,学识渊博,怀具大才,有谈天说地之能,安邦定国之志向,欲想为魏国出力,便去求事于魏王,却因家贫,不能通达国君之前。便先投于中大夫须贾门下,被用为舍人,在当初齐湣王无道,乐毅纠合四国,一同伐齐,魏国亦曾派兵相助,及至田单破燕复齐,齐襄王法章继位,与魏不相往来。魏王恐其会趁机报复,愿意与之通和,便同相国魏齐计议,派出中大夫须贾为使,到齐国重新修好,须贾接受使命后,便让范睢跟从前往,一同到齐国出差,顺便长些见识。待出使齐都临淄,拜见到齐襄王之后,其并未显出热情接待,但却也与魏使须贾见过,很是显些冷淡。当面便说道:“昔我先王,与魏同兵伐宋,声气相投,及燕人残灭齐国,魏实参与其中焉!寡人念先王之仇,切齿痛心!今又以虚言来诱骗寡人,魏国反复无常,使寡人何以为信?”话说的很怀愤不悦。

魏使须贾听后,竟不能对答,显得十分尴尬,眼见很是冷场。这时范睢从旁代答道:“大王之言差矣!先寡君之从于伐宋,以奉命也!本约三分宋国,上国背约,尽收其地,反加侵虐,是齐之失信于敝邑也!诸侯畏齐之骄暴无厌,于是随就燕人,济西之战,五国同仇,岂独敝邑?然敝邑不为已甚,不敢从燕于临淄,是敝邑有礼于齐也。今大王英武盖世,报仇雪耻,光启前人之绪,寡君以为桓威之烈,必当再振,可以上盖湣王之衍,垂休无穷,故遣下臣贾来修旧好。大王但知责人,不知自反,恐湣王之覆辙,又见于今矣。”齐襄王听后不禁愕然,随后便谢道:“是寡人之过也!”即问须贾道:“此位何人?”须贾答说道:“臣之舍人范睢也。”齐王顾盼良久,乃送须贾于公馆,热情招待,不似来时态度。遂后齐王派人,暗中去见范睢,即言说道:“寡君慕先生人才,欲留先生于齐,当以客卿相处,万望勿辞!”言语间显出很为信赖,不似虚情假意。

范睢便辞说道:“臣与使者同出,而不与同入,不信无义,何以为人?”齐王听回报后,更加益爱看重之,也是爱才之心使然,复派人恩赐范睢黄金十斤,还有牛酒等礼物,也是着意拉拢。范睢却固辞不受,使者再四致齐王之命,坚意不肯就回,范睢实不得已,只好接受了牛酒,而将黄金等物拒收不纳,那使者没有办法,不禁叹息而去。此事一出,早有人报知须贾,须贾便召范睢问道:“齐使者为何而来?”范睢便说道:“齐王以黄金十斤及牛酒赐臣,臣不敢受,再四相强,臣止留其牛酒。”实话实说。须贾问道:“所以赐子者何故?”范睢道:“臣不知,或者以臣在大夫之左右,故敬大夫以及臣耳!”须贾即道:“赐不及使者而独及子,必是子与齐有私也!”范睢便辩解道:“齐王先曾遣使说道,欲留臣为客卿,臣立竣拒之,臣以信义自矢,岂敢有私哉?”须贾不肯信其言,由此疑心益重。

出使之事完成之后,范睢便与须贾同回魏国,须贾便向相国魏齐说道:“齐王欲留舍人范睢为客卿,又赐予黄金牛酒,怀疑是以国中阴事告齐,故才有此重赐也!”魏齐听后大怒,便召会宾客,命人去擒捉范睢,即在席间审讯。当范睢被押来时,即跪伏于阶下,魏齐厉声问道:“汝以阴事告齐乎?”范睢即道:“怎敢?”魏齐又问道:“汝若无私于齐,齐王安用留汝?”范睢便说道:“留果有之,吾不从也!”魏齐再说道:“然则黄金牛酒之赐,汝何受之?”范睢便道:“使者十分相强,吾恐拂齐王之意,勉受牛酒,其黄金十斤,实不曾收。”魏齐听后忿怒,不禁咆哮大喝道:“卖国贼!还要多言!即牛酒之赐,亦岂无因?”即呼狱卒绑缚起范睢,便命棒打脊背一百,使其招承通齐之罪。范睢便道:“臣实无私,有何可招?”魏齐愈怒道:“为我苔杀此奴,勿留祸种!”狱卒鞭苔乱下,将牙齿打折。

范睢顿时被暴打不止,弄的血流满面,骨折筋散,痛极难忍,号呼喊冤,满座宾客,却无人应声劝谏,也是对范睢轻视无睹,显出人微言轻,不肯信服,真也残忍至极。宾客们见相国忿怒之下,谁也不敢劝止,魏齐便教大家一面喝酒,一面叫狱卒用力狠打,自辰至未,打的范睢遍体鳞伤,血肉注地,噗嗤一声,脊骨亦断,范睢大叫失声,顷刻闷绝而死。曾有人作诗云:“可怜信义忠良士,翻作沟渠枉死人!传语上官须仔细,莫将屈棒打平民。”还有个潜渊居士又曾作诗道:“张仪何曾盗楚璧?范叔何曾卖齐国?疑心盛气总难平,多少英雄受冤屈!”且说左右报说道:“范睢已然气绝!”魏齐亲自下台阶看视,见范睢断脊折齿,身无完肤,直挺挺的躺在血泊中不动了。魏齐即指骂道:“卖国贼,死得好!便好叫后人看样!”骂完即命狱卒以苇箔卷其尸,放置到坑厕间,使宾客便溺其上,勿容其为干净之鬼,也真是残忍到家,竟将死人折磨。

这正是:辩才一展解主难,却被君王视为贤。欲召客卿被婉拒,赠金赐酒亦退还。坚贞信义申本色,竟被疑为通齐奸。有功反遭愚臣恨,屈打至死辱尸惨。

且说范睢被屈打至死,真也惨绝人寰,令观书者落泪,也从心中为其鸣不平,令人唏嘘慨叹!这时看天色已晚,也是这范睢命不该绝,却又死而复苏,逐渐缓醒了过来。范睢在苇箔缝隙中,向外睁眼偷看,见只有一个役卒在旁看守,范睢略微思索一下,想此刻或有自救机会,总得要试后才知!于是微叹一声,那守卒听见声音,慌忙走近来看究竟。范睢便小声言道:“吾伤重至此,虽暂时醒了,绝无生还之理,汝能使我死于家中,以便殡殓,家有黄金数两,尽以相谢。”那守卒听后一想,如今奉这苦差事,一分好处不得,若是能得到那些金钱,确是不错的收入,也不枉在此奉劳辛苦一回。为了贪这些钱财,也便愿意干这件有些冒险之事,于是便说道:“汝仍装作死状,吾当去入禀告知大人,可待机行事。”范睢便忙小声答应说行。当时魏齐与宾客皆喝的大醉,那守卒前来禀报说:“厕间死人腥臭至甚,应当发出在外,免至熏臭贵客。”说的也是合情合理,只等魏齐发话,却也心中敲着小鼓。

这时众宾客都道:“范睢虽然有罪,相国处之亦已足矣!”魏齐即道:“可扔之于郊外,使野鸢饱食其余肉也!”言罢,宾客皆散,魏齐也回到府宅之中。守卒捱至黄昏人静,便私自背负范睢至其家中,范睢妻小相见,痛苦自不必说,范睢命取黄金相谢,又卸下苇箔,交给守卒拿走,嘱咐要弃之野外,以便掩人耳目。等守卒走后,妻小将其身上血肉收拾干净,用布帛裹好伤处,以酒食喂饱后,范睢便悄然对其妻说道:“魏齐恨我至甚,虽知吾死,尚有疑心,我能被救出厕还家,是乘其醉耳!明日复求吾尸不得,必然会来我家,我不得生矣!吾有八拜之交兄弟郑安平,在西门之陋巷,汝可乘夜送我至彼家,不可泄露半分,否则吾命休矣!等过月余之后,我创愈当逃命四方也!待我去后,家中可发哀,如吾死一般,以绝其疑,不可大意!”其妻依言行事,派仆人往报给郑安平,郑安平忙到其家探视,然后计议一番,便会同家人乘夜色抬负而去。

到了次日,魏齐果然疑心范睢,恐其复然苏醒,便派人看其尸首所在,守卒回报说:“弃野外无人之处,今只见苇箔尚在,想是为野犬衔去矣。”魏齐复派人到其家看视,见正为其举哀戴孝,听到回报后方才坦然。再说范睢在郑安平家藏匿不出,敷药将息,渐渐平复,认为时候长了会走漏消息,便与郑安平相机逃出城去,藏匿到具茨山乡村中。范睢为保住秘密,遂改名叫张禄,躲避安静疗养起来,山中无人知他为范睢。等过了半年,秦国使者王稽奉昭襄王之命,出使魏国,住在公馆中,范睢便让郑安平扮作驿卒,服侍王稽,因其应对敏捷,王稽另眼相看。因私下问道:“汝知国中有贤人,未出仕者乎?”郑安平便道:“贤人何容易言也?向有一范睢者,其人智谋之士,相国捶之至死!”随后又说了些范睢之事,话还未说完,王稽叹道:“惜哉!此人不到我秦国,不得展其大才!”看似真心寻才。

郑安平即道:“今吾家邻有个张禄先生,其才智不亚于范睢,君欲见其人否?”王稽便道:“既有此人,何不请来相会?”郑安平便道:“其人有仇家在国中,且作公干,不敢轻易出行,恐为其害,若无此仇,久已仕魏,不待今日矣!”王稽急忙道:“夜至不妨,吾当候之!”郑安平便设法让范睢,也扮作驿卒模样,于深夜至公馆来秘相拜谒。王稽便叩问天下大势,范睢指陈明了,如数家珍,且展望无限,剥析深刻,显示确有大才。王稽喜道:“吾知先生定为非常之人,能与我西游于秦否?”范睢便道:“臣张禄有仇家于魏,不能安居,若能携行,实乃至愿。”王稽屈指数道:“预测算吾事毕,当须五日,先生至期,可等待于路途中,定在三亭岗无人之处,我当相载西行也!”待过了五日,王稽辞别魏王,群臣俱践行于郊外,事毕而别。王稽便驱车到了三亭岗时,忽见林中二人趋出,正是张禄郑安平,王稽大喜,如获奇珍,便让上车同载赴西秦。

这正是:死而复生赖天怜,心有灵机自救还。不忘细事缜密虑,躲过疑寻入山潜。改名换姓藏痕迹,静养待时隐龙盘。喜逢秦使觅贤士,趁势飞登贵朝坛。

且说范睢与秦使王稽同车共载,一路上餐饮安歇,必与其相伴为欢,车中谈论无拘,显示极为投机,感觉甚相亲密,也是意气相投,互感钦佩,遂成莫逆之交。因西行路途遥远,不止一日,便走入了秦国地界,当使车来到湖关时,却望见对面远处尘头大起,一群车骑自西而来,看是阵势非凡。范睢便问道:“来者是谁人?”王稽远望之后,却认得前驱之人,便说道:“此为丞相穰候,看似是东行郡邑耳!”说的很是肯定。原来这穰候名叫魏冉,乃是秦国宣太后之弟,宣太后为芈氏,是楚国女子,乃为秦昭襄王之母,昭襄王继位时,年幼未能戴冠理政,宣太后便亲自临朝决断国事。用其弟魏冉为丞相,封其为穰候,其次弟芈戎,亦封为华阳君,一并治国专权用事,后昭襄王年纪长大,却心中畏惧太后,乃封其弟公子赢悝为泾阳君。又封公子赢市为高陵君,意欲分芈氏之权,因此国中都称谓为“四贵”,但总不如丞相之位,凸显贵尊爵重。

因丞相每年代替秦王周行郡国,巡察官吏,省视城池,校阅兵马,抚循百姓,此为多年旧规,也是常见之事,今日穰候东巡,其车马前导成仪仗,王稽自然认得。范睢这时便道:“吾闻听穰候专秦权,嫉贤妒能,恶纳诸侯宾客,恐其见辱,我且躲匿车厢中以避之。”王稽自知其说的没错,便让其赶快藏于车厢座下,不便出面应声,并用杂物遮掩其体。转眼之间,王稽的使车迎着前行,便与穰候相遇,王稽忙停车走下,施礼迎谒国相,穰候便也下车相见,开口说道:“谒君国事劳苦!”遂共立于车前,各叙寒温,也是常理。穰候继续问道:“关东近有何事?”王稽鞠躬答说道:“无有。”穰候目视车中道:“谒君得无与诸侯宾客俱来乎?此辈仗口舌游说人国,巧取富贵,全无实用!”王稽忙回答道:“不敢!”穰候见无私弊之象,便也随即别去。

待王稽也令使车西行,看那穰候车骑已走远,这时范睢才从车厢座中钻出,便欲下车趋避远走,王稽忙说道:“丞相已经走了,先生可同载矣!”范睢便道:“臣潜窥见穰候之貌,眼多白而视邪,其人性疑而见事迟,向者目视车中,固然是有所怀疑,只是一时未即行搜索,不久必反悔,悔必复来,不若避之为安耳!也少给君找麻烦。”王稽听后无奈,只好点头说行,自是心中还半信半疑,范睢遂呼郑安平同走,王稽车仗在后徐进跟行,大约行了十来里之程,只听背后有马铃声响,果有二十骑从东如飞而来。当赶上王稽车仗时,便言道:“吾等奉丞相之命,恐大夫带有游客,故遣复行查看,大夫勿怪!”王稽只好让其搜查,当遍搜车中,并无外国之人,方才转身上马离去。王稽不禁叹道:“张先生真智士,吾不及也!”乃命催车前进,行了五六里后,才遇着了张禄郑安平二人,即邀使登车,一直驶入咸阳城中。后人有诗曰:“料事前知妙若神,一时智术少俦伦,信陵空养三千客,却放高贤遁入秦。”是说范睢之智,无以伦比,为魏国失大才可惜。

王稽回到国都后,便去见到秦昭襄王,先复使命,之后进言道:“魏国有张禄先生,智谋出众,天下奇才也!与臣言秦国之势,危于累卵,彼人有策能安之,然非面对不可,臣故而载与俱来。”秦王道:“诸侯客好为大言,空谈虚语,往往如此,姑使就客舍住下吧!”便在客馆下舍中安置,以待需要时召问,却逾年不见召见。此时尚有王稽接济抚慰,却也衣食无忧,只是过的太显平淡乏味,不能施展大才,以报昔日受辱屈打之仇,纵有冲天之志,也是无法可想。忽然有一日,范睢出行去市中闲逛,闻听说穰候要发兵出征,也不知是攻哪国?范睢便私下问街人道:“丞相发兵出征,将伐何国?”有一老者答说道:“欲伐齐国纲寿也。”范睢便说道:“齐兵曾犯境否?”老者便答道:“未曾。”

范睢即道:“秦与齐东西悬绝,中间隔有韩魏,且齐不犯秦,秦奈何涉远而伐之?”也是觉得不可理解,于是想细问明白。老者见其生出疑问,不明其中玄机,便将范睢引到僻静处,小声言道:“伐齐非秦王之意,因陶山在丞相封邑中,而纲寿近于陶山,故丞相欲使武安君白起为将,伐而取之,以自广其封地也!”范睢打听明白后,认为是给秦王出策的好时机,于是赶忙回到馆舍,上书予秦王道:“羁旅臣张禄,死罪,死罪!奏闻秦王殿下,臣闻‘明主立政,有功者赏,有能者官,劳大者禄厚,才高者爵尊。’故无能者不敢滥职,而有能者亦不得遗业。今臣待命于下舍,一年于兹矣。如以臣为有用,愿借寸阴之暇,悉臣之说。如以臣为无用,留臣何为?夫言之在臣,听之在君,臣言而不当,请伏斧锧之诛未晚。毋以轻臣故,并轻举臣之人也!”范睢认为秦王轻视自己,欲想借机面见述陈己见。

此书信借王稽之手,转送达秦王案头,此时秦王早已忘记张禄其人,及见其书见解非凡,应为大才,实有贤能之识,不可弃之不用。便忽然想起大夫王稽,出使归来举荐之情,不禁心中惊异悔悟,即使人以传车去接,密召至离宫相见。范睢便先到了离宫等待,秦王此时车驾还未到,当范睢看到其车马时,便佯装作不知,故意趋入旁巷躲避,宦官上前催促说:“王来也!”范睢便故意言道:“秦国独有太后穰候耳,安得有王哉!”口高声说着话,还是前行不顾。正在吵嚷间,秦王随后来到,便问宦官道:“如何与客争论?”宦官述说范睢之语,秦王听后大惊,但却未见其变色发怒。

这正是:期盼赴秦得高尊,

却似点水无回音。

虽有大夫荐举意,

国王未必重视亲。

迁延一载待召见,

逛市竟得投书因。

欲述陈情离宫去,

故弄蹊跷激君心。

欲知后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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