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御审

他们走在通往乾清宫的路上,天空下起了细雨,没有人打伞,他们步履匆匆的,不知前路吉凶的向前走着。

嵌在雨幕里的紫禁城寂静无声,飞檐斗拱、琉瓦朱门,就连脚下的青石都泛着冷意,他们见证了这座宫城一百三十年的风风雨雨,无论是红尘烟火,还是血雨腥风,都不能令他们动容。

荣晋入乾清宫面圣了。

怀王府所有侍讲、属官,都在雍肃殿外候旨,每个人脸上都是汗涔涔的。

徐湛环视一圈,看不见父亲,心中慌乱,又见齐英、季怀安向他走来,迎上前去想要施礼:“两位大人!”

齐英还算冷静,季怀安已经抓住他的小臂阻止了他。

“殿下麻烦大了!”他说:“太医验过,太子是中毒而亡,怀王府有个管事太监叫李铨,从昨晚起就失踪了,太子殇逝后,被发现死在了东宫。”

李铨,这个名字在徐湛耳边轰然炸响,惊讶之余,他反问:“东宫戒备森严,李铨是如何进入的?”

“可巧不巧,李铨有个同胞兄弟叫王春,两人姓氏不同,入宫批次不一,少有人知道他们的关系。李铨被发现后,这王春也跟着失踪了,想是李铨利用兄弟的名义混进了东宫。”季怀安道。

“既是同胞兄弟,相貌相同,又怎么知道死在东宫的是李铨?”徐湛问。guwo.org 风云小说网

齐英解释说:“虽然少有人知道他们的关系,但每个太监的体貌特征,在司礼监都有详细备案,一查便知。”

季怀安脸色苍白,低声自语:“太子偏偏在这个时候被毒害,难道殿下真的……”

一路上,徐湛都在犯疑,太子突然薨世,召荣晋进宫是情理之中的,可是他算什么,为什么被带进宫来?如今是全明白了。

太子死了,太子死于非命。

在场的所有人都与荣晋有关,今日过后,他们或被打入诏狱给荣晋陪葬,或跟着荣晋,鸡犬升天。

父亲在哪?在乾清宫面圣,还是在礼部筹备太子的丧礼?

小太监传旨说:“徐解元,请至乾清宫见驾。”

徐湛有些不习惯,有了功名就没人再称呼他的官职,大祁对科举的重视根深蒂固。

乾清宫,他是第二次来。

殿内除了皇帝与荣晋父子,还有千从卫首领关穅、掌印太监王礼、秉笔太监胡言。

他温驯的低着头走路,不敢抬眼直视皇帝,即便是他最不喜欢的长子,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也不好受吧。

徐湛行过大礼,便听王礼对他说:“关都督有话问你,要实话实说。”

徐湛低垂眼睑,目不斜视道:“臣遵旨。”

关穅目光扫过几案上多卷文书,从中取出一卷,问:“靖德十九年八月,阿史那吉围困京城,陛下染恙,太子监国,你是否对怀王说过‘京城告急,你们兄弟若不能同心同德,就等着城破之时沦为俘虏。’这样的话?”

徐湛一怔。

荣晋泛红的双眼狠狠盯着他:“关穅,你什么意思!”

关穅并未理会,只问徐湛:“徐解元,有,还是没有?”

“有。”徐湛说。

“你的言下之意是,平日里,太子与怀王兄弟不睦?”

徐湛心猛的一沉,双手在袖子里紧紧攥起了拳头。

荣晋咬着牙问:“关穅,我兄长尸骨未寒,你不去查明死因,在这里掐头去尾、断章取义,罗织些莫须有的罪名,是要大兴冤狱吗?”

“殿下,臣正在查明真相。”关穅不温不火的说:“殿下放心,太子一生仁慈温厚,哪怕秉行他的遗志,臣也不会制造冤狱。”

只听一阵乱响,众人向皇帝看去,案上的陈设尽数被扫落于地,天子发怒了。

王礼眉心一皱,声色俱厉的说:“徐湛回话!”

徐湛想也不敢多想,强作镇定:“回陛下,是臣的原话,然臣的本意,是奉劝殿下与太子戮力同心、共应国难,勿计较个人得失。绝非关都督臆测的那样。阿史那吉提出选一宗亲出城谈判时,殿下连眼都未眨一下,甚至请求太子:‘朝廷若有发兵之机,勿以臣弟为念。’关都督拿这件事发难于殿下,不觉得有失公允吗?”

“放肆!”王礼训斥他:“照实回话,谁许你发问?”

关穅将手中的文书放在一旁,又问:“李铨你可认识?”

“认识,是怀王邸的管事太监。”徐湛道。

“王公公,李铨被调入怀王府,是你亲下的调命?”

“是,”王礼道,“按规制,怀王府内监宫女远远不够,奴婢看李铨长得顺眼人又机灵,便派去了怀王府当差。”

皇帝怒斥:“那他就该死在怀王府,因何死在了东宫?!”

王礼跪伏于地道:“这几年,李铨在怀王府还算尽责,奴婢实在想不通为何会发生这种事啊。”

“朕没问你!”皇帝双目如炬,扫视众人:“怀王回话。”

荣晋无端被捉到皇宫受尽质疑,心中满是怨气,冷声道:“李铨入怀王邸三年,深得儿臣信任。昨夜儿臣离京在即,他却离奇失踪,直到今日在东宫找到,儿臣也是百思不解。”

“你出入宫禁皆是李铨伴随左右,他如今犯了案,你这做主子的一句百思不解就能撇开干净?”皇帝恼火道。

荣晋忍气吞声,赌气般跪在地上。

皇帝冷着脸,命关穅继续。

关穅拿起另一卷文书,道:“太子的起居注上记录,昨晚是王春——也就是李铨的孪生兄弟当值,恐怕是李铨顶替了王春。殿下,李铨有孪生兄弟在东宫当值的事,您是否知道。”

“当然不知道!”荣晋说。

此时,有千从卫报门而入,将一份供词双手奉上:“启禀陛下,王春找到了,这是供词!”

皇帝示意关穅去接。

关穅大致浏览一遍,禀奏道:“王春供认,昨日李铨约他私下见面,说……怀王许其诸多好处,命他们兄弟其中一个行刺太子,并从老家找一同族小儿过继,让他们后继有人,开枝散叶。王春不肯,便被李铨打晕捆起来,藏在一个隐蔽的小客栈内,直到被千从卫发现。”

“分明是构陷!”荣晋反问关穅:“你们说王春李铨是孪生兄弟,足以以假乱真,又怎么证明死在东宫的是李铨不是王春?”无广告网am~w~w.

关穅不紧不慢的说:“回殿下,司礼监对所有太监的相貌特征皆有详细备案,王春右臂上有块青色胎记,李铨没有。”

皇帝看着荣晋,眉头紧蹙:“你怎么说?”

“儿臣无话可说。”荣晋道。

“荣晋。”皇帝对他的态度十分不满。

荣晋两眼通红,赌气道:“儿臣无法自证清白,是关是杀,全凭父皇圣裁!”

若说荣晋杀兄夺位,皇帝倒并不怎么相信。只是他如今烦躁难耐,见不得荣晋自暴自弃的混账模样,遂压不住火,命人传杖。

便有内监抬上长凳廷杖,王礼望向皇帝,声音发抖:“陛下,打多少?”

“打死算完!”皇帝怒道。

王礼、胡言已经扑通一声跪倒:“皇上息怒,万万不可啊!”

几个内监上前道一声得罪,将荣晋往刑凳上拉,荣晋不肯,两厢撕扯起来。

“陛下!”徐湛急的眼眶发红,强自镇定,心想皇帝说的是“打死算完”而非杖杀,赌气的成分居多,心中才有了半分底气。

伏地叩首道:“陛下,臣有话讲!”

“徐湛,是你插言的地方么?”关穅道。

徐湛哪管得那么多,大声道:“陛下,李铨居心叵测,早有前科!”

“住手!”皇帝喝道。

大殿上忽然安静下来。

“陛下,在李铨入怀王府之前,臣见过他!”徐湛道。

李铨犯过什么前科,除了徐湛,掌印太监王礼最清楚。

徐湛当面讲出这件事,替荣晋洗脱部分嫌疑的同时,势必得罪司礼监,然而话已出口,再无收回的余地。

“你见过李铨?”关穅问。

“见过,”徐湛说,“在靖德十九年年底的庭议上。”

王礼不错眼的盯着徐湛,额头见汗。

关穅道:“他对你说过什么?”

“显是受人指使,劝臣交出抚阳堤案的卷宗。”徐湛说。

关穅冷着脸讥讽道:“他让你交,你就交了?”

“案卷的内容臣都记得住,因想看看他有什么目的,就给了他。”徐湛道。

“轻狂!”皇帝突然斥了这样一句。

徐湛跪伏于地,不敢作声。

“既如此,你在怀王府见到李铨时,为何没有提出疑问?”关穅问。

“起初,臣也感到奇怪,甚至暗中观察多次,因没有看出任何端倪,便放松了警惕。”徐湛说:“又是司礼监的调度,臣不敢置喙。”

关穅看着王礼,问:“王公公,这等居心叵测之徒,司礼监不处置了他,弄到怀王邸去做什么?”

“皇上恕罪!”王礼扑通一声跪倒:“李铨从入宫起就跟在奴婢身边,他做下那么不识好歹的事,奴婢怕他丢了性命,便起了保全之意,命他去怀王府小心当差,将功折罪。”

“李铨与王春是孪生兄弟,你知不知道?”

王礼带着哭腔说:“奴婢失察,确实不知道。”

皇帝竟豁然起身,一脚踹上去:“方才怎么不说?”

众人吓得跪了一地。

“查!”皇帝阴测测的说:“命三法司联合起来查,林知望主审,千从卫也不要闲着,我大祁的储君都能死于非命,哪天一觉醒来,怕是紫禁城都要易主了,查不出幕后主使,都回家种田去。”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遵旨。”众人道。

“荣晋。”皇帝道。

荣晋仍一副忍辱负重的窦娥样,低着头一声不吭,令皇帝气恼。

“回去闭门思过,没有旨意,不得踏出怀王府半步。”皇帝道。

荣晋梗着脖子:“儿臣没……”

徐湛拽了他一把,提醒他别逞口舌之快。

皇帝扫了徐湛一眼,虽有不悦,却身心俱疲,并无心□□于他,一挥手,命众人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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