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生变

徐湛面向墙壁一动不动跪了小半个时辰,心乱如麻,小心翼翼的呼吸,这种问题稍有不慎就会送命,面对父亲这种刑名出身的人,说对了挨打,说的不对打到说对了为止,说了不该说的没准被打死。

读书人走上仕途,喝酒应酬是常事,父亲不会过问;参加文会,也不曾说过什么有失体统的话。其他的,何朗拿了他的钱,不可能不打自招,常青?给他钱也不会说。还有什么遗漏会被父亲知道?

林知望吹干画作,盖上印章,收入一个长匣子里。

“想好了吗,解元公?”

“父亲,”徐湛壮着胆子问,“题面太大,能否提点一二?”

林知望不温不火,只从桌上抄起一柄戒尺站在他身后:“你与舅舅同行,从哪里下船?”

徐湛膝盖疼的不行,悄悄挪动双腿,身上关节像没上油是的咯吱作响,冷不防一记戒尺着在身后,疼的他身子一晃,赶紧道:“韫州。”

“不好好在别业里用功,折到杭州去做什么?”林知望问。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徐湛心里咯噔一沉,正猜想是谁泄密,身后连挨了三下,眼泪都逼了出来。

“还在想怎么撒谎?”徐湛耳际嗡鸣,父亲的声音轻飘飘的在他头顶盘旋。

徐湛忙说:“去杭州接二哥。”

“接到了吗?”林知望又问。guwo.org 风云小说网

接到了吗?徐湛脑子发蒙,父亲到底是知道了,还是套他话呢?

“徐湛!”林知望声音有些严厉了。

“没接到。”想到林旭宁的忠告,脱口而出。一回头,见父亲脸色变了。

“临考前,浙江闹倭乱,二哥实在走不开。”徐湛赶忙补充道:“有为通事为国殉难,死的极惨,临死前央劝二哥留下……”

林知望有些意外:“竟是没去考试。”

徐湛知道自己又上了套,后悔已晚,拉着父亲的衣袖央求:“爹,二哥不容易,您听听也就罢了,千万不要告诉婶婶啊。”

林知望只觉得又可笑又可恨,扬手一戒尺抽过去:“自身且难保呢,还替别人求情,接着说!”

“接不到,便回韫州考试了。”徐湛含混道,感到父亲没那么生气了,抱屈道:“爹,我好歹也中了解元,这点小事别计较了吧。”

这话不说还好,一出口,便被按在墙上打了好几个板子,打的他闷哼一声,硬把痛呼咽回嗓子里去。

“解元,解元我打不得了?”林知望扔给他一封信,“看看你说的小事!”

徐湛只看了眼信封,心就凉了。

近臣与边将不能私通信件,是死规矩,温之行将军却冒着天大的风险给父亲来信,告状,将他们在运河上遇袭的经过描绘的惨不忍睹,就像亲眼所见一样,阐明纵子如杀子的道理,奉劝父亲对他要严加管教。

徐湛第一个念头是:这么好的笔触,怎么不去考状元呢?

林知望见他表情丰富,手里戒尺不轻不重的敲了他的肩膀:“你怎么说?”

徐湛老老实实的说:“当晚的确遇见了倭寇,且是极难遇到的真倭,人血把整条河水都染红了,一条商船,只活下来我们三个。不想令父亲担惊受怕,所以没说。”

林知望仍不解气,卯足劲补了两下戒尺:“知道我担惊受怕,行事多掂量!”

“是。”徐湛嘶着嗓子说。

林知望这才把戒尺扔下,徐湛松了口气。

“还有件事,我实不愿说给你听,可现在不说,又怕你事后怨我。”林知望顿了顿,好似在措辞,却依然用最直白的方式说了出来:“怀王要去藩地了,今日动身。”

徐湛急于站起,膝盖像针扎一样麻,险些摔回原地。

“什么时辰?”他问。

“未时,要进宫拜别陛下和太后,要去太庙敬告先祖,此刻应该还没出城。”林知望说。

“您怎么不早说啊?”徐湛的眼睛更红了。

林知望理所应当的说:“我画没画完。”

“……”徐湛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去吧,眼泪擦了,替我把它交给怀王。”林知望将装着画轴的匣子递给他。

徐湛颔首,转身便跑出门去,将画轴背在身上,大声吩咐备马。

便听何明带着几个人追在他身后喊:“三少爷,你不能在城里骑马!”

静了一个晌午的庭院,终于有了些骚乱。他能想象徐湛不顾身后肿疼,跨上马背疾驰而去的样子,有些懊悔自己受不住脾气,在这个当口对他动手。

徐湛直追到城门外,终于看到了怀王的车队,所经街道全部被封,店铺关门歇业,百姓需绕道而行。

像徐湛这样骑马乱跑的“闲杂人等”,刚一下马便被千从卫擒获,押送到首领——护送荣晋的十三太保面前。

荣十三戏谑般的看着他:“我当来了个三头六臂的刺客,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徐湛向他颔首:“十三爷。”

“解元公,乡试不够你施展才华,非得在大街上秀一番骑术?”荣十三问。

“怎么回事?”

众人让开一条路,荣晋从后面走来,愣住。

“殿下。”徐湛风尘仆仆的,笑着说:“臣回来了。”

荣晋只点了点头,扫一眼荣十三,后者率人退至十几步外。

“这段时间我既盼你回来,又希望你再耽搁几日,你到底是赶上来了。”

“是我回来晚了,出了什么事?”徐湛说。

荣晋摇头苦笑:“没什么,总会有这一日的。”

他说着,从腕子上取下一串念珠,徐湛很熟悉,正是他出来京城时,荣晋给他的珊瑚珠。

“帮我交给襄儿,我如今站在浪尖儿上,无数双眼睛盯着我,不能再跟林家扯上任何关系,待风头过一过,我在成都安顿下来,你帮我探探先生的口风,我去求父皇赐婚。”荣晋说。

荣十三远远看见有物件往来,警觉的向他们走来:“殿下,不早了,别误了时辰。”

荣晋点头,徐湛将画匣子打开,交给荣十三审验:“这是家父命我转交殿下的一幅画。”

荣十三将画轴展开,连徐湛都暗自唏嘘。

不短的一副画轴,画的是京城的风情景致,店铺街道鳞次栉比,贩夫走卒栩栩如生,就算荣晋去了封地,想念京城繁华时,也能打开看看。父亲画技并不算上乘,这样一幅画没有十日是作不完的。

“林师傅有心了。”荣晋非常官方的收下。

“还有件事,你帮我留意一下。”荣晋说:“李铨本要跟我同去封地,今早却不见了踪影,千从卫搜遍整个王府,一无所获。”

徐湛应着,劝他说:“这些琐事,自有司礼监处置,殿下只管安心上路吧。”心里却总也不踏实。

看着车队出城,正心不在焉的牵马往回走,一人一马从身旁掠过,他回身一看,马上隐约是个千从卫,他眼皮跳的厉害,翻身上马追了上去。

怀王的车驾停在官道中央,荣晋面色凝重,那千从卫正阴着脸与他说着什么,看到徐湛牵马跟上来,面无表情的问:“徐巡察怎么在这?”

“徐巡察刚从老家回来,来送殿下的。”荣十三解释。

“也好,省的卑职再跑一趟林府。”那人道:“陛下宣怀王即刻进宫,徐巡察也跟我们走一趟吧。”

不待徐湛细想,便被人托上马去,荣晋也被不算恭敬的“请”进马车,后队变前队,折返回城内。

“十三爷,出什么事了?”徐湛试探着问。

荣十三目视前方,少有的失神:“太子薨了。”

风起来了,云层间滚过几声闷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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