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最后一课

“真的?”怀王听到这个消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就知道,区区考试,难不倒他!”

林知望看他发自内心的欢喜模样,是真拿徐湛当朋友,心里竟不知是喜是忧了。

“先生,澄言的婚事,该提上日程了吧?”荣晋试探着问,林知望仅迟疑了片刻,便按捺不住着急起来:“您答应过,可不能反悔啊。我许诺澄言要亲自为他做媒的,咱们什么时候去秦家?” m..coma

“殿下……”林知望哭笑不得:“殿下以亲王之尊亲自做媒,是徐湛的殊荣,对方若是宗室王公、簪缨之家,这婚还有商议的余地,可人家是本本份份的商人,我贸然带殿下前去,跟明抢有何区别?”

“你情我愿的,有何抢不得?”荣晋脱口而出,收到林师傅责怪的目光,明白自己又说了有失身份的话,默默坐回椅子上等挨训。

林知望没训他,话里甚至带了笑意:“殿下的好意臣心领了,拙荆早已托请妥帖的媒人上门提亲,经问名占卜,已经下聘了。”

“这么快!”荣晋惊喜的感叹:“会不会太仓促?”

“是两家共同的意思,在中举之前订下,女家可避攀附之嫌,免惹四邻非议。”guwo.org 风云小说网

荣晋点点头,门第之差确实会带来许多尴尬,幸而林家不是拜高踩低的人家,曹氏也不愧出身名门,办起事来细致周到,又不失大家之风。

“殿下近日去过东宫?”林知望问。

荣晋答:“上月去过一次,但不敢常去。听闻太子近日病情好转,精神也一日健过一日,大有痊愈之相。”

太子病体好转,荣晋并不沮丧,反从眼底透出些许喜悦,可这份喜悦又不敢溢于言表,像他这人一样,进退举止,喜怒哀乐,都要恰到好处,让人无可指摘。

林知望知道他身份尴尬,朝内朝外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一母同胞的亲兄弟都无法亲近,住所只有一街之隔,若兄长有疾不去探望,必会为人诟病,扣上不孝不悌的罪名,探望的多了,又会被人说成探听虚实、别有居心。在怀王府侍讲两年,诸如此类,难免要心生恻隐。却也仅仅是同情,连一句安慰都欠奉。

但荣晋心里始终明白,三位试讲,只有林先生是实心为他传道授业的,关键时刻也曾救他于危急,虽也骂过他,对他动过戒尺,可他从先生身上学到的无畏和豁然却能受用终生,心里踏实了太多。

随着太子身体逐渐好转,朝中越发太平,言官再提怀王就藩的事,也皆被留中不发。

虽说四十岁之说已被推翻,皇帝依然不放心太子的身体。他将沈迈召进宫来单独询问太子时反时复的病情,沈迈却支支吾吾似有苦衷。

沈迈奉旨每日去东宫请脉,太子病情加重时,日夜守在东宫也是有的。皇帝当他惭愧于当年的诊断,又见实在问不出几句准话,便放他出宫去了。

对幼子的去留暗中犯了嘀咕。

私心来讲,皇帝是不愿让最宠爱的幼子离京就藩的,可再留下去,有违祖制不说,难保不会发生兄弟阋墙的事,令朝野动荡,给外敌以可乘之机,到头来反是害了荣晋。

都说圣心难测,可古往今来,揣度上意一向是做臣子的本能。皇帝一瞬的迟疑也会被朝臣捕捉,而后,支持怀王离京就藩的折子越来越多,积累在御书房的案头,令皇帝烦躁不已。

“朕春秋鼎盛,一个两个的,已经开始为太子清道了。”他冷笑着说。

春秋鼎盛?恐怕不见得吧。

此话只有他的奶兄弟关穅敢接:“陛下不必动怒,做臣子能思虑的无非是国本、祖制,关乎大祁社稷,还须陛下圣心□□。”

“太子这般羸弱,就算能撑到继位的那一天,朕也走不踏实呢。”

“陛下……真到了那一日,臣必定同往护驾。”关穅眼底见泪。

“六尺高的汉子,止小儿夜啼的活阎王,怎么说哭就哭上了?”皇帝哂笑道。

“臣听不得陛下说这种话。”关穅抹了把眼泪,说了句正中要害的话:“太子玉体违和,着实令人担心,好在长孙殿下灵敏聪慧,能为君父分忧。”

皇帝紧促的眉头稍有舒展,想到荣检年纪轻轻就能替太子分担政务,一如当年的自己,像个能堪大任的样子。

九月底,皇帝召荣晋入宫,禀退众人,彻夜详谈,具体谈了什么内容,只有他们父子知道。

此事在朝堂上再度引起轩然大波,只因荣晋在宫中宿了一夜,弹劾的奏折如雪片般飞入内阁的值房里,将两位阁老折腾的焦头烂额。

又三日,皇帝下旨,命怀王离京赴成都就藩,钦天监将怀王离京的日子选在十月十日。

群臣担忧多年的储位之争,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一时间各自没了主意。后由两位阁老领头上了贺表,这才算尘埃落定,纷纷把揪着的心放回肚子里。

林知望得到消息后,告假没去怀王府授课,他做人一向坦荡不畏缩,这次却真的有些害怕,他怕看见一个沮丧失神的荣晋。怎么可能不沮丧呢,屈居京城多年,受尽冷眼提防,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终逃不过被逐离中央的命运。

起初几日,他盼着乐不思蜀的徐湛及早赶回,能替他去宽慰一二,左等右等,索性不再指望,亲自去了怀王府。

怀王府里自是一片萧瑟光景,胡言亲自率人打点行装,一队千从卫守在一旁——荣晋从京城带离的一人一物都要经过严格筛查,详细记录。

“先生不该来。”荣晋笑着对他说。

“殿下何出此言?”林知望问。

“先生明知故问,我就要去封地了,”荣晋浸了墨的眼睛空洞,“此生若不奉召,不得离开封地半步。”无广告网am~w~w.

“离开京城,就不用读书了?”

荣晋怪异的看着他,一个软禁在封地没有实权的藩王,读这些修身治国平天下的道理,还有什么用?

“不瞒先生,季师傅和齐师傅都来过。”荣晋说:“他们把仕途压在我的身上,我一走,他们很快会受到排挤,降职、外放,都在意料之中,先生和他们不一样,不该为我失了圣眷。”

“殿下说笑,为殿下侍讲是臣的职责,不掺私情。”林知望摇头坚持道:“坐吧,臣开讲了。”

荣晋怔了一下,仍是选择听从,整了整衣襟,绕到书案后面端正的坐着。

“按照排班,这是臣为殿下侍讲的最后一节课,今日不讲《孟子》,也不讲任何一篇儒家典籍。”林知望说着,兀自去书架间梭巡。

“先生找什么?”荣晋问。

林知望没说话,片刻,从最底层抽出一本书来,搁在荣晋案头:“今日,臣为殿下讲《道德经》,第二十二章。”

十月十日清晨,乐不思蜀的徐湛回京了。

他原以为府里会像老家那样喜气洋洋,谁料院子里静悄悄的,门房的小厮迎他进门,下人跑去各个院子通知他回来的消息,人人压着嗓子,不敢高声说话。

敢是老家没有消息送回来,父亲当他落榜了?徐湛一头雾水的回房沐浴更衣,心里盘算在老家做错了哪些事,想罢,发现没几件是做对了的。

曹氏派人喊他去祖母那里吃早饭,徐湛早就饿了,擦干滴水的发梢,换上一身柔软整洁的直裰。

现如今,老太太竟成了这个家里说话声音最大的人,笑吟吟的命人摆桌布菜。早饭时间已过,厨房为徐湛单独开火,做了好些点心和菜肴,徐湛终于找到一点解元回家的感觉。

待他吃完,曹氏细细问了他考试经过。老太太笑的合不拢嘴:“临行前我找人为你占卦,便说能拔得头筹,你爹还怕你考试分心,不让告诉你。”

倒好像都是她占那一卦的功劳。

不知想到什么,徐湛神情一僵。

曹氏转了话锋,道:“湛儿,你父亲在书房,去给他报个喜吧。”

徐湛不知道父亲在家,联想下人的神态,纳罕的问:“父亲今日没去部院?可是身体不适?”

“倒也不是,早朝后向部院告了假,”曹氏调侃道,“怕是能掐会算,知道你今日回来呢。”

“母亲别吓我了。”徐湛笑道,随后向祖母告辞,便要到书房去。

“湛儿,”曹氏叫住他说,“礼物已经备好了,明日记得去走走亲戚。”

走亲戚?徐湛不明就里,离开京城不到三个月,家里人人都变得奇怪的很。

“真是个傻孩子,”老太太忍不住数落他,“去秦家,见见你的老丈人啊!”

徐湛双目圆睁。

“还瞪什么瞪,快去书房吧。”曹氏道。

徐湛欣喜若狂的飘着出门,便听老太太在身后捶腿感叹:“都说女生外向,我看儿子也是给别人家养的……”

徐湛来到书房外,报门而入。

林知望正站在桌案后作画,头也不抬的说:“解元公回来了?”

徐湛听得出父亲心里有火,这火有可能是冲别人,但八成以上是冲自己。他恭恭敬敬的行礼请安,主动将自己三个月的行程汇报一遍,不知有多规矩。

林知望仍不言语,由他在书房中央戳着。

“父亲今日怎么没去部院?”徐湛试图主动与他交流。

“嗯?”林知望恍然般的抬头:“说完了?”

徐湛乖巧状点头。

林知望面色平静,指一指墙根:“去跪着,想想还有什么遗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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