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海上春秋

第十八章海上春秋

拓拔野每日盘膝坐在海边的礁岩上,感应天地潮汐,以意御气,将体内蕴藏的诸多真气一一化解。调气运息之余,也不忘了修行空桑仙子传授的封印法术。真气日盛,封印法术也日益圆熟。待到第七日时,已能在瞬息间将白龙鹿封印入无锋剑中。此后进展更为神速。纤纤则每日骑着白龙鹿在岛上东游西荡,时而到树林里看看蚩尤,时而到海边瞧瞧拓拔。见两人都学得专心致志,心无旁骛,她也只好拉着白龙鹿在海滩上捉螃蟹玩了。日子便这般一天天过去。转眼便到了初冬时分。这日蚩尤又如同往日般到树林里修炼,刚坐下不久,便听到羽卓丞微弱的声音淡淡的说道:“小子,我大限将到,元神守不了多久就要逸散了。”

蚩尤大惊,心中不由涌起难过之意,但三个月前,他便已知道这一刻终将来临了,是以虽然难过却并不太过突兀。

羽卓丞嘿嘿笑道:“你很好,比我预料的好得多。这些法术与修行之道,你都已经掌握得八九不离十了。”

蚩尤半晌才低声说道:“前辈大恩,来世必报!”羽卓丞喃喃道:“来世,嘿嘿,不知这古怪世界,可真有来世么?”这不知形体的前辈在自己体内三个月,脾性又与自己颇为相似,蚩尤内心深处早已将他当作另一个父亲一般。眼下临将大别,不知为何,素来坚强的蚩尤竟突然悲不可抑,仿佛破城别父的悲苦都在这一刹那同时涌将上来,心中酸楚,眼泪夺眶而出。

羽卓丞诧道:“咦,你哭了么?这可当真有趣的紧,蚩尤也会这般脆弱么?”蚩尤哽咽道:“前辈……”

羽卓丞笑道:“那些笨蛋说你是我转世投胎,这话倒是不假。我的元神逸散后,大部都会留在你的体内。可不是转世于你了么?既然咱们精神合一,那又有什么难过的?”他话语中颇有些凄凉,但也有些须快慰。蚩尤拭去眼泪道:“是。”

羽卓丞道:“再过一个时辰,我的元神便要散去了。到时你务必要以‘万木朝春’,将逃逸的元神紧紧收纳回你的意念力中,否则可就白白浪费啦。”他这调侃令蚩尤忍不住展颜而笑。其时已是初冬,东海上气候虽较湿暖,但树林木叶也颇多凋枯,随风簌簌。

蚩尤坐在落叶堆中,风吹叶舞,遍地悲凉。远处涛声鸥啼,寂寥淡远。羽卓丞的元神再也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他淡淡说道:“小子,来生再会了。”蚩尤突觉体内有某物陡然崩裂,四下逸散,几道气体从自己七窍中逃逸出去。蚩尤默诵“万木朝春诀”,意守丹田,收纳四散的元神。体内真气乱转,如惊涛骇浪,翻涌不息。千万零碎的意念力宛如漫天星辰,急速朝自己念力中枢泥丸宫汇集而去。不知过了多久,蚩尤缓缓睁开眼睛,强忍心中的难过与怅惘,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仰望苍穹,冬风凄冷,白日当空,淡蓝的天空中仿佛有几道白气悠然划过,消逝无踪。那是不是羽卓丞的元神正朝仙界而去呢?

秋去春来,不知不觉三人已在这古浪屿上住了半年。

半年里科汗淮与乔羽依旧杳无音信,三人望穿秋水,热切盼望的心情也逐渐淡却下来,又慢慢被担心忧虑所取代。

拓拔野、蚩尤曾经冒险飞抵蜃楼城附近三次,但也都一无所获。担忧之余,只有找出千万理由聊以自慰。

既然没有确定的消息,他们也只能在这岛上继续等待下去。但在三人心中,希望却是越转渺茫,就连纤纤,内心深处也隐隐觉得父亲不可能生还。虽然仍难免有悲伤痛楚,但时光流逝,终究一日比一日坚强。

半年间,拔野与蚩尤进展神速,两人几乎都已将体内的外来真气纳入气海,化为己用。

虽然蚩尤的真气依旧不如拓拔野充沛,但他盖因吸纳了羽卓丞涣散元神,而且自小意志坚卓,性格刚毅,意念力的修行却比拓拔野强了几分。

蚩尤与拓拔野都已习晓青木法术,所不同之处在于,拓拔野起初只通晓最为高深的“长生诀”与封印法术。其它诸多的木族法术,经由蚩尤传授之后,也渐渐掌握。

两人互相切磋,共同讨论,诸多原本疑难之处便迎刃而解。半年之后,两人的青木法术已经颇有小成,欠缺的只是更强的意念控制力与经验而已。

蚩尤与拓拔野俱是聪明绝顶、天纵英才的人物,但是蚩尤更加坚忍卓绝、心无旁骛,毅力也远胜于拓拔野。是以这半年间,蚩尤勤学苦练,进步比拓拔野还要快速。对长生刀的掌控也越发得心应手,甚至已经可以在五丈之内以气御刀。封印凶兽也日渐纯熟。

而拓拔野生性自由散漫,除了每日两个时辰铁打不散的潮汐流与长生诀修行,其余时候则视心情而定。每每或是陪着纤纤漫岛游玩,或是骑着白龙鹿海中嬉戏,终日倒有大半时光花在玩乐上。

但他悟性更高,虽然念力修行不如蚩尤,但在念力掌握与运用之上,却是极为纯熟,这也是拜潮汐流“以气养意”之恩赐。尤其他的封印法术越发纯熟,那一柄无锋剑也不知封印了多少海兽鱼虾,引得白龙鹿一瞧见他拔出断剑,就嘶鸣着落荒而逃。

某日大潮之时,拓拔野将潮汐流传予蚩尤。但蚩尤天生木灵,对于这水性真气修行法,却是缺了灵犀,虽然也知晓其修行法子,终究不得大成。蚩尤既不擅水性修行之术,索性一心一意修炼那青木法术与碧木真气。

两人寻常无事之时,便常在沙滩上切磋武功法术。初时交手过招,常是拓拔野取胜,但到了后来,却是蚩尤稍胜半筹。此后便是交替上升,互有输赢。

纤纤每做裁判,但她偏袒拓拔野,几近明目张胆,即使拓拔野输个半招,也被她巧舌如簧,硬是耍赖为拓拔野大热门胜出。

蚩尤只能“紫菜鱼皮”地喃喃不休。

闲来无事时,他们便一道下海擒伏各种鱼龙怪兽,牛刀小试,拿它们来演练新学会的武功与法术。两人的配合也日益默契,彼此都已到了无须开口,只需眼色甚至意念力便可以相互感应的程度。

最为快活之事莫过于合力擒拿东海巨鲨,取其巨鳍烧成美味的鱼翅汤,与纤纤一道在白沙滩上吹着海风,喝汤谈笑。纤纤与他们两人也日益亲密,直如兄妹。常常对两人呼来喝去,“奴役”使唤。高兴起来,又掐又拧那也是常有的事。虽然时常牵挂父亲,但有两人做伴,日子也过得颇为快乐。对拓拔野的倚赖与那莫名的少女情愫也在不断滋长,有时也不自主地流露出来,只是拓拔野当她是小孩,从来没有多想罢了。

三人同住那木屋之中,每日夜里,联床夜话。蚩尤讲述从前蜃楼城的轶事与大荒的典故传说,拓拔野则回想当年流浪天下的险事与趣闻。纤纤自小便生活在古浪屿上,自然无甚可说,羡慕之余,只能悠然神往,想象在瑰丽雄奇的大荒山海间翱翔。三人情感一日好上一日,蚩尤那要么狂野桀骜要么沉默冷峻的极端性子,在这两人面前却是荡然无存。惟有想到家仇国恨,想到那夜对羽青帝所做的承诺之时,他才会重新回复为剽悍狂野、冷峻凶猛之态。

眼见三月将至,岛上的桃花也将绽放,他倒日益盼望早些回汤谷看看,与那里群雄谋划大事。

这日,拓拔野与蚩尤从海中捉了一只巨大的海龟,湿淋淋地跳到岸上来。

蚩尤笑道:“今晚可以吃一顿鲜美的海龟羹了。纤纤喊了许多日,总算得偿所愿,”

拓拔野笑道:“我看倒不如养起来,还可以先吃几顿海龟蛋。”

两人嘻嘻哈哈的将海龟丢在沙滩上,拓拔野突然“咦”一声奇道:“这是什么?”那海龟的巨壳上竟刻了一行大字:汤谷大乱,城主速归。两人耸然动容,难道是汤谷群雄以这法子求救么?

拓拔野俯身细看,抚摩了一阵,沉声道:“是新近刻的,只怕是真出事了。”蚩尤咬牙道:“难道是水妖找上门来了么?”

两人对望一眼,霍然起身,奔回木屋。

拓拔野将纤纤藏好,嘱咐她无论如何不可出屋,直至他们回来为止。纤纤哪愿一人留在此处,自然吵着要随两人前去。拓拔野对她素来心软,百依百顺,想到她一人留下,也自不放心。但此行凶险,带她前去也是殊为忧虑。

蚩尤道:“倘若水妖果真攻占汤谷,只怕已经知道我们下落,将纤纤留下反倒不妥。”拓拔野点头道:“说的也是。”纤纤大喜,拍掌笑道:“鱿鱼,下回你们比武,我定让你赢!”当下三人骑乘十日鸟,全速飞翔,将近黄昏时便到了汤谷岛。高空盘旋,只见岛上炊烟袅袅,人群往来悠闲有序,怎么也不象经受大乱的模样。

两人疑惑不已,于是又环岛飞行,四下探看,均无意外景象。四周海域也没有任何水妖船只。突然岛上有人瞧见他们乘鸟盘旋,大喜欢呼道:“是城主和圣法师!”登时人人抬头,挥臂欢呼。十日鸟鸣啼怪叫声中,徐徐降落,群雄涌了上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拓拔野二人还未开口,却见柳浪挤开人群,拜倒道:“恭迎城主、法师、圣女圣驾。”众人也随之纷纷拜倒。拓拔野连忙请起。

正此时,远处人流涌来,赤铜石等人听见消息,悉数赶到。他们瞧见三人,虽然面露欢悦之色,但旋即又为愁云笼罩。

蚩尤沉声道:“岛上出什么事了?”

赤铜石道:“时间紧促,属下长话短说。”拓拔野二人见他面色凝肃,知道事态严重。

赤铜石道:“自城主、法师、圣女走后,岛上兄弟都依照圣谕,遍军操练,在谷内筑建工事。大伙儿团结一心,原也相安无事。但两个月前,那吉良与姜古木见城主你们久未回来,就四下散布谣言,蛊惑大伙儿说你们必不是圣使,只是被流放此处的罪民,早就骑鹤自行逃走,不顾弟兄们死活了。”

蚩尤大怒,强忍嘴边的“紫菜鱼皮”,冷冷道:“便是那个龙蟒吉良和两头魔王姜古木么?”

赤铜石点头道:“正是。弟兄们自然不听信他们的胡说八道。那两个逆贼见无缝可钻,一时也无可奈何。但过了半月,又乘着‘悔过日’临近,大肆蛊惑。”

纤纤奇道:“悔过日?”

赤铜石道:“每年二月十五,大荒中各城邦必要将此前一年金木土火四族中犯下重罪的人集结到水妖的望潮城。由水妖派遣一艘大船,将这些罪囚在二月十五之前送抵汤谷。”

拓拔野心念一动,果听赤铜石道:“那两个逆贼想乘水妖悔过船靠近之时,攻上船去,劫持悔过船及船上水手,逃离此处。”

从前羽卓丞元神封印于苗刀之内,与扶桑灵力及十日鸟灵力彼此呼应,形成极为强大的念力网,岛上人纵然有船,也难以逃逸。那悔过船亦不敢靠近,只能远离岸边,借助法术将众囚远远地抛送上岸。现下念力既消,自然无所阻隔,以汤谷群雄之力,要想从岛上飞跃百丈,攻上悔过船也就不再是难事。

赤铜石道:“大伙儿在岛上呆得久了,难免郁闷得紧,都想早日逃离此地。”拓拔野知他想为某些从者求情,微笑道:“是。这也没什么错。”

赤铜石心下稍宽,道:“但大伙儿惦着城主、法师的嘱咐,大多不愿意做这违反圣谕之事。我和柳军师、盘将军也竭力收束大伙儿,不受鼓惑。岂料那几个逆贼叛心已决,表面上不动声色,服服帖贴,乘我们麻痹之时,反戈一击。”

赤铜石道:“那吉良、姜古木乘大伙儿睡着的时候,集结了几百个反贼动用妖法将我们困住,封闭经脉穴道,只有柳军师和成猴子等人警惕,逃了开去。反贼将我们尽数关在谷内,日夜等候悔过船。”

成猴子插嘴道:“柳军师带着我们藏在东岸,一面寻隙营救大家,一面叫我们钓鱼钓乌龟。”

纤纤格格笑道:“钓了乌龟做什么?”拍掌笑道:“是了,要拿乌龟做信使!”

那笑靥娇甜动人,柳浪生怕自己一望之下不能自已,连忙扭头道:“属下带着五十六个兄弟,接连钓了三天的鱼,在一百多只海龟和几十条鲨鱼上刻了求救文字。料想春天既到,那群青甲龟必定游溯回出生岛屿求偶产卵,途中必经古浪屿。冀望城主、法师能凑巧看见……”

拓拔野虽然瞧他色眯眯的讨厌,但想他危急关头还能镇定自若,缜密思虑,心中不由起了敬佩之意,笑道:“果然不愧是汤谷军师。”

柳浪对这两个少年领袖不知怎地,颇为畏惧,听他夸奖,心中大喜。纤纤得意地笑道:“还是我神机妙算。若不是我缠着要吃海龟羹,你们两个能瞧见么?”

赤铜石道:“我们在谷中山洞被关了三日,到了第四日晌午,悔过船来了。远远地在洞中就听见了撕杀之声。那吉良和姜古木极是悍勇,过不多时,就有逆贼跑来招呼看守我们的百余反贼,说是已经得手。反贼刚要撇下我们与吉良会合,柳军师带人赶到,将他们擒下。但当我们赶到岸边之时,吉良两个逆贼已经带着几百人乘船逃离。海上、岸上只剩了百余具尸体。”

拓拔野道:“如此说来,他们已经走了十几日了?”

赤铜石点头不语。

柳浪道:“倘若只是反叛逃走那也罢了,但偏生挟持了悔过船。若是水妖不见悔过船回来,定然起疑,到时只怕便有大量水妖赶来此处,恶战难免。”

赤铜石道:“以我们眼下之力,要与水妖直接抗衡,定然不是对手。”众人心中都是一片沉重,千万双眼睛均盯在拓拔、蚩尤身上。

蚩尤心中怒极,忽然想起当日在汤谷之上,他与拓拔欢天喜地忘乎所以之时,羽卓丞当头所浇的冷水。今日看来,果然一点不假。这帮亡命之徒原本就难驯得紧,倘若时日一久,纵然对他们颇敬畏,也必生出事端来。

眼下若不将这逃匿的一帮给降伏,他与拓拔野二人在众人心中的威信将会大大减损,最终荡然无存。要想让这群悍徒成为纪律俨然的精锐之师,与五族抗衡,确实还任重道远。

拓拔野道:“他们往哪里去了?”

赤铜石道:“瞧他们起程之时,似是往南绕行。”

柳浪道:“朝东再数百里就是龙族海域,他们必不敢前往。朝北乃是水妖海域,也有众多岛国,但都在水妖巡弋范围之内,他们定然也不敢去。朝西大荒,只怕他们也不敢回去。唯一可能,便是朝西南或是折往东北而行。”

拓拔野道:“倘若他们往西南而行,必定要经过古浪屿,但我们并没有瞧见。想来他们也不敢冒此危险。”

柳浪点头道:“所以如此说来,他们必是虚晃一枪,转折东北。”蚩尤冷冷道:“就算到了北极天柜、南海融天,我也要将他们擒回来。”

天柜山与融天山乃是大荒传闻中,南北海水注入处。众人听他语气森冷,都有些不寒而栗。这十五六岁的少年远较他年龄为成熟,半年不见,更为气势轩昂,如天神傲立,不怒自威。即便是赤铜石这般久经风雨之人,对他也有莫名敬畏之心。

拓拔野点头道:“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出发。”纤纤也缠着要去,但此次被拓拔野坚决推拒。纤纤无奈,只好嘟着嘴,闷闷不乐地与辛九姑待在一处。

拓拔野、蚩尤与众人交代几句,便乘骑十日鸟,匆匆朝东北飞去。

夜空晴朗,群星璀璨。两人乘鸟御风,不停不歇,朝东北方向疾飞。十日鸟咿呀怪叫,方圆百里之内的候鸟飞禽都吓得远远绕行。

到了第二日清晨,他们已在距离汤谷数千海里的东北大海。以普通船舰的航速计算,吉良等人当离此不远了。况且船上仍有大量水妖水手,要想顺利全速前行也决非易事。

果然,又飞行了约莫半个时辰,远远地便望见海上一艘大船迤俪蛇行,风帆鼓舞,大旗上可以瞧见一个“水”字。海上漂了百十具玄服汉子的尸体,当是悔过船上的水族水手无疑。

想来船行此处,船上起了争执,水妖想夺回掌控,是以纷纷被杀,抛如海中。水手既死,这船想要继续航行也是极难了。

蚩尤喝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追上去!”十日鸟齐齐鸣啼,红翼并张,宛若赤风卷舞,狂飙俯冲。那悔过船上的众人听见十日鸟鸣啼之声无不魂飞魄散,阵脚大乱。

只见一个长了两个头的巨型大汉冲到甲板上,朝他们眺望,大喝道:“装神弄鬼的小子来了,操家伙!”百余个大汉弯起巨弓,瞄准待射。船上两舷的投石机也纷纷上弹。

拓拔野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盘谷训练出的活儿全拿来对付咱们啦。”

蚩尤突然长啸一声道:“却不知我修行了半年的成果如何!”拓拔野悠然笑道:“既是如此,我便一边歇着,瞧鱿鱼的表现罢。”

话音甫落,“飕飕”之声大作,数百枝长箭劲射而来。

十日鸟怒鸣声中,巨翼齐舞,滔滔热风陡然狂卷,登时将那密雨般的长箭吹得偏离方向,四下散落。

巨翼热风猛冲海面,与微凉的海水方甫接触,立即冒起漫天白色水汽。碧海之上,宛如云雾突起,阳光迷离,煞是好看。

船上众人见箭雨被十日鸟一击即溃,失声惊叫,面有惧色。投石机乒乓大作,无数巨石破空飞来,但被那十日鸟巨翼震舞,也都纷纷落入海中。

突然“轰”的一声巨响,一团火球破空飞舞,夹带风雷之势朝他们猛撞而来。

蚩尤青光眼刹那之间瞧得分明,那火球来处,一个身穿红衣的瘦高男子伫立船舷,手持火云弓,环身所绕乃是一条长了犄角的赤色巨蟒,身上有六对小足,曲伸不已。正是龙蟒吉良。

蚩尤大喝一声,反手将苗刀拔出,当空一刀疾斩而下。一道绿色光波倏然随着刀光飞出,闪电般切入那火球之中。

“吃”的一声,那火球宛如被冰寒笼罩,光芒陡减,裂成两半,白汽激射中,颓然掉落。

吉良张开火云弓,接连又是三颗火云弹。红色的弹丸激射而出,与狂风摩擦,立时爆炸为熊熊燃烧的火球,飞得越远,那火势越是凶猛。三团火球品字形猛冲而来。

十日鸟急速飞行,瞬息之间与那火球便只有数丈之遥,蚩尤突然高高越起,呼啸声中,手中苗刀纵横挥舞,意念集中,口念御兽诀,三只太阳乌左右、下方闪电般窜出,一口将那火球吞入。

红光眩目,一道红线滑入太阳乌肚中,瞬息即没。太阳乌欢声长鸣,似是饥饿已久,终于吃到了美味佳肴一般,又是满足又是欢喜。

蚩尤哈哈大笑道:“姓吉的,还有多少都拿出来,我也好喂它们吃个饱。”那笑声浩荡狂冽,听在吉良耳中更是说不出的刺耳可怖。

他心下大骇,那十日鸟的凶猛可怕,早有领教,若这小子已能如意操纵,自己决计不是敌手。忧惧之下,不禁朝后退了一步。身后众人也面色惊惶,斗志大减。

船上众人除了剩余的二十名水族水手之外,其余三百多人尽是汤谷罪囚,此中有一半是因忌惮吉良、姜古木凶暴,而多少被迫随行的。眼下见城主、圣发誓骑乘十日鸟,神威凛凛从天而降,都又惊又悔又惧。但既已叛逆,也只有死拼到底。

蚩尤正是要以这十日鸟在他们心中的威慑力来一举击溃他们的斗志,眼见奏效,大喝道:“你战也不战?”

十几人被他那雷霆般的怒吼声一喝,肝胆俱裂,膝下一软,险些跪下。

拓拔野见船上众人面色惊惶悔恨、恐惧愤怒,显是彷徨不定。想起自己小时流浪之时,遇见一些游侠,曾经说道,与凶兽遭遇之时驯服为第一良策,不到万不得已决不可与之死决。

盖因即算你大占优势,但困兽之斗亦极为顽烈,其爆发出的惊人力量绝不可小觑。眼下这船上众人便如困兽一般,又不识水性,背水一战其勇必烈。虽然自己心中有必胜之把握,但亦不足取。

况且此行第一要务乃是降伏叛逆,最好能押解回汤谷,震慑群雄,树立威信。若是将他们尽灭于东海,太过暴虐,反而失却人心。

当下低声对蚩尤道:“鱿鱼,得饶人处且饶人,眼下乃是用人之际,能重新收服才是最佳良策。”

蚩尤此时心中原已起了杀意,热血沸腾。闻言突然一凛,是了,自小便听父亲教诲不战而屈人之兵,王者之道在于以德服人,刚柔并济,团结人心。倘若自己依照眼下这汹汹杀机赶尽杀绝,不是成了邪魔外道了么?心下登时起了惭愧之意。

那两头魔王姜古木右头怒目圆睁,叫道:“战又如何?臭小子,你当老子怕你么?稀泥奶奶的,有种的丢了苗刀和老子打上一架!”

拓拔野笑道:“我们可不是来打架的。在汤谷上咱们就已经是兄弟了,岂有手足相残的道理。”

姜古木哈哈狂笑道:“臭小子,你说得倒当真好听。不是来打架的,你追到此处作甚,难道是给我们送行么?”几个凶顽之徒也随之哈哈狂笑。蚩尤心下恼怒,但强忍怒意,且听拓拔如何计议。

拓拔野一跃而起,从那十日鸟上轻飘飘地御风斜行,落到甲板上。众人纷纷朝后退却,呛然拔刀,只有吉良与姜古木动也不动,冷冷地瞧着他。那条赤色龙蟒以尾立地,曲转吐信,嘶嘶作响。

拓拔野微笑道:“不错,我正是来给大家送行的。”

众人哄然,见他不似挑衅之态,都心下惊疑,面面相觑。便连蚩尤心中也是颇为纳闷,不知这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吉良冷笑道:“妙极,妙极。既然是来送行的,送君千里终有别,你们请回吧。”

拓拔野微微一笑道:“我只说完几句话,便立即回去。你们愿意上哪儿都请随意。”众人自半年前初见拓拔野以来,觉得他亲切随和,都有些好感,今日虽然心中惊疑不定,但也大为放松,握刀的手都不由垂了下来。

拓拔野环顾众人,道:“不知大家想去哪里呢?”姜古木右头怪眼一翻,道:“关你稀泥奶奶事。”

拓拔野毫不生气,哈哈笑道:“这里朝南、朝东,都是龙族属地。朝西便是水妖海域。唯一能去的,便是东北的冰海七十二岛。难道你们想去那里么?”

众人默不作声,心中都是颇为惊讶,他们正是打算逃亡到荒无人烟的冰海七十二岛去。

拓拔野点头道:“那里确是无人统领的世外荒岛。”昨夜在太阳乌背上之时,他已经翻阅《大荒经》,将他们可能逃逸之地查个仔细。发现惟有冰海群岛才是唯一可能的落脚之地,是以将那群岛资料记得烂熟于胸。

此刻见众人神色,知道果然猜中,当下笑道:“可是那一大片群岛,在水妖与龙族势力交接处,却没人统领,你们可知是为什么么?”

姜古木叉着双臂,嘿然不语。众人也都默然不答。

拓拔野道:“因为那里不但比汤谷还要荒芜,而且天气苦寒,凶兽横行,连猛犸象到了那里,都瘦得象山羊。”众人面面相觑,有人怒叫道:“稀泥奶奶的,姜古木你个驴粪球骗老子!”

刹那间怒骂之声大作。显是出行之前上了姜古木的恶当。有人道:“先别吵,究竟是谁胡说八道还未可知。”

拓拔野从怀中掏出《大荒经》,翻到冰海群岛那一页,高举过头,朗声道:“这是神帝亲手所着的大荒地理书,眼力好的朋友瞧仔细了。拓拔即算会骗人,神帝也应当不会吧?”

几个眼尖的瞧得分明,脸上变色,登时朝着姜古木怒骂不止。

拓拔野微笑道:“大家也不用责怪他。他也没去过那里,如何知道?”众人听他居然为姜古木辩护,更感云里雾中。姜古木厉声道:“稀泥奶奶的,臭小子你有话直说,这般兜圈子作甚?”

拓拔野展颜道:“如果大家愿意,我和蚩尤便送大家回头,前往南海如何?”众人登时目瞪口呆,蚩尤也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险些叫出声来。

吉良脸上阴晴不定,冷冷道:“臭小子,你当我们是三岁小孩么?”

拓拔野微微一笑,道:“倘若骗你,我便葬身东海。”众人听他立此毒誓,无不动容。蚩尤越听越是糊涂,难道这乌贼一夜没睡,发了昏么?一人迟疑道:“拓拔城主,你为何如此?”语气之间已经大转客气。

拓拔野道:“半年前的汤谷之盟上,我们已经是兄弟了。我为何要害你?你们若是平安,我也少了一份牵挂。”

有人叫道:“你当真送我们去么?那里数千岛屿,大多有主儿了,你难不成还帮我们找上一个空岛么?”

拓拔野笑道:“只要有十日鸟带路,这又有何难?但是我需将话挑明了。姜古木查的没错,普天之下,真正逍遥没人管的,只有那冰海七十二岛。南海物产虽然丰富,但除了龙族之外,还有火族与诸多大荒附属国。你们到了那里,想要没人发现那也不难,只需藏在岛上的密林里即可。倘若龙族或是火族的探子船来巡岛,只需悄悄地逃到另外一个岛上便行了。”

众人默然不语,知他所说都是实情。那南海乃是极为富饶之地,地冲扼要,兵家必争,也是龙族的宝地之一。

数千岛屿,几乎都有属民。巡弋之船纵横交错,即使能在一个岛上暂居下来,也要惶惶终日,到处奔逃。行踪一旦暴露,则受两大势力的合剿,风险之大那是不用说了。

有人愤愤道:“他奶奶的,老子不去南海还不成吗?”

拓拔野道:“那么还能去哪里呢?只要大家想得出来,我一定护航。”

一语既出,众人心中都突然大震。去冰海群岛么?那里苦寒寂寞,凶险环生,还不如在汤谷。去南海么?惶惶终日,如狐鼠之辈,凶险之多,更甚冰海。西归大荒?流放罪囚潜逃,罪行之大惟死而已。东行海上?龙族与大荒宿怨深结,又怎能将他们放过?

忽然发觉,身在汪洋,四面环伺,天下之大,竟没有一处是容身之所。

有人叫道:“城主,那你说去哪?”

拓拔野道:“我不知道大家是想窝窝囊囊地活呢,还是舒舒服服地活着?”几人叫道:“你都说说。”

拓拔野道:“若是窝窝囊囊,我瞧大伙儿还不如赶紧掉头,回到汤谷上继续过活。那里物产丰富,气候又好,总比冰海或是南海上躲躲藏藏的好罢?”众人默然不语,心下深以为然。

有人道:“若是想舒舒服服的呢?”

拓拔野道:“还是回到汤谷。但是不是那般终老等死,而是如同半年前我们所说的那样,团结起来,建立自由之城,打败水妖,打败五族,夺回属于自己的自由!”

他顿了一顿,道:“到那时,天下之大,哪里不能由得你们去?”他望着众人,一字字地道:“想要自由,不是逃出汤谷岛。而是打败囚禁你的人。”

这几句话如锲子一般切入众人心中。船上群雄呆立半晌,“叮叮当当”之声大作,手中兵刃纷纷掉地。

蚩尤骑乘十日鸟在空中盘旋,眼见拓拔野谈笑之间便令众人丢兵解甲,心服口服,心里又惊又喜,忖道:“这小子真他奶奶的紫菜鱼皮。”

拓拔野转身望着姜古木道:“姜将军,你为了自由能有如此勇气,我佩服得紧。不知你是否愿意与我们一道打败水妖,彻底夺回自由呢?”他言语诚挚,双眼坦然,直视姜古木的双目深处。

姜古木盯着他瞧了半晌,突然哈哈狂笑道:“好!果然是好小子!”突然挥起一刀,众人惊叫声中,鲜血喷射,他那颗凶暴残恶的右头便被自己一刀斩下。

姜古木抛去配刀,用手按住右颈伤口,哈哈大笑,跪倒道:“土族姜古木,日后愿听城主差遣,生死无悔!”

拓拔野又惊又喜,连忙抢身而上,将他扶起。手上真气流转,施放“青木法术”中的“春叶诀”,立时血消肉长,伤口愈合。

那吉良突然狂吼一声,弯弓怒射火云弹。七团火光瞬息暴舞,直取拓拔野。与此同时,那龙蟒箭也似的射出,朝拓拔野扑去。他性情阴鸷凶暴,恼怒交集,觉得受了奇耻大辱,竟然孤注一掷,要致拓拔野于死地。

众人大惊,呼声四起。蚩尤大怒,正要出手,忽然念力一动,感觉到拓拔野已经瞬间爆发。

青光一闪,众人眼前一花,只觉一道巨浪般的真气从身前奔卷而过,那七团火球登时被推卷得冲天飞起。天上咿呀有声,几道红影如狂风卷席,将那火球吞下,欢天喜地地翔空而去。

待到眼前清晰之际,却见拓拔野翩然而立,无锋断剑斜斜指在吉良喉颈之上,伸手轻轻的将他手中的火云弓拿下。那条巨大的龙蟒已被一只似龙似鹿的白色怪物扑倒在地,悲鸣不已。

吉良狂笑声中,突然朝前一顶,断剑贯喉而过,鲜血四溅,登时毙命。

这日傍晚,纤纤与辛九姑在汤谷某石崖上眺望。海天相接处,云霞飞舞,突然十团红云翩翩飞来,速度极快。再飞得近些,便隐隐听见咿呀怪叫声。

纤纤大喜:“他们回来啦!”当下拉着辛九姑便往山下跑去。

十日鸟越飞越近,那怪叫之声震天价响,遍岛飞鸟惊惶逃离。汤谷群雄听得叫声,都纷纷往汤水边赶去。

纤纤第一个冲到汤水边,恰好瞧见那十日鸟飞到上空,正缓缓下落。只见那十日鸟围成一个圆形,脚爪之上都系了绳索,纵横连接成一张大网。逃逸的群雄便坐在那巨网之内。

纤纤瞧见骑在鸟背上的拓拔野与蚩尤,登时欢喜得大叫起来。但她的声音立即被淹没在群雄的长啸欢呼声中。远处欢腾如沸,众人潮水般涌了过来。

十日鸟方甫降落,便被群雄团团围住。

网中众人颇为尴尬,垂首不语。拓拔野笑道:“他们不走啦,还是留下来和我们一道打水妖。”

群豪长声欢呼。在岛上一起呆了这么久,都已颇有情谊,自然不愿他们遭难,见拓拔野宽怀,都是由衷的感激和喜悦。当下群雄纷纷拉出网中之人,重新团聚。

这一场风波就在笑声与欢呼声中平息。

眼见网中还有黑衣玄服的水族士兵,众人凛然,纤纤拉着拓拔野,追问详情。原来昨日拓拔野与蚩尤降服众人之后,将海上水妖尸体一一捞起,依旧驾船回航。到了距离汤谷五百里处海域,由蚩尤以青木法术,用船帆与木料化变出巨网,众人弃船入网,继续飞行。

那剩余的二十几个水族水手,眼见别无他法,纷纷投降。拓拔野不忍杀之,便一并带回。

数日之内,水妖饿巡海船必定能发现悔过船及船上尸体,但那船离汤谷五百里,而汤谷群雄一不识水性,二无船只或是飞行的灵禽,因此水妖即便拍破脑门,也决计怀疑不到他们身上去。唯一会怀疑的,倒是龙族以及纵横东海的些许海盗。

众人听后俱极欢喜,赤铜石拜倒道:“城主仁慈智慧,大难消弭无形。属下肝脑涂地。”

众人也都纷纷拜倒。

眼见拓拔野兵不血刃,以最为平和的方式将大劫消除,重拾人心,群雄都是既感激又佩服,这叩拜可谓拜得心甘情愿。

拓拔野连忙请众人起身。

赤铜石满脸欢喜,道:“前日城主、圣法师走得匆忙,来不及见见这半年弟兄们的成果,今日需得好好检视。”

当下众人簇拥着拓拔野三人朝汤水湖东侧走去。两人到了湖边东侧山谷中一看,大为诧异,只见周环山峰,遍布石洞,洞外以木石垒成墙楼,大小百余个山洞楼城,火炬熊熊,暮色中颇为壮观。

赤铜石笑道:“城主、圣法师,这是柳浪的点子。咱们既然以汤谷为城,自然要有防御工事,否则水妖来攻,那就大大不妙。是以请金族的弟兄们将这山谷凿通,这百余山洞四通八达,纵然水妖攻进来,也决计叫他们出不去。”

拓拔野、蚩尤点头微笑,对这色眯眯的柳浪又增加了几分赞许之意。

群雄拥着两人朝山洞里走去,出乎两人意料之外,那山洞竟极为宽敞明亮,原来除了有三昧真火的长明灯外,山壁上还凿有许多采光孔,以坚硬的树脂化石为窗,落日余晖从光孔中射入,光怪陆离。

山洞千折百转,引到一个由五间大堂组成的极大山洞,洞府之大,如将整个山腹掏空了一般。

拓拔野赞不绝口,柳浪笑道:“这多亏了盘谷将军,他和金族的弟兄那可真是一等一的凿洞高手,这么多的山洞只花了三个月便大功告成。”拓拔野又大赞一番,盘谷腼腆,挠头嘿嘿而笑。

大堂中装饰得颇为华丽,珊瑚灯沿壁四立,地上铺满了海兽毛皮作为地毯,水晶石的桌椅粲然生辉,最为巧妙之处在于头顶竟是可以活动的山壁,一按机关,顶壁旋转打开,只余下方圆数十丈的树脂化石悬在头顶,浅蓝夜空,淡淡星辰清晰可见。群雄入座,酒菜纷纷端了上来,颇为丰盛。自从羽卓丞元神附入蚩尤身体,十日鸟归位苗刀,扶桑树上的强大念力登时消失,附近的海鱼都敢游来,海产自然丰富起来。拓拔野与众人谈笑欢宴一阵,忽见几十个汉子光着膀子,腰围树叶,蹦蹦跳跳地进来,破锣般的嗓声炸然响起,哐啷刺耳,载歌载舞。原来是助兴节目。纤纤一口水喷在拓拔野的身上,跌入他怀中,笑得喘不过气来。

拓拔野哈哈大笑,蚩尤也不禁莞尔。群雄轰笑声中,那树叶舞蹈团左右摇摆,肥肉乱颤,极尽滑稽之能事。

纤纤“哎哟”“哎哟”直叫,眼泪都笑将出来,一个劲儿揉肠子。此后诸多表演粉墨登场,笑声不断。

这些豪强原都是凶狠狂妄之徒,一语不合,刀剑相加。但竟能表演若此,足见彼此之间已经颇为和睦亲密。

正谈笑间,蚩尤转头在拓拔野耳边低声道:“乌贼,我想留在汤谷。毕竟这里群龙无首,时日一久只怕人心又会涣散。需要严明纪律,建立精锐之师。”

他心中对于守侯科汗淮与父亲实是已不抱多大希望,且复城心切,不愿失去这支重要力量。既然身为“圣法师”,自当树立极高的威信,否则他日复城圣战之中,何以服众?拓拔野心想也是,眼下科汗淮等人音信全无,倘若当真遇难,他们依旧在古浪屿上苦苦候守,未免不智。而且这帮悍勇之徒本是一盘散沙,时日稍短,还能和睦共处;久无首领,只怕又要离心内讧,生出其它变化。倒不若一人留守古浪屿,一人到这汤谷岛上领袖群雄。

倘若科汗淮真能到来,那自然最好。如果始终没有消息,两人也能率领强悍的精兵,扛起复城大旗。自己虽然能与众人打成一片,但眼下汤谷群雄,最最需要的却不是亲和力,而是严明的纪律与战斗力。

而蚩尤自小受父亲教诲,禀性刚毅,年纪虽轻,已有乃父之风又混熟于行伍,对于约束军纪、建军立师,都要强他许多。

拓拔野点头,拍拍他的背,低声道:“说的是。只是你小子有时不可太过硬来,团结人心才是根本。”

拓拔野生性随和,当日与科汗淮同行之时,见他以智伐兵,以德服众,虽似无所为,却将散兵游勇凝结为行动统一、斗志高昂的精锐之师,大为倾佩仰慕。在他心中,自那一刻起,潜移默化间便已将科汗淮作为自己的仿效楷模。比如昨日收服叛兵,便是不知不觉中设想以科汗淮所为当会如何,而自然为之。

蚩尤面上微微一红,笑道:“放心吧,乌贼。”当下拓拔野缓缓点头,起身朗声道:“各位弟兄,我们半年来虽不在此处,但无时无刻不在牵挂大家……”

群雄齐齐拍桌,轰然叫好。

拓拔野道:“只是我们早已对断浪刀科大侠与乔城主有所承诺,重托在身,不能不分心两顾。”

有人叫道:“城主说的是,男子汉大丈夫,信义最为重要。”

拓拔野点头道:“正是如此。所以拓拔明日还得赶回古浪屿,等候科大侠与蜃楼城的弟兄。”

群雄哄然,议论纷纷,都颇有沮丧之意。

拓拔野笑道:“不过,蚩尤圣法师会留下来,与大家一起防范水妖。而我只要一有科大侠消息,就会赶回这里。”

群雄大喜,齐声欢呼,重新举杯相庆。但是在他们心中,仍有些许失望。拓拔野亲切豪侠,有一种奇特的魅力,颇受爱戴。

蚩尤虽是羽青帝转世,豪勇无匹,收服十日鸟,但众人多是敬畏,比之对拓拔野的由衷喜爱又有些不同。尤其此次风波之后,众人对拓拔野更为尊崇。

不过,有勇猛无匹的羽青帝转世在此,也总要让众人心安一些,木族群雄更是欢呼出声。群雄继续高歌欢宴,尽兴而散。

第二日上午,拓拔野与纤纤向众人告别。群雄将他送到谷外,仍然依依不舍。

拓拔野与蚩尤互拍肩膀勉励告辞,想到今后相见机会变少,两人都大有不舍之意。纤纤笑道:“臭鱿鱼,你可得经常回来看我。”

蚩尤微笑道:“那时你还记得我么?”纤纤笑道:“那你可别再长高啦,否则我就认不出来啦。”

拓拔野正要解印雪羽鹤,只见辛九姑大步上前,低声道:“城主,九姑有一不情之请。”

拓拔野一怔,笑道:“说罢。”

辛九姑道:“九姑想随城主前往古浪屿,伺候圣女。”拓拔野一愣,明白辛九姑喜欢纤纤,想与她相处。正好岛上平日里少了一个陪伴纤纤的人,有她同往,倒要方便许多。

辛九姑见他沉吟,又道:“九姑原是金圣女西王母的侍女,对于圣女礼仪之道很是了解。圣女年幼,若无人辅佑,对此一无所知,也……”

纤纤耳尖,拍手道:“好啊!省得你终日练功不理我。”拓拔野笑道:“圣女有命,岂敢不从?那你便随我同去罢。”

辛九姑大喜拜倒。当下拓拔野与纤纤、辛九姑骑鹤翔空,在众人的欢呼声中盘旋飞舞,消逝在海天之际。远远地于高空回眸,仍可瞧见蚩尤独自站在石崖之上,挥臂不已。

翌日,拓拔野在古浪屿木屋旁又搭建了一座简陋的小木房,原是打算自己搬出来住,让辛九姑陪着纤纤住在大木屋里。岂料纤纤死活不同意,分开住了几日,她竟夜夜睡不着,无奈之下,只好让辛九姑搬到那小木屋里,自己则依旧与纤纤同住。辛九姑暗暗摇头,纤纤虽然年幼,但再过两年便是豆蔻少女,难道他们还要这般住着么?这圣女的清誉岂不糟之极矣?她久为西王母侍女,对这礼仪看得极重,那日请求同来此处,便是担忧这对少年混住,日后坏了纤纤圣女的声名。

但纤纤原就任性,在此事上更是拒不妥协,拓拔野拿她没辙,辛九姑自然更不能说什么了。纤纤对辛九姑也颇为喜欢,自小无母,有这么一个亦母亦友的人相伴,也合她心意。于是辛九姑平日就为她梳洗打扮,还作了几套洁净的长衣礼装,教授诸多礼节。

纤纤不喜欢繁文缛节,却佩服辛九姑的妙手,被她一点拨装扮,更加俏丽脱俗,便如小仙女一般。而拓拔野每每赞不绝口,令她芳心窃喜。故而对辛九姑那其它繁琐礼仪虽不喜欢,也不一味抗拒了。如此过了两个月,海上浩浩荡荡驶来了五艘大船,巨旗招展,赫然写着“汤谷”二字。拓拔野惊诧下骑鹤乘空查看,只见船上密密麻麻,果真尽是汤谷群雄,正朝他挥手欢呼。

原来蚩尤担心拓拔野三人,决计遣人相伴。自拓拔野走后,他便率领群雄伐木制舟。他自小在海岛长大,精于此道,木族、金族群雄中也有颇多能工巧匠,稍加传授便融会贯通。

不到十日,群雄便造制出第一艘能下水的船来。此后速度越快,二十几日便造出了五艘能载百人的大船。

某日,水妖果然遣调舰队前来寻找悔过船,寻着那船只残骸与尸体,疑惑恼怒,但只道是龙族与海盗所为。空无证据,也是徒呼奈何。船队巡弋到汤谷附近,忌惮扶桑、十日鸟灵力而不敢冒进。群雄造舟乃是在汤水之中,岛下丝毫不能瞧见。水妖舰队远眺不见异状,便自行离去。

水妖既走,群雄大为安心。

蚩尤暂别赤铜石等人,精选五百精兵,满载诸多食物、用品,朝古浪屿进发。此行一来为拓拔野输送生活必备品、构建房屋,二来为他们带去些人马,以保安全,三来试航一番,将来可以组建更为强大的水师。群雄长年未尝离开汤谷,是以虽然俱不识水性,仍十分兴奋,欣然随蚩尤前往。海上航行近十日,风平浪静,仅有一次小风浪。

群雄在蚩尤教授下,司职水手,各就各位,倒也似模似样。将到古浪屿,群雄更是心情欢畅,禁不住狂呼乱叫起来。拓拔野大喜,驱鹤翩翩落到船上与群雄欢聚。群雄登岸之后,生怕惊扰“圣女”,便在海边安营扎寨。船上物品源源不断地运到岛上。纤纤瞧见蚩尤也极为欢喜。当夜群雄在海边大肆欢庆,这素来清净寂寞的古浪屿登时变得热闹起来。第二日起,群雄中的众能匠便开始伐木盖楼,在原先的木屋附近,搭建了众多房屋楼台,坚固美观,比之拓拔野搭建的木棚不知强了多少倍。仅半月工夫,便建起了星罗棋布的岛上小城。

小城布局颇具巧思,纤纤居住的木屋被层层包拢,如众星拱月,既安全隐蔽,又丝毫不遮挡从木屋内向外眺望的视野。

在木屋西侧,又建起一座稍大的木楼,辛九姑及十余女子便居于其中,作为圣女的侍女团。而拓拔野则依旧与纤纤同住于木屋之中。此后,蚩尤又在古浪屿附近海面航行,训练群雄驾船航海的本领。如此过了近月,待到一切井然有序,蚩尤方才带了一百人,驾一艘大船离去。

岛上留下四百训练有素的汤谷军,护卫城主与圣女。盘谷、卜算子也都留在古浪屿上,住在木屋附近的楼台中。群雄便在岛上安居下来,平日或出海渔猎,或随拓拔野、盘谷训练。

拓拔野性情开朗随和,身为城主却全无架子,与众人打成一片。说是训练,倒大多是嬉闹聚乐。所幸盘谷等将领约束较严,四百汤谷军才不致变成散兵游勇。人多热闹,但纤纤倒更怀念与拓拔野、蚩尤三人相处的日子。那时虽然寂寞些,但倒时常可以与拓拔野、蚩尤玩耍。

如今蚩尤在千里之外,拓拔野又常被群雄拉走,见面的机会减少了许多。辛九姑等人则终日教授诸种礼仪,有些颇为有趣,倒也罢了,但有些实是枯燥无味,惹得她不胜其烦。蚩尤常常每隔两三月,便引领群雄驾船来古浪屿探望。

每次蚩尤来时,三人都有了些变化,这种变化非但没有平添隔膜,反而更增添了相互间的新鲜感。每逢这时,三人便在木屋里联床夜话,谈论这段各自的诸多新鲜趣闻,通宵达旦。日子过得飞快,转眼便是一年过去了。拓拔野、纤纤已习惯了与群雄共同的海岛生活,虽然科汗淮等人依旧没有任何消息,但这已经不象当日那般令他们焦急忧虑了。虽然想起之时仍会担忧难过,但很快便被其它人与其它事打断。拓拔野依旧修行长生诀与潮汐流,进展虽不如初时那般突飞猛进,一日千里,但也颇为神速。况且与四族群雄朝夕相处,也从他们处学了许多五花八门的功夫。每次蚩尤来时,两人便在沙滩上拆招,依然互有胜负,交替上升。

闲暇之时,拓拔野便在海边吹奏青竹笛,那清越的笛声在海浪与鸟鸣声中跌宕婉转,常常将一旁聆听的纤纤带入到春暖花开的幽谷深山。他原是以珊瑚笛吹奏,但几次之后,瞧见纤纤睹物思人,黯然神伤,便将那珊瑚笛藏了起来,另外精心斫劈了一枝绿竹笛。

当日蜃楼城城破之时,科汗淮关于这枝珊瑚笛的嘱咐,在当时情景之下,心绪缭乱,原本就不是非常鲜明。此后所遇事情众多,更加逐渐淡忘。珊瑚笛收藏起来之后,既已见不着,自然更难想起。对于两人来说,那枝珊瑚笛所代表的,便是一段轻易不敢触及的回忆。

白沙碧浪,鸥飞霞舞,两个少年男女临风吹笛,宛如神仙。岛上群雄虽大多不识音律,但瞧见这般景象,都不由倾倒,颇有尘心尽涤、飘飘出世之感。这日,拓拔野与纤纤从海边礁岩下捉了十几只大螃蟹,兴致勃勃的往沙滩上走,远远地瞧见十几个汉子在沙滩上面红耳赤,争得不可开交。

纤纤叫道:“喂,你们在吵什么哪?”那十几人回头瞧见纤纤、拓拔野,登时住口,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圣女、城主,我们在讨论五族中究竟那族的法术、武功要强一些。”

纤纤一听来了兴致,笑道:“哦,那你们认为哪一族最强呢?”一个马脸大汉大声道:“自然是火族最强。”拓拔野一眼认出他乃是火族的夏猛,心直口快,善使火焰刀,极为骁勇。

旁边几个汉子叫道:“胡说甚么,火族的法术遇到黑水法术,那就是哪边凉快哪边去啦。”这几人都是当日悔过船上的水族降兵,与汤谷群雄相处年余,已颇为熟稔亲密,说话也大咧咧地不客气起来。

土族的沙真山抢道:“呸!我们土族的法术那可是水族克星,由此说来,自然是土族法术最为强大。”

木族的几个汉子又大声叫道:“木克土,木克土,土族法术再厉害,又怎比得上我青木仙法?”

拓拔野熟习青木法术,知道其威力,正要开口称是,忽听另外几个白衣的金族汉子摇头笑道:“此言差矣。我们砍伐树木盖房屋,使得是什么?是斧头罢?金克木,金族的法术那才是天下第一。”

夏猛哈哈大笑,道:“要是这么说,那还是我们火族第一。再坚硬的钢铁,放在火里有烧不化的吗?”群雄轰然,登时又喋喋不休的吵将起来。纤纤听得格格直笑,道:“你们争罢,争出个第一我请他吃螃蟹。”拉着拓拔野蹦蹦跳跳往木屋走。

拓拔野却是被他们说的颇为困惑,心下茫然,难道五行相克,竟果真没有最强的真气与法术吗?来不及多想,已被纤纤拽到数步开外,摇摇头笑着走开。远远地还听见身后传来气急败坏的争吵声。当夜,拓拔野躺在床上时,脑中不知为何竟是群雄关于五行法术的争论声,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忽然想起当日神农送给自己的那本《五行谱》,说不定那里边便有解答。

当下蹑手蹑脚的下床,从柜中包裹里找出那本《五行谱》。一不小心,“当”的一声,一个玛瑙香炉从包裹中滑出,掉在地上。纤纤轻叹了一口气,咕哝几声,翻身继续睡着。拓拔野见没将她吵醒,轻吁一口气,拾起那玛瑙香炉,突然想起是那白衣女子所留,胸口登时如被大锤重重一击,险些透不过气来。

自玉屏山一别,已近两年。期间变化殊多,他早已不再是当日那个匿身院中,需由她来庇佑的少年了。这些日子,挂心的事情太多,竟绝少想起她来,此刻她那绝世容姿刹那跃入脑海,未尝模糊,反而更为清晰,一时间意乱情迷,不由痴了。

忽然又想起雨师妾,那音容笑貌、浓情蜜意一幕幕闪过,又是甜蜜又是感伤,一颗心砰砰乱跳。过了良久,拓拔野摇摇头,将她们从脑海中驱走,将香炉收好,取了《五行谱》,掩门出去。月色如水,夜风微凉。拓拔野走到海边沙滩上,舒舒服服地躺了下来,打开三昧火折子,翻看《五行谱》。

书中分为七卷,首卷是总论,其后五卷各自介绍五行,末卷乃是结语。文字颇多深奥艰涩之处。

拓拔野逐字逐句地看那总论,上面写道:“……天地万物皆有灵性,分五行。所谓五行者,金木水火土,乃宇宙之根本,分化繁衍,遂成大千世界。而天地大法,便在于五行之道。五行之道,有相生相克之说。相克即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相生即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拓拔野心想这原是大荒人尽皆知之事,难道这五行谱费劲心力讲述的便是这些么?微有失望之意,跳过几行,往下看道:“人言五行既相生相克,则五属法术必据此相生相克。此大谬也。”突然语气陡变,峰回路转。

拓拔野一惊,续看道:“君不见烈火涸水,洪水决堤乎?此则火亦可克水,水亦可克土。拘泥五行相克之论,刻舟求剑耳。五行根本之道,非相克,非相生,而在于相化也。”拓拔野大奇。当日在蜃楼城始,他便从众多游侠处听说五行相克相生的大法,铭刻于心,岂料这金科玉律今日竟被评为谬误。而这五行相化又是什么?好奇心登时大盛,兴致勃勃的往下读阅。“以薪火之力,可以沸锅水。然以薪火之力安能沸江湖邪?非火不可克水,势不足矣。水火相克在于彼此之势,势不敌则力不逮。力不逮时安奈何?惟有变化矣。以强势之火,敌若势之水,则火克水。以等势之水火相敌,火恐不逮。倘能化火为等势之土,则可以克水。以若势之火,敌强势之水,火必被克。但倘能化火为等势之水,则可以求生。”拓拔野又惊又喜,忖道:“是了!水与火相克,并没有必定的结果,在于两者的‘势’谁强谁弱。如果火处于强势,自然可以战胜水。如果处于等势,化火为土,就可以战胜水。即使处于若势,化火为水,也可以处于不败境地!”

这道理其实极为简单,但是众人受大荒五行相克论所囿,无人逆向思考,作出这惊世骇俗的推断来。但是火又如何转化为水或土呢?既然万物皆有五行属性,难道这五行属性也是可以改变的么?

拓拔野脑中又忽然一片混乱,接着往下看去。“……万物均有五属灵性,因强弱而分五行。木属之物,并非全无金水火土四性,相较弱耳。而其五行属性无时不在变化之中,此则何以沧海为桑田也。五行相化,便是以意念力控制某物或自身之五行属性,调整变化,顺应时势也。言易行难,若无极强之念力、五行修行之体验,自然无法作到。上古至今,能五行变化者,不过九人而已。”

看到此处,拓拔野方知这五行相化竟是凌驾于五行法术之上的艰深法术。要想随心所欲改变五行属性,不但需有震古烁今的念力,还要对五行法术都有所掌握。

拓拔野失笑喃喃道:“倘若真有这么一个人,他早已无敌天下,又何必修炼这五行相化的法术?”但是想到竟有九人能如此随心所欲的变化,直如神仙,仍不禁悠然神往。不知神农自己是否便是其中一个呢?

“……是以五行相生相克相变,无某一至强之法。天下无敌之术,在於抛除成见,五行合一,五行相化。然当今天下,五族壁垒森严,各行其是。要寻一通晓五行之人,何其难矣。倘若五族归心,以五族人杰,手脚相接,肝胆相照,经脉互连,必可成浩然正气,则无坚不摧,无敌天下矣。此为不得已之法。”

这一段乃是当日自己在天壁山桃花源洞内所查见到的。拓拔野继续往下看,“欲五行相化,必先修五行之意。五行之金木水火土,其根本为‘恒’、‘生’、‘变’、‘亡’、‘容’也。即永恒、生长、变化、毁灭、包容五道耳。五行为万物之基,亦为万物之律。”

拓拔野暗暗点头,这世间万物哪一个不是生长、变化、包容、毁灭,而魂灵永恒?想来这也是五行法术的各自精髓根本。他飞快的回想“长生诀”与木族的封印法术,果然尽皆符合“生长”之道。而科汗淮的“潮汐流”虽非什么法术,却也是尊崇“变化”之道。拓拔野此时对这《五行谱》已极为笃信,突然想起当日神农说起此书时的告戒“太过深奥,稍有不慎,便有走火入魔之虞”,心中一震。迟疑了片刻,忖道:“只是看看总不打紧吧?”继续往下翻阅。第二卷开始,便是讲述五行法术的各自精要处。神农果然是不世奇人,学贯五行,对五行法术的概述极为精简扼要,一语破的。虽然文字颇多艰奥难解之处,但是拓拔野也能猜出个大概。仅此管中窥豹已令他心跳如撞,惊喜若狂。

第三卷的青木法术中果然讲到“长生诀”,虽未将其原文一字不差地列出,但精义丝毫无误,且更为鞭辟入里,拓拔野许多尚未明白之处,登时冰消雪融。

拓拔野越看越是惊异,越看越是狂喜,大荒五族的至圣秘籍竟然都被囊括于这一卷羊皮书中。虽然书中并未涉及五族法术的具体修炼之术及口诀,炼意不炼术,但根本已得,何患枝节?隐隐间拓拔野又有些窥窃他人宝物的愧意。不知不觉间晓风晨露,寒意袭人。海潮涨起,东方渐露鱼肚白。拓拔野竟在海边看了一夜。他心中兴奋,丝毫不觉倦意,倒想在沙滩上仰天狂呼,抒解狂喜心情。

此后拓拔野每日手不释卷,仔细揣摩。不过十余日,已能倒背如流。

他只是研习五属法术的意念修炼之道,并不急于参详“五行相化”之术。对于其中青木法术的意念修炼,更是反复参透。顿觉天地突宽,宛如迈入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奇妙世界。长生诀与潮汐流中所有疑难之处逐渐迎刃而解,修行又有一日千里之势。拓拔野原想将这《五行谱》与群雄共享,但想到神农的告戒,以常人修行悟力,窥此宝书,急于求成,只怕极易走火入魔,反而不妙。于是暂未公开,只是每日细读某族法术炼意之道,有所感悟,便寻来该族豪雄,旁敲侧击加以点拨。

群雄只道是拓拔野自己领悟,都大为骇然,惊为天人,对他除了爱戴之外更日益增添敬畏之意。

蚩尤到来之时,拓拔野则将《五行谱》与之讨论。蚩尤一见之下,也是大为讶异惊叹。两人各自感悟,彼此交流,都觉大有所获。

但那《五行谱》终究是极为高深的五族法术修行总诀,一来需要不断地层第领悟,二来两人对其他四族的法术并不擅长,虽有感悟,却不能如长生诀般融会贯通。向各族群雄探讨,又都只鳞片爪,不成系统。是以颇有临宝山而终究不得其径之感。

两人既知其博大精深,也不强求,只是烂熟于心,时时参悟,待到水到渠成之日,自然能有所突破。

斗转星移,瞬息又是两年时光。四月某日,古浪屿柳絮纷飞,落英缤纷。

岛上处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明日便是汤谷城圣女纤纤的成年仪式,也是正式挂冠圣女的盛大日子。这可是卜算子卜了十卦才算出来的良辰吉日。

清晨开始,众人便在辛九姑等人指挥下,忙着四下布置。盘谷率领百余人在岛东的平地上建造最后三栋木楼,因为今夜蚩尤将带着几乎所有人马赶到古浪屿为纤纤贺庆。

自从一年前蚩尤以苗刀砍伐扶桑树,建造至为坚固的巨船以来,他从未离开汤谷一步。半个月前,三艘可容纳千人的巨船正式下水,汤谷群雄将乘坐这巨船前来参加圣女盛典。古浪屿西南面的礁石群上,一个英姿勃发的挺拔少年盘膝而坐,眯着大眼向海上眺望,颈上一颗泪珠坠在阳光下闪烁七彩的光泽。

突然远远地传来一个少女清脆的叫声:“拓拔大哥,鱿鱼来了么?”那少年回头望去,只见一个娇俏动人的紫衣少女,正笑靥如花地朝他奔来,雪白的赤足在浪花里跳跃如鹿。这少年便是拓拔野,那少女自然便是纤纤。

拓拔野摇头笑道:“没来。你偷偷的溜出来,不怕九姑责骂吗?明天便是圣女了,还这么胡闹。”

纤纤格格笑道:“她正忙得昏天黑地呢,哪还记得看住我呀。”纤足一点,身形曼妙地跃了起来,在空中优美地一个翻腾,衣裳开舞,露出雪白秀美的大腿。拓拔野连忙转过头,装做没有看见。突然听见“哎哟”一声,转头望去,只见纤纤身在半空,也不知怎么扭到了脚踝,突然径直摔了下来。

拓拔野大惊,连忙闪电般跃起,稳稳地将她拦腰抱住,落在沙滩上。低头望去,她正笑吟吟地盯着他,软玉温香,莹白丰盈的胸脯起伏不已。

拓拔野脸上一热,正要教训她,却被她柔软的双臂揽住脖颈,凑到耳边吐气如兰地低声说道:“傻瓜,我是故意的。”拓拔野又气又恼,喝道:“胡闹!”手臂反转,熟悉已极的将她翻了个身,顺手就往她臀上拍去。

这一招圆熟流畅,也不知演练过多久,纤纤每每捣乱之时便被他这般拍上一记,再好好责罚。但他这一掌拍到半空,却无论如何也拍不下去。她的臀部曲线优美,再也不是几年前那个干干瘦瘦的小女孩了。

纤纤扭头格格笑道:“你怎么不打啦?我都快忘了被你巴掌打的滋味啦。”双腿还不住地甩荡,到似是十分期待一般。拓拔野一直将她瞧做妹妹,却也禁不住心中一荡,双手一转,将她稳稳地立在地上,笑骂道:“大姑娘家,也不害臊。”

纤纤叹气道:“真的不打么?下次你可没这么好的机会啦。”拓拔野笑道:“胡说八道。你可是圣女啦,以后说话可不能这般没分寸。让人听见了笑话。”

纤纤挽住他的手臂,把头靠在他的肩上笑吟吟道:“对旁人哪,我当然不会这么说话。别人要想打我屁股,我就先给他个大耳刮子。”

拓拔野轻轻挣脱一下,见她揽得甚紧,只好作罢,道:“对我也别这般胡言乱语。我自然不会往心里去,要是让九姑听见了,非得让我搬出木屋不可。”岛上近四年,两人竟始终同住一屋。这两年纤纤发育极快,尤其这一年间,迅速由一个黄毛丫头出落成水灵丰盈的天仙。

虽然辛九姑私下说过多次,纤纤却始终不肯和拓拔野分屋而睡。年纪稍大,刁蛮习性稍减,但惟有此事仍如当日般绝不妥协,谁要言论立即翻脸。因而辛九姑也无可奈何,只有终日絮叨。

好在岛上群雄一来对这等事并无腐见,而来对拓拔野极具信任,决计不会想歪了去。只有柳浪来过几次,曾有含沙射影的议论过,被辛九姑眼睛一瞪,也缩了脑袋,不敢再说。纤纤撅嘴道:“九姑其它都好,就是这点最为烦人。”她突然笑靥如花地道:“咱们不说她啦。拓拔大哥,明日你会送我什么礼物?”

拓拔野暗呼糟糕,咳嗽一声道:“礼物?”纤纤见他装傻神色,登时跺脚大发娇嗔道:“好啊!你竟然连礼物也忘了!蚩尤大哥早就说要送我冰蚕丝衣,你要送我一个比这更好的!”拓拔野最怕瞧见她哭闹,见她眼眶一红,鼻头一皱,似乎又有千万泪水哗哗涌出,连忙道:“好好好。你说什么我便送你什么。”

纤纤抱住他的手臂笑道:“这还差不多。”

突然望见万里碧波之上,有水柱冲天而起,激射到百丈高空才四散落下,竟是一只百余丈长的巨大龙鲸。纤纤拍手笑道:“大鲸鱼!是了,我要大鲸鱼的鲸珠做我圣女冠的珠子!”拓拔野皱眉道:“好好一条鲸鱼,杀它作甚?”

纤纤双手环住他的脖子,跳着道:“好啊,你说话耍赖!说好我要什么便给什么的!”眼光瞥见拓拔野颈上的泪珠坠,哼了一声,眼珠一转道:“也好。倘若你没本事取鲸珠,那便将这个泪珠子给我。”突然伸手便要去抢。

拓拔野身形一转,早已到她身后,叹气道:“怕了你啦。”伸手从她发上摘下玛瑙发簪,念诀解印出雪羽鹤。纤纤拖住他的手,也要一同骑上鹤背,拓拔野正色道:“龙鲸凶猛的很,你还是乖乖地呆着罢,不然我就什么也不送你了。”纤纤颇不情愿地嘟嘴道:“那好吧,你快些回来。”拓拔野抚摩雪羽鹤的脖颈,雪羽鹤欢鸣声中翩然展翼,低低地划过汹涌波涛的海面,朝着百里之外的巨大龙鲸飞去。

纤纤俏生生地站在沙滩海浪之中,海风吹拂,满头秀发随着衣裳飘飘鼓舞,挥手欢呼。远远的,西南海面上出现了几艘巨大的战船,猎猎巨帆上绣着“汤谷”二字。船上传来此起彼伏的隆隆鼓声,号角长吹。

纤纤喜动颜色,又跳又叫。蚩尤的船队终于来了。红日当空,碧波万里。从空中俯瞰,那汪洋上跳耀的漫漫金光眩目神迷。西南的鼓声与号角声夹杂在呼啸的风声中,振奋人心。

拓拔野望着那雄伟战舰,猎猎巨帆,大声长笑道:“蚩尤,看看我们谁先拿到鲸珠!”声音雄浑浩荡,清晰地传到众人耳中。古浪屿上群雄闻声一愣,得知汤谷群雄已到,欢声长呼,纷纷放下手头之事,朝沙滩上奔去。远远地听见巨船上传来雷鸣般的欢腾声,蚩尤那久违的笑声蓦然响起:“拓拔,那你可吃亏啦。你只有一只鹤,我却有十只太阳乌。”

话音未落,只见十只红色巨鸟如红霞般四射迸散,自船上腾空飞翔,嗷嗷乱叫,朝着那龙鲸疾飞而去。拓拔野拍拍雪羽鹤的脖颈,笑道:“鹤兄,人家瞧不起你,你可得争气,别丢了你我的脸面哪。”雪羽鹤仰颈长鸣,巨翼招展,闪电般飞去。岛上群雄已经奔到沙滩上,前呼后拥地伫足眺望,你一言我一语地道:“你们说是圣法师先得到呢,还是咱们城主先得到?”

夏猛叫道:“我瞧多半是城主!”沙真山专门与他抬杠,虽然心中也看好拓拔野,却故意摇头道:“那可未必。圣法师是羽青帝转世,厉害得紧。”木族群雄纷纷附和。

群雄好赌,争不过片刻已在沙滩上下注赌博。盘口开为一比六,竟是大多看好拓拔野。

卜算子见猎心喜,连忙悄悄地卜上一卦,眉花眼笑地挤进人群中将宝尽皆压在蚩尤上。岂料“十卦必一”卜算子这一注压下,登时将下注蚩尤的群雄吓坏,纷纷移注拓拔野。盘口登时变成一比八。辛九姑走到纤纤身边,见她笑若春花,眼神闪闪,说不出的期待欢喜,淡淡道:“圣女,你希望谁先拿到鲸珠呢?”

纤纤脱口道:“自然是拓拔大哥!”转头瞧见九姑奇怪的目光,脸上一红,笑道:“蚩尤大哥已经准备礼物了,这个鲸珠就留给拓拔大哥吧。”远目极眺,只见那十只太阳乌如红霞般急速流舞,眼看距离龙鲸只有数里之距了,雪羽鹤却还在远处展翅飞翔,纤纤心中大急,顿足不已,合手于口前,纵声长呼道:“拓拔大哥快些呀!”拓拔野大笑道:“莫急,瞧我怎么赶上去。”突然俯身紧贴鹤背,双臂舒展,合在雪羽鹤两翼上,猛然随着鹤翼上下拍舞,沛然真气滔滔输出。

鹤翼拍击力登时大增,陡然间加速十倍,闪电般划过蓝空。拓拔野、蚩尤一南一西向着龙鲸急速夹击而去,那龙鲸乃是极为凶猛的巨型灵兽,张口怒鸣,突然转身朝着拓拔野飞速游来。拓拔野笑道:“蚩尤,它也向着我,你是没戏啦。”

蚩尤叫道:“那可未必!”突然喝叫一声,十只太阳乌迅速排成一字长阵,蚩尤猛然跃起,足尖急点,在十日鸟背上踏足疾奔,到了最前一只太阳乌时,猛地一顿足,箭一般窜了出去,刹那间竟冲到了龙鲸尾鳍上空。拓拔野叫道:“好!”喝彩声中,却见那龙鲸怒吼摆尾,尾鳍重重击打在海面上,掀起冲天巨浪,蚩尤被那浪涛击中,高高抛起。

蚩尤喝道:“好畜生!”那龙鲸尾鳍摆舞,突然向上翻卷拍出,犹如黑色巨浪,挟带千钧之力朝身在半空的蚩尤击去。岛上船上群雄纷纷惊呼,这龙鲸体长百丈,巨尾便有二三十丈长,蚩尤身在半空避无可避,若被它击中,立时粉身碎骨。

却听蚩尤喝道:“好,咱们便来比试比试!”猛然挺胸展臂,仰天长呼,刹那间全身青光护体,急速飞身旋转,青木真气瞬息爆放。“呼”的一声,蚩尤双掌拍出,两道绿色真气陀螺般旋转射出,与那巨墙般压来的龙鲸尾鳍撞个正着。

气浪激爆,海涛冲天。

那龙鲸悲鸣一声,巨尾重重甩落在海中,又激起滔天大浪。蚩尤借着气浪反冲之力,翻身腾越,落在龙鲸背上,朝鲸头疾奔而去。拓拔野喝彩一声,猛然高高跃起,踏波逐浪,在波涛上急速点足飞奔,往龙鲸巨口冲去。

那龙鲸怒吼一声,蓦然张开巨口,宛如凭空裂开一个纵横四十丈的黑洞,尖牙交错,红舌跳动,万顷海流登时飞速倒卷,形成巨大旋涡,倒倾入龙鲸巨口之中。

拓拔野笑道:“不入鲸口,焉得鲸珠?你倒是体恤我。”索性随波逐流,乘着那激旋的海流往龙鲸巨口中冲去。刹那间便被海浪吞没,消失在那巨大的黑洞中。群雄惊呼,纤纤更是花容失色,惊叫连连。蚩尤哈哈大笑道:“我来也!”腾空而起,高高越过龙鲸头顶,突然翻卷倒掠,没入滔滔巨浪,亦随着海鱼虾米一道卷入鲸口之中。眼前一片漆黑,水流急涌,任意东西。拓拔野猛地往下一沉,直冲到底,脚下柔软,当是龙鲸舌头无疑。当下气沉丹田,双腿如钢铁浇铸,牢牢立在龙鲸舌面上,任海流激荡,再也不移动分毫。

他闭气屏息,凝神聚意,施展“火目诀”,双眼外鼓起赤红的真气,定睛望去,茫茫红色中依稀瞧见身旁不断有鱼虾海兽川流不息,流入龙鲸黑漆漆的喉中。偶有章鱼撞到他的身上,八只触角齐时将他紧紧缠住,但是过不片刻,便一一脱滑,被急流冲入龙鲸腹中。忽然臂上一紧,被人紧紧抓住,听到蚩尤笑道:“臭乌贼,别来无恙?”回头一看,虽然朦胧间瞧不真切,却依稀辨出正是蚩尤。

他比之一年前高大许多,已近九尺,比自己高出半个头来。斜眉入鬓,目光如电,英气逼人,唇上留了两撇小胡子,倒有些当日科汗淮的模样。

拓拔野大喜,反身将他抱住,两人久别重逢,极是欣喜。拓拔野吐气笑道:“再过一会儿我这口气就憋到头啦。比比谁先拿到鲸珠吧。”两人击掌齐笑,猛地拔身冲起,随波逐浪,冲入龙鲸咽喉之中。一路冲涌,撞在柔软的腔壁上,反弹疾转,继续朝下冲去。

突然前方水流遄急,竟是一个落差极大的“瀑布”,想来已经到了龙鲸食道的尽头。前方宽敞,竟有空气。

两人猛地吸了一口气,虽然腥臭咸湿,却聊胜于无。童心突起,哈哈大笑声中,猛然双双向前滑出,呼叫着落在巨大的鲸胃中。鲸胃宛如一个巨大的湖泊,四壁褶皱,不断地挤压蠕动。数不清的海兽鱼虾在海水与胃液中搅动,腥臭难闻之气极为刺鼻。

蚩尤皱眉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这个洗澡池也忒不干净了。”拓拔野哈哈大笑,抬头四顾,道:“鲸珠应当在肝脏处。咱们还是从这里出去罢。”他右手指向前上方鲸胃的入口处。蚩尤道:“早知如此,就不下来啦。”

他突然嘿然道:“乌贼,咱们的比赛还没结束哪。”蓦然笔直地拔身跃起,刹那间翻身跃上龙鲸食道,大笑着消失无影。

拓拔野笑道:“让你一程又有何妨?”提气纵越,跃入食道,一边想着肝脏的位置,一边飞奔。蚩尤青光眼洞察秋毫,一无障碍,早已奔得不知踪影。拓拔野正寻思着如何抄捷径赶上,突然眼前人影一闪。

拔野笑道:“追上你了,你往哪走?”猛地电窜跃出,一下将那人影扑倒,双臂张开,顺势将那人紧紧箍住。正要说话,突觉不对。怀中之人柔软滑腻,异香袭人,丝丝长发弄得自己脖颈上发痒。双臂箍处,丰盈柔软,竟是一个体态曼妙的裸体女子!拓拔野大惊之下,连忙松手,那女子倏然从怀中滑走,一道冰凉的感觉从自己胸膛上摩娑而过。

拓拔野火目凝神,“啊”的一声惊呼,只见那女子横亘在数尺之外,长发倾垂,斜斜住凝脂酥胸,低首垂眉。双颊酡红,大眼扑闪,悄悄的从发梢下望着他,如碧叶卷莲、烟波垂柳。是一个楚楚可怜的绝世丽人。

拓拔野眼光往下一扫,又是“啊”的一声惊呼。只见长发遮处,那纤纤蛮腰到了丰臀处竟逐渐变为银白色的鱼尾。这娇羞动人的女子竟是一条人鱼。

那鱼美人听见他的惊呼,脸上更红,咬了咬嘴唇,慌乱地将鱼尾朝身后藏去。拓拔野道:“你是谁?”那鱼美人咬唇摇头不语。

拓拔野奇道:“你不会所话么?”那鱼美人仍是摇头不语,过了半晌才低头怯怯地问道:“你……你是谁?”那声音犹如弱柳扶风、晨露曳草,说不出的轻柔好听,说不出地让人心疼。

拓拔野心中咯噔一响,仿佛冰块在春风中融化,莫名地对这美人鱼生出怜惜之意,微笑道:“在下拓拔野,住在附近的古浪屿上。”

那美人鱼低声道:“那么你不是黑齿国的人了?”

拓拔野一楞,露出满口白牙,粲然笑道:“你瞧我象是黑齿国的么?”那美人鱼迅速地扫了一眼他的牙齿,舒了一口气,颇为害羞地一笑,娇靥飞红。那笑容绚丽逼人,拓拔野目夺神移,心旌摇荡,勉力收束心神,道:“姑娘是被这龙鲸吞进来的么?”那美人鱼轻轻摇头,柔声道:“我是住在这里的。这龙鲸是我的房子。”拓拔野大奇,这纤弱的人鱼竟是住在凶猛的龙鲸体内,当真是匪夷所思。他笑道:“如此说来,我可是不速之客啦。”美人鱼低声道:“你不是坏人,自然是欢迎的。”声如蚊吟,几不可闻。

拓拔野怦怦心跳,咳嗽了一声,道:“这么大的房子,只有你一人居住么?”将这凶猛巨大的龙鲸说成“房子”,他不禁有些好笑。那鱼美人刚要回答,忽听黑暗中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小子,这里不欢迎外来客人,你快走罢。”

拓拔野循声望去,依稀看见又有几条人鱼滑行而来,为首一人似是一个拄着拐杖的白发老妪。那鱼美人偷偷瞟了一眼拓拔野,咬唇道:“姥姥,他……他不象是坏人。”那人鱼姥姥斥道:“人心险恶,你知道什么!快回去。”那鱼美人低低应了一声,却不动弹。

老妪身后几尾人鱼,竟都是年轻貌美的女子,虽比不上那鱼美人楚楚动人,却也各有娇媚之处。她们似是从未见过拓拔野这般伟岸英俊的年轻男子,躲在姥姥身后好奇地盯着他,秋波频传。拓拔野从未听说寄居于鱼腹之中的人鱼,又见那姥姥对外人极为忌防,颇觉蹊跷,好奇心大盛。

当下行礼道:“前辈,在下不过是寓居古浪屿的游侠。今日想取这鲸珠作为送与朋友的贺礼,并无恶意。”

那姥姥冷冷道:“倘若你取走鲸珠,这龙鲸便要死了。我们又住到哪里去?你这不是恶意是什么?”拓拔野一愣,笑道:“这鲸珠我也不是非要不可。既然龙鲸是你们的寄身处,晚辈怎敢造次?”

姥姥冷笑道:“你嘴里倒似是涂过藻蜜。要骗骗这些小丫头那也罢了,嘿嘿,要骗我就嫩了些。”

她似是认定拓拔野乃是一个浮滑骗子,任他说什么,就是不信。拓拔野突然想起蚩尤已奔去割取鲸珠,失声道:“糟糕!”鱼美人颇为紧张地盯着他,道:“怎么了?”

拓拔野道:“我一个朋友已经去取鲸珠啦。我需得去阻止。”鱼美人道:“我带你去。”

拓拔野不及多想,抢身将她抱起,发足飞奔。

那人鱼姥姥喝道:“小子,想耍诈么?”拐杖横扫,狂风卷舞,将拓拔野阻住。拓拔野道:“前辈,得罪了。”右手一拍,劲气如带,随着掌势盘旋,将姥姥拐杖朝外一分一甩。

那姥姥丝毫未料到这年纪轻轻的小子竟有这等强劲的真气,大惊之下气息翻涌,身不由己地朝左边横飞出去,即将撞到龙鲸食道腔壁时,突然稳稳地站住,并未如料想中那般狼狈跌倒。微微一愣,知晓乃是拓拔野手下留情,扭头望处,他早已抱着鱼美人不知踪影。美人在怀,气如兰馨。那冰凉滑腻的鱼尾软软地搭在臂弯,带来一种异样的感觉。拓拔野低头望去,那美人鱼正偷偷的看着他,触见他的目光,登时娇靥飞红,转开头去,羞不可抑。

拓拔野心中一荡,忖道:“生平所见过的女子,她可是最害羞的了。”微微一笑,道:“还是笔直往前么?”

鱼美人“恩”了一声,脸上又是莫名地一红。突然前方疾风凛冽,迎面扑来。拓拔野心中一凛,凝神聚气,正要严阵相待,忽觉那股念力颇为熟稔,脱口道:“蚩尤?”

前方那人道:“是我。这里甚是奇怪,好象住了不少……”话音未落,瞧见拓拔野怀中美人鱼,“咦”了一声,笑道:“好小子,我不过是撞到一个人鱼,你倒干脆,直接抱到怀里啦?”鱼美人听见有人,早已又惊又羞,便要从拓拔野怀中挣脱。拓拔野将她轻轻旋转,放在地上,拉住她柔软的小手,笑道:“你莫害怕,这是我的好友。”

鱼美人在鲸鱼腹中生活许久,能在黑暗中视物,鼓起勇气打量那九尺高的男子,强壮剽悍,满身狂野傲然之气,虽然较之拓拔野亲切倜傥大为不同,但是却也是正气浑然,让人放心。当下羞怯地点一点头。拓拔野笑道:“他叫蚩尤。可是你叫什么名字呢?我还不知道哪。”那鱼美人低声道:“我是鲛人国的七公主,叫做真珠。”

蚩尤奇道:“鲛人国?是东海上的七十二岛鲛人国么?”鱼美人真珠讶然道:“公子知道鲛人国么?”蚩尤道:“从前听家父说过。鲛人国盛产珍珠,体内的鲛珠更是天下至宝。”真珠低下头,突然眼圈一红,泫然欲涕,低声道:“便是这鲛珠害得我家破国亡。”拓拔野与蚩尤对望一眼,正要说话,忽听有人喝道:“真珠,这等事岂能对外人胡说八道!”正是那人鱼姥姥带着众人鱼赶到。

真珠吓了一跳,急忙将手从拓拔野手中抽出,站到一边。拓拔野已然猜到几分,道:“难道有人窥测鲛珠,动兴刀戈,你们这才避到这龙鲸腹中么?”人鱼姥姥怒道:“小子,你知道得这般清楚,还说不是黑齿国的探子么?”

蚩尤见她乖张蛮横,心中有气,冷冷道:“前辈,我们从大荒流浪至此,也是亡国之人。你信不信随你。拓拔,咱们走罢。”大步便要往外走。人鱼姥姥冷笑道:“哪里能由你说来便来、说去便去?交出鲸珠,自断舌头、双手,再剜出一对眼珠子,我便让你们活着离开。”

蚩尤大怒,哈哈狂笑道:“给你些颜色便开染坊。老太太,尊敬你一把年纪,你便倚老卖老口出狂言么?”眼神突变凌厉无匹,射向人鱼姥姥,周身突然绿光爆长,变幻迷离。

众人鱼都不由一惊,朝后退了一步。真珠虽然有些发抖,却移身挡在姥姥面前。拓拔野见蚩尤狂性一触即发,真气如箭弦上,笑道:“姥姥别见怪,他便是这般犟牛脾气,吃软不吃硬。姥姥放心,我们决计不是黑齿国的探子……”

那人鱼姥姥感到蚩尤凌厉霸气的真气,已经暗暗心惊,气势稍馁;但听了这话,仍是嘴硬道:“你们能游入鲸鱼肚内,纵然不是黑齿国的探子,也必是大荒水妖。水妖与我仇深似海,我便是拼了老命,也不能让你们活着出去。”拓拔野心中一动,哈哈大笑。

姥姥怒道:“小子,你笑什么?”

拓拔野道:“原来咱们是同仇敌忾,那便好极。姥姥,我们都是大荒蜃楼城的臣民,被水妖用奸计攻破城池,这才被迫流亡东海。”蜃楼城极为着名,四年前城破一事更是天下皆知。

人鱼姥姥惊疑不定地瞧着他们,冷笑道:“凭空之辞,有什么证明?”蚩尤傲然道:“蜃楼城乔城主之子蚩尤,一言九鼎,何需证明!”他气势森然,字字如斩钉截铁,令人不由得不信。姥姥沉默半晌,厉声道:“好!我便姑且信你们一回。倘若你们是水妖探子,将今日之事透露半点风声,我便是化做厉鬼,也决不放过你们!”将身一侧,道:“将鲸珠留下,你们走罢。”蚩尤右手一抛,一颗直径盈尺的透明圆球落到拓拔野手中。拓拔野歉然道:“得罪了。”将鲸珠递交给人鱼姥姥。

她伸手夺过,道:“真珠,你们都随我进去。”不再看拓拔野,转身便走。真珠回头望了一眼拓拔野,目中满是不舍之意,脸上又是一红道:“拓拔公子,后会有期。”恋恋不舍的转身离去。

拓拔野心中一荡,连头也忘了点。那几个鱼美人也纷纷回眸掩嘴而笑,凑到真珠耳边说了几句话,真珠登时连耳根也红了,疾步前行。拓拔野突然大声道:“前辈,不知你还想在这鲸鱼腹中蜗居到什么时候呢?”那人鱼姥姥微微一停,又继续前行。

拓拔野哈哈笑道:“国破家亡,苟且偷生。难道这便是鲛人国的国训么?”人鱼姥姥大怒道:“住口!小子,你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我们只剩三十几个老弱妇孺,怎么与黑齿贼和水妖相斗?”蚩尤冷冷道:“当日我们离开蜃楼城时也不过是三个孩童。眼下却已有六千义军。莫说是三十多个老弱妇孺,便是只剩你一个,只要诚心复国,又有什么成不了的事?”

拓拔野道:“不错。得道者多助。普天下被水妖所害的何止千万,振臂一呼,应者云集。我们四年来一直在寻找蜃楼城的弟兄,只要时机一到,便要揭竿而起。姥姥,既然同仇敌忾,为何不同心协力呢?”他话语至诚,说得人鱼姥姥木立当场,肩头微微颤动。突然有人尖声道:“姥姥,姥姥,不好啦!黑齿贼和水妖追来啦!”众人大惊。人鱼姥姥喝道:“你们带着真珠藏起来!”闪电般朝龙鲸巨口滑去。

拓拔野与蚩尤对望一眼,心中同时都升起一个念头,相视一笑,朝外奔去。龙鲸巨口开处,亮光照耀,眩目的阳光在鲸尖牙上闪烁七彩光芒。众人奔到龙鲸口边,向外眺望。

万里碧波,天蓝如海,不计其数的虎鲨跃海腾空,破浪前行。每只虎鲨背上都骑了二三十人,呼啸狂呼,朝这奔来。

蚩尤青光眼瞧得分明,人人精瘦,满口黑牙,手中长弓利矛,当是黑齿国人无疑。更远处,十余艘水妖大船将汤谷三艘巨舰团团围住,箭矢如雨激射而去。隐隐听见汤谷与古浪屿上群雄怒骂如潮,显是已经与水妖交上了手。拓拔野、蚩尤胸中万丈豪情都在这刹那喷薄,并肩而立,仰天狂啸,声如怒海飓风,方圆五百里内众人都被震得变色大惊。汤谷群雄辨得两人声音,知道他们无恙,心中大宽,又惊又喜,长声欢呼。拓拔野、蚩尤的六千汤谷军与水妖的第一战,就这远离大荒的漫漫东海上爆发。

朝阳谷丁蟹坐在指挥船的高台上,海风劲舞,背后水字大旗猎猎招展。他一身劲装,背负十戈刀,瘦长的脸上满是冷傲剽悍的神色。

朝阳谷素以水军闻达天下,丁蟹的十戈水师更是朝阳谷三大精锐水师之一,纵使在水族所有水师之中,亦可列入前十五。虽不过十二艘船舰,六千水师,却是以一挡百,剽悍凶狠。即便是东海龙神的水师,在海上遭遇十戈军,也不得不稍稍辟易。

故有“宁遇鲨群,莫逢十戈”之说。此次丁蟹远征东海,一则为了辅助黑齿国缉拿鲛人国公主,获取鲛珠;二则游弋东海,肃清蜃楼城余孽与反水残党。

自去年以来,水族水师连破东海七国,代以傀儡君王,操纵四万里海域,百夷朝拜,声威大振,隐然有傲视五族的帝王之态。倘若能将鲛人国公主抓获,取得鲛珠,则流落各地的鲛人余党不得不俯首称臣。如此一来,东海的最后一个小国也尽在掌握。一个多月前,探子侦听到鲛人藏身于龙鲸之中,丁蟹便率领十戈军与黑齿国虎鲨水师遍海搜寻龙鲸下落。岂料今日方甫发现龙鲸行踪,却遭遇这三艘巨大船舰,战旗上的“汤谷”二字令他大为震惊,难道是汤谷罪囚已然逃脱出来,做了这东海的海盗么?

当下竟顾不得围杀龙鲸,下令舰队将汤谷巨船团团围住。相互骂阵中得以确定这巨船上众人赫然便是汤谷众囚。

登时箭如飞雨,石如流星,朝汤谷船上围攻而去。十戈军身经百战,训练有素,进攻层次分明,有条不紊,虽然船身远小于汤谷巨舰,但攻击力却远胜于彼。

汤谷军虽然在蚩尤的训练下,已能攻防有序,但原非谙熟水性之人,又未经过实战考验,遭遇这虎狼之师,登时手足无措,乱做一团。顷刻间便溃不成军,各自为战。丁蟹正心中得意,忽然听见从远处传来两声高亢雄浑的长啸声,震得耳中隆隆作响,直破云霄而去。

汤谷船上众人原已溃乱慌忙,斗志低落,听得这吼声却是欢声雷动,精神大振。

丁蟹心中骇异,不知是谁,竟有如此雄浑的真气?当下抓起千里镜,极目远眺。只见那龙鲸巨口中,两个魁伟少年并肩而立,英姿勃发,神威凛凛。丁蟹心中又惊又奇,脑海里迅速地将大荒所有少年英杰的名字、身份转了个遍,却不能与这两个少年对上号来。况且单以这啸声来看,这两少年真气之强,远在所有大荒青年俊彦之上。

正惊诧间,只见那两少年互相击掌,猛然高高跃起,踏浪逐波,疾奔而来。一个俊逸倜傥的少年朝黑齿国鲨群冲去,另一个狂野剽悍的少年则横眉怒目,朝这里闪电般奔来。丁蟹放下千里镜,冷冷道:“翼海龙兵,别让他过了警戒线。”四个肩胛长了巨翼翅膀的似鸟似人的怪物躬身领命,徐徐退下。到了船舷突然振翼高飞,怪叫着朝蚩尤飞去。金光粼粼,海波摇曳,咸湿温暖的海风刮在脸上,又痒又麻。蚩尤踏浪疾奔,心中波涛汹涌,家仇国恨刹那间如洪水决堤,令他几乎窒息。

他大吼声中,提气纵跃,碧木真气瞬间绽放,绿光迷离,凛冽的杀气将脚下碧浪劈得朝两旁翻涌。前方两只虎鲨夹击跃来,众黑齿人叱呵叫骂声中,利箭长矛如漫天暴雨,密集射来。

蚩尤避也不避,双掌直推,绿光蓬然,气浪飞舞,登时将箭矛击得冲天飞起。足尖飞点,闪电般从虎鲨间隙间冲过,双掌两翼挥舞,随意挥洒,刹那间便将虎鲨上的众黑齿人打得四下抛落,坠入浪花之中。蚩尤所向披靡,毫不恋战,径直奔向水妖战舰。忽然天空传来桀桀怪叫,仰头望去,四个人鸟怪物拍翼俯冲而来。大荒中这种人鸟怪物颇多,大半却是当年五族罪囚,被施以封印,成了这等怪物。但这四个却是不折不扣的海上翼海龙族人,巨翼有力,手足俱全,更天生勇悍。

瞧他们金甲银铠,火目獠牙,手中分别握了斧戈矛棍,蚩尤突然想到当年父亲所说的大荒掌故,明白这四个翼海龙人,乃是朝阳谷丁蟹的家奴。想来这水妖舰队竟是威镇东海的十戈水师。强敌在前,蚩尤反而激起冲天斗志,振臂狂呼,突然反手从背上拔出苗刀。呛然一声,青光暴射,一道绿气从刀背闪入蚩尤右臂之中,刹那间碧木真气飞旋激转,人刀合一,苗刀浑然成了他手臂的延伸部分。四个翼海龙人怪叫声中,盘旋飞舞,斧戈矛棍夹带狂风之势,蓦地以雷霆万钧之力齐齐攻下。

蚩尤不退反进,大喝一声,苗刀反撩而上,青光劲舞。“砰”的一声巨响,那四个翼海龙人怪叫着朝上翻起,斧戈矛棍脱手飞出。蚩尤哈哈大笑道:“妖魔小丑,也敢与我争锋!”突然踏浪高高跃起,左手闪电般掐住一个翼海龙人的脖颈,“喀嚓”一声,竟将之生生折断。

蚩尤热血沸腾,狂性大发,英挺的面目上突然满是狰狞神色。眼光如电,朝余下那三个翼海龙人扫去。他们饶是勇悍无匹,却也吓得魂飞魄散,惊惶扑翅,怪叫着朝上空逃去。这四个翼海龙人原是兄弟,凶悍之极,经过丁蟹调教,更是成了一等一的杀人利器。这十余年来死在他们手中的大荒游侠,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岂料今日竟被蚩尤一招打得大败,仅以左手,便折杀其一。

远处船上,丁蟹大骇,这少年究竟是谁,竟然勇悍如此?他转头望去,只见另外那个少年也如狼入羊群,谈笑间兔起鹊落,仅用双掌便将黑齿国虎鲨水师打得七零八落。心中蓦地升起一股寒意,想不到这东海之上,竟是藏龙卧虎。

但他素来冷傲凶顽,这怯意稍纵即逝,起身道:“传令,加紧进攻敌船,一柱香内将叛贼拿下。”众将轰然应诺。丁蟹冷冷地望着急速奔来的蚩尤,嘴角牵起一丝森寒的笑容,喃喃道:“小子,我倒要瞧瞧你有何手段。”缓缓行到船头,道:“转舵,全速航行。”

众桨如飞,战船箭一般朝蚩尤驶去。另外十一艘战船则将汤谷大船团团围住,进攻更剧。汤谷船上,见拓拔野、蚩尤所向披靡,群雄斗志大盛,原先慌乱之态立时烟消云散。柳浪站在指挥台上,挥旗示意。左右两舰缓缓朝两翼退开,主舰则徐徐后退。十戈军见瞧他们溃乱慌忙,不堪一击,早起了轻敌不屑之心,此时见敌舰后撤,只道是敌军溃逃,登时穷追猛赶,一路追将进来。

汤谷军形成品字形不断后移,十戈军虽然依旧包围追击,但有七八艘战船如利箭般切入汤谷军三艘船的空隙。柳浪见时机已到,猛然挥舞令旗。登时战鼓咚咚,号角长吹。

群雄呐喊声中,三艘汤谷巨舰突然朝里收缩,将六七艘水妖战舰夹在其中,不断收缩挤压。

十戈军轻敌冒进,想要撤出已然不及,汤谷巨舰又远较他们高大,登时被困在其中,夹得动弹不得。一艘船被巨舰挤得翻倒,众水妖纷纷掉入海浪之中。赤铜石喝道:“好好招待客人,可别怠慢了!”

汤谷群雄哈哈大笑,叫骂声中箭如飞蝗,石如雨下,居高临下朝水妖战舰猛攻不已。火族群雄纷纷将火球、烈焰弹抛将下去。

水妖众舰避无可避,登时燃起熊熊大火。船上一片鬼哭神号之声,许多水妖纷纷跳水。围在外侧的水妖战舰虽然心急如焚,不断射箭、投发巨石,但势单力孤,以下攻上,杀伤有限。如此激斗半晌,被围困中隙的六七艘水妖战舰被纷纷击沉。汤谷巨舰虽有损坏,却并无大碍。柳浪复又传令调行,三艘巨舰缓缓变阵,互为犄角,朝着余下的五艘水妖战舰撞击而去。

双方追逐激战,汤谷军船身高大,士气高涨,稳占上风。但十戈军虽然伤亡惨重,却极为悍勇,依旧顽斗不休。一时间也不能决出胜负。蚩尤距离丁蟹主舰只有数十丈之遥,横刀踏浪,厉声道:“蜃楼城蚩尤,今日要为众兄弟姐妹报仇!”声音高亢激越,清清楚楚地传到每个人的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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