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神器封印

第十七章神器封印

拓拔野道:“这些太阳乌带我们来这里干什么?”话音未落,突然双臂一松,被那两只太阳乌丢了下去。脚下空荡无物,耳边风声呼呼,从百丈高空径直往下落去。心中大惊,左右环顾,扶桑巨大的叶枝参差横亘,树叶不断刷打到自己的脸上。当下调气丹田,猛地向右一跃,抓住一枝树桠,震荡颠伏,半晌才顿住。蚩尤也被几只太阳乌啄得松开双手,掉落在比他低了六七丈的树枝上。拓拔野朝下攀缘跳跃。

那十只太阳乌在四周盘旋,嗷嗷怪叫着猛扑过来,劈头劈脑地一阵狂啄,拓拔野左格右挡,仍是被啄得鲜血长流。先前的伤口再被啄着,更是剧痛攻心,不得已在树上跳跃躲避。蚩尤也被几只太阳乌群起围攻,索性朝上攀爬,想与拓拔野会合。那太阳乌甚为奇怪,只要蚩尤一往上爬,便止住攻击,在他身侧盘旋。一旦他停止不前,立即又群喙齐啄。

蚩尤攀到拓拔野身边,两人背靠背,格挡太阳乌的攻击,实在不成,便攀跳避藏。突然听见下面有隐隐人声,低头下望,扶桑树矗立百丈,立于湖泊中,湖水蒸汽腾腾,白雾缭绕。

向北望去,透过枝叶间隙,瞧见北侧岸上,不知何时已站了密密麻麻数千人,想来都是汤谷岛的囚民,到这看热闹来了。忽然瞥见站在最前的,赫然有纤纤与白龙鹿,那辛九姑等人也站在一旁。

纤纤脸上满是焦急担忧的神色,不断呐喊,但是隔得太远,什么也听不见。拓拔野与蚩尤一同苦斗半晌,浑身是伤。拓拔野道:“鱿鱼,这样下去,咱们非被啄死不可。不如一起跳到湖水中去。只要上了岸,便不至这般施展不开,无法还手。”

蚩尤咬牙道:“好。宁可摔死,也远胜于被这些火鸡啄死。”当下两人连挥数掌,逼开太阳乌,大喝声中,一道踏上粗壮的树枝,发足飞奔,到那树梢之时,猛地提气跃起,向那温泉湖泊跳了下去。太阳乌迭声怪叫,四面八方俯冲而来,猛地探爪将两人衣衫抓住,往上拖去。拓拔野拔出无锋剑,朝太阳乌爪上斩去。

那几只太阳乌突然尖叫,似乎颇为惊异,当下松爪,任由拓拔野朝下笔直落去,在空中盘旋鸣啼一阵,又同那几只太阳乌一起,拎着蚩尤朝扶桑树飞翔而去。拓拔野心中一楞,突然了悟,这些怪鸟既是木族青帝圣兽,自然识得这木族神器,是以不敢冒犯。

登时大为后悔,早知如此,在那扶桑树上时,只需亮出此剑比画一通,只怕它们便立即得乖乖地将自己二人送到岸上。眼下蚩尤被它们重新拖回那巨树之上,援救无方,徒呼奈何。正懊恼间,突然白雾迷茫,“扑通”一声,水花激溅,已经掉入那汤水之中。水温暖烫,如千百只手温柔地抚摩全身,浑身流血的伤口竟立时愈合结疤。

他心中大喜,原来这温泉湖水还有这等奇效,当下索性缓缓沉入湖底,恣意舒展,只觉周身气血流畅,疲怠尽消。一口气即将憋尽之时,方才向湖面浮去。刚浮出湖面,便听到一片欢呼之声,岸上那一群被流放的囚民,见他们如此悍勇顽强,与十日鸟激斗,早已将他们视为英雄。再听得那卜算子不断地大呼他们是卦中解救众人的神人,虽然那卜算子卜卦极不灵验,但众人心中都希望这一卦能意外命中。因此见他平安无恙,都极为欢欣。拓拔野方甫爬上岸,纤纤便又哭又笑地奔了过来,扑入他的怀中。

拓拔野笑道:“傻丫头,这么多人瞧着,也不害羞么?”纤纤哭道:“我才不管呢!倘若你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她话语坚定,倒是让拓拔野吓了一跳,心想:“她父亲生死未卜,眼下孤苦伶仃,定是已将我视为最亲的人。今后须得好好照顾她。”众人围上前来,叽叽喳喳地问个不休,大抵都是赞扬之余,询问他是由何处而来。

拓拔野心思极快,脑中飞转,忖道:“这些人被困在这汤谷颇久,日夜都想着离开。我们想要脱离此地,必定要与他们团结一心,才有法子打败这些怪鸟。眼下蚩尤又极为危险,更得靠大家帮忙。这卜算子说我们是神人,倘若否认,只怕大大影响士气,倒不如将错就错,借此团结群雄,想办法离开这荒凉之地。说不定这些人对将来的复城大计大有帮助也未可知。”

主意已定,当下从怀中掏出那柄神木令,高高举过头顶,运气丹田,大声道:“在下拓拔野,这位姑娘是断浪刀科汗淮的千金,树上的那位乃是蜃楼城乔城主的公子蚩尤。我们三人奉神帝之命,到这汤谷大赦。所有犯罪之人,只要改过自新,便可以重获自由,离开此地。”众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瞧那神木令绝非假冒之物,科汗淮、乔羽又都是大荒中响当当的人物,素以追崇自由正义闻达天下,他们子女为神帝使者倒颇为可信。面面相觑半晌,心中狂喜,爆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拓拔野大喜,心中一动,接着大声道:“但眼下大荒中发生大变,我们三人是冒生命危险,历尽千辛万苦才来到此地。只因那水妖烛龙生怕各位回到大荒闹事,竟然造反攻打蜃楼城,百般刁难我们,想让各位在这里待上一辈子……”一个大汉怒吼道:“稀泥奶奶的,烛龙那个奸贼!老子杀了他!”

群雄中没有水族囚民,对水妖素没好感,当下群情激奋,齐声狂吼:“杀了烛水妖!”

纤纤听得又惊又喜,想不到拓拔野竟能在片刻间将这群囚民变为反对水妖的力量。

岛上这些囚民尽是大荒重犯,虽有不少凶顽之徒,但大半都是因触犯五族族规,或抵怒长老会方被流放至此。

他们对五族统治层原就极为不满,尤其怨恨烛龙,一经拓拔野点拨,同仇敌忾的怒火登时便熊熊燃烧起来。拓拔野心中振奋,大声道:“对!要想获得真正的自由,我们就必须团结起来,打败水妖!”

众人狂吼道:“团结起来,打败水妖!”蚩尤在扶桑树上远远听见下面巨浪般的狂呼声,扭头望去,只见拓拔野意气风发,挥斥方遒,数千人不断振臂高呼,心中又奇又喜,不知这小子使了什么狡计妖法,竟如此蛊惑人心,摇身变成了群雄领袖。寻思间,那太阳乌又狂风骤雨地攻袭来,他不得已又在树枝间跳跃闪避。蚩尤游斗躲闪半晌,突然发现一个极为奇怪的事情,只要他往上攀爬,太阳乌便止住攻击,盘旋飞翔;但倘若停止不前,特别是往下爬落时,必定遭到极为凶猛地啄击,直至将他逼得向上攀缘为止。蚩尤心中一动:“难道这些太阳乌是想让我爬上树顶么?”

太阳乌突然齐声鸣啼,似乎知他心中所想,大有赞许之意。仰头望去,枝桠遍布,树叶遮天,间隙间可以望见树干冲天而去,没入白云。心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要爬到树顶不知要多少年。”登时烦躁泄气。太阳乌嗷嗷乱叫,又纷纷振翼扑来,群起而攻之。蚩尤不得已又向上爬去。如此反复数趟,蚩尤被激起好胜之心,狂野的血液周身沸腾起来,大喝道:“你们这些火鸡,当我爬不上这树顶么?”

太阳乌扭头扑翼,呜呜怪叫,似乎颇为不屑。

蚩尤大怒,喝道:“你奶奶的紫菜鱼皮!我要让你们瞧瞧蚩尤的本事!”当下猛地提气,迅速朝上攀爬跳跃。太阳乌嗷嗷大叫,在他身侧不断盘旋,似乎在鼓励,又仿佛在嘲笑。蚩尤这一月来心中郁闷,无处发泄,受这太阳乌所激,一面大叫狂吼,一面飞速攀登,胸肺间愤懑之气化为强烈动力,倒是大为舒畅。他身手敏捷,勇猛剽悍,在这扶桑树桠间跳荡攀登,丝毫没有畏惧之意,反而越来越勇,越攀越顺。众人齐声怒吼的声音越来越远越淡越轻,终于淡不可闻,耳边只有猛烈呼啸的狂风,枝叶沙沙震响的宏声。

太阳乌环绕着他飞翔鸣啼,没有再攻击。只有当他停住休息过久时,才有几只扑上来,乱啄一通,逼他继续上攀。但那啄击比之先前已大大温和,倒象是鼓励催促一般。不知攀了多久,蚩尤已觉周身乏力,口干舌燥。且已有一日一夜未尝进食,腹中饥饿难耐。树叶上有雾气露水,蚩尤拉过树枝,就着树叶吸饮,甘露入喉,清凉遍体。

几只太阳乌突然呀呀飞来,口中衔了一串野果,落在他的身旁,将野果凑到他手边。

蚩尤一楞,接过野果,道:“多谢!”当下大嚼,甘香美味,热力直达全身。休息片刻,那十只太阳乌又扑翅鸣叫,催促他继续攀登。蚩尤精神大振,灵猿飞鼠般左右腾越,朝上攀缘。

他心想:“这些太阳乌似无恶意,但不知要我爬这扶桑树作甚,难道从这里可以离开汤谷么?”登时大振,越想越有可能,当下力量更足,飞速攀越。身侧白云飞过,雾气缭绕。不知不觉已到云端之上。

往下望去,云海茫茫,扶桑似是由云中长出一般。阳光耀眼,将那云海镀成万里金光。此等景象见所未见。蚩尤停住观赏片刻,听到太阳乌催促之声,这才向上爬去。他腾身纵越,双手攀住一个树枝,突然“咯拉拉”一声脆响,树枝陡然断折,他猛地朝下疾落,眼花缭乱,风声呼啸,刹那间看见身下树干竟有一个纵横六丈的巨大裂洞,还未反应过来,便掉入其中。

急速下落,眼前漆黑一片,头顶还听见太阳乌振翅鸣啼。倏然头部撞到一个硬物,登时眼前一黑,昏厥过去。拓拔野等人伫足观望,见蚩尤竟不断往上攀越,终于没入云层中,与那太阳乌一道消失不见,心中焦急诧异。

纤纤与蚩尤相识两月余,尤其这一月来海上漂泊,朝夕相处,也颇有感情。虽不象拓拔野那般令她欢喜牵挂,但也是心中极好的朋友。眼见蚩尤消失无影,心下大急,摇着拓拔野的双手道:“拓拔大哥,快想想法子救他下来。”拓拔野心想:“这扶桑树高得超过云层,要从山脚爬上去,那决计来不及了。需得找个象那怪鸟般的灵禽,将我驮到树顶,才能救他下来。”当下转身问众人道:“各位英雄,岛上可有什么飞得到高空中的灵禽神兽吗?”

群雄相互询议,忽听成猴子叫道:“拓拔使者,有倒是有一个,不过……”拓拔野大喜,见他吞吞吐吐,讶道:“不过什么?”成猴子看看众人,道:“不过那里太过凶险,只怕那位蚩尤使者还没救出,你又……”

纤纤“呸”了一声道:“什么凶险的地方我拓拔大哥没去过?你倒是说说那里怎么个凶险法?”

成猴子苦笑道:“其实那里也没什么,只不过住着一个老太婆,养了一只雪羽鹤、几条金背鱼。”

岛上群雄纷纷面色大变,辛九姑厉声道:“死猴子你疯了么?那老太太平日里就招惹不起,倘若被她知道使者的身份,那不更加了不得!”拓拔野心中大奇,什么人听说神帝使者不敬反怒?纤纤眼睛一瞪,脆生生道:“什么人这么胆大包天?哼,就算拓拔大哥她不怕,咱们这么多人一道过去,她也不怕么?”

众人相互观望,颇为尴尬。人群中走出一个丰神玉朗的白衣男子,笑嘻嘻地朝着纤纤一揖到底,道:“姑娘,在下柳浪。”

纤纤见他虽然面貌俊美,但眉宇间有说不出的邪气,没来由起了厌憎之心,皱眉不理。

白衣男子不以为忤,施施然道:“这老太太极为厉害,而且脾气不好。一发脾气,就要杀人。这些年死在她手里的人可比死在太阳乌下的多多啦。所以大伙儿都对她敬而远之。不过她豢养的那只雪羽鹤确是少有的灵禽,常常载着她在海上到处飞行。”拓拔野心中更奇,这老太太倘若有这等灵兽,为何不飞到天涯海角,还终日待在这汤谷中?好奇心大盛,更想见识一下这神秘人。当下微笑道:“既然如此,我定要去会上一会,向她借雪羽鹤一用。”

众人面有难色,这少年是神帝使者,自己能否自由系于他身,倘若他有个闪失,离开这汤谷只怕永无希望了。与其如此,倒不如团结一心,与那老太太搏上一搏。当下几个大汉大声喊道:“好!我愿意随使者同往。他奶奶的,难道她比烛水妖还厉害么?”

众人心中一凛,均想:“是了,倘若我们都不能团结起来,将她打败,又怎能与烛水妖对抗,夺得自由!”豪气顿生,纷纷大声附和。拓拔野大喜道:“好。咱们这就走吧!”当下群雄拥簇拓拔野、纤纤,浩浩荡荡朝南而去。一路上拓拔野与众人交谈,方知这群雄中,竟有极多原是五族中身居高位的要人。便是那瞧来最为不济的卜算子,原也是土族的三大巫卜,因为接连卜卦错误,险误苍生,引得土族黄帝忍无可忍,大怒之下流放到汤谷。

那辛九姑原是金族圣女西王母座下的十大侍女之一,因与某少年偷情,后又遭抛弃,性情大变,恨尽天下男人。竟以情丝绞杀负心人。偏生那负心人又是金族长老会长老的侄儿,所以被流放至此。

那盘谷自称是盘古大神的第五十六代孙,因神力惊人,在金族中官拜大将军。岂料酒后大醉,以开天斧误断西北擎天柱,引起西北洪水之灾,被流放汤谷。

成猴子原是木族中将,生性好偷,又精通法术,号称普天之下没有他偷不到的东西。瞧见别人的宝贝便心痒难搔。结果被仇人所骗,竟误偷木族大长老爱妃的亵衣。故被流放。辛九姑指着那白衣男子柳浪,悄悄嘱咐纤纤,今后对他敬而远之。盖因此人好色成性,自诩风流,凡是美貌女子,总要费劲心机勾搭上手方才罢休。越是难以弄到手的女子,越是让他心动。他也不知有什么魔魅之力,总能逃得猎物欢心,因此十次中倒有九次能够得手。

他原是金族最年轻的长老,极富智谋。但便是因为好色,声名狼藉,被逐出长老会。后来竟想勾引圣女西王母,立时被她废去周身真气,流放汤谷。先前瞧他色咪咪地盯着纤纤笑,多半又是不怀好意。群雄中也有穷凶极恶、甚为凶顽之徒。例如豢养凶兽龙蟒的吉良,原就是火族极恶的凶徒,虽然在战场上勇不可挡,但在族中也是作威作福,杀人如麻。所以被火族战神刑天降伏后驱逐汤谷。

又如长了两个脑袋的土族将军姜古木,何时善、何时恶,便要看其时是哪个脑袋在思考。杀起人来直如疯魔。这些人无一不是各族内跺跺脚风起云涌的角色,但被困汤谷多年,饱受凶悍难当的汤谷十日鸟折磨,凶性都大有收敛。拓拔野此时望去,丝毫瞧不出他们疯狂凶悍的本性。一路上谈谈笑笑,很快便到了一个小山谷。到那谷口时,众人都有些变色,纷纷裹足不前。

辛九姑低声道:“圣使,前面便是忘情谷。”拓拔野点头,牵着纤纤的手朝里走,众人缓缓随行,鸦雀无声。此时落日西沉,天空橙红,碧黛群山起伏如浪。

谷中一条小河平静奔流,曲折北来。两岸绿草如茵,竹林绵绵,远远望去如绿雾缭绕。河边竹林中有一间竹屋,炊烟袅袅。瞧来殊为平静清幽,怎么也不象是杀人如麻的女魔头的居所。拓拔野运气丹田,抱拳朗声道:“晚辈拓拔野,冒昧拜访前辈。”

谷中了无回应,只有水流潺潺,鸟声寥落。群雄屏息四顾,拓拔野又抱拳喊了数声,仍是杳无回应。卜算子弯腰颤声道:“圣使,我已算过,今日不宜出门访友,不如我们挑个良辰吉日再来登门拜访?”

纤纤见他害怕的神情颇为有趣,格格娇笑,伸手捏住他鼻子,笑道:“卜算子,你倒是算一算我会不会将你的鼻子捏断?”

群雄莞尔,紧张的气氛登时缓解。拓拔野回身朝众人说道:“各位,我先独自一人去拜访拜访前辈。倘若有什么异状,你们再来援救不迟。”

众人都对那老太太颇为忌惮,听说无须入谷,都松了一口气,但又担心他一人进去凶多吉少,面有忧色。纤纤拉着拓拔野的手,也要进去,拓拔野无奈,只好牵着她朝谷中走去。河水丁冬,两人沿着溪流朝南走去。蝴蝶翩翩在纤纤头顶环绕。身侧河水清澈见低,卵石遍布,偶有数尺长的金背鱼悠然穿梭。青草的绿色气息迎面扑来,将周身浊气一涤而尽。拓拔野心道:“这山谷清幽佳绝,主人遍植绿竹,怎会是好杀成性的魔头?”正为那神秘的老太太叫屈,突然听见一个柔媚的声音淡淡道:“我让你们进来了么?”慵懒动人,说不出的好听。

拓拔野一楞,止步恭敬作揖道:“晚辈拓拔野,冒昧造访,请前辈恕罪。”

那声音依旧淡淡的道:“瞧你这般有礼貌,我便原谅你吧。剁下自己的双脚爬回去,我饶你一条性命。”声音温柔,但话语却是极为蛮横。

拓拔野一楞,还未说话,纤纤已经哼了一声道:“瞧你声音这般好听,我便原谅你吧。割下自己的舌头躲起来,我就饶你一条性命。”她依样画葫芦,大喇喇的姿态倒让拓拔野忍俊不禁。那声音淡淡道:“哪里来的野丫头,这般没有规矩。我替你父母管教管教。”拓拔野心下一凛,将纤纤拉到身后,凝神戒备。

突然山谷中香风大作,竹林摆舞,一个淡紫色的人影从竹屋中倏然闪出,刹那间便飘到拓拔野身前。拓拔野叫道:“前辈,得罪了。”丝毫不敢怠慢,调动周身真气,双掌飞舞,径直拍出。那人影一晃,消失不见,耳边听到那娇媚的声音道:“真气倒是很强,可惜掌法太差。”拓拔野面上一红,笑道:“岂止是太差,根本是全无章法。”环身四顾,掌风纵横,将纤纤护在怀中。

纤纤做鬼脸道:“跑的倒是很快,可惜胆子太小。”话音未落,突然右臂被拉住,朝外拖去,失声尖叫。拓拔野大吃一惊,探臂将纤纤拉住,欺身向前,猛地拔出无锋剑,一剑向那紫影劈入。

剑光如电,那紫衣人“咦”了一声,极为惊异,猛地朝后滑了十余丈,又鬼魅般在拓拔野左侧停住,厉声喝道:“神农是你什么人?”拓拔野心中惊诧,转身望去。

只见三丈开外,一个紫衣女子翩翩而立。她满头白发高高挽起,眉淡如烟,眼如秋水,肌肤白腻胜雪,竟是一个风华绝代的美貌女子。

拓拔野想起先前辛九姑所言,再见她这般疾言厉色,心中稍有犹豫,还是恭恭敬敬地答道:“晚辈拓拔野,乃是神帝使者。”谷外众人闻言无不变色,暗呼糟糕。那紫衣女子脸色一沉,冷冷道:“既是神帝使者,来这汤谷作什么?”拓拔野心想事已至此,只有一条路走到底了,当下道:“晚辈奉神帝之命,来汤谷大赦。所有汤谷重囚,都可以重获自由。”

紫衣女子道:“那么如此说来,我也是在被赦之列了?”拓拔野微微一愣,硬着头皮笑道:“这个,既然全岛大赦,当然包括前辈。”紫衣女子突然爆出银铃般的笑声,直笑得花枝乱颤,喘不过气来,边笑边道:“他大赦我?那我还得对他感恩不尽了?”拓拔野见她似乎极为欢喜,似乎又极为悲伤,说这话时又是愤郁又是难过又是凄凉,竟不知该如何回答。纤纤原想出言讥嘲,但不知为何,一时没来由地感到一阵难过,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紫衣女子半晌才止住笑声,低头看着河中游鱼,嘴角浅笑,突然道:“你可知这水里的金背鱼多少岁了么?”

拓拔野一愣,不知她此言何意,探头一望,那清溪中一条六尺余长的金背鱼摆尾悠游,道:“瞧来得有十几年了吧?”紫衣女子瞥了他一眼,淡淡笑道:“这是两百多年前,我在南际山下的龙潭捕获,带到此处的。她的六十代孙都比你大啦。”

拓拔野大惊,如此说来,眼前这紫衣女子少说竟有两百多岁了么?除了满头白发如银雪,她周身瞧来不过二三十岁的光景,这可当真古怪的紧。

拓拔野突然心中一动,南际山龙潭?天下竟有这般巧的事?隐隐之间他似乎了悟到什么,却又始终无法猜透。纤纤在古浪屿上住了十年,对于珍贵的海鱼水兽倒是大有了解,点头道:“这金背鱼是最长寿的海鱼,可以跟灵龟相比。不过你有两百多岁么?我瞧多半是胡吹。”紫衣女子淡淡一笑,道:“小子,你回去告诉神农,拜他恩赐,我在这汤谷已经呆了两百多年,早就老得哪儿都不想去啦。倘若真想离开这里,还要等到今天么?”

落日余晖照映在她的脸容上,笑容凄美哀伤,一时竟让拓拔野为之神夺。紫衣女子转过身,缓缓地朝山谷内走去,紫衣飘舞,倚风出尘,那背影说不出的落寞,说不出的凄凉。谷外众人见状,诧异之余,心中石头落地,都长长吁了一口气。纤纤心里却是莫名地难过,无由地对这紫衣女子充满了同情怜悯,小手紧紧地抓着拓拔野,低声道:“难道……难道是神帝伤了她的心么?”

她冰雪聪明,又有女人的直觉与惜惜相通的本能,这无心之语倒是突然惊醒了拓拔野。

拓拔野心中一动,莫非这紫衣女子当真与神帝有瓜葛?当下从腰间取下珊瑚笛,放至唇边,悠悠扬扬吹将起来。曲调缠绵凄切,正是那首“刹那芳华曲”。“朝露昙花,咫尺天涯,人道是黄河十曲,毕竟东流去。八千年玉老,一夜枯荣,问苍天此生何必?昨夜风吹处,落英听谁细数。九万里苍穹,御风弄影,谁人与共?千秋北斗,瑶宫寒苦,不若神仙眷侣,百年江湖。”

他原本生性开朗,纵使悲凉的曲子由他吹来也是哀而不伤。但不知为何,眼见这紫衣女子凄伤之状,想到当日神农在龙牙岩高歌情景,心中难过悲苦,这曲子此番奏来,竟是忧伤欲绝,直如杜鹃泣血,雨打残荷。那紫衣女子蓦然木立,犹如刹那间化为冰山石岩。谷外众人又惊又奇,不知圣使此举何为,但听了半曲,都纷纷觉得凄凉难过。尤其辛九姑,莫名想到自己情殇际遇,悲从心起,扑簌簌落下泪来。纤纤虽然年幼,但是心态却颇为早熟,听了片刻,也是莫名柔肠百转,珠泪纵横。拓拔野一曲将终,又回到那句“八千年玉老,一夜枯荣,问苍天此生何必?”,反复回转,余音绕梁。晚风低语,竹林簌簌。也不知过了多久,那紫衣女子冷冷道:“小子,是他叫你吹这曲子的么?”语声森寒刻骨,听来令人不寒而栗。

纤纤心中发毛,忍不住往拓拔野身上靠去。谷外众人更是纷纷变色,凝神屏息,只要她一向拓拔野动手,便立时上前援救。拓拔野低声道:“晚辈有幸曾在南际山顶,听见神帝临终前唱过此曲。”声音很低,谷外众人听不真切,只看见紫衣女子突然全身颤动,猛地转过身来,面色雪白,道:“什么?”拓拔野道:“神帝已于两个多月前,在龙牙岩羽化。他最后唱的,便是这首曲子。”

紫衣女子怔怔站立,皱眉不语,一脸茫然,仿佛一直没有听懂他所说的意思。过了良久,才缓缓绽开笑容,蓦然一颗泪珠从眼角淌下,既而两颗、三颗,满脸玉箸纵横。

她就这般伫立风中,含泪而笑,宛如带雨梨花,风中盛放,分不清究竟是欢喜还是悲伤。这个紫衣女子便是两百年前,因与神帝相爱,触犯族规、而被流放汤谷的木族圣女空桑仙子。当年神农贵为大荒神帝,号令五族,却不敢违抗族规,竟眼睁睁瞧着情人被流放汤谷。

她登上囚船,东渡汪洋的那一刻,已经柔肠寸断,心如死灰。对于她来说,长老会或者族规,都不是最痛恨的;最痛恨的是,那个爱她、却无力为她抗争的男子。从那一刻起,她就已经死了。这两百年来,居住于荒山穷海的汤谷,她以为已经将往事淡忘。但是每次听说神农二字,便会悲怒不可抑,乃至于大开杀戒。青春不再,韶华逝去,但是那一份难以释怀的悲苦却越来越浓。这时听说神农已死,突然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空荡荡,所有恨的、爱的、牵肠挂肚的,转瞬间烟消云散,一片空茫。

也在这一刻,她才突然发觉,自己对神农的那一份情感原来依旧那般炽热。现在,许多东西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在临终前唱的这首歌。这么多年他的情感和悔恨都由适才这个少年的笛声中传达出来,还有什么比这更为重要呢?她被流放的这两百多年中,他不也在自我流放么?心中从未这般波澜汹涌,也从未这般宁静平和。山谷夜色初降,晚风清凉,鲜绿清新的青草气息如河流般在体内流淌。她冰凉的泪珠接连不断地划过笑靥,一颗一颗地滴入草地中。谷外众人见空桑仙子又哭又笑,心中惊疑不定,都极是担心。以从前经验来看,这将是她大开杀戒的征兆。

卜算子搜肠刮肚地回想今日卜算的十卦,好象除了贵人临门那一卦外,其余九卦都是大凶之卦,当下连连摇头道:“糟之极矣!老太婆要发威了。”

白龙鹿嘶鸣一声,突然飞奔入谷,辛九姑等人想要阻拦已经不及。然而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却见空桑仙子脸色大转柔和,缓步向前,低声询问拓拔野。拓拔野恭恭敬敬地一一回答。两人说话声音俱都极小,隔得甚远,众人无法听清。

空桑仙子突然朝谷外众人瞥来,众人均是一凛,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空桑仙子转头低语,突然微笑起来,似是与拓拔野颇为亲热。两人谈了一会儿,一齐朝谷内竹屋走去。

纤纤一蹦一跳地与白龙鹿跟在后面,满脸惊喜,还回过头朝众人扮了一个鬼脸。众人大为惊佩,想不到这喜怒无常的女魔头在圣使面前竟变得如此温婉。也不知被他施了什么妖法。对这少年圣使的敬畏之心登时又平添了几分。盘谷、卜算子更是张大了嘴,合不拢来,对目相望。

成猴子喃喃道:“他奶奶的,人长得帅还当真占便宜。柳浪,你比起这圣使那真成了老白脸啦。”

柳浪微笑不语,心中却是酸溜溜的不是滋味。盘谷涨红了脸,半晌才猛地一跺脚,喜道:“圣使连空桑仙子都能收服,要带我们离开这里就更不在话下了!”众人欢声长呼,长年的流放生涯眼见将要结束,竟有不少大汉喜极而泣。拓拔野、纤纤随着空桑仙子进了竹屋。

空桑仙子纤指轻弹,几道绿光闪过,屋内六盏水晶灯立即明亮起来。竹屋素雅洁净,地上铺着竹席,松木小几上一个琉璃香炉香雾缭绕。拓拔野等人席地而坐。白龙鹿在外候着,眼巴巴地瞧着他们。纤纤睁大双眼,环顾道:“想不到你这么凶霸霸的,住的地方倒这么雅致。”此时她已不惧怕空桑仙子,说话更加放肆。拓拔野拿她没辙,只好装做没听见。

倘若是从前,空桑仙子听到这句话,只怕纤纤已经在海里喂鲨鱼了。但她现下心中微波不惊,静如古井,只是微微一笑,道:“拓拔,我将雪羽鹤给你,你怎么救出你的朋友呢?”

拓拔野喜道:“倘若前辈将雪羽鹤相借,晚辈便可以乘鹤飞到那扶桑树顶,将蚩尤接下来。”空桑仙子嫣然一笑,道:“拓拔,你可知这汤谷有什么特别之处,竟能困住这么多穷凶极恶的五族罪人么?”

拓拔野道:“是那十只怪鸟么?”

空桑仙子点点头,又摇摇头,道:“那十只怪鸟纵有再大本事,毕竟只是灵禽而已,怎能与这几千人抗衡?”纤纤奇道:“那是什么?难道这岛上还有其它怪物么?”

空桑仙子道:“是那株扶桑树。”

拓拔野和纤纤齐齐“咦”了一声,颇为惊异。空桑仙子道:“那株树相传是六百年前青帝羽卓丞死后所化。当然这不过是传言而已。但是这树确实颇为古怪。”

纤纤更为好奇,道:“怎么个古怪法?”

空桑仙子道:“每次我骑鹤飞行,到了百里之外,还能听见扶桑树树叶响动的声音。那声音好生奇怪,就象有人在不断的念咒语一般。念力极强。倘若换了别人,决计飞不出汤谷岛十里。要么坠海而死,要么乖乖地回去。”纤纤脸色有些发白,不由自主地往拓拔野身上靠去。

拓拔野大为好奇,道:“难道这树也会法术么?”空桑仙子道:“树自然不会法术。但是树里面只怕有什么古怪的东西。”

拓拔野笑道:“不知什么东西,竟有如此威力。难道真是羽卓丞前辈的魂灵么?”

空桑仙子叹了一口气,道:“倘若真是青帝魂灵,那便好了。但他已死六百年,纵有魂灵,也早已进入神界,为何在这扶桑树中栖息?”纤纤紧紧地贴在拓拔野身上,闻见他熟悉好闻的气息,心中的害怕之意稍减,强笑道:“那会是什么?”

空桑仙子出神地沉吟片刻,道:“我想可能是上古神器,说不定便是那十日鸟的封印。”拓拔野更为迷惑。空桑仙子微微一笑,素手一弹,樱唇微启,口中念念有词,仿佛在低声吟唱一般,说不出的好听。

“呛然”一声,拓拔野竹鞘中的无锋剑倏然出鞘,凌空飞舞,在空中摇曳生姿,仿佛佳人翩然起舞。

拓拔野、纤纤瞧得目眩神移,暗暗称奇。

空桑仙子纤指轻拂,在松几上“咄咄”轻敲,突然吐气如兰,轻声念诀道:“南旋毕修紫乘楼……”

那无锋剑断折处忽然有绿光冲天而起,照得拓拔野须眉皆碧。屋外狂风陡起,白龙鹿惊声嘶鸣,昂首踢蹄。一个碧绿色的蝴蝶翼的小人竟从无锋剑中飞了出来,翩翩舞动,在松几上落了下来,身不盈寸,剔透玲珑。拓拔野从未见过此等情形,大惊失色。

这无锋剑跟随他已有数月之久,想不到竟藏了如此玄机。倒是纤纤相形之下见多识广,脱口道:“木精!”空桑仙子点头道:“正是。她是木精,被封印于这无锋剑里。只要解开封印诀,她就可以出来了。”

拓拔野奇道:“前辈怎么知道?”

空桑仙子淡淡一笑,手指一曲,那无锋剑隔空落入她的手中。她将剑身一转,手指抚摩那“空桑”二字,道:“这柄剑便是当年我给神农的信物。”拓拔野与纤纤“啊”的一声,众多疑惑这才顷刻烟消云散。

拓拔野起身行礼,歉声道:“晚辈不知,多有失礼,请前辈莫怪。这柄剑还请前辈收回。”

空桑仙子淡然笑道:“不知者不罪。这剑与你既有缘分,还是由你收着吧。”

拓拔野推辞再三,这才收下。心中一动:“不知前辈与仙女姐姐有没有渊源?”突然想到两百年前空桑仙子便已被流放此地,怎么可能认识白衣女子?暗骂自己愚蠢,重新坐了下来。空桑仙子又默念封印决,将木精收回断剑中,道:“这便是神器封印。它可以将某些灵兽乃至人类的精神念力、魂灵吸纳其中。只要解开封印决,就可以驾御这种精神念力,使神器自身的威力发挥得更加强大。”

拓拔野当日在天壁山下,曾经听科汗淮说过珊瑚笛中封印珊瑚独角兽之事,也曾在玉屏山顶见过十四郎解开幻电玄蛇的封印,因此对这神器封印也稍有了解,当下点头。空桑仙子从头发上摘下一支莹白的玛瑙发簪,道:“这玛瑙发簪便是雪羽鹤的封印,只需默念解印诀,你便可以将雪羽鹤释放出来。”

她将发簪轻轻地往纤纤头上一插,笑道:“这发簪跟了我一百多年了,今天便送给你罢。”

拓拔野大喜,纤纤也是又惊又喜,颇有些不好意思,红了脸低声道:“谢谢仙子。”她少有感谢别人,今日开口不免有些忸怩。

空桑仙子与拓拔野不禁莞尔。空桑仙子道:“只是那扶桑树中不知是什么上古封印。倘若它封住的是极凶的凶灵,以它念力之强,只怕雪羽鹤和木精都远不是对手。你们要想救出朋友,可要冒一冒险啦。”

拓拔野点头笑道:“有了雪羽鹤,那便方便得多啦。如若可以,我倒想立即就去。”

空桑仙子微笑道:“你这般重情讲义,真是难得。神农总算有些眼光。眼下你丝毫不知封印法术,倘若那树中当真有上古封印,你冒然前去,极是凶险。明日我便和你们一道去罢。”拓拔野大喜过望,有她相助那真如虎添翼,连连称谢。空桑仙子淡淡笑道:“你先别这般欢喜,还未必能将你朋友救出来呢。”当下空桑仙子开始教授拓拔野与纤纤封印法术最为基本的常识。空桑仙子原是两百年前的木族圣女,精擅祈天法术,此番娓娓道来,深入浅出,听得拓拔野眉飞色舞,大长见识。

封印法术乃是法术中极为高深的术别。所谓封印,便是以超强的精神意念力控制灵兽或人类,将其魂灵或是精神力禁锢于某种神器中。

封印时默念的口诀便是封印诀。一旦将其封印,便如同将刀剑收入鞘中,今后可以随时“拔鞘”御使。

但要解开封印,御使其物,除了将封印诀倒背外,还需要有至少与封印之人封印时相等的念力。否则不但不能将封印解开,还有可能反被封印御使。这便是为何大荒中有许多解不开的封印的缘故。或是因为封印诀失传,或是念力不及从前的封印人。拓拔野真气极强,依据“潮汐流”以气养意,念力也相应不弱。但对于纯粹的意念力修行法,即如何以意养意,由于科汗淮并未传授,只是自己直觉感悟而已。

当下空桑仙子传了他木族“长生诀”,要他每日背诵修炼,增强精神意念力。这长生诀洋洋数千字,分为两部分,一部分说的是聚敛念力,以意御意的法子;另一部分则是如何根据天地万物生长之道,吐纳呼吸,修行真气。

更妙的是,字行韵律隐隐吻合念力调节的规律,默诵之时便可以自动修炼念力的聚散。

拓拔野平白又得了大荒中人梦寐以求的木族长生诀,福泽之厚,连他自己也惊喜不已。不知怎地,起初在谷中瞧见拓拔野之时,空桑仙子便有莫名的欣赏喜欢之意,一直未下重手。待到后来拓拔野出示无锋剑、吹奏刹那芳华曲、告知神农之事,她更加感到与这神奇少年的奇妙缘分。况且自己被流放两百多年,族禁之念早已淡薄。此时了无牵挂,更加无所禁忌,是以竟将这木族至为隐秘的封印法术与长生诀倾囊相授。

拓拔野天资佳绝,一听即懂,更加令她欢喜。两百多年自我封闭,今日始得释放,心中畅快不下于他醍醐灌顶的欣喜。起初纤纤还听得津津有味,但过了片刻,便觉得这仙术也好,妖法也罢,还不如拓拔野的侧脸来得引人入胜,于是便歪着头,抿嘴微笑偷瞧拓拔野。

拓拔野聚精会神、领悟时粲然微笑、深思时眉头微蹙的神态都是那般的迷人。有时抓耳沉吟的表情也能让她忍不住捂嘴偷笑,心中满是暖意。渐渐的,空桑仙子说什么话都听不见了,只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

拓拔野每回头看她一眼,微笑一次,她便心跳加速,双颊火热,不住地想:“哎呀,他瞧见我在偷看他了……”连忙扭头装做侧耳倾听之状;每每被空桑仙子眼波流转,暧昧地一笑,登时又脸红心跳,仿佛被她的锐利眼光看穿了少女心态。也不知过了多久,空桑仙子才将封印法术以及长生诀传授完毕,拓拔野虽还有许多疑问,但也只有留待日后自己修行时慢慢参悟了。

拓拔野舒展了个懒腰,这才发现纤纤已经伏在他的膝盖上沉沉睡去,侧着脸,长长的睫毛在莹白的脸上投下一道弯影,嘴角还噙着一丝甜蜜的微笑。

拓拔野微笑道:“她已经两天没好好睡过觉啦。”突然困意涌了上来,忍不住打了个呵欠。空桑仙子微笑道:“拓拔,你也好好睡上一觉,天亮时我再叫你罢。”拓拔野困倦难当,呵欠连连,当下颇为不好意思地一笑,伏在松几上沉沉睡去。空桑仙子瞧着两人,心中泛起久违的柔情。窗外秋虫低鸣,夜风轻拂,水晶灯摇摇曳曳,她坐在一地的月光中,想起了很多事情。几百年的光阴倏然而逝,只剩下这个寂静安详的初秋之夜。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耳边又响起了很多年前的那首曲子,呢喃的夜风在她的耳根厮磨缭绕,宛如他的话语,他的呼吸。她就这么盘膝而坐,闭目微笑,直到天明。翌日清晨时分,空桑仙子将二人叫醒,与白龙鹿一道向谷外走去。到谷口时看见群雄横七竖八地倒了一片,犹在酣睡。他们昨夜不见拓拔野出来,虽料想必定是空桑仙子传授他心法,以便击败十日鸟,救出蚩尤,但仍不免心下忐忑,都不敢回去,竟就在谷外席地而睡。

那条大鲨鱼已被成猴子等人拖到此处,吃得精光,只余下庞大的骨架横亘在河边,在朝阳下显得颇为滑稽。听见脚步声响,众人纷纷揉眼爬了起来,见是空桑仙子随着一道出来,满脸的喜色登时僵住,欢呼声也卡在咽喉中,面面相觑,颇为尴尬。

拓拔野见众人露宿等候,心中颇为歉疚,当下抱拳笑道:“昨夜委屈各位了,真是抱歉之至。”

众人连连摆手道:“圣使哪里话!”

只有柳浪目光暧昧地朝拓拔野与空桑仙子身上扫了扫,虽一言不发,但心中不堪的想法已经昭然若揭。空桑仙子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登时将他吓得朝后退了三步,低头看脚。拓拔野朗声道:“各位朋友,今日对于我们,对于大荒来说,都是一个极为重要的日子。因为今日,我们所有人都将重获自由!”他运气丹田,一字字说来,斩钉截铁,铿锵有力,直冲云霄而去。

众人一楞,狂喜欢呼。

拓拔野望了空桑仙子一眼,接着微笑道:“大家不必奇怪,仙子是我们的朋友,她要与我们一起到那扶桑树上,打败十日鸟!”

众人大喜,这老太太的本事众人都有耳闻目睹,有她相助,要打败太阳乌绝非难事。当下群雄欢呼之声更盛。

空桑仙子微微一笑,心想:“这小子年纪轻轻,倒当真会煽风点火,蛊惑人心。”群雄欢声高歌,簇拥着拓拔野三人,士气高昂地朝汤池扶桑而去。

卜算子急急忙忙从怀里掏出那几个黑石子,口中念念有词,往地上一抛,略一查看,大喜道:“上卦!上卦!大吉大利!”还在欢喜,已被盘谷提起衣领,拎小鸡般凌空拖走。一行人到汤池边时,太阳已经悬挂在扶桑树梢,万道金光透过树隙,照耀得众人睁不开眼来。

远远看见那十只太阳乌又在洗澡。五只在高出汤池水面数丈的扶桑树梢,五只则在水面下,偶尔露出头来,朝天喷出一道水柱,极为悠闲惬意。瞧见众人浪潮般涌来,竟似理也不理,依旧鸣叫着振翼泼水,甚是欢快。辛九姑低声道:“这十个妖怪在洗澡时,只要你不招惹它们,它们定然不会干预你作任何事。”

拓拔野笑道:“这个习惯倒是好得很。”

空桑仙子淡淡道:“咱们这就去吧。”伸手从纤纤头上摘下那支玛瑙发簪,轻念解印诀。

那玛瑙发簪银光吞吐,突然微微一跳,光芒如菊花盛开般瓣瓣舒展,在阳光中曲伸了一会儿,果然成了一只小小的白鹤模样。

那小白鹤展翼扑翅,从空桑仙子手心飞了出来,在空中盘旋,逐渐变大,过了片刻竟变成了一只长一丈、浑身白羽直如冰雪的仙鹤,在汤水上踏波飞行,欢鸣声中落到空桑仙子身边。空桑仙子抚摩它的头,微笑道:“这是你最后一次驮我啦。”话语中颇有些感伤,回头对拓拔野道:“咱们走罢。”

拓拔野应诺一声,向群雄抱拳道:“在下先和仙子到树顶上,将蚩尤使者救出。大家就请原地等候吧。”

众人轰然应诺。

纤纤也想同去,却被拓拔野强行留下,气得撅起嘴跺脚不已。当下拓拔野随着空桑仙子一道跃上雪羽鹤背脊,雪羽鹤悠然展翼,朝空中飞去。那雪羽鹤飞得又稳又快,须臾间已到白云之间。往下望去,碧海青山倒退如飞,数千群雄宛如蚂蚁。雪羽鹤绕着扶桑树向上盘旋飞舞。拓拔野睁大双眼,期盼能在枝叶树桠之间瞧见蚩尤。

空桑仙子紫袖飞舞,香风倒卷,所过之处云雾离飞,巨叶翻卷。两人瞧得分明,始终了无发现。雪羽鹤越飞越高,穿透几重云层,但仰头望去,那扶桑树依旧破云参天,看不见顶梢。云海茫茫,红日仿佛都已到了他们下方。

拓拔野心中颇为忧虑,难道蚩尤已经掉下去了么?否则昨日那群太阳乌不断追啄,今日却怎会在汤池中如此悠闲地洗澡呢?

空桑仙子似乎猜到他的想法,淡淡道:“放心罢。如果掉下去,必定会被汤水浮起来,决计沉不下去。”拓拔野心下稍安。但他们又朝上飞了许久,仍然未达树顶,也始终没有瞧见蚩尤。太阳越来越热,烤得拓拔野浑身冒汗,空桑仙子倒是冰肌玉骨,清凉无汗。

但倘若再往上去,只怕真要被太阳强光晒伤,而且那雪羽鹤似是颇为畏惧强热,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当下两人稍做计议,决定盘旋下行,再仔细地寻找一遍。以蚩尤之力,纵然昨日起不眠不息,也决计到不了这么高处。惟有重新朝下搜索了。雪羽鹤清鸣声中,缓缓朝下转向飞翔,继续环绕穿行。这次空桑仙子闭目运转长生诀,以念力搜索方圆数百丈之内的热息与念力。除了身侧拓拔野强炙的真气与意念外,依旧毫无斩获。过了半晌,两人一鹤已经到了离地几十丈处。岸边众人瞧见依旧只有两人,都颇为失望。

那十只太阳乌并排立在树梢上,仰头望着两人,嗷嗷乱叫,叫声欢愉,颇有幸灾乐祸之意。突然“轰“的一声巨响,偌大的扶桑巨树竟然剧烈震动起来,众人惊呼声中,十日鸟尖叫扑翅,盘旋飞舞。树梢震舞,巨叶纷纷飘落,遮天蔽日。

拓拔野与空桑仙子也是蓦地吃了一惊,雪羽鹤展翼急速滑翔,从四下摆舞的枝叶之间飞离出来。汤池湖面蓦然波涛汹涌,扶桑树东侧的湖面猛地喷起冲天巨浪,一条人影如离弦之箭倏然朝天疾射而去。滔天浪花中,十日鸟嗷嗷怪叫,次第盘旋,瞬息加速,形成一道直线朝那人飞去。那人在空中突然翻了个筋斗,稳稳当当地落在树梢之上。拓拔野“啊”的一声惊呼,岸上群雄也是纷纷失声惊呼。阳光照在那人的脸上,眉目英挺,意气风发,赫然正是蚩尤。

他浑身衣衫破裂,肌肉纠结,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背负一柄青铜长刀,六尺余长,锈迹斑斑。蚩尤仰天长啸,犹如青天霹雳,震得众人双耳隆隆。

拓拔野又惊又奇又喜,蚩尤虽然勇悍绝伦,但体内真气远不如他强,但就适才这一声长啸来看,似乎真气极为充沛。这一夜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原来昨日蚩尤从那树洞掉下,重重撞在某物上昏了过去。过了半晌方才悠悠醒转,头疼欲裂,眼前一片漆黑。过了好一会儿才逐渐适应这黑暗,环身四顾,十几道巴掌大的光线斜斜射入。

借着这微弱的光柱,他这才逐渐看清四周。周围乃是一个纵横约有三十余丈的巨大树洞,四侧树干皆有不少裂洞,阳光便从那裂洞中射入。仰头上望,顶部空洞直达十余丈高,上小下大,如葫芦一般。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倘若不是自小练得一身钢筋铜骨,只怕早已归西。

前方五丈处有一个丈余宽的黑洞,想来是继续通向下方的。

蚩尤四顾半晌,要想向上跃出去,绝无可能。四壁裂缝虽然颇多,但决计不能挤出去。而这扶桑树坚硬容易钢铁,以他目前的真气,想要豁大那裂缝,也是难于登天。

眼下唯一的方法便是继续往下走,看看是否能有出去的通道。运气如何,也只有赌上一赌了。蚩尤爬起身,小心翼翼的朝那黑洞走去。黑洞幽深不见底。蚩尤摸摸身上,那三昧真火的火折子早已不知掉到何处,一咬牙,摸索着探脚往下触碰。

那黑洞壁沿粗糙,凹凸不平,颇多立脚之处,蚩尤慢慢地沿壁往下爬,一股股冷风阴森森的从下吹了上来,遍体侵寒。

蚩尤大喜,倘若下面有风窜入,则必有出口,精神大振,一步一步地蹬踏攀缘。如此向下攀了大约一个多时辰,十指皮破血流,钻心疼痛,膝盖、脚踝酸软酥麻,颇为难耐。

蚩尤自到这汤谷岛来,便在不断地厮斗、攀缘,虽然神力惊人,耐力极佳,也不免有疲惫之感。但他意志极为坚强,不断地鞭策自己,咬紧牙关在这黑暗莫测的树洞中继续下行。突然一道微弱的光芒从左侧斜斜射入,他借光下望,下面似乎又是一个葫芦状的树洞,当下屈膝跳跃,稳稳地落在那树洞中。这树洞比之上面那个小了许多,光线也远不如前者明亮。洞内突然有亮光一闪,循光望去,左侧洞壁上赫然插了一个黑黝黝的东西,形状甚是古怪。

蚩尤走上前去,借着微光打量。那物长两尺余,剩下一半插在树壁中,状如长刀,弯弯曲曲,两面都有刀锋。

刀柄狭长,并无护手。触手冰凉,敲之铿然有声,似乎是青铜所制。蚩尤在那刀面上抚摩,铜锈班驳,凹线纵横,交织成木叶纹样。从洞壁斜射入的微光照耀在那青铜刀上,登时亮起道道眩目的幽光。蚩尤想将这青铜刀拔出来看看,但试了几次都纹丝不动。蚩尤素来自诩神力,登时起了好胜之心,当下转身背对铜刀,双手过顶,恰好反握住刀柄,气运丹田,奋起神力,大喝一声,猛地挥臂拔刀。突然嗡嗡巨响,他拔刀而出,失去重心,向前跌跌撞撞扑倒在地。洞内刹那间光芒纵横,一道碧绿的气体电窜而起,在他四周飞转周旋,手中青铜长刀也倏然脱手飞出,在半空急速旋转。

耳边蓦地响起一阵狂笑声,与那刀锋破空、气体横流的响声混在一起,险些将他震得晕去。那笑声滔滔不绝,将蚩尤震得一跤跌倒,惊异之下转头四顾,只见那绿色气体急速盘旋,猛然凝结成一个碧幽幽的光球,仔细分辨,竟宛如一个人的面孔。那笑声竟似是从那光球的“口”中发出来的。蚩尤一跃而起,喝道:“何方妖孽,竟敢放肆!”那光球依旧哈哈狂笑,过了半晌才道:“小子,你又是何人?”

蚩尤傲然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蜃楼城乔羽之子蚩尤!”那光球一楞,喃喃道:“蜃楼城乔羽,那是什么人?”

乔羽名震大荒,蚩尤对父亲又极是尊敬,闻言大怒,冷笑道:“连乔羽都不知道,你这妖孽太也差劲。”那光球哈哈大笑,突然道:“乔羽?难道是乔愧水的子孙么?”乔愧水乃是六百年前木族长老,正是蚩尤上祖。

蚩尤微微一惊:这妖孽怎知上祖名讳?当下喝道:“妖孽,乔家上祖的名讳岂是你能随便乱叫的?”

那光球嘿嘿笑道:“叫他名讳又如何?倘若他见到我还得跪下磕头呢!”蚩尤听他辱及先人,登时大怒,喝道:“妖孽敢尔!”想要拔刀,但腰间弯刀早已丢得不知去向,不及多想,猛然冲上前,双掌拍去。

那光球纵声大笑,倏然回转,到了蚩尤身后,道:“好小子,果然是乔家男儿。嘿嘿,没想到我等了六百年,竟等到乔愧水的后人,当真是天意。”蚩尤听他称赞乔家,火气顿时消了一半,转身冷冷道:“妖孽,既知乔家男儿,还不伏首投降。”

那光球哈哈大笑道:“小子,你倒是和我当年很象。好,好,好,缘分注定,也不枉了这六百年的等待。”蚩尤听他动辄言称六百年,颇觉蹊跷,突然想到某人,登时心中大震。光球见他脸上变色,嘿嘿笑道:“小子,你知道我是谁了么?”蚩尤心中惊疑不定,但也不敢再口出不敬之语。那光球悠悠荡荡地落在蚩尤面前三尺之处,朝那疾转不已的青铜刀喝了一声:“住!”那青铜刀登时笔直落下,嵌入洞底。

光球嘿然道:“小子,你可知这扶桑树是由什么而化的么?”

蚩尤道:“大荒传闻,是六百年前木族青帝羽卓丞所化。”眼下尚不知这光球身份,是以他此番的回答已无先前不敬语气。光球“咦”了一声,突然狂笑不已,道:“可笑可笑!这妖木竟然是我所化的?哈哈,这可真是有趣的紧哪!”

蚩尤心中大震,听他言中之意,乃是自称六百年前木族青帝羽卓丞了。当下大声道:“蚩尤虽不再是木族男儿,但是青帝乃是万人景仰的神人,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青帝,可有什么凭证吗?”那光球笑道:“乔家什么时候不再是木族中人了?难道这六百年竟有这般大的变化么?嘿嘿,你竟然是乔家儿郎,怎地连木族七大神器都不认识么?”

那柄青铜长刀突然应声飞起,平平地落在蚩尤的手上。蚩尤低头望去,那刀面上突然闪起隐隐的碧光,竟是一个“苗”字。蚩尤大惊,青铜刀险些脱手掉地。这青铜刀竟果真是木族七大神器之首的苗刀!

苗刀又称“长生刀”,乃是上古神器,由女娲补天余下的五色石中炼取的青铜所制。刀属木,富灵力,辅助木族青木仙法使用,可以助长万物,所以称为苗刀或长生刀。

苗刀一向为木族历代青帝权刀,刀在则如青帝亲临。自从六百年前羽卓丞在东海大战其时的六大恶龙,力竭化为扶桑木,这苗刀便不知所踪。

其后两代青帝惟有以大荒第一名匠路心童打造的青铜刀为替代,作为木族权刀。但是那青铜刀虽然材质极佳,做工考究,亦是上佳神器,比之苗刀,终究相去太远。木族六百年间四处寻找苗刀下落,始终无功而返,没想到竟在这扶桑树的内洞之中。那光球嘿嘿笑道:“苗刀所至,如青帝亲临。小子,你还不拜见寡人?”

蚩尤抱拳道:“晚辈蚩尤参见羽老前辈。但是乔家自三十年前起。已不再隶属木族,所以不能再行拜礼,还请前辈恕罪。”

那光球奇道:“乔家当真脱离木族了?嘿嘿,那可当真是我们木族的损失。既然如此,你就免礼罢。”

蚩尤听他如此说,登时大喜,心中对这六百年前的青帝大生好感。蚩尤道:“大荒中相传前辈物化扶桑,没想到竟能亲身拜见,蚩尤真是有幸。”见这青帝尊重乔家,他言语顿时变得十分恭敬。

那光球羽卓丞道:“嘿嘿,这是命中注定之事,没有什么有幸不有幸的。说我化为扶桑树,那可当真是天大的谬误。这扶桑树其实是东海巨鳞龙所化。”蚩尤大为好奇,道:“是六百年前东海六大恶龙之首的巨鳞龙么?”

羽卓丞道:“除了他还会是谁?当年我经过东海,瞧见这六只恶龙肆虐风浪,短短一个时辰内竟掀翻了两百余艘渔船,盛怒之下,就与那六只恶龙动上了手。”

蚩尤素来对这搏杀凶兽之事极感兴趣,何况是这史上极为经典的一战。当下盘膝坐下,兴致勃勃地听他述说。羽卓丞道:“那六只恶龙极为凶顽,与他们斗了一日一夜,遍体是伤,方才将两只龙杀死。”

他见蚩尤极感兴趣,不由也来了兴致,滔滔不绝地说将开来,如何如何施展法术、神功,如何如何浴血奋战,诸多细节之处讲得尤为逼真凶险。

蚩尤遥想当日羽卓丞在惊涛骇浪中叱咤风云、降龙伏魔的英雄气概,不禁悠然神往。这东海六龙虽不属于大荒凶兽,却是海外臭名昭着的恶兽,亦是东海龙族六个王族的兽身。六龙齐飞,比之当日自己与父亲搏杀蓝翼海龙兽的情形又不知凶险了多少倍。原来羽卓丞当年孤身斗六龙,血战三日三夜,终于搏杀了五条凶龙,只有巨鳞龙眼见不妙,向西南逃逸。

羽卓丞虽然身负重伤,却依旧奋力追杀。一人一龙一路激斗,来到当时的荒岛汤谷。

其时汤谷只有巨大的汤水湖,尚无今日这参天摩云的扶桑巨树。那巨鳞龙到了汤水中,伤势大愈,竟更为凶猛。其时羽卓丞精疲力竭,念力不足以封印巨鳞龙。无奈之下,奋起余威,竟施用“长生诀”与青木两伤法术,先释放苗刀中封印的十只太阳乌,再将自己魂灵脱离躯体,进入苗刀,人刀合一,破入巨鳞龙躯体之内,将其刹那间封印,木化为扶桑树。但同时,他也将自己的魂灵封印于这长生刀中。这六百年来,巨鳞龙的魂灵虽然早已被封印而不得超脱,但他的自己的魂灵也无力自我解印,始终禁锢于苗刀之中。虽然躯体早已化为尘土,灵魂念力却在长生刀里残存。这其中的痛苦,只有亲身经历才能体会。那十只太阳乌忠守主人,哀啼不散,在这汤谷岛上栖息下来,想方设法解印羽卓丞的元神。

是以六百年来,每有人来到这汤谷,十日鸟便要将他叼衔到扶桑树上,驱之上攀,只望能进入树洞,解开羽卓丞的苗刀封印。期间虽偶有进入者,但竟没有一人能将苗刀拔出,自然也就无法解开封印。蚩尤吃惊道:“这么说来,这扶桑树竟是巨鳞龙所化的了?”

羽卓丞道:“那当然,巨鳞龙是天下第一大的凶龙,除了它,谁能化为这般高的树木?”

他嘿嘿笑道:“大荒中人竟认为这妖树是我所化,真是可笑之至。”

蚩尤茫然道:“倘若如此,这封印必定极为难解,怎地我竟能拔出?”

羽卓丞喝一声道:“转!”那苗刀在蚩尤手中陡然旋转,刀柄恰好落入他的双手中。

羽卓丞道:“小子,看看你的手臂。”

蚩尤低头望去,大吃一惊,只见两道绿光从刀柄处传入自己双手,沿着经脉一路窜将上来,双臂顷刻间绿光纵横。乍一看去,竟宛如与刀连成了一体。羽卓丞道:“要解开这苗刀封印,只有两种可能。要么知道我的封印诀,并具有极强的意念力,要么天生木德,可以御木通神。”

蚩尤道:“如此说来,我只能是第二种了?只是这天生木德又是什么意思?”

羽卓丞道:“人天生有五种金、木、水、火、土五种属性,各有强弱。上古创世之初,五族族群便是以此而分。木族中人虽也有其它属性能力,但木属性能力最强。其中又有极少数人天生具备极强的木灵能力,可以感应、吸纳万物中木属灵力。如果修炼青木法术,就可以御木通神。几千年来,有这等能力的人寥寥无几。”

光球跳动,那双“眼睛”盯着蚩尤,一字字道:“小子,你就是其中一个!”

蚩尤猛地退了几步,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的双臂与苗刀,又望向羽卓丞。羽卓丞道:“这苗刀原就是通灵神器,一到你的手中,立即便灵意相通,轻而易举地被你驾御。所以你才能将它一下拔出。”

蚩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中惊喜欲爆。羽卓丞乃是木族青帝,自然不会说错。如此说来,自己竟是千载难逢的天生木灵之躯,可以随心御使这木族第一神器!羽卓丞哈哈大笑道:“小子,你别高兴得太早。以你目前的念力和真气,只是能够舞动苗刀而已,要想自由御使,称雄大荒,你还早着很呢。”

蚩尤脸上微微一红,心中一动,羽卓丞刚正侠义,倘若能得他相助,传授自己青木仙法,对于复城大计,必然大有裨益,当下拜倒道:“蚩尤身怀血海深仇,誓要打败水妖,重建大荒自由之城。势单力薄,恐怕难以完成重托,恳请青帝教诲,传授神功。”羽卓丞不知大荒中发生之事,当下蚩尤一一道来。羽卓丞点头道:“原来如此。嘿嘿,你想重建蜃楼城,那便是与五族为敌。小子,我是木族中人,为何要帮助你呢?”

蚩尤不擅口才,微微一愣,咬牙大声道:“蚩尤虽然愚钝,但是相信天下只有正义之说,没有族群之分。眼下大荒五族分立,各族内极为腐败。百姓颠沛流离,苦难极深。只有蜃楼城里,所有人平等友爱,如同家人。蚩尤只想打败奸邪之徒,重新建立一个和平自由的城邦。前辈正直侠义,倘若你是蚩尤,不知道会怎么做呢?”

他自小在蜃楼城里长大,耳濡目染尽是平等自由的言论,这番话虽然简短,却是正气凛然。羽卓丞一愣,大笑道:“好小子,说得好!嘿嘿,我是木族青帝,却偏偏要帮你这木族叛徒。”

蚩尤大喜,躬身拜倒。

羽卓丞道:“可惜我躯体已坏,元神在这苗刀中六百年,今日释放出来,不需几日恐怕就会逃逸殆尽。”

蚩尤大急道:“难道没有其它办法么?”羽卓丞笑道:“生老病死,自然之事。我已经多活了六百年,难道还要再活六百年吗?小子,眼下唯一的方法,便是让我的元神进入你的体内,借你的躯壳多活几天。”

蚩尤大喜道:“如此甚好!”

羽卓丞道:“最多三个月,我的元神也会从你的躯壳逸散出去。但是仍然会有不少意念力与真气留在你的体内。这三个月里,我会尽我所能,教你长生诀和木族中的其他修行之法。能学会多少,就看你的造化了。”蚩尤心中更是激动难言,长拜不起。羽卓丞道:“小子,握紧苗刀,可别撒手。”

蚩尤双手紧握刀柄,突见羽卓丞那绿色光球急速旋转,朝后飞去,猛然后折,化为一道碧光,刹那之间冲入苗刀之中。

碧光如电,穿过苗刀,径直窜入自己右臂。经脉宛如有一道热流陡然涌入,汹涌澎湃,耳边轰然作响。那道热流如春江怒水,瞬间游走全身,在经脉间旋绕了数十转才在丹田处沉寂下来。蚩尤又惊又喜,道:“前辈,你已经进去了吗?”

从丹田处传来羽卓丞的声音,笑道:“小子,你这身体也忒局促,手脚都腾挪不开。我帮你舒舒筋骨。”

蚩尤正疑惑,突觉丹田处有雄浑真气陡然膨胀,将周身骨骼肌肉撑得仿佛要爆炸一般,难受已极。

蚩尤悍勇顽强,咬牙坚忍。那真气越来越强,眼见周身绿光纵横,肌肉陡然鼓起,骨骼宛若被突然拔长,咯咯直响,剧痛攻心。羽卓丞赞道:“好小子,果然不愧是乔家男儿!”但那真气却丝毫不减,猛地又涨大了几分,周身骨骼“格拉拉”一阵脆响,肌肉浑然四处鼓起,衣裳瞬息间纷纷撑裂,丝缕飘扬。

剧痛中突听“呼”的一声,一道热辣辣的气流从丹田贯入脑顶,蚩尤脑中轰然,眼前一黑,昏了过去。再度醒来之时,脑中如碧海清风,神清气爽,全身精力充沛,举重若轻。低头望去,自己竟陡然长高了一尺余,肌肉纠结雄武,最不可思议的乃是,周围原本漆黑的一片,竟然变得明亮起来!

只听体内传来羽卓丞的笑声:“小子,我替你打通了青光眼,舒展了骨骼,是不是舒服很多哪?哈哈。”蚩尤一凛,青光眼?视野虽然明亮,却隐隐蒙着一层淡淡的绿色。难道这便是父亲曾经提起的木族“青光眼”么?青光眼不仅可以在黑暗中看得历历清楚,还可以借此行使诸多神功法术,例如“青光摄神法”。

蚩尤大喜,道:“多谢前辈!”羽卓丞嘿然笑道:“谢我什么?你自己有青光眼,我只是帮你打通了而已。”这时树干裂缝中有光影一闪而过,蚩尤瞬息间便看得分明,竟是拓拔野与一个美貌的白发女子骑在一只雪白的仙鹤上盘绕飞过。

蚩尤大喜道:“前辈,是我的朋友来找我了。”羽卓丞道:“那咱们就出去吧。六百年了,也不知外面的世界变得怎么样了。”当下蚩尤在羽卓丞的指引下,朝下面的树洞纵跃而去。他有了青光眼,这漆黑的树洞中极为明亮清晰,又有羽卓丞的元神、真气,往下探寻丝毫不费气力。过了不久,便到了树底。这扶桑树既是巨鳞龙所化,他们所在之处,自然便是巨鳞龙的排泄处了。

当下蚩尤将苗刀背负,真气流转,陡然间奋起神力将那一片巨木拍得粉碎。湖水急旋,刹那间涌入。

蚩尤趁势游龙般窜了出去,浑身真气随着一声大喝在湖底爆引开来,巨浪滔天中,他高高地跃上了扶桑树的树梢。众人目瞪口呆,既惊且奇。这少年昨日与那十日鸟苦斗之时,真气远不及此刻鼎盛,也不知他因祸得福,究竟有了什么际遇。那十只太阳乌环绕蚩尤盘旋飞舞,嗷嗷乱叫。

蚩尤大喝一声,从背后缓缓地拔出了那柄奇形怪状的青铜长刀。刀长六尺,通体绿锈,在阳光下一道绿芒幽幽闪过,划入蚩尤的手臂之中。数千群雄中不少都是木族中辈分颇高的显贵,见到那苗刀无不面色大变,失声惊呼。

成猴子大叫道:“长生刀!”

他这一声高呼,其它族的群雄也都纷纷变色。成猴子极为识货,大荒诸多宝物他无不了然于胸,对于其中的真伪辨别更是举世无双的高手。听他如此惊叫,定然错不了。

但木族遗落了六百年的至尊神器,怎会在这个少年使者的手中?那十日鸟见了长生刀,竟无不欢鸣。蚩尤依照羽卓丞,低声念封印诀,大喝一声,长生刀呼呼旋转,那十只太阳乌突然化为十道红光,倏然化入苗刀中。

这是蚩尤第一次封印神兽,心中惊喜,忍不住又仰天大笑。木族群雄中有人叫道:“青帝!他一定是羽青帝转世!”

木族中人对于刚正豪侠的羽卓丞极为尊敬,纵然这批木族罪人也是如此。眼见蚩尤神威凛凛,手持苗刀,瞬息收服困扰了他们多年的十日鸟,都是又惊又佩,都不由相信这少年确是羽卓丞转世。当下竟有许多木族中人齐齐拜倒。拓拔野瞧得好笑,回头却望见空桑仙子也是满脸惊愕。

她贵为圣女,自然知道这苗刀,但这并非她至为惊讶之处。蚩尤体内绿光隐隐,似有极强的木属元神,意念之强,竟让她的精神力也为之波动。蚩尤高举苗刀时,绿气由刀入体,浑然一气,竟是罕见的天生木灵。这少年虽然还不过七尺之躯,临风傲立,竟有说不出的霸气,难道果真是羽卓丞转世么?众人震惊揣测中,只听纤纤脆生生地叫道:“蚩尤大哥,你还不下来,我仰得脖子都酸死啦。”十日鸟既被封印,那扶桑树周侧的奇异念力也突然消除,困阻群雄的最大屏障荡然无存。虽然岛外沧海茫茫,但终究有法子离开此处。想到此处,群雄无不欢欣鼓舞。

当日下午,成猴子等人又齐心协力钓了几只巨鲨庆贺。奇事好事接踵而来,不知为何,汤谷附近海域的各种鱼类突然多了起来,这一下午,群雄竟捕钓了数以万计的各类海鲜,直令众人心花怒放。

数十年来众人从未这般万事顺心,想来这三个少年果真是贵不可言的福星。当夜,群雄在岛上欢宴,除了空桑仙子未来外,所有人都在汤水湖边纵情欢庆。

蚩尤悄悄地将拓拔野拉到一边,将昨日奇遇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听得拓拔野又惊又喜,弯下腰来敲敲蚩尤的丹田,低声道:“晚辈拓拔野叩见前辈。”果听那里边有人喝道:“小子,别打扰我睡觉!”

拓拔野愕然,两人对望半晌,哈哈大笑。

蚩尤连月来的郁闷心情今日始得消解,畅快无比。突然想起一事,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这些人都是极为凶残桀骜的亡命之徒,怎地对你这般毕恭毕敬?当真奇了。”

拓拔野忍俊不禁,将自己借题发挥、“蛊惑”群雄之事也说与他听,蚩尤听了后又是佩服又是好笑,叹道:“好乌贼,真有你的。”

却听蚩尤肚内传来冷笑声:“你们这两个小子,当真是胆大包天。难道你们就凭这丁点本事,当真想驾御这群凶妄狂徒,和水族对抗么?”正是羽卓丞。

两人正兴高采烈,被泼了一头冷水,颇有些尴尬愕然。

羽卓丞嘿然道:“这群笨蛋眼下虽然笃信你们的身份,老老实实地服膺你们,但若是没有船只,长久离不开这汤谷呢?或是离开汤谷之后呢?嘿嘿,你们还能震得住他们么?”

拓拔野与蚩尤误入汤谷,原以为将终身受困此处,不料竟各有奇遇。两人不由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既有上苍庇佑,那还有什么值得畏惧?是以虽然羽卓丞所言颇有道理,但此刻听来也不甚在意。

拓拔野笑道:“前辈,他们均是大荒罪囚,若不逃走反抗,难不成在这岛上过上一辈子么?既是同仇敌忾,又何必非要震住他们?晚辈原也不曾想过如此。”

羽卓丞嘿然笑道:“小子,你倒是看得开。只是世间之事,原非随你心意。到时你陷身其中,想不违心行事都不成了。”

拓拔野、蚩尤听得迷糊,默不作声。

羽卓丞喃喃道:“初生牛犊不怕虎,随得你们啦。”当下不再言语,过得片刻,咕哝有声,似是已入黑甜乡中。

两人对望片刻,哈哈而笑。心中欢喜,勾肩搭背重回席中,与众人以山泉代酒,佐以佳肴,谈笑共欢。纤纤坐在两人之间,背倚白龙鹿,吃得极是高兴,左顾右盼,格格笑个不停。明月当空,秋风凉爽。这大荒第一流放地,这一夜竟成了人间天堂。翌日清晨,拓拔野三人前去拜谢空桑仙子。到山谷谷口喊了几声,均杳无响应。一路走去,觉得有些古怪,那河流中的金背鱼竟都已不知去向。待到了那竹屋中时,才发现里面空无一物,只有西面竹壁上赫然刻着一首以手指指力刻写的“刹那芳华”。人去楼空,晨风吹窗。想起昨日她对雪羽鹤所说的“最后一次驮我”,明白她那时已经下定决心已经离开此地了。东海苍茫,不知她去了何处,但她必是不愿让人知道行踪才不告而别。

拓拔野、纤纤与她相识虽不过一日,却已有半师半友的缘分,想到她孤身一人,漂泊天涯,都不禁有些怅惘。中午时分,拓拔野将群雄召集至汤水湖边。此刻群雄早已将拓拔野、蚩尤视为神明,恭敬遵从。

拓拔野道:“各位英雄。眼下大荒中兵乱四起,蜃楼城已经被水妖攻破了。倘若我们现下回去,敌众我寡,只怕不消几天,大家又要被水妖赶回到这汤谷岛来。”

一人叫道:“他奶奶的,怕他作甚!老子这条命是圣使捡回来的。圣使叫我往东,我还能往西么?”

另一人叫道:“正是。老子在这岛上待得都快长青苔了,正好让水妖替我刮上一刮。”

众人哈哈大笑。拓拔野笑道:“多谢各位。咱们齐心协力地和水妖斗,那是没错。不过眼下时机未到,敌众我寡,这没把握的仗,咱们先不打。”

盘谷叫道:“圣使,我听你的。你想要我怎样,你便直说罢。”

众人轰然应和。

拓拔野道:“好!既然如此,我就和大家说说我的计划。我和蚩尤使者先到古浪屿去等候断浪刀科汗淮和蜃楼城的乔城主,然后设法再将蜃楼城的弟兄们集结起来。你们先守住这汤谷岛。只要你们不离开这里,不走漏消息,水妖定然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自然也就不会与你们为难。我们一找到失散的朋友们,便立即赶回这里与大伙儿相聚。到时我们兵强马壮,再重建蜃楼城,和水妖决一死战!”

这是昨夜他与蚩尤商量计议出来的,毕竟眼下等候科汗淮、乔羽等人是第一要务,但又必须安抚住汤谷群雄,否则他们不耐,必定生出事端来。群雄面面相觑,他们在这里待了几十年,此时枷锁已除,实是恨不得能立时离开。但圣使说的也颇有道理,他们原是五族罪人,倘若就此回到大荒,以数千人对抗数十万之众,定然凶多吉少。

况且他们不识水性,大海茫茫,想到大荒也是难若登天。唯一方法便是团结更多的人,一道重建一个自由之城,招聚天下豪杰,与水妖乃至其它四族抗衡。当下成猴子叫道:“圣使说的有理。咱们都忍了几十年啦,也不差这一时半刻。”有人阴阳怪气地说:“可不是么。再说眼下这海上物产丰富,日子好过得多,有些人也不必干等十天半月的钓那粗糙的大鲨鱼啦。”

群雄哈哈大笑。

成猴子笑骂道:“你奶奶的,夫子山,昨晚吃得最欢的是你罢?”拓拔野见众人都无异议,颇为欢喜,笑道:“如此最好。”

群雄原不过是乌合之众,彼此之间常有怨隙,但眼下同仇敌忾,竟颇有凝聚力。当下众人又嚷嚷着要推选首领,大家议论半晌,轰然推举拓拔野为“汤谷城城主”,蚩尤为圣法师,便连纤纤,也被众人好说歹说推为“圣女”。

拓拔野、蚩尤倒是有些措手不及,推辞了半晌,卜算子叫道:“圣使,你乃是上天派遣来解救我们的,你做这汤谷城主可是再也适合不过了。蚩尤使者是羽青帝转世,做这圣法师那也是绝无争议。咱们好不容易能团结一起,要是你们不做这带头的,换了别人来做,有谁能服呀?”

众人轰然称是。

拓拔野心想也是,这数千人都是极为凶悍狂野的枭雄,彼此要互相敬服还真不是易事。眼下他与蚩尤是众人的天赐救星,极具威信,倘若一味推脱反而不好。想不到昨日灵机一动,竟使得自己二人成了数千罪囚的城主领袖。

拓拔野与蚩尤对望一眼,见他微微点头,当下微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推辞啦。”

群雄大喜,欢声长呼。

于是,流浪儿出身的城主、略通法术的圣法师和十岁的圣女,便在群雄的欢呼声中诞生。

拓拔野道:“不过咱们需约法在先。咱们是讨伐水妖的自由之师,可不能做比他们更不得人心的恶事。如果有哪位作了伤天害理的事,可就别怪拓拔不客气啦!”

他知道这群家伙凶顽难训,需得好好约束,否则别说重建自由之邦,可能不需几月就千夫所指,臭名难覆了。群雄轰然应诺。

拓拔野与蚩尤相视微笑,月余来的胸中郁闷之气一扫而空。纤纤笑吟吟地瞧着两人,白龙鹿也欢嘶不已。当下拓拔野让众人推选其他领袖,以便他们不在之时不至群龙无首。群雄嘻嘻哈哈互相推委了一阵,才选出几个德高望重的人来。

一个是当年火族的大长老赤铜石,由于贪财被人陷害,流放至此,但除生性铿吝之外,为人倒颇为和蔼公正,因此被推为大长老。

一个是盘谷,勇猛憨直,力大无穷,大家都颇为喜爱,被推为大将军。

卜算子算卦算出神帝使者三人,奇功一件,令人刮目,虽然从前算卦每每算错,但还是被起哄推为大巫卜。

出乎拓拔野意料之外的是,那好色成性的柳浪竟被公推为军师,便连对男人、尤其薄幸男人恨之入骨的辛九姑也投举推他。他的智谋似是谷中公认第一。

四人中由赤铜石为首。之后又按照年龄、性别,组成三军。女军由辛九姑统领,青年军由盘谷统帅,壮年军则由土族将军尔雅率领。制度既定,群雄又设宴欢庆,狂欢了一夜。到了第二日中午,拓拔野、蚩尤与推选出来的诸位领袖计议后,定下详密计划,这才放心上路。他们与汤谷群雄约定,明年三月桃花开时,无论等到科汗淮与否,都将回到汤谷。

拓拔野从纤纤头上拔出玛瑙簪,变为雪羽鹤。然后依照空桑仙子传授的封印法术,用无锋剑将白龙鹿暂时封印。

三人骑上鹤背,在众人的欢呼声中盘旋飞翔,又绕着汤谷岛飞了几圈,这才向西南方向飞去。雪羽鹤飞得极快,日落时已在数百里外的小岛上。当日他们离开蜃楼城时,乘着柚木船偏离了不少方向,又被巨鲨吞入腹中朝东而行,到了汤谷。因此距离古浪屿其实仍有一千五百海里之遥。好在眼下御空飞行不大会受风浪影响,依照司南与《大荒经》,取直线而飞。第二日黄昏时分,三人一鹤已到了古浪屿。残阳如血,云霞变幻,海鸥翩翩飞翔。古浪屿碧树苍翠,黑石白沙,虽远不及汤谷大,但却比之美了百倍。纤纤回到故居之地,极为欢喜,在雪羽鹤背上起身半立,大声呼喊道:“爹爹!爹爹!”

他们离开蜃楼城已有月余,依照当时科汗淮的说法,他当已带着乔羽到古浪屿与他们会合。是以纤纤人在半空,已经迫不及待地呼喊起来。蚩尤心中的期盼、焦虑也是丝毫不下于她。雪羽鹤缓缓降落在白色沙滩上,三人跳了下来。还不待拓拔野将雪羽鹤封印,纤纤已经朝岛上狂奔而去。拓拔野、蚩尤急忙紧随追上。三人绕过石崖,穿过一片小树林,来到一个木屋前。山溪流淌,倦鸟归林。但那木屋门扉紧闭,檐角蛛网,似乎已经颇久没有人住。

纤纤怔立片刻,冲上前推门喊道:“爹爹!”

屋内木桌竹床,尘灰满布,空荡无人。夕阳从竹窗斜斜照入,尘粒在光柱中飞舞。纤纤呆呆地站着,泪珠一颗颗掉落。拓拔野轻轻将她揽入怀中,抚摩着她的头,低声道:“傻丫头,哭什么。咱们比你爹爹先走,还费了这许久工夫才到。你爹爹和乔城主还要寻找失散的游侠,自然不会这么快到啦。”

纤纤擦去眼泪,大声笑道:“对,我爹爹厉害得很,那些水妖哪里是他对手?他一定是找其它游侠去了,过几天就该回来啦。”话虽这般说,心里还是说不出的惊惶忧虑,泪水忍不住又涌了出来。蚩尤心中也是惊忧交集,虽说科汗淮神功盖世,但父亲身受重伤尚未痊愈,那水伯天吴跻身大荒十神之列,妖法无边,手下又有众多一流高手。科汗淮要想从重围之中,顺利将乔羽救出,实是难如登天。纵然他能杀出重围,自己父亲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当日自己离开蜃楼城时的一丝侥幸之意,此刻显得如此渺茫无望,越想越是焦虑悲郁,心肺欲裂,直想捶胸狂呼,一解悲郁闷气。但他生怕令纤纤更为伤心,咬牙隐忍不发,拳头紧攥,鲜血自指缝间一丝丝滴落。耳中听到羽卓丞低声道:“小子,乔家男儿都是流血不流泪。没有什么过不了的难关。眼下你爹生死如何,还难说的很,何必担心?嘿嘿,就算死了,那也是响当当的好汉,有什么可难过的?这般悲悲切切的,可不是让水妖瞧了笑话么?”

蚩尤心中一震,忖道:“是了。我爹即算死了,也是光耀千古。我应做的,应当是向水妖讨还血债,建立自由之邦!怎能婆婆妈妈的伤心难过,没的辱没了乔家的声名!”当下满腔郁闷都化为怒火与豪气。拓拔野正担心蚩尤悲怒难抑,转身看见他虽双眼怒火欲喷,但面容上却是说不出的平静,只是淡淡道:“咱们先住下,等上一段时日。”

拓拔野拍拍他的肩膀,对着纤纤展颜笑道:“不管怎样,咱们总算是到了古浪屿了。估计过不多久,科大侠、乔城主就会带着大批英雄好汉来和咱们会合了。咱们赶紧将这岛上好好收拾收拾,可别到时科大侠问你:‘纤纤,你叫大伙儿睡哪儿哪?睡在沙滩上看星星、数月亮吗?’”

纤纤“扑哧”笑道:“你当是螃蟹吗,睡在沙滩上?再说天上又有几个月亮可数?”被他一打岔,忧虑少消。

当夜三人收拾了房间,烧了些海味,用完膳后就在这木屋中睡下。拓拔野、蚩尤翻来覆去,心中波涛起伏,睡不着觉,于是悄悄起身。

月光如水,照在纤纤熟睡的脸庞上,秀眉微蹙,俏脸酡红,细细的汗珠沁在小小的鼻尖上,仿佛在梦中还在担忧一般。

两人对望一眼,心下均是难过无已。这小女孩儿从今往后,只怕当真是无依无靠,他们惟有竭尽全力,好好地照顾她了。

两人替她擦去汗珠,掖好薄被,掩门朝沙滩上走去。涛声阵阵,随着月光层层漾来。

夜空晴朗,树影班驳,两人无言地走在通往沙滩的林间小径上,仿佛正走向一条通向迷茫未来的道路。

午夜的沙滩在月光下显得银白而寒冷。

黑石无语,夜风凄切,波浪一层层地涌近,然后倏然退去。苍茫海天,寂寞而寥落,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

在柔软而潮湿的沙滩上坐定,两人并肩眺望满海粼粼银光。过了半晌,蚩尤忽然道:“拓拔,那日在蜃洞中,你瞧见的蜃景是什么?”拓拔野微微一楞,尽数道来。

蚩尤点头道:“都说那蜃景乃是梦想映射。你梦想的,想来便是那逍遥快乐、无拘无束的日子。”

拓拔野心下怅然,叹道:“鱿鱼,在蜃楼城里,我过得便是那样的日子。那是我有生以来最为快乐自在的时光。”

蚩尤心中疼痛,黯然不语。拓拔野道:“你呢?那日你见着的又是什么?还是那千军万马的景象么?”

蚩尤点头道:“是。”他嘿嘿一笑,道:“自从小时我拿着千里镜,瞧见我爹率领五百人,在天壁山下打败三千水妖,解救数千难民,我的梦想便是统帅千军万马,做这样的英雄。”

拓拔野微笑道:“惭愧,那时我的志向是顿顿有肥鸡吃。”

却听羽卓丞哼了一声,插嘴道:“小子,梦见肥鸡有什么好惭愧的?普天之下的百姓,哪一个不是如此?”

拓拔野笑道:“是。晚辈睡不着觉,把前辈吵醒了。”

羽卓丞又哼了一声道:“蚩尤这小子念力凌乱,真气翻江倒海,我哪睡得着?”蚩尤嘿然道:“前辈,对不住。我脑子里乱得很。”

羽卓丞道:“小子,在扶桑树里,你说要打败水妖,解救天下苍生,重建自由之城。就这点挫折,便又心浮气躁么?”

蚩尤一凛,敛神道:“前辈教训的是。”

羽卓丞嘿然道:“你自小有天下大志,那好得很。济世的方法何止千万种,可是你选择的却是最为困难的道路。若果真想要重建自由之邦,将来你所遇到的困难比之今日,不知要强上多少百倍。倘若不能坚心忍性,百折不挠,你还是快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就在这岛上结网打鱼,过上一辈子罢。”

这句话虽然简单明了,但出自羽青帝之口,却是犹为震动其心。蚩尤脸上滚烫,惭愧道:“是。蚩尤谨记于心。”

羽卓丞哼了一声道:“那就好。”突然又道:“拓拔小子,你天资极佳,聪明伶俐,肥鸡今后是不用愁了,只是莫只贪图一个人逍遥自在。推己及人,需时时想到,普天之下每一人都和你一般,期盼着能顿顿吃上肥鸡,天天逍遥自在。”

拓拔野心中凛然,脸上也是滚烫,正容道:“是。拓拔受神帝重托,却不能解救蜃楼城五万百姓,实在有愧。今后定然竭尽全力,和蚩尤一道重建自由之城。”

羽卓丞突然喝道:“当真么?”

拓拔野与蚩尤一震,齐声道:“当真。”

羽卓丞道:“嘿嘿,知易行难。你们两小子可别忘了今夜所说。”两人被他一激,心中豪气陡生,朗声又道:“决计不会忘记。”

羽卓丞哈哈大笑:“妙极妙极。”既而又道:“可惜可惜。”

两人不知他言下之意,正自猜度,羽卓丞却打了个呵欠,叹道:“嘿嘿,生平最喜欢看热闹之事,可惜这一趟是赶不上了。”又哈哈一笑,道:“寡人是木族青帝,却偏生要教你们两个无法无天的大荒弃民捣乱,若是让祖宗知道了,到了仙界也逃脱不了干系啦。”

三人哈哈大笑。

羽卓丞喃喃道:“毁誉随人,自在我心。癫狂了几百年,末了竟又遇见两个一样的狂妄小子。嘿嘿。千年一梦,不知道是快醒了,还是刚刚开始?”声转低沉,终于不再言语。

两人被他这般一鼓捣,热血豪情都涌将起来。对他的应答也成了对自己的一种承诺。一时之间,更加感到肩上所负担子的沉重。自蜃楼城城破以来,他们的心中从未这般激动却又澄明过。

拓拔野素来闲云野鹤,当日千里传送神木令的执着,也不过是因受人所托,比之今日发自内心深处的责任感与使命感,自然又大大不同。

片刻间,两人仿佛都迅速成长了许多,无论科汗淮能否回来,这一刻,都显得不是那般重要了。

明月当空,海浪声声。突然一只海豚破浪而出,在月光下划过一道优美的圆弧,悠然摆尾,没入浪花之中。既而两只、三只……成群的海豚破浪翻腾,鸣声欢悦。碧浪轻摇,月光似水,午夜的大海刹那间鲜活起来。

那一夜,拓拔野与蚩尤在沙滩上坐到天明,虽然再没有什么豪言壮语,但彼此肝胆相照,热血同沸。

如果这一刻重观蜃景,他们见着的,一定是同样的梦想。在他们心中,那个承诺与目标,越来越明晰,越来越热切。

当黎明终至,红日喷薄,他们心里也仿佛被这古浪屿的朝阳照得一片明亮煦暖。

此后的一个月里,拓拔野、蚩尤、纤纤便一直在古浪屿上留守等候。白日里,蚩尤入海捕鱼,留岛守侯。拓拔野则带着纤纤骑鹤飞翔,四下打探蜃楼城群雄的消息。

但沧海茫茫,人烟稀少,除了汤谷,始终没有找到落难的游侠,更勿论科汗淮与乔羽。

虽偶尔也能发现一些偏僻的岛国,但岛上居民大多是蛮荒野民,言语不通。而两人长得俊逸美丽,又骑乘白鹤,每每被认做仙人,受蛮荒岛国万众膜拜。因此每日回到岛上时时常带回一些化外野民进贡的土特产品。最初十几日,纤纤还能与拓拔野谈笑风生,纵横千里,领略东海汪洋壮阔美景。但始终杳无音信,不由日益担心。

纤纤也一日比一日消瘦,笑容日少,就连话语也少得出奇,瞧得拓拔野二人甚为心疼怜惜。

到了后来,拓拔野决计冒一冒险,让蚩尤留在岛上与纤纤相伴,自己则夜半起身,孤身骑鹤,朝西北蜃楼城方向飞去。往西千里,接连经过三个岛国。四处打听,岛民都仅知道大荒蜃楼城被水族攻破,据说已被屠城,但是否有人逃生,便一概不知了。

拓拔野索性再往西行,还未达蜃楼城,远远的一些小岛上,都已是黑旗招展,尽是水族城邦。海上尽皆是游弋的水族战船。拓拔野虽然胆子奇大,却也不敢再冒然前行。当下拓拔野向南绕行,悄悄降落在某一小岛上。半夜里伺机抓获一名水族军官,逼问再三,他竟也不知道科汗淮、乔羽的生死。

原来那日他们走后,科汗淮浴血奋战,杀了众多水妖,苦战中却被水伯天吴乘隙制住。

科汗淮突以两伤法术一举脱身,并将水伯天吴击伤。混乱中,科汗淮救出乔羽杀出重围,身负四十余处轻重伤,跃入海中逃逸。但是他们伤势极重,且那夜风浪极大,多半凶多吉少。

此后一个月里,水族又对方圆五百里的海域封海查寻,一无发现。唯一的解释便是两人已经葬身鱼腹。虽然如此,水伯天吴仍不敢稍有放松,继续封海搜寻,希望能找找尸体遗物。拓拔野听得喜忧交集。心中隐隐觉得,以科汗淮与乔羽的能耐,应不至于被海鱼吞噬。

但既身受重伤,也绝无可能在水妖密集的搜寻中潜海一月不出。倘若他们尚且生存,又在何处呢?科汗淮智计百出,行事每每出人意料之外,这回是否也是他的计谋使然呢?

拓拔野思忖再三,也理不清头绪。突然想到那蜃洞,心中大跳,当下挥掌将那水族军官击昏,怀着侥幸之情,冒险悄然前往。

他费尽心计,终于骗过水族巡船耳目,潜到那蜃洞附近。既有雪羽鹤,便无须潜水,径直从那石壁上的洞中钻入。但蜃洞中凄冷阴暗,风生水响,除了幽然闪烁的贝珠,别无一物。

拓拔野心下怅惘,在洞中伫留片刻,依旧悄悄骑着雪羽鹤东返而去。回到古浪屿,拓拔野将这消息告诉二人,他们一听之下,均是悲喜参半。但既然连水妖都未发觉两人尸体,则生死不能定论。既然如此,两人能生还的可能性只怕更要大些。

三人互相勉慰,虽然这消息并非喜讯,但比之此前心中那无望的忧虑,却是强了几分,也给他们留下不少想象中的希望。拓拔野突然心中一动,道:“最危险之处,往往也是最安全的地方。科大侠喜出奇兵,当日在天壁山就是将水妖骗得七荤八素。我想他们多半不在海上,可能还在蜃楼城中某处藏着。”

纤纤喜道:“是了是了,拓拔大哥说得没错,我爹爹定然还在蜃楼城里,是以水妖以为他们已经跳海,不会留心岛上。”

蚩尤对科汗淮不太了解,但对这推测却颇为动容,也是喜动颜色,点头不已。三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越想越有可能。

蚩尤一拍大腿道:“倘若真是在蜃楼城里,他们定然可以平安无恙。岛上有许多秘密暗道,四通八达,水妖想找到他们难如登天。”他又皱眉道:“但是眼下水妖一直封海,想要出来也不是件易事。”

拓拔野笑道:“这天下有不裂缝的墙吗?只要水妖稍一放松,他们便可以从容离开。”

纤纤叹道:“可是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看见爹爹呢。”拓拔野道:“咱们不必太过担心了,只需好好在这岛上待着,他们必定能找上门来。”

蚩尤点头道:“不错。眼下要紧之事,便是赶紧加紧修行。同时好好将汤谷岛群雄团结调教,作为复城的主力。”

他与拓拔野这一月来,一有空便商量这汤谷岛群雄之事。这群人个个都是桀骜不逊的狂徒,要令他们彻底心悦诚服还需要强大的武功、法术与刚柔并济的治军手段。眼下两人虽然暂为“汤谷城城主”和“圣法师”,但这两项条件,秉心而论,还不足以驾御群雄。拓拔野点头道:“正是。咱们要想方设法将一切准备好,待到科大侠与乔城主回来时,便可以立即计议复城大计。”

三人讨论了半晌,订下今后的计划。拓拔野加紧修炼“潮汐流”,蚩尤则加快修行“青木法术”。

毕竟羽卓丞在他体内的元神已经日益衰微,再过一个多月便要逃逸殆尽了。至于这刚柔并济的治军本领,蚩尤虽然自小从父亲处耳濡目染,但终究还不足用,只有找机会向赤铜石等人慢慢讨教了。猜度断定,计划谋立,三人心中欢喜兴奋之余,大转平定。自此日起,三人便安心的住在古浪屿上,潜心练功。

蚩尤每日清晨便到海边树林里,借树木灵气,修行青木法术。他天生木灵,对青木法术的诸多艰深玄奥之处倒是一听便懂,快于常人百倍,威力也极易发挥出来。博大精深的青木法术,羽卓丞竟只用了一个月时间便基本传授完毕。

羽卓丞教得兴起,将木族中其它诸多秘密的法术、念诀都一股脑儿传了给他。蚩尤也颇为争气,一点即通,学得如饥似渴。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