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2 章 殿试

徐湛是丑时被人叫醒的,接二连三的变故让他时常彻夜难眠,更是没什么精力读书了。所幸殿试不黜人,只要安安分分的考完,枯燥乏味的科举生涯就可以告一段落了,至于成绩,谁说了也不算。

向来起床困难的父亲今日起的格外早,五叔和林旭白也起了,早已在花厅等着他用早饭。 m..coma

“天都没亮,您把旭白折腾起来做什么?”徐湛有些埋怨的问,但他也知道,是要林旭白耳濡目染,明白科举之路的艰辛。

林知望反问林旭白:“你自己说。”

迫于父亲的淫威,林旭白努力睁大双眼,诚挚的说:“日后要像三哥一样勤勉向学,金榜题名。”

徐湛嗤的一声笑了:“金榜题名这话可说早了。”

五叔瞪了他一眼,父亲一记冷眼扫过,他忙敛了笑落座,干咳一声掩饰尴尬。

林知恒喋喋不休的交代他:“祖父林贺,曾祖林士弘,你爹的名字知道的?”

“知道。”徐湛埋头喝粥。

“如何行礼记得吗?”

“记得。”

“策问开头是‘臣对,臣闻’,结尾是‘臣谨对’,中间逐条写清,不要有疏漏。遇到‘天、帝、祖宗’等字注意提行,行文注意避讳……”

林知恒生怕他在这些细枝末节上出现差错而功亏一篑,可这些话,徐湛已经听了不下几十遍了。guwo.org 风云小说网

“考不进一甲,看如何收拾你。”林知望见徐湛状态不佳,给他提提神。

徐湛一口稀粥险些呛入鼻腔。

果然还是这话管用,尚有些半梦半醒的徐湛一下子清醒过来,两眼瞪得像灯笼,难以置信的望着父亲。

林知恒借机又复述一遍,为他加深印象。

两刻钟后,被父亲和五叔折磨的极度崩溃的徐湛,终于顶着两颗灯笼眼登上马车往紫禁城而去。

徐湛十分不能理解的是,卯时入场,寅时便有上百人在宫门外等候了。由于殿试是将会试重新排名,“优中取优”,因此众人神色愉悦的相互结识攀谈,混不似前几次考试那样的紧张。

徐湛窝在马车里睡了个回笼觉,提早一刻钟才露面,不少同科早闻他出京和谈的事迹,纷纷上前拜会。

此时,内阁学士,六部堂官,主理考试的礼部官员纷纷入宫。不久便有礼赞官出来宣旨,宣布本科考试开始,贡生入内。

礼部官员带领他们穿过几道宫门和狭长的道路来到奉天殿外的平台上,四百多张桌椅整齐排列,在巍峨的宫墙衬托下显得格外庄重肃穆——这是大祁最高级别的考试。

待众人站定,乐声大作,在礼赞官的带领下,众人给高台上宫檐下缓缓走出的皇帝行礼,山呼万岁。

徐湛抬眼看去,皇帝今日难得身着朝服,隆重而威严。与前几次面圣时的感受大不相同,今日的靖德皇帝才真正像一个帝王,端坐在龙椅上,目光如炬的扫过众人,开始讲话。

不过是些规劝上进的套话,以及对本科贡生入朝为官的期盼,却足以令第一次瞻仰天颜的众位考生血脉喷张,当即有两个没用早饭的考生血虚晕厥,被人抬了出去。无广告网am~w~w.

已有多次面圣经历的徐湛并未感到特别震撼,反是父亲早上的话让他倍感压力,他知道父亲不过是看他态度敷衍给他提个醒,可他身上肩负的除了父亲的期盼,还有师长的教导和外公的养育之恩。

眼前全是外公的慈祥面容,郭先生的苦心劝学,杨老先生板着一张算盘脸没好气的斥责,怀王自己一脑门子官司,还不忘一早送来上好的文房四宝为他打气……

在众人各怀心事的神游中,皇帝的致辞终于结束了,众人再度跪拜行礼,山呼万岁,除礼部的监考官员外其他各部官员纷纷离场,六部只留下礼部尚书、内阁只留下首辅次辅两位阁老。

礼赞官宣布本次考试的内容:分上下两场,上场考策问,下场考实务。

众人面面相觑,虽在圣驾面前不敢喧哗吵闹,内心早已乱如热锅上的蚂蚁。以往殿试只考策问,最多再加一场时文,实务是什么,谁听说过?

只有徐湛知道,由于会试的大面积泄题,封存的殿试题被拿出一道临时充作了会试题,殿试题需要补齐,于是这位与众不同的皇帝又别出心裁了。

正当众人手足无措之时,首辅冯阁老那沙哑老迈的声音响起:“不必紧张,上御奉天殿,亲策诸位贡生,是因为诸位是大祁未来的官员,殿试不黜落,诸位大可悉数陈列,勿惮勿隐,诸位的谏言,朝廷亦将采而行之。”

“是。”众人行礼答道。

礼部官员开始分发题目和题纸。

徐湛深吸口气,仔细审题。

第一场是策问,考题是三四百字的长题,然后一字一句扩写,以千字为下限,成文后两千三千余字的也常有,因此殿试才是最能体现考生水平的考试,非但需要真才实学,还需对政务有独到见解。

题目大意为:朕抚天下二十有三年矣,夙夜敬事上帝,宪法祖宗,选贤任能,爱国忧民,兢兢业业,未尝松懈,为什么水旱灾害频繁,黎民受难,北戎时警,倭寇尤甚?朕有爱民之心,固欲使臣工上下一心,除尽兵患,固本□□,以媲美虞周之治,有什么可行的办法?

仅仅三百五十七字的题目,上至尧舜之治,下至百姓之困,涉及治国方略,非是往届策问可比。

光是审题,就令在场多数贡生在料峭春风中汗流浃背,这题答好了送分,答不好送命啊。

徐湛心中长长叹了口气,为什么灾害频发、南倭北虏滋扰,陛下您心里没点数吗?

如果当年采纳王阁老收复河套的谏言,何来北方的兵患;再说近些年的灾害,又有几成是天灾,几成是人祸?而对于冯氏父子来说,倭寇不能不剿,更不能全剿,东南局势是冯党谋身立足的倚靠,沈岳一日在东南,冯党则一日不会倒,谈不上佣兵自重,只是不能让皇帝高枕无忧。

大祁立国一百多年,弊端频现,积重难返,这么大的一个烂摊子,还想媲美虞周之治?

不知什么时候,皇帝已悄然离场,监考的官员们坐的累了,纷纷走下场来巡视。

徐湛看向一身绯色官袍负手踱步的父亲,后者在一贡生身后停住脚步看题,一抬眼,撞上了他的目光,满眼都是警告之意。

徐湛将目光收回,他又不是不问世事的书呆子,还能将实话写在纸上么,如何曲笔,如何粉饰,全看脸皮有多厚了。

“臣对”二字工工整整的落在纸上,胸中已有考量:“臣闻帝王之御极也,体君道以奉天心,而后可以建久安长治之业。肃臣纪以奉天职,而后可以成内修外攘之功。”

以“君臣职责”破题,才应是本题的关键。

“臣愚以为:上者,下之表也;政事者,臣之纪也。足兵以除寇,将帅之责任也。安民以固国,守令之职业也。”

说到治国,首先浅谈了唐虞三代的治国方略,时下亦存在诸多弊病,亦有水灾、外敌侵扰,然而有禹、皋、稷、契等一干贤臣辅佐,“如此勤克之臣,方能奉天职。”

“陛下遏乱之志,果决如雷霆,而诸臣不能奉杨威命,已茂肃清之烈。是自负于尧舜成宣之主,而有愧于唐虞城周之臣多矣。”

既然陛下堪比尧舜成宣之主,励精图治,政令正确,国家治不好,那一定是因为群臣无能,是有司选人不当,周官治下不明,将帅率军不严,陛下您是一点问题也没有呢。

掏空腹中所学,用半个篇幅将皇帝的责任摘干净,徐湛顿笔扶额,心想:总算能说句人话了。

他知道,上到皇帝,下到内阁学士、六部九卿,最不想看到的就是那些大刀阔斧的改革变法之言,可大祁在当前的政体运转之下积弊已深,不变革祖宗之法,又如何重振朝纲,解决内忧外患?数千年王朝兴替总结出的经验告诉人们,除了改革,只有选材。

于是徐湛紧紧抓住“选贤”这一核心,分别列举了“文选”和“武选”的具体措施,而只字不提边防事务,不提朝政方略,只从选拔人才方面提出修正弊病之策。

结尾点题:“斋居邃密之际,而日严夫敬天法祖之忱,则心正,而朝廷百官皆一于正矣。文武大吏有不奉承,而守令将帅有不奋励者哉?”

“臣不识忌讳,干冒天威,无任战果顾越之至。臣谨对。”

至此,一篇三千余字的策问基本完成。

徐湛搁笔歇息片刻,开始往题纸上誊抄,干净整齐的馆阁体端正清晰,流畅自然。

对于上半场考试来说,时间是相对紧张的,辰时开始答卷,午时便宣布收卷,中间满打满算两个时辰,完成千余字甚至三四千字的文章,还要流出检校格式和誊抄的时间。

交卷前,父亲在他身后站了片刻。

殿试阅卷相对宽松,各位监考官会在场内来回走动,重点关注家中子侄、学生,记住开篇字句,加以照拂。虽然父亲不是阅卷官,但阅卷官里有父亲的老师啊。

还是不能免俗,徐湛掩面窃笑。

林知望瞧不得他得意忘形的样子,在他桌上轻敲了一下,见他立刻正襟危坐,才剜他一眼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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