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七彩圣土

第三十二章七彩圣土

过了小半时辰,忽听下面传来“呜——呜——”的怪叫声,如海浪汹涌,此起彼伏。

众人朝下望去,碧山深深浅浅如绿螺,星罗棋布。一座高峻险峰上,飞瀑山溪,跌宕成河,沿着山势汹涌而至山脚谷底,蜿蜒缭绕。河中探出无数的银白色的蛇头,密密麻麻,光芒闪闪,对着上方齐声嘶鸣。那呜呜之声便是由这河中的万千怪蛇发出。

河水突然齐齐翻涌,无数怪蛇冲天飞起,朝他们疾冲而来。

三十六名舞女虽然听不见那震耳欲聋的怪叫声,但蓦地瞧见万蛇齐飞,狰狞扑来的可怖场面,都吓得尖叫不已。

拓拔野见那万千飞蛇通体银白,都长了两对翅膀,凶睛蓝光,颇为狞恶,见了十日鸟竟然也不畏惧,大为奇怪。

姬远玄皱眉摇头道:“这帝囷山鸣蛇已经十年没有出现,今日竟如此狂肆,看来今年果真又是大旱。天生乱相,妖兽横行。”微微叹息,甚是忧虑。

蚩尤喝道:“孽畜找死!”苗刀一闪,口念“惊雷破春诀”,青光卷处,飞冲在前的百余鸣蛇登时悲鸣惨呼,全身爆裂,鲜血喷舞。

烈烟石嘴角微微一笑,十指兰花绽放,彩石链轰然飞出,绚光飞舞,众人眼前一花。

又听“呼”的一声巨响,半空火焰狂烈,熊熊燃烧,火苗倏地直窜到众人眼前。空中又有数百条鸣蛇登时葬身火海,悲鸣震天,如雨坠落。

众人都猛然一惊,想不到烈烟石念力、真气竟然如许猛烈。便连烈烟石自己也是大吃一惊,突然醒悟:“是了!定是因为南阳仙子的元神和情火、三昧紫火的缘故!”

心中方甫大喜,又蓦然一凛:“如此强猛的念力与真气倘若不能及时化归己有,而在体内乱窜爆发,岂不可怕之极?”

她自苏醒以来,眼里、脑中就一直只有蚩尤,直到此时才想到自己体内寄附的元神与烈火真气。想起族中长辈一再提起三昧紫火与帝女桑的可怖,心中不禁寒意更盛,不知自己的未来会因此而改变么?

太阳乌见着烈火,欢声长啼,巨翅扑扇,就要往火中钻去,被蚩尤大声喝止,方才恋恋不舍地继续朝前翱翔。

朝西一路飞去,碧树绿草越来越少。

过了首阳山后,土丘万里,苍黄大地。枯树寥落,江湖干涸。漫漫四野都是动物与饥民的尸骨。

从高空望去,田地龟裂,满目苍夷。依稀可以看见蚂蚁似的逃难人群,沿着干涸的大河朝东缓缓而行。方圆千里,尽是大旱景象。

众人心情渐转沉重,拓拔野自小流浪,最怕灾荒之年,见到这荒旱景象,心中颇为难受。

姬远玄讶异道:“一个月前,我与父王从阳虚山出发时,这里还是绿野千里,怎地……怎地不到一个月光景,就成了这般景象?”众人闻言都极为诧异,心道:“难道当真是天下大乱的妖异之兆么?”

继续朝西飞行,过了数百里,终于渐转青绿。经过复州山时,众人听见婴儿哭泣似的声音,破空裂云,一声声凄厉诡异,钻入耳中。在这夏季烈日之下,众人竟觉毛骨悚然。

姬远玄霍然变色,沉声道:“跂踵鸟!”

拓拔野循声凝神扫望,瞧见山顶一株枯死的檀树上,一只猫头鹰似的独脚怪鸟歪着头嘶声鸣叫,细长的猪尾随着那凄厉鸣叫的节奏,飘荡摆舞。

蚩尤冷冷道:“倒真巧了,一路上果真妖兆不断。这跂踵鸟出现之处,必定有瘟疫流行。”

朝西飞去,果真荒无人烟,尸横遍野。方圆百余里的百姓似乎都已死绝。姬远玄面色悲戚,忍不住流出泪来,欲语还休。

拓拔野与蚩尤也不由心生悲凉。神帝未驾崩之前,天下无为而治,富庶安乐。一旦化羽登仙,几年之间,烽烟四起,动乱频仍,天灾人祸四处可见,太平盛世不复在了。

众人无语,朝西飞去。沿途景象莫不是荒凉惨淡。纵有人烟,也是寥落东西,毫无热闹景象。

将近傍晚,太阳乌飞至光山脚下。名曰光山,却是草木葱茏,碧绿千里。山脉绵延环合,漳河南横山前,朝东迤俪奔腾。河北三里处,一座繁华城镇,倚山伴水,傲然而立,正是光山城。

姬远玄面上终于露出欢愉之色,微笑道:“我与光山城主计蒙乃是忘年知交,今夜就在此处休息,将这些女子托他照顾罢。”

当下众人驱鸟俯冲,在城中降落。

城中百姓眼见七只烈火怪鸟嗷嗷乱叫,冲天而降,巨翅扇动,炎风鼓舞,都惊慌失措,四下逃散。

蚩尤一跃而下,拍拍太阳乌,笑道:“鸟兄,你们这强横傲慢的性子需得改上一改,没的吓坏了旁人。”

拓拔野笑道:“它们这性子不是与你象得很么?”

众人谈笑间,随着姬远玄朝计蒙府走去。城中众人无不辟易。将到计府门前,卫兵远远地瞧见姬远玄,登时面色大变,狂奔入府通禀。

过了片刻,一个老者疾步而出,不敢抬头,径直拜倒在地,颤声道:“姬公子速速请回!”

众人适才见那卫兵脸色,便觉有异,此时见状更觉不妙。姬远玄沉声道:“黄老,发生了什么事?”

老者不敢抬头,低声颤抖道:“白长老和姬大公子将所有与阁下交好的长老、将军等大人物全部召集入阳虚山软禁,不去的皆以乱党论处。计将军昨日刚刚动身。现在光山城内,到处都是白长老的探子。”

众人大凛。

黄老突然大声道:“族中都在传言陛下被姬公子挟杀,姬公子眼下是本族缉拿的第一号要犯,白长老下令,见到姬公子立时逮捕,如有反抗,格杀勿论!”言毕起身,颤巍巍道:“来人,将这逆贼叛党拿下!”

数百军士立即从府中涌出,将姬远玄等人团团围住,口中呼喝,手里刀戈轻轻刺探,被拓拔野、蚩尤等人随意拂扫,立时“叮当”掉落满地,众军士“哎呀”大叫,也随之纷纷倒地,说什么也爬不起来。

黄老叫道:“逆贼还不束手就擒?”拔剑冲上前来,突然一跤跌倒,叫道:“哎呀!逆贼好厉害的真气!”

拓拔野、姬远玄等人还未动手,数百军士已经自动摔倒在地,到处打滚惨呼。

黄老大声道:“我们奉命擒拿逆贼姬远玄,但是逆贼叛党太过厉害,我们想拿却拿不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逃跑了。是也不是?”众军士抱着肚子满地打滚呼痛,齐声应是。

拓拔野等人又是好笑又是感动,姬远玄低声道:“多谢!”眼眶微微红了。这些人这般做作,光山城的探子岂会瞧不出来?稍有不慎,他们便有性命之虞。他们冒死也不刀戈相向,这份情谊怎能不令他感动。

当下正要大步离开,忽然想起一事,传音道:“黄老,这三十六个女子烦请你照料。”

黄老微微点头,待到他们转身跃上太阳乌,便爬起身呼叫着挥剑追赶。众军士也纷纷起身追去,张扬做作一番,见他们远远地飞上了天空,才放心地返回,将那群女子护送入计府之中。

西边天际,暗黑色的云层翻涌如浪,夕阳晚霞一点点被吞噬其中。炎热潮湿的晚风迎面吹来,说不出的郁闷难受。

众人骑乘在太阳乌上,盘旋飞舞,眼看夜幕一点一点降临,心中却茫然如那漫天穿梭的蝙蝠,不知该往哪里飞去。

拓拔野见姬远玄满脸沉重疲怠,知他对这些同室相残的权谋奸计厌倦已极,多半还在担心那些因为与自己交好而被软禁的众人安危,微微一笑,道:“姬兄,令兄既将那些人软禁,想必不会再对他们如何。你不必太过担心了。”

姬远玄叹息道:“家兄可能不会。但白长老阴沉凶狠,就难说得很了。”

石三郎怒道:“既是如此,我们便连夜赶往朝歌山,取了七彩土救活陛下,让他出面做主!”

姬远玄目光一闪,沉吟不语。

蚩尤皱眉道:“姬兄弟,你在担心什么?”

姬远玄摇头沉声道:“我突然想起,他们既然会将灵山重重包围,多半也会在朝歌山下屯集重兵,等候我们现身。”

众人面色大变,众侍从七嘴八舌,议论纷纷。石三郎摇头道:“应当不会罢?白长老又怎会知道我们前往朝歌山?”

姬远玄道:“昨日在灵山上,我和武罗仙子说过,父王被斩成数段,但经灵山十巫救治,已有复活之机。倘若长老会从武罗仙子那里得知这个消息,必定能推算出我们急需七彩土,粘合父王尸体。依照白长老的脾性,多半会连夜派遣大军,在朝歌山下重重埋伏,等着我们送上门去。”

蚩尤哈哈笑道:“姬兄弟,怕什么?他奶奶的紫菜鱼皮,管他千军万马,老子照样杀他个人昂马翻!”

姬远玄摇头道:“蚩尤兄弟,土族虽然不是五族中最强之邦,但是也有不少能人异士。家兄师父应龙,便是‘大荒十神’之一的‘黄龙真神’。倘若有他在朝歌山下,我们几人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

蚩尤扬眉傲然道:“那也未必!就算打他不过,我们照样可以骑乘太阳乌,掘了七彩土杀出重围!”

姬远玄叹息道:“但我担心的是,此时朝歌山上上下下,只怕已经找不到一块七彩土了!”

众人大惊,旋即又想:倘若白驼会想到派遣大军埋伏朝歌山下,自然也会将山上的七彩土挖掘干净,姬远玄纵然杀出重围,也是空手而归。心中都大为沮丧。

拓拔野在一旁听了半晌,突然心中一动,喜道:“是了!姬兄,不知土族一共有多少军马?”

姬远玄略一思索,道:“兽骑兵八万,铜车军四万,飞兽军三万,步兵十五万,大约有三十万。”

拓拔野点头道:“这三十万中,又有多少是可以随时调动的?”

姬远玄沉吟道:“我族地处金木水火四族之间,因此边境驻扎的大军通常是不能随意调动的。四条边境线各驻扎三万大军,阳虚城是圣城,又有两万大军驻扎城外。各城邦的常备守兵大约有十万。因此能随时调动的大军约莫是六万。”

拓拔野微笑道:“这就是了!此时在灵山脚下已经聚集了不下四五万大军,倘若白驼要在朝歌山下埋伏,必定会将剩下的可调之兵尽数调去。”

姬远玄道:“不错。以白驼的性子,必定还会从附近城邦甚至阳虚城抽调军马,组成大军,在山下埋伏包围。”

拓拔野道:“阳虚城距离朝歌山有多少里?”

姬远玄道:“大约六百余里。”

拓拔野笑道:“妙极!既是如此,我们何不乘此良机,声东击西,转道攻入阳虚城中?”

此言一出,众人大震。

蚩尤拍腿叫道:“不错!此时那里兵力空虚,毫无防备,我们突然袭击,必然能大获成功!”

众人面面相觑,脸上都露出喜色。

姬远玄目光闪动,喜道:“不错,即便朝歌山下的大军赶回阳虚城,六百里路至少也得一夜才能赶到。一夜时间,只要能制住白驼与家兄,说服长老会,救出软禁在城中的诸位同道朋友,就可以控制住局势。那时再救父王,也方便得多了!”

突然眉头一皱,望着拓拔野与蚩尤摇头道:“不成。倘若失败了呢?那时姬某非但无法给三位七彩土,只怕还要连累三位做阶下囚,平白搭上性命。此事风险太大,即便要去,也决计不能带上列位。”

拓拔野与蚩尤哈哈大笑,拓拔野道:“姬兄,我们既已在丰山上击掌为盟,彼此之间便已经利益攸关。且不论日后共同对付水妖,倘若你不能扭转乾坤,稳定土族,我们又怎能取到七彩土?又怎能粘合圣杯?”

烈烟石淡淡道:“拓拔太子说的极是,眼下你能否平定乱党,早已不止关系土族安危,和我火族也密切相关。”

姬远玄见他们执意同去,眉头稍稍舒展,沉吟片刻,大声笑道:“好!既是如此,那姬远玄就多谢各位了!”

众人大振,蚩尤纵声长啸,精神熠熠,太阳乌也随之嗷嗷长鸣,驮着众人朝着西北方向飞翔而去。

天际乌云滚滚,以极快的速度朝着他们涌来。

落日西沉,尚未消散的一点余晖将那厚重的黑云镀上了闪闪金边。汹涌乌云之上,天空流彩变幻,绚丽而又妖异。

太阳乌在高空急速飞行,两个时辰之后便已到了阳虚城上空。众人徐徐盘旋,穿过漫天翻滚的厚重乌云,朝城中飞去。

夜色已深,四下一片漆黑,只有蚩尤青光眼瞧得最为分明。

波光闪闪,两条大河从西而东寂静奔流,将阳虚山夹在其中。阳虚山虽然只有两三百丈高,但山势极为陡峭,山的西面笔直斜立,如被刀劈,极难攀缘而上,可谓天险。南侧稍稍缓平,树木茂密,有山路蜿蜒而下。

山脚下便是土族圣城阳虚城。

高墙迤俪,城楼险峻,面积颇大。城外一道宽四五丈、深不见底的裂沟沿着城墙蜿蜒包拢,一直延伸到阳虚山西面绝壁之下。

蚩尤听长辈说过,土族阳虚城的护城沟深近两百丈,沟底布满“如意土”,一旦跌入,永不能出。

这如意土乃是由土族第一圣土“息壤”中提炼出的奇土,与其他诸种神土混合而成。可以根据土族绝密法术,突然生长倍增,或者突然消减收缩。因此这护城深沟可以在瞬息之间被底部如意土填满,成为平地;也可以在敌军攻击之时,突然塌陷,化若深沟。

城中漆黑,只有寥落灯火。凝神望去,可以看见街道纵横,房舍鳞次栉比,街上空无一人,显是宵禁甚严。

阳虚山半山腰上,巍峨宫殿连绵成片,倚借山势,悬空而建。宫殿中灯火辉煌,人影闪动。

姬远玄指着那宫殿道:“那便是黄帝宫与长老会。现在灯火通明,多半正在开会,白驼与家兄一定在其中。我们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将他们制住。”

太阳乌低俯盘旋,姬远玄指着城中四角的四个高大墙楼说道:“那是驻兵楼,平时约有一万士兵住在其中。”又指着城外四个单独的巨大圆形城楼道:“除此之外,四星城中平时还有一万精兵驻扎。”

众人扫望,那驻兵楼与四星城上,只有几个士兵巡回走动。

太阳乌悄然盘旋,风声猎猎,四周死一般的沉寂。只有深巷中偶尔传出的犬吠,显得格外的清晰刺耳。偌大的阳虚城竟仿佛是空城一般,在这黑暗中蛰伏如巨兽。凄迷的灯火摇曳不定,透着森森诡异之气。

拓拔野低声道:“奇怪,怎地城中一个人也瞧不见?如此非常时刻,应当有人巡夜才对。”

姬远玄皱眉道:“是了,怎么连飞兽巡逻兵也瞧不见?难道白驼将整城的兵都调往朝歌山了么?”

众侍从都大觉古怪,这阳虚城上空,原本有三千飞兽巡逻兵昼夜不停,围绕着阳虚山四周绕行。但今夜,除了这九只太阳乌,空中再无任何飞禽的身影。

烈烟石淡淡道:“只怕是他们已经设好了埋伏,等着我们自投罗网。”众人心中一凛,都生起莫名的寒意。

蚩尤的心中却变得说不出的兴奋,热血沸腾,嘿然道:“既已来了,即便是有天罗地网,也要撞他个鱼死网破!”

众人被他这般一说,登时豪气陡增。

拓拔野心中却颇有悔疚之意,声东击西,转道攻击阳虚城,乃是他的建议;倘若这城中当真埋伏了千军万马,那岂不是累了姬远玄么?心道:“这白驼等人都是老奸巨滑之辈,我这般托大,未免有些小瞧天下英雄了。”

姬远玄似乎瞧出他的心思,微微一笑道:“拓拔兄,倘若这阳虚城中当真设了天罗地网,朝歌山上就更加插翅难飞了。这是我们眼下唯一的法子了。”

拓拔野见他殊无怪责之意,心中感激,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要助他制住那白驼与姬修澜。当下微笑道:“说的是。姬兄,你已经决定了么?我们惟你马首是瞻。”

姬远玄霍然起身,站在太阳乌背上盘旋下冲,望着那迅速迫近的黑暗城市,心中波涛汹涌,突然昂首挺胸,纵声高呼:“阳虚城各位父老百姓,我姬远玄带着陛下回来了!”声音浩荡嘹亮,在这一片死寂之中显得格外清楚,回声激荡。

蚩尤等人热血激沸,也纷纷起身拔刀,仰头高呼。七只太阳乌嗷嗷啼叫,如烈火般呼啸卷过,朝着半山腰的宫殿闪电掠去。

“轰”的一声爆响,一道七彩的光弹冲天飞起,划过漆黑夜空,刹那间将天地照得一片雪亮。

“呜——”一声苍凉的号角在山颠破空而去,既而号角四起,战鼓咚咚,漫山遍野响起雷鸣般的吼声。

漫漫黑暗的阳虚城突然亮起了一片灯火,既而一盏一盏地亮了,迅速蔓延开来,刹那之间就成了一片灯火辉煌的光之汪洋。

无数的人影从城楼、民舍、山脚树林中涌出,手持火炬与明晃晃的刀戈,宛如瞬间解冻的滔滔江河,向着阳虚山脚汇集而去。刀光与火光交相映衬,耀眼夺目。黑压压的人头耸动攒集,少说也有两三万之众。

拓拔野等人站在太阳乌上,迎着呼啸狂风急速飞掠,下方是瞬息倒掠的漫漫火光、滔滔人海,耳中满是号角战鼓、震耳欲聋的如潮呐喊,禁不住豪情激涌,齐声呼啸,热血滚滚,将生死恐惧尽皆抛在脑后。

他们是自投罗网。但他们要将这网硬生生撞破!

“咻咻”之声大作,无数火箭密集如雨,四面八方朝他们攒集怒射。

拓拔野哈哈长笑,聚意凝神,腹中定海神珠急速飞转,道道真气瞬间爆放,四处射来的火箭登时猛一顿挫,在空中逆转,朝着相反方向电射而回。惨叫连声,火光四起。

蚩尤长啸声中,与烈烟石齐齐挥臂,青光红光瞬间怒放,“轰”的接连爆炸,火箭四下崩散,流火飞窜。“轰隆”一声,几座高楼登时燃烧起熊熊烈火。楼上的弓箭手惨叫着纷纷坠落。

姬远玄钧天剑陡然出鞘,黄光冲天而起,既而他丹田处亮起一道橘黄色的光芒,倏地绽爆为巨大的光圈,将周围几只太阳鸟一起护罩其中。火箭射来,撞到那光圈登时断裂熄灭,簌簌掉落。

七鸟欢声长鸣,忽高忽低,俯冲高扬。俯冲之时巨翅横拍,扫过之处,狂风炎烈,无数土族军士周身轰然着火,悲呼不迭。

七道红影闪电飞掠,朝着阳虚山呼啸而去。

号角长吹,阳虚山顶突然爆炸似的冲起无数黑影,在空中交错盘旋,划过无数道圆弧,闪电似的朝拓拔野等人冲来。

石三郎叫道:“飞兽军!”

话音未落,那无数黑影已经狂飙般席卷而来。“嗖嗖”声中,箭石迎面怒射,力道沉雄迅猛。

冲在最前的一个姬远玄侍从避之不及,“扑”的一声,当胸被一箭贯穿,登时后仰摔了下去,被下面万千长矛霍然刺穿。

拓拔野四人的护体真气光罩瞬间绽放,箭石四下乱撞飞溅。

怪吼震天,憧憧黑影在众人身边急电闪过,刀光霍闪,矛戈如雨,在错身的刹那狂乱刺来。真气之强猛、速度之迅疾,比寻常军士不知强了多少倍。

土族阳虚城飞兽军乃是从土族所有军队中千里挑一,并由土族各将军轮流训练的精锐之师。他们座下飞兽也是精挑细选的极为凶猛的灵兽,又经特殊训练,见着十日鸟这样的凶兽竟有没有畏惧退缩之意。

拓拔野、蚩尤大喝声中,一左一右,两翼冲出。苗刀、无锋风吼雷鸣,青光怒舞,两道绿色光波蓬然旋斩。

“轰隆”巨响,交错飞过的十余个土族飞兽军惨叫掉落,兵器连着手臂被斩落,血光飞洒。紧随冲来的两只钩翼龙被蚩尤苗刀余势横扫,斩为两段,哀鸣悲啼,轰然掉落。

碧木真气凌厉纵横,青光眩目,刹那之间,两翼冲过的三十余名飞兽军士残肢横飞,血雾喷洒,惨叫翻落。

姬远玄居中在前,他不忍与本族军士相残,只是以钧天剑和炼神鼎发出强大的真气光罩,将迎面冲来的飞兽军撞得四下踉跄跌落。

烈烟石居中殿后,红衣飘舞,苍白的脸上淡淡微笑,翠绿的双眼之中燃烧起烈火般熊熊炽热的杀意。

体内的情火与三昧紫火,仿佛被四周的火光与纵横的火箭瞬息点燃,尤其当她瞥见蚩尤立鸟横刀,神威凛凛,如入无人之境时,喉咙心肺犹如火烧炙烤,那股炽热的真气从经络潜伏处轰然跳跃,化成滔滔不绝的力量从她的双手逸出。掌心中跳跃起淡红色的火焰,妖异地跳跃着,彩石链在她雪白的手腕上自动地旋转。

那些从他们上下两翼错身而过的飞兽军纷纷盘旋扭转,闪电似的疾追而来,烈烟石嫣然一笑,雪白的脸上突然飞过红霞,彩石链绚光流舞,盘旋飞出,掌心突然喷出玫瑰色的红光,与那彩石链缭绕交织,轰然呼啸。

“砰!”彩石链突然爆炸开来,与那玫瑰红光交错飞舞,在空中化为一只巨大的凤凰。

凤尾绽放,眩目缤纷。

迎面冲来的十余名飞兽军凄声惨嚎,从火凤凰中继续穿行飞出,变成十几具人兽白骨,前冲两三丈后突然粉碎,被狂风吹得无影无踪。

烈烟石心中大喜,这“赤炎火凤诀”原本还要再练十年方能使出,而且即便使出,威力也远没有这般强猛。南阳仙子的元神与两大火族圣火真气,使得她的念力、真气几日之内便强猛了五倍!杀机更盛,皓腕挥舞,素手招展,那只火凤凰在空中飞翔怒舞,所向披靡。

火光熊熊,杀声震天。太阳乌鸣啼声中,翱翔穿越,距离那黄帝宫已不过两百丈之遥。

蚩尤已经杀红了眼,哈哈狂笑道:“天地春雷!”苗刀斜下疾斩,全身陡然爆起绿光,一道碧绿色的光线沿着经脉直没苗刀,在刀锋处亮起一道弧形翠光,“轰”的一声,脱刀怒舞而出,瞬息爆涨,化为四丈余长的光刀,呼啸旋转。

“轰隆隆!”平空如惊雷连爆,右侧冲在最前的三个四翼雪鹫骑兵,哼也来不及哼上一声,突然连人带鸟四下迸爆!鲜血、脑浆、断肢、羽毛一齐飞散开来,红白缤纷,纷扬洒落。

绿色光刀继续急速飞舞,倏地怒卷,其后六七名飞兽军惨嚎一声,胸膛齐齐迸炸开来,血箭冲天飞射。

碧光余势未衰,旋转急舞,直破下方人群。登时轰然巨响,惨叫迭声,断头飞舞,血雾蒙蒙。那条小巷突然化为一道深坑。

突听号角连吹,战鼓停息。满城呐喊之声登时停顿。那前赴后继,蜂拥冲来的飞兽军也突然在空中转向,远远地掉头朝着阳虚山顶飞去。

刹那之间,沸腾的阳虚城偃旗息鼓,寂静无声。狂风呼啸,无数火炬“噼仆”作响,太阳乌欢声啼鸣,此外再无任何声响。

一个男子长声道:“姬远玄,你逆绝人伦,弑君杀父,结交奸党,勾结外族,兴乱反叛,天地不容。今夜竟敢引领外贼,突袭本族圣城,屠戮族人,更加罪不可赦。放下兵器,立时自缚请罪,便留你全尸。”

姬远玄朗声道:“白长老,你说我弑杀父王,以我之力,能杀得了父王么?倘若是我杀的,我又为何要将他送往灵山救治?此外,姬某想请教白长老,又为何一路派遣军队阻截?难道不知道父王危急,片刻也延缓不得么?到了灵山之上,为何又费尽心机加以阻挠?”

白驼道:“姬远玄,陛下英明神武,若非身边至亲之人,怎能将他谋害?你大逆不道弑杀君父,明知陛下无法复活,就惺惺作态,想要掩盖罪行。长老会一致决定将你缉拿问罪,白某与诸位将军才兴兵讨伐。嘿嘿,罪证确凿,你还想抵赖反咬一口么?”言辞凌厉,语气却依旧不急不缓,果然是个厉害人物。

太阳乌越飞越近,拓拔野已经可以清楚地看见半山腰的黄帝宫。悬空平台上,一群黄衣高冠的长老正凭栏而立,当中一个高瘦男子长须飘飘,风度洒落,想来便是白驼了。

姬远玄道:“父王经灵山十巫妙手医治,复活在望。倘若你我都问心无愧,为何不等他醒来之后问个一清二楚呢?”

一语既出,全城哗然。隐隐听见满城军士都在悄声议论。

白驼哈哈笑道:“姬远玄,倘若陛下当真能够复活,在灵山之上,圣女与王亥将军便当瞧见。你妖言惑众,想要拖延时间,等待乱党援兵么?”

姬远玄斜抱紫鳞木箱,朗声道:“今日阳虚城中的四万黄土神军,都可为你我作证——倘若白长老问心无愧,请取出三两七彩圣土,姬某立即粘合父王圣躯,等他醒转道明真相!”

白驼冷笑道:“好生狡猾的奸贼!你悄悄派遣乱党大军,昨日之前已将朝歌山上圣土尽数采掘干净,今日便这般大言不惭地信口开河,想要陷我白驼于不义么?”

拓拔野等人大惊,果如姬远玄所言,这白驼不但已将七彩土尽数掘走,还倒打一耙,栽赃姬远玄。如此一来,想要以七彩土救活黄帝,几无可能!

姬远玄众侍从愤怒已极,纷纷大声怒斥。

姬远玄轻轻摆手,面色凝重,沉声传音道:“多说无益,我自有分寸。”众侍从这才安静下来。

拓拔野、蚩尤见他这等时刻还能镇定自如,心下佩服。

太阳乌盘旋飞舞,已到黄帝宫琉璃瓦顶。那黄帝宫倚山悬空,气势恢弘,外观古朴厚重,颜色素朴,没有多余修饰,但却显得格外大气壮观。

檐角平直宽阔,金色琉璃瓦在万千火炬映衬下光芒闪烁。主殿巍峨,黄钢岩砌成的悬空平台上,站立了两百余人,其中一百个乃是精壮侍卫,横刀持矛,虎视眈眈地抬头上望。

白驼等百余长老倚栏上眺,神色各异。

人群中还站了一个淡黄色豹斑长裳的美貌女子,正是土族圣女武罗仙子,新月似的美目凝视姬远玄,深如幽潭。

她的身旁昂然站立一个九尺男子,金冠玉带,木无表情,但眉宇之间自有一股凛冽夺人的杀气。

姬远玄耸然动容,朝着那金冠男子行礼恭声道:“大哥!”那男子沉默不语,但目中陡然亮起寒芒,冷冷地暴射在姬远玄的脸上。

拓拔野与蚩尤对望一眼,心道:“这就是土族黄帝大公子姬修澜么?”

太阳乌徐徐降落,在那平台上站定,巨翅扑扇,扭头鸣啼,炎热狂风蓦地卷起,众土族侍卫纷纷抢身站在众长老之前,凝神戒备。

乌云翻滚,黑压压地在头顶奔腾。大风呼啸,空气潮湿闷热,众人都觉仿佛被什么罩住鼻息,压住心肺,烦闷得喘不过气来。

满城火光漫漫闪烁,无数军士仰首眺望,寂静无声。突然一道闪电劈过,天地一片雪亮,惊雷滚滚。

姬远玄将怀中紫鳞木箱恭恭敬敬地横放在地上,伏身叩了三个响头,眼眶突然微微泛红。

众人也朝着那木箱纷纷拜倒,有人忍不住痛哭失声。

姬远玄擦擦眼角,起身朝着众长老朗声道:“诸位长老,当今大荒风雨飘摇,动乱频仍。土族天灾不断,又添人祸。倘若在这非常时刻,不能摈除成见,消绝朋党,团结一致,必要遭受灭族之难!”

一个矮个长老冷笑道:“姬公子,天灾好办,人祸难消。眼下我族这空前的人祸大难便是由你引起,只要将你论罪问斩,自然就能团结一致,度过难关。”

几个长老纷纷应和,怒道:“姬远玄,你灭绝人伦,还敢惺惺作态,倘若还有一点羞耻之心,便当在陛下圣体之前自刎谢罪。”

白驼眼中闪过一丝幸灾乐祸的得意之色,淡然道:“姬远玄,你听见了么?你灭绝人伦,千夫所指。快快交出本族两大神器,在这四万人前自刎谢罪罢。”

下方漫漫人群中突然有几个人振臂高呼:“将这个逆伦狗贼凌迟处死!”声音零落响应,越来越多,片刻之后,四万人齐声怒喊:“将姬远玄凌迟处死!”声震天地,四下回荡。

姬远玄昂然道:“姬远玄磊落坦荡,无愧良心,无愧天地。倘若当真要姬远玄一死,才能换取全族团结安定,姬远玄死又何妨?但姬某现在却绝不能死!我不怕死,怕的是陛下冤屈血恨不能大白天下,怕的是小人得道,举族灭亡!”他气运丹田,掷地有声,压过那如潮声浪,清清楚楚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中。

白驼猛地一拍黄钢石栏,厉声喝道:“无耻奸贼,巧言令色,混淆视听!石三郎!将你一路所见如实说来!”

石三郎“扑通”一声,双膝跪地,磕头如捣蒜,颤声道:“各位长老,石三郎虽为姬远玄侍从,但一直以来亲眼目睹他倒行逆施,卑劣行径,心里一千一万个看不起,不敢与他同流合污……”

众人大吃一惊,姬远玄众侍从又惊又怒,厉声道:“奸贼!你……你胡说什么!”拓拔野与蚩尤也猛吃一惊。

拓拔野突然忖道:“是了!倘若姬远玄身边没有内贼,白驼与姬修澜又怎么知道黄帝路线?姬远玄一路上又怎会接连不断地遭受阻截?白驼在这阳虚城中设下埋伏,多半也是他通风报信。”

蚩尤最恨内贼,双眉倒竖,杀气毕现,忍不住便想将石三郎一刀斩断;但想到如此一来,反而落人口实,说是杀人灭口。当下强行忍住,“呸”的一声,恨恨唾了石三郎一口。

石三郎后背被他唾沫击中,登时如遭重击,痛入骨髓。猛地一晃,险些连话也说不出来。

姬远玄双目闪过惊讶痛悔的神色,旋即变得微波不惊,极是平静,只是冷冷地盯着石三郎。

石三郎颤声道:“……一个月前,姬远玄对我们说,陛下想要立大公子为太子,他必须采取行动。那日陛下到姬远玄府中,姬远玄让人下了极为强猛的蛊毒,将陛下制住,威逼陛下立他为太子。陛下痛心疾首,死也不答应……”

他每说一句,姬远玄众侍从便要“呸”上一声,怒喝道:“狗贼含血喷人!”白驼等人则冷笑不止。

石三郎道:“姬远玄无计可施,又怕罪行败露,一不做二不休,将陛下绑架,带着我们连夜赶往木族雷泽城。姬远玄说,那雷泽城的雷神,乃是他的援党,只要由他保护,挟陛下发号施令,就可以慢慢控制土族局势。岂料……岂料那雷老贼偷窃火族圣杯的事情败露,被火族中人逼问之下,恼羞成怒,与木神、火正仙等人大打出手,结果一败涂地,逃之夭夭。姬远玄见雷老贼大势已去,惊慌失措,又带着我们到处逃窜。到了钦山,陛下醒来,大骂姬远玄逆伦妄为,姬远玄恼羞成怒之下,竟然用这钧天剑将陛下斩成十几段!”

众长老登时哗然,纷纷怒骂。

石三郎擦了擦额上的汗,胆战心惊地瞥了姬远玄一眼,发抖道:“姬远玄杀了陛下之后,心慌意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突然又想了个法子,让石七郎赶回族中,四处去召集那些平素和他结交的乱党,让他们配合起事,一起篡夺大权。安排妥当之后,姬远玄又惺惺作态地带领我们去灵山,故意做作示人,他要救活陛下。然后又到处散播谣言,说是大公子与白长老指使人杀死了陛下。”

白驼冷笑道:“果然是贼喊捉贼,用心险恶。”姬修澜冷冷地盯着姬远玄,目光森寒。

石三郎道:“我再也看不下去了,决定就算是死,也要将这恶贼的奸谋告知天下。”

姬远玄突然淡然道:“请问你一直在我身旁,是如何将我的奸谋告知天下的呢?是用这‘相思犀角’么?”右手高高举起,指尖上悬挂了一个一尺长的淡黄色犀角。

石三郎大吃一惊,猛地一摸袖子,失声道:“怎地……怎地到了你手里?”

姬远玄朗声道:“白长老,这‘相思犀角’乃是你三年前在昆仑山下收来的宝贝,怎么会到了石三郎的手中?难道这犀角竟有翅膀,能自己飞到石三郎手中,让他给你通风报信么?”

石三郎脸色大变,汗水涔涔而下。

白驼冷笑道:“小贼,不错,这‘相思犀角’是我瞧出你狼子野心,早就交给石三郎,嘱咐他你有异动之时告诉长老会。起初念你旧情,他一直不敢大义灭亲。但后来实在忍无可忍,才用这犀角将你的无耻逆行尽数转告。”

姬远玄微笑道:“是么?原来是你早就给他的。”

白驼冷笑道:“你还想反咬一口么?石三郎,还有什么?趁着今日长老、圣女都在,一股脑儿全讲出来!”

石三郎颤声道:“然后……然后……姬远玄便让那些乱党逆贼赶往朝歌山,将山上的圣土尽数掘走,彻底断了陛下的生路。他……他又与火族逆贼与龙族逆贼以及蜃楼城余党勾结,想要纠集乱党,一路杀入阳虚城,将诸位长老以及大公子全部杀了,篡夺大权。”

白驼厉声道:“姬远玄!现在你还有什么可说么!”数万军士高声怒喊,震得众人耳中轰鸣。

姬远玄微笑不语,徐徐扫望那沸腾狂怒的人群,眼中映衬着那熊熊火光,又是愤怒又是哀伤。

拓拔野对蚩尤传音道:“只要一有异常,就立时动手,先将姬公子救离此地。”蚩尤点头。

当是时,突听远处一声轰鸣,一道黄光冲天飞起,在乌云之中爆炸开来,彩光四射。城外响起几声雄浑的号角,既而战鼓轰隆,吼声震天,似乎有千军万马正朝阳虚城围拢而来。

城楼上一个哨兵尖声惊叫:“叛军来啦!城外来了好多叛军!”

突然又是一道闪电划过天际,轰雷滚滚。黄帝宫中众人的脸容瞬间被照得雪亮,白驼等人惊怒交集,抓起千里镜朝城外探望。

拓拔野、蚩尤等人心中大喜,纷纷凝神远眺。城外天地苍茫,无数的火炬高高举起,火海涌动,千军万马正有条不紊地渡过两条大河,汇集一处,朝着阳虚城聚拢而来。

不过多时,已沿着护城沟外岸,层层叠叠地列队包围。号角高亢破云,鼓声轰隆震天,兽吼声、蹄声、军士呐喊狂呼声此起彼伏,声威之盛,远在城内四万兵士之上。

那吼声越发整齐分明,听在众人耳中清清楚楚、了了历历:“奸贼白驼,结党营私,搬弄是非,勾结外贼,谋弑黄帝,栽赃贤良,囚杀异己,大逆不道,罪不可赦!”

有人叫道:“熊耳山大鸿……”另一人叫道:“和山泰逢……”又一人叫道:“骄山鼍围……”又一人叫道:“岐山涉驮……”接连不断,约莫有十七八人大声自报姓名,最后才齐声叫道:“共讨奸贼白驼,以行天道,以平民愤!”

每有一人自报姓名,白驼脸色便难看一分,听到最后几乎都已愤怒得扭曲起来。这一十八人都是土族极为重要的城邦领主,手握重兵,其中六七人更是土族仙级、真人级高手。

白驼为了防止姬远玄聚众作乱,早已将平日与他交好的众将军、领主尽数软禁。原以为其他城主既非姬远玄党羽,当不会叛乱,不想他们竟然在这当口引兵聚结,公然支持姬远玄。

眼下自己的精锐部队与顶级高手大半都在朝歌山,来不及回调;即便及时赶回,城里城外的军队相加也不过八万之众,而这十八人所带军队亦有八九万之巨,胜败难料。心中之愤怒骇惧几乎将要爆炸。

猛地一拍栏杆,指着姬远玄厉声喝道:“小贼!你妖言惑众,结党叛乱,现在还想狡辩么?”

姬远玄扶栏远眺,热泪盈眶,哈哈笑道:“妙极!果然是公道自在人心!白长老,你囚禁我的至交好友,以为就能囚禁天下人心么?”

拓拔野与蚩尤大喜,烈烟石那雪白冷漠的脸上也露出微笑。众侍从更是大声欢呼不已。

白驼喝道:“来人!将这逆贼叛党拿下!”那百余名精锐侍卫大声呼喝,潮水似的涌将上来,刀光闪动,将拓拔野、姬远玄等人团团围住。山脚下的军士也纷纷呐喊着涌了上来,层层叠叠包围黄帝宫。

蚩尤哈哈大笑道:“区区这点儿些臭鱼烂虾怎么经饱?”探手将七八枝猛刺而来的长矛抓住,猛地连人带矛拎了起来,重重地摔打在栏杆上。

血光迸溅,惨叫悲呼,四五个侍卫来不及反抗便被打得脑浆迸裂,血肉模糊。另外几个被撞断肩骨腿臂,惨叫着松手掉下栏杆,登时撞在悬栏下的凸石上,骨断脑裂,红白飞溅,横死当场。

蚩尤将手中长矛霍然甩出,“嗖嗖”怒舞,又有四五个侍卫立时被长矛贯穿,倒飞而出,钉死在墙壁上。

烈烟石嘴角冷笑,素手挥舞,彩石链四下激射,从六七个侍卫咽喉、大脑穿过,呼啸盘旋,又从五六个侍卫的后脑穿回,刹那间重新凝结为石链,回到她纤弱雪白的手腕上。那十余个侍卫鲜血喷射而出,瞪着双眼自己看了片刻,才惨叫一声仆倒在地。

两人谈笑之间便毙杀了二十余个骁勇侍卫,众土族长老无不变色,纷纷朝后退却。众侍卫也惊骇失色,只是围集在外,呐喊刺探,不敢轻易上前。

拓拔野心中一动:“这白驼乃是此中首恶,奸谋大半出自他手,倘若能将他立时拿下,叛党便群龙无首,这四万军士也毫不为惧。”当下笑道:“白长老,城外的将士这么想见你,你是不是该出城与他们见上一面呢?”大步朝白驼走去。

众侍卫刀光闪动,矛戈挥舞,纷纷攒刺而来。

拓拔野双掌飞舞,青光爆射,气浪澎湃,刹那间将他们尽数打飞,微笑着飘然穿入长老群中,探手往白驼抓去。

突然听见一人冷冷道:“阁下以为黄帝宫是什么地方,能容你这般放肆!”一股雄浑气浪迎面拍来,如惊涛呼卷,山岳压顶。

拓拔野微微一惊,笑道:“黄帝宫是光明坦荡之地,所以容不得这种小人。”真气爆放,猛地一掌拍出。

“轰”的一声巨响,一团黄绿色的气芒爆炸开来,拓拔野只觉全身一震,仿佛被雷电劈中,鼻息窒堵,气息翻涌,不得不朝后倏然退去。

凝神望去,一个金冠男子昂然而立,冷冷地望着他,目中闪过讶异的神色。浑身上下绽放出淡黄色的真气,光芒隐隐。气势凌厉,整个人宛如一杆锐利长枪,锋芒直指鼻息。正是姬远玄长兄姬修澜。

拓拔野心中一凛:“这厮好强的真气!”

姬修澜冷冷道:“你就是近来那极为嚣张的龙神太子么?”

拓拔野哈哈笑道:“嚣张不敢。但是龙神太子确是区区在下。”大步而上,再次探手往白驼抓去。

姬修澜目中寒芒暴涨,喝道:“滚回你东海去罢!”一掌拍出,手臂上突然黄光缭绕,一道螺旋气芒“呼”的一声朝拓拔野怒射而来。与此同时,手掌一转,掌心吞吐,“吃”的一声,一杆螺旋龙头青铜枪突然出现,从那黄色的螺旋气芒之中反向旋转,暴冲而出!

姬远玄失声道:“双旋裂天枪!拓拔兄小心!”

蚩尤心中一凛,闪身向拓拔野冲去。

这姬修澜号称土族大神蛮塍转世,擅使的兵器便是当年蛮塍的神兵“双旋裂天枪”。

双旋裂天枪又称“缠龙逆天枪”,远古之时,土族境内有雌雄两条凶龙肆虐作恶,土族大神蛮塍与双龙血战七昼夜,将之擒服,以西海沉砂铜将双龙封印,在火族三昧紫火中炼为螺旋长枪,故称“缠龙逆天枪”。

又因为此枪刺出之时,枪身与外旋气芒逆向旋转,有惊天裂地之势,因而又称“双旋裂天枪”。号称大荒七大名枪之二。也是土族九大神器之一。

蛮塍化羽登仙之前,为防雌雄逆天龙突破封印再次作恶,此枪被他刺入朝歌山七彩岩,直没到底。近千年来,始终无人能将此枪拔出。

而十五年前,年仅十四岁的姬修澜竟以念力将缠龙逆天枪从七彩岩中轻而易举地拔出,震动全族。这素难驾御的缠龙逆天枪由他使来,竟是得心应手,威力无穷。自此,他被称为蛮塍转世,名扬大荒。

十五年来,姬修澜苦练双旋裂天枪,又经“黄龙真神”应龙悉心调教,气候大成。近年来,他已可将这缠龙逆天枪收放自如,使得随心所欲。

拓拔野只觉气息窒堵,两道狂猛已极的气旋逆向飞转,形成难以想象的巨大锋芒锐力,朝自己电刺而来,心中微凛,哈哈笑道:“看我的旋木年轮掌!”聚意丹田定海神珠,气如潮汐瞬间汹涌而起,双手霍然逆向交错旋转。

“轰”的一声,滔滔真气经由定海神珠直灌掌心,刹那爆发,两道弧形真气在他双掌之间闪电回旋,逆向飞转,直接撞上缠龙逆天枪的双旋气芒!

“砰!”两道青色光弧闪电般破入两道黄色光芒之中,登时轰然巨震,爆炸开来。彩光眩舞,气浪飞卷,拓拔野与姬修澜齐齐后退,围立附近的十余个侍卫惨呼飞跌,登时晕死。

众人胸闷气堵,纷纷后退。

一道人影却如疾风入林,飞也似的冲入那爆炸开来的光波之中,雷霆般的大喝道:“吃我一刀!”青光飚舞,彩色光波霍然炸开,那道碧翠气芒已惊天裂地之势朝着姬修澜怒斩而下!正是蚩尤。

众人大惊,姬远玄叫道:“蚩尤兄弟,手下留情!”

蚩尤疾身扑入,迅雷挥刀,将尚未来得及喘息的姬修澜彻底隔离拓拔野,使得拓拔野可以从容擒拿白驼。

姬修澜厉喝道:“好刀!”身形未稳,竟悍然挺枪电刺,双旋气芒轰然飞舞,枪尖到处,突然爆炸开橘黄色的光浪,倏地化为两条巨大的黄色龙头,交缠飞旋,怒目狂吼,龙须飞扬。

“轰隆!”苗刀狂冽气浪陡然劈入那双龙气旋之中,再次爆炸开七彩光波。蚩尤宛如当头被劈中一棍,剧痛攻心,朝后翻去,口中狂笑道:“好过瘾!”那姬修澜也闷哼一声,朝后疾退。

刹那之间,黄帝宫中,当世三大年青高手已经闪电交锋。姬修澜虽然勇悍威猛,但与拓拔野与蚩尤两大高手接连对抗,却也强撑不住。适才尚未调顺真气,被蚩尤如此全力怒斩,一连退出十余步方才站定,心中惊骇莫名。

拓拔野使出“旋木年轮掌”时,早已计算好方位,蓄势后退。被巨震的气浪一推,因势力导,顺势朝右后方退去。

就在蚩尤强行冲入,挥刀与姬修澜悍然对决之时,他脚下一转,鬼魅般穿入长老群中,真气飞舞,将抢身格挡的众人轰然震开,探手一抓,已将白驼衣领抓住,接着右手一拍,抵在白驼后心,哈哈笑道:“白长老,请大家住手如何?”

电光石火之间,白驼竟然就已被他制住。变化之快、之易,连拓拔野自己都觉得有些诧异。

黄帝宫内众人都已愣住,城中的士兵也登时沉寂下来,只有城外那如雷呐喊、澎湃战鼓响彻依旧。

白驼冷冷道:“小子,你以为能这般轻易地抓住我么?”

话音未落,拓拔野忽然觉得心中猛然一跳,周身寒毛瞬间竖起。一股深不可测的浩浩真气从后上方朝自己压迫而来,仿佛万钧泰岳陡然压顶,又仿佛突然沉溺于汪洋深处,全身压迫,几将挤爆。

那真气浩荡无边,刹那间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将他全身上下紧紧包围住,只要他稍有不慎,立时就会破体而入,将他彻底击溃。心中大骇,不知来者是谁?

耳旁听见城中四万军士雷鸣般的欢呼声:“黄龙真神!黄龙真神!”拓拔野心中大凛,难道这以念力和真气陡然压制住自己的神秘人物竟是大荒十神之一、姬修澜的师父,土族黄龙真神应龙么?

他蓦地想起蜃楼城城破当日,同样被水伯天吴以念力、真气瞬间制住的情景,微微后悔,不该如此大意。

当下凝神聚意,默念“幻光诀”,轻吐一口气,气凝为镜。透过那幻光镜,瞧见后上方,一个金发长眉、颧骨高耸的黄衣老者飘然半空,褐色眼珠冷冷地盯着自己,嘴角纹路奇异扭曲,森寒刻骨。衣裳鼓舞,枯瘦的双手斜斜下举,两道黄光从掌心绽放,纵横交错,将自己全身罩住。

姬远玄面色微变,微笑道:“应真神,白长老的性命也在拓拔太子手中。不如你们一起松手,如何?”

白驼冷笑道:“这小子的真气能一下将我击死么?只要他稍稍动弹,应真神就让他挫骨扬灰,连寒毛也不剩一根。姬远玄,想要救你朋友,现在就交出神器,领罪受死。

拓拔野哈哈笑道:“姬兄,我这骨头硬得很,想要化成灰还难着呢。你放心罢。”瞥见蚩尤眼色,心中了然,微微点头。

突听蚩尤喝道:“十日齐飞!”苗刀轰然劈斫,碧绿色的光芒倏地飞出四丈有余,急电般破入应龙双掌真气之中!几在同时,七只太阳乌嗷嗷狂吼,夹引火焰狂风猛扑应龙。

“乓!”苗刀青光断切应龙真气,立时弹起剧烈反震。蚩尤“呼”地被那倒撞气浪瞬间击中,高高飞撞横梁。横梁顿时“轰隆”断折,屋顶猛地向下一沉,尘土弥漫。众人失声惊呼。

那浩浩真气被苗刀破斩,稍一波动,拓拔野立时因势力导,将周身真气陡然沉灌双足,借助应龙那强压下的山岳真气,猛地躺倒,从白驼胯下倏然穿过。“碰啷!”一声,他原先站立处的黄钢石地板蓦地被应龙真气洞穿,碎石迸飞。

应龙双掌交错,霍然挥舞。无数道黄光爆然怒放,犹如孔雀开屏,光芒眩目。七只太阳乌嗷嗷乱叫,被黄光击中,红羽纷扬,盘旋飞舞。

拓拔野刚从白驼胯下穿出,立时翻身跃起,呛然一声,断剑横亘白驼脖颈之上。但剑锋刚刚触及白驼皮肤,白驼便突然被一道黄光吸纳,朝着应龙方向,闪电似的倒退飞出。

与此同时,两道黄光从白驼身后穿出,轰然交织,击在无锋剑断刃上。气势万钧,断剑嗡然龙吟。

拓拔野登时朝后飞退,重重撞在黄帝宫另一个横梁上。他因势力导,立时绕着横梁缠绕飞舞,将力量卸去大半。饶是如此,仍然痛入心肺,腹内翻江倒海,真气险些岔乱。

众长老远远退开,面露微笑。姬修澜从地上缓缓站起,脸上杀气更盛,但嘴角却牵起冰冷的微笑,充满了嘲讽机巧之意。

城中四万军士高声狂呼:“黄龙真神!黄龙真神!”声浪一阵高过一阵,将城外的鼓声、号声压了下去。

轰雷滚滚,黑云压顶。漫漫云层仿佛就在黄帝宫檐角之上。风,依旧潮湿而闷热地鼓舞。

应龙飘然半空,面无表情,眼珠深邃如无底洞。双掌斜斜下举,黄光吞吐不定。金发飘舞,衣裳猎猎。身在十丈外的空中,那无形的山岳气势却迫在眉睫,如影随形,仿佛浓雾弥漫,潮湿而压抑,令众人喘不过气来。

拓拔野轻飘飘地跃下,与蚩尤并肩站在一处。面露微笑,满不在乎地凝望着应龙,心中却是颇为骇然。

蚩尤目中怒火熊熊,扬眉传音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这龟蛋好象比那木头勾芒还要强上几分!”

拓拔野听他知他又动了好胜之心,但眼下形势不妙,不能恋战缠斗,正要传音,却听蚩尤大吼一声,再次闪电般拔身冲起,凌空踏步,转眼间冲到应龙三丈之距,双手握刀,霍然倒卷,十字电劈,一记“神木刀诀”朝他狂飙斩去。

姬远玄大吃一惊,叫道:“蚩尤兄弟小心!”拓拔野见蚩尤不顾生死,竟敢冲到应龙如此近距相战,也是骇然大惊,猛地调集真气,聚气涌泉穴,怒箭似的电射而出。

断剑呛然龙吟,倏地闪起一道青芒,陡然爆涨,从断刃处鼓舞怒射而出,“轰”地变成一道三丈余长的碧光,冲天而起。

拓拔野真气呼卷,气剑互御,刹那间人剑合一,从左斜侧方向朝着应龙呼啸电射而去。

与此同时,红影闪动,烈烟石翩翩御风飞舞,彩石链“砰”地怒射弹飞,一道红光从她掌心电射冲出,与那彩石链交错飞扬,“轰”的一声,在半空中幻化为巨大的火凤凰,朝着应龙的右斜侧方猛击而下。

刹那间,三人几乎同时朝着应龙发出全力猛击。

“轰!”天空中突然响起一个惊雷,闪电将空中四人照得雪亮分明。

应龙褐色双眸闪起两点金光,嘴角纹路陡然扭曲,全身突然冒起一圈黄光金边,顿了一顿。“呼”的一声,周身爆射出刺眼的金光,无数道金黄色真气从他丹田处乱窜飞舞,倏然奔至掌心。

“仆仆”两声轻响,掌心中的黄光蓦地大盛,霍然飞卷,形成两柄三尺长的金光弯刀。

姬远玄大喝道:“小心金光交错刀!”猛地高高跃起,朝着应龙踏空冲去。钧天剑呛然出鞘,黄光冲天射起,剑锋指处,乌云突然变成惨碧色,四下崩散。

应龙低喝一声,眼中金光霍然暴闪。双掌交错,真气光刀光芒爆舞,齐齐斩上蚩尤怒劈而来的苗刀。

“嘭”的一声爆响,蚩尤闷哼一声,面色惨白,断线风筝般地飘摇坠落,一道血线从他口中喷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圆弧。

太阳乌尖声鸣叫,交错俯冲,将急速坠落的蚩尤及时托住。

拓拔野、烈烟石惊声大叫中,那金光交错刀又旋转飞舞,电光石火间撞上拓拔野的无锋剑。拓拔野想要因势力导,却来不及计算那迅雷急电似的真气的力量与方向,只能聚意丹田定海珠,爆引全身真气,与之殊死对撞。

“轰隆!”眩光流舞,火星四溅。

拓拔野只觉两股雄浑真气从剑尖瞬间破入自己双掌,沿着经脉狂肆攻袭而入。体内真气还来不及调集到最大,便被封堵在自己经脉之内爆炸开来。全身五脏六腑仿佛瞬间变成粉碎,骨架也似乎顷刻摇散,刚一张口,喉间那股腥甜之意便化为血箭喷出,就连意识亦仿佛被瞬间击碎。

脑中只闪过一个念头:“不知鱿鱼怎样了?”便朝后翻飞,浮萍似的在风中飘忽急坠。耳旁听到太阳乌的鸣叫声,背上撞到温暖之物,似是被太阳乌凌空接住,然后便昏迷不觉。

应龙微微一震,目中闪过讶然神色,金光交错刀急速回旋,在空中“呼”的一声,交错扭舞,化为一个巨大的黄色龙头,呼啸怒舞,猛然撞上烈烟石的火凤凰。

轰然巨响中,火凤凰登时化为片片红光,彩石崩散。

烈烟石嘴角沁出一口鲜血,翻身退却。若非应龙的金光交错刀连斩蚩尤、拓拔野两大高手,真气已如强弩之末,她只怕也要立时重创。但这余势之威已令她痛入骨髓。

彩石霍然倒卷,在她皓腕上重新集合为链。“蚩尤!”她强忍尖锐疼痛,腾空嘶喊,心中惊骇、恐惧、悲伤如浪潮汹涌,相形之下,那彻骨疼痛倒丝毫算不得什么。凌空拧身踏步,闪电般掠到那太阳乌背上。

眼见蚩尤昏迷不醒,面色惨白,她心如刀绞,张皇失措,眼泪竟不自觉地接连掉落,扑簌簌地滴在蚩尤的脸上。体内情火霍然跳跃,熊熊燃烧,体内越发疼不可抑。猛一咬牙,不顾周围一切,调息拍掌,为蚩尤输运真气。

风声呼啸,轰雷滚滚,城内四万军士欢鸣鼓舞。

七只太阳乌驮着拓拔野三人,在姬远玄身边环绕盘旋,嗷嗷鸣叫。姬远玄凌空横剑而立,望着应龙,瞳孔渐渐收缩。一滴冰凉的雨点打在他的额头,急速滑落。既而是第二滴、第三滴。豆大的雨点不断地打落。

又是一阵发狂似的雷鸣,震得众人双耳嗡嗡。接连几道闪电将城里、城外照得亮如白昼。姬远玄心中悲凉苦涩,徐徐环视。

雨越来越大,密集的白线交错斜舞,迷蒙之中,他望见黄帝宫中,众长老欣悦欢喜,窃窃私语;望见白驼阴冷而得意的神情;望见姬修澜冰寒刻骨的眼睛;望见武罗仙子嘴角淡淡的笑意;望见城中漫漫火光跳跃如光之海洋;望见每一个军士狂喜迷乱的表情。

转身望去,太阳乌悲声鸣啼,拓拔野与蚩尤重伤昏迷,犹未醒转。烈烟石为蚩尤输气疗伤,满脸水珠纵横滚滚,分不清是眼泪还是雨水。而阳虚城外,号角裂云,战鼓震天,十八路援军潮水般地聚合,随时准备度过长沟攻城。

暴雨滂沱,郁热潮湿荡然无存,森冷寒意透过那万千雨箭穿入他的心中。

白驼大声道:“姬远玄,你大势已去,逃不出阳虚城了。倘若你还有丁点愧疚悔改之意,就应当就地投降,说服城外的叛军散去。否则你不但有弑君杀父的大罪,更是挑唆本族分裂内乱的万恶罪人!”突然一拍栏杆,喝道:“来人!将乱党揪拿出来!”

山脚众兵轰然应诺,一群甲兵推搡着五六十人走到黄帝宫下的空地上。那五六十人蓬头乱发,衣裳褴褛,周身伤痕累累,琵琶骨与脚踝上都被混金属穿过,无法直身行走,只能在泥泞之中跪膝前行。

其中几人已经奄奄一息,无法挪动。旁边甲兵立时怒声呵斥,飞起一脚,将他踢倒,拽起他的头发在泥泞中拖曳而行。

姬远玄凝神望去,脸色骤变,泪水汹涌而出,叫道:“计大哥!包长老!公孙将军!……”一连喊了五六十个名字,怒火欲沸,心如刀割。这五六十人无一不是与他平素交好的族中大人物,这几日被白驼召集到阳虚城软禁。没想到白驼如此狠毒,竟将他们折辱至此,心中悲愤狂怒,无以复加。

白驼冷笑道:“姬远玄,倘若再不认罪投降,我就在此将这些乱党就地正法!”

姬远玄全身颤抖,愤怒得说不出话来。但他知道白驼此言绝非恫吓。那五六十人纷纷纵声大笑,费尽全力道:“姬公子,你莫管我们,赶快逃出此地,号令天下义士,剿除这些乱党,为陛下、为我们……报仇雪恨。”众甲兵拳打脚踢,这段话断断续续半晌才说完。

姬远玄大怒,喝道:“住手!”白驼冷笑着挥挥手,众甲兵退到一旁。

武罗仙子柔声道:“姬公子,事到如今,你就不必犹豫不决了。难道你当真愿意看到,土族因为此事相争分裂,永无宁日么?”

姬远玄悲从心来,仰天哈哈大笑,突然顿住笑声,长声道:“好!我姬远玄认输了!”声音浩荡,穿透雨声喧哗、号角战鼓,清清楚楚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天地突然寂静,号角、战鼓陡然停息。雨声哗哗,不知过了多久,城内才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姬远玄众侍从跪倒在地,痛哭失声。

姬远玄又大声道:“姬某可以立即交出神器,自缚投降。但是有三个条件。第一,将这些无辜之人立即释放。我这三位受伤朋友,也请立即放他们离开此地。第二,城外十八路军队,一概赦为无罪,永不追究。第三,我要与我大哥单独面谈半个时辰。只要长老会答应姬远玄这三个条件,姬某便任由长老会处置!”

众人哗然,议论纷纷。

黄帝宫中,众长老稍稍谈论片刻,白驼转身道:“好!一言为定。”森然道:“倘若你敢耍诈,我就将这几十个叛党凌迟处死。城外的十八路叛军,也休想有一个活命。”

姬远玄冷冷道:“一言为定。”跃到拓拔野三人所在的太阳乌上,朝着犹自昏迷的拓拔野与蚩尤恭恭敬敬拜了一拜,黯然道:“两位好朋友,对不住了。”转身又对烈烟石恭敬行礼道:“多谢八郡主鼎力相助。此情此意,姬远玄永铭在心。”

烈烟石淡淡道:“你就这般认输送死么?你以为他们当真会信守承诺?蚩尤和拓拔野的血真不该为你如此懦弱的人而流。”

姬远玄微微一愣,惨然笑道:“生死有命。倘若姬某注定不能逃过此劫,那也是天亡我也。白驼当着这四万军士承诺,想来也不至于反悔。八郡主,你们快快离开此地,回到火族去吧。”再次向三人拜了一拜,哈哈大笑,飘然跃起,朝着黄帝宫飞掠而去。与烈烟石错身之际,突然闪电般丢了一个小匣子在她的怀中。

雷声轰鸣,暴雨倾盆。满城的火炬逐渐熄灭,只有星星点点的三昧火炬依旧在黑暗中跳跃。

姬远玄在那黄帝宫悬栏边上站定,回首眺望,微微一笑。又朝着装盛黄帝尸首的紫鳞木箱拜了三拜,这才起身,与姬修澜一前一后走入通往黄帝宫密室的甬道之中。

拓拔野迷迷蒙蒙之中,听见惊雷滚滚,在耳边轰然连奏。狂风夹着密集的雨点迎面抽打着,脸颊隐隐生疼。混沌中想要激发护体真气,将密雨挡开,但刚一运转真气,经脉便火辣生疼,真气岔乱狂奔。这才想起自己与黄龙真神对诀之时,被他的金光交错刀震伤经脉。

勉力张开双眼,滚滚黑云在头顶急速奔腾,一道闪电突然亮起,将黑云劈成两半。眼前猛地一阵雪亮。

风声怒吼,雨如白箭密集穿梭。拓拔野登时明白,原来自己在太阳乌的背上,于暴雨狂风中急速飞翔。心中蓦地一凛:适才不是在阳虚城中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眼下正往哪里去?

突然听到咫尺之距,烈烟石惊喜地颤声道:“蚩尤!你醒了吗?”又听见蚩尤“哎哟”一声,恨恨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骨头被这黄龙老贼打断了几根。”烈烟石柔声道:“不要紧,我已经帮你接好了。”

拓拔野念力扫探,发觉自己的肋骨果然也断了两根,但是烈烟石显然没有理睬。大觉有趣,忍不住哈哈大笑。一笑之下,真气乱窜,撞着震伤的经脉与断骨,痛彻心肺,登时又忍不住呻吟起来。

蚩尤听见他的笑声,大喜道:“乌贼!你还好罢?”拓拔野喘息笑道:“好得很……”原想说:“……只是没人帮我接骨头。”但瞧见烈烟石那苍白中透着嫣红的脸色,觉得与她开这般玩笑不妥,便又微笑住口。

蚩尤虽然受伤最重,但由烈烟石运气调理了许久,伤势大为好转,一骨碌爬起身来,奇道:“我们这是在哪里?”

烈烟石淡淡道:“姬远玄已经认输了,束手就擒。我们现在回赤炎城。”

“什么?”拓拔野、蚩尤大吃一惊。当下烈烟石将他们昏迷后发生之事简单描述,蚩尤又惊又怒,叫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这小子疯了吗?”

拓拔野心中一动:以烈烟石的性子,以及赤炎城眼下的危急形势,没有取到七彩土,她又怎会离开阳虚城,返回火族?当下脱口道:“八郡主,七彩土呢?你拿到了么?”

烈烟石微微一怔,碧眼微眯,凝视着拓拔野,淡然一笑道:“在这里。”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匣子,道:“姬远玄进入黄帝宫之前,将这一匣子的七彩土给了我。”

翡翠八角匣,玲珑剔透。闪电亮起,隐约可以看见淡绿色的匣中有色彩缤纷的软土。这便是他们费尽周折想要得到朝歌山七彩土么?

蚩尤失声道:“什么?”又惊又喜,旋即大怒,厉声喝道:“你!你拿了七彩土,就不顾别人死活了么?”烈烟石淡然道:“他好端端地自己去送死,我能拦住得住么?”

蚩尤登时语塞,想当时情境,且不论四万军士,单就一个黄龙真神,烈烟石便莫能奈何。

拓拔野隐隐中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时之间又无法说出,心中思绪混乱,忖道:“姬远玄是什么时候拿到这七彩土的呢?既然已经有了七彩土,为什么不救活黄帝,却自投罗网,甘愿认输?”重重疑窦瞬息涌来。突然灵光一闪,叫道:“鱿鱼、八郡主!我们立即赶回阳虚城!”

烈烟石淡然道:“此刻赶回去已经太迟了。”

拓拔野微笑道:“不迟。倘若鸟兄飞得快些,咱们还来得及看上一出好戏!”蚩尤皱眉道:“什么好戏?”拓拔野微笑道:“倘若我猜得不错,便是忠良义士昭雪、乱臣贼子伏诛的好戏。”

蚩尤听得云里雾中,他素来相信拓拔野的判断力,当下大声呼叫太阳乌。烈烟石心中微微一动,刹那之间,也明白了这匣七彩土所代表的全部意义。但是心中仍然有些许怀疑。

太阳乌在风雨之中突然转向,欢声鸣叫,穿透蒙蒙雨幕,朝着西北阳虚城方向全速翱翔。

太阳乌顺风飞翔,速度极快。不到小半时辰,三人七鸟便已飞到了阳虚城外。

雨势转小,但放眼望去,仍是天地苍茫,烟雨蒙蒙。黝黑的阳虚山蹲距于黑暗之中,城里火光寥落,星星点点,欢呼之声却是震耳欲聋。

城外十八路大军密集包围,偃旗息鼓,一片死寂。遥遥俯瞰,火光跳跃,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片哀戚沉重。

拓拔野吐了口气,微笑道:“妙极!咱们赶上了。”太阳乌长啼声中,纷纷越过阳虚城高峻雄伟的城墙,再一次冲入这土族圣城之中。

城中军士听见嗷嗷怪叫,纷纷仰头。见这七只怪物鸟横空飞掠,纷纷叫骂:“稀泥奶奶的,不想活了么?”“姥姥的,宰了他们给那逆贼陪葬!”

但是黄帝宫中一片寂静,无人理会这去而复返的不速之客。既然没有命令,城中军士也只管叫骂,不敢动手挑衅。

太阳乌在阳虚城上空盘旋飞舞,拓拔野三人居高临下,瞧得分明。黄帝宫的悬空平台上,香柱焚烧,烟雾袅袅。众土族长老围着那紫鳞木箱团团环坐,白驼、武罗仙子与黄龙真神坐在木箱两侧。外围是百余个侍卫,持枪伫立。人人面色肃穆凝重,似乎都在等待重要时刻。

这悬空平台乃是土族长老会通知重要法令与决议的地方,眼下众长老、圣女、真神毕集,自是为了惩处姬远玄。

通往密室的甬道口外,两个身高九尺的刀斧手,赤膊提刀,昂然而立。脸上以红血涂成狞恶可怖的鬼脸。显然,他们便是即将对姬远玄行刑的刽子手。

蚩尤皱眉道:“姬小子还没出来么?乌贼,你说的好戏又在哪里?”拓拔野微笑道:“只要姬公子一出来,好戏自然就开场了。”

过了片刻,黄帝宫中突然有人长声叫道:“逆贼姬远玄已到!”众长老纷纷转头,城中军士骚动沸腾,纷纷狂呼呐喊:“杀了这逆贼!杀了这逆贼!”

拓拔野三人屏息观望,只见甬道铜门打开,姬远玄昂然而出,脸上依旧挂着镇定从容的微笑。姬修澜在他身后缓步而出,木无表情地斜步走到长老群中。两名刀斧手将姬远玄押送到众长老围坐的圆圈中央,让他面对装盛黄帝尸首的紫鳞木箱跪下。

白驼冷冷道:“答应你的三个条件都已经实现。你现在可以认罪受死了。”起身大声道:“奸贼姬远玄,大逆不道,弑君杀父,勾结外贼,挑动内乱,罪不可赦,当凌迟处死!”

他每说一句,众长老便轰然应诺,城中军士更是狂呼叫好。说到“凌迟处死”之时,城中欢腾如沸,两个刀斧手大步上前,便欲将姬远玄朝平台外侧拖去。

忽听有人沉声道:“且慢!”声音如惊雷暴响,每个人的耳中都是嗡然一震。众人大凛,又听“轰!”的一声,黄帝宫平台正中的紫鳞木箱突然爆炸开来,一个人影从中飘然跃出!

众人哗然,突然有人尖声叫道:“黄帝!是黄帝陛下!”刹那间整个阳虚城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齐齐凝聚在那人身上。

香烟缭绕,那人金裳飘舞,负手巍然而立。脸如紫玉,长眉入鬓,络腮长须飘飘若飞,气势凛然,直如渊停岳峙。细眼微眯,含笑环顾群雄,不怒自威。

众长老面色大变,惊喜交集,齐齐拜倒,颤声道:“拜见陛下!”城中军士目瞪口呆,慌不迭地纷纷拜倒,齐声高呼道:“拜见陛下!”这四个字平素也不知说了多少遍,虽然事起仓皇,出乎意料,但依然说得整齐划一,声浪震天动地。

城外十八路援军瞧不见城中情景,听见这呼喊之声,又惊又喜,乱做一团。有人纵声长笑狂呼,号角纷乱,战鼓咚咚。片刻之后,才在几声尖锐号角的指挥下,一齐排山倒海地欢呼道:“拜见黄帝陛下!”

蚩尤惊喜交集,叫道:“黄帝不是要用七彩土才能……”突然想起姬远玄给烈烟石的那一盒七彩土,猛地一拍自己的脑袋,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我这脑袋快比得上龟蛋了!”姬远玄既然已经有七彩土,自然早就用七彩土复合了黄帝的尸体。但他是什么时候得到七彩土的呢?

黄帝宫中形势陡变,白驼面色惨白,旋即转为激动欢悦的神色,哽咽道:“原来是陛下!实在是太……太好了!自传说陛下遇险以来,我们都心如刀绞,度年如年。大公子更是难过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如今得见陛下安然无恙,简直象做梦一般……”

黄帝瞥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不知这梦是美梦呢?还是噩梦?”白驼吃了一惊,正要说话,黄帝已经转身望着那面色苍白的姬修澜,微笑道:“修澜,脸色为什么这般难看,瞧见寡人象瞧见鬼么?”

姬修澜目中闪过羞怒的神色,昂然抬头,冷冷道:“只是吃惊罢了。”黄帝哈哈大笑道:“吃惊?寡人也吃惊得很!想不到我亲生儿子竟会伙同奸党,勾结外贼,对我下这般毒手!”一语既出,白驼与姬修澜的脸色登时变得铁青。

白驼面色变幻,嘿然道:“不错。姬远玄作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举族上下无不震惊!”众长老也齐声应是。

黄帝嘿然微笑,转身对着拜伏在地的姬远玄淡然道:“远玄,可有此事么?当着众长老、圣女、真神,以及这么多军士的面,你都老实说了罢。”

姬远玄拜道:“是。儿臣不敢有丝毫隐瞒。”徐徐起身,脸上欢喜,眼圈却是通红。转身朝着黄帝宫外走去,瞧见拓拔野三人骑着太阳乌在空中盘旋,微笑示意,似乎早料到他们会返回一般。

接着又从怀中掏出那炼神鼎,双掌黄光吞吐,将炼神鼎轻轻交错旋转,一道白光冲天而起。几在同时,鼎中飞旋出一口银白色的小钟,越转越快,越变越大,飞到半空之时,已经变成一口巨钟。

众长老脸色微变,齐声道:“清冷九钟!”

姬远玄朗声道:“不错。这便是本族神器,丰山清冷九钟中的一口神钟。诸位想必都清楚得很,清冷钟内寒霜具有极为神奇的作用,凝结之时,可以将周围声音凝固在寒霜中。只要敲响这清冷钟,就可以将当时的声音丝毫不差地还原出来。适才在密室之内,我用‘凝霜诀’将大哥与我的谈话尽数凝固在这清冷钟寒霜里,现在就请大家听个明白。”

姬修澜全身剧震,面色瞬间惨白。白驼见状,面色也陡然一变。

姬远玄手指一弹,一道黄光急射清冷钟,“哐啷”清鸣,悠悠不绝。嗡然长吟中,突然响起清晰的对话声,响彻百里,了了在耳。众人凝神倾听,第一个声音赫然便是姬远玄。

“大哥,这里再无旁人,有些话我需要与你说个明白。”

钟声长鸣,响起姬修澜冷冷的声音:“说罢。”姬远玄沉声道:“你我太子之争时,你对我所做的一切,我无不忍气退让。为的便是兄弟和睦,全族安宁。但你为什么要勾结水妖、火妖、木妖,截杀父王,作出这大逆不道的事?又为什么要栽赃嫁祸于我?”

又听姬修澜厉声喝道:“住口!若不是你在父王面前争宠,挑拨离间,我早就是太子了!又何必和你针锋相对?何必……何必对父王作出这等事来!这一切全是由你引起!”

众人哗然,众长老惊怒交集,纷纷朝姬修澜望去。姬修澜面色苍白得接近透明,木无表情,那双阴寒刻骨的眼睛紧紧盯着姬远玄,充满了阴森狂暴的仇恨。

蚩尤大喜,笑道:“原来姬小子取这清冷钟竟是有这等妙用!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这你也能算得出么?”

拓拔野微笑道:“这可出乎我的意料了。”突然想起飞往清冷峰的途中,姬远玄怅然所说的那一句话来:“我倒希望这清冷钟永没有用着的时候。”想来在那一刻,他已经布好今日之局了。他竭力避免兄弟相残,但末了终究还是不能摆脱这样的命运。

姬远玄神色黯然,凌空弹指,黄光电舞,清冷钟铿然而响。钟声中,听见他的声音徐徐道:“我知道你虽然恨我,但是对父王,一定下不了这样的狠心。勾结外贼,狙杀父王,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你还作不出来。一定是白长老挑唆你做的,是也不是?”

姬修澜冷笑不答。

姬远玄叹道:“大哥,你道白长老当真是为你着想么?你双手染上父王鲜血,在他手中,这就成了日后要挟你的最大的把柄。他勾结外贼,扶持你登上太子之位,不过是要将你作为傀儡罢了。倘若你敢逆拂他意,他必定会将今日之事尽数推在你的身上。到了那时,你以为土族百姓会让你这勾结外贼,弑君杀父的奸臣逆子做太子、做黄帝么?那时他可以策动长老会,轻而易举地将你废去,由他欢喜再立一个新的太子。”

姬修澜冷冷道:“你这般挑拨离间,当我傻子么?白长老对我恩重如山,你便死了这条心罢。”

姬远玄叹息道:“大哥,你怎地就如此冥顽不化?白长老连父王都敢谋害,日后还不敢对你下手么?这种奸恶之徒,你竟认为他对你恩重如山?”

姬修澜森然道:“住口!白长老设计杀死父王,还不是被你所逼?难道我们眼睁睁看着你挑拨离间,进谗陷害,坐视不理而束手待毙么?你勾结族中小人,朋比为党,白长老不得已之下,才与水族、木族、火族义士联系。今日格局,都是由你造成!”

听到此处,众人无不大哗。四万军士沸沸扬扬,有人叫道:“杀了白驼、姬修澜这两大逆贼!”登时有数千人跟着起哄,既而全城兵士雷鸣般地齐声大吼。长矛长戈的杆柄整齐划一地跺在地上,形成富有节奏的呐喊。城外十八路援兵也齐声呼喊,交相呼应。

拓拔野、蚩尤三人骑乘太阳乌在空中盘旋,眼见城里城外合二为一,同心同力,都是说不出的振奋欢喜。

黄帝望着白驼与姬修澜,微笑道:“你们现在还有什么可说么?”白驼脸色青白不定,见事已至此,索性冷笑道:“你们父子二人联手设计圈套,诬陷忠良,我又有什么可说的?”

黄帝哈哈大笑道:“果真是卑劣无耻,无以复加。”

姬远玄微笑道:“若不是武罗仙子看穿你们的卑劣诡计,将七彩土送到灵山之上,父王与我只怕都要被你奸贼所算。这就叫做人算不如天算。上苍总算长眼,帮着正义之士。”

拓拔野此时方才恍然。原来武罗仙子那夜奉长老会命令到灵山上劝降时,已将七彩土悄悄送与了姬远玄。想必那时姬远玄也已知道自己的亲信侍从中有内奸,所以绝口不提此事。故意将计就计,透露风声假称需要七彩土,借内奸之口,诱使白驼将大军调往朝歌山。然后转道丰山取清冷钟,突袭阳虚城。

拓拔野突然想到,傍晚在光山城外,自己提出声东击西,突袭阳虚城时的情形。此刻想来,当时姬远玄早已有调虎离山、突袭阳虚城的计划。见自己与他不谋而合,便不动声色,顺水推舟。转念又想,或许姬远玄当时便是故意引导自己的思路,帮他作出这个决定也未可知。想到此处,不知为何,他的心中竟生出不太舒服的感觉来。

是了,城外的十八路援军多半是他之前早已策应好的。或许当真如石三郎所言,是那叫石七郎的侍从四处奔走联系。又或许,便是武罗仙子四处召集而来。以她的身份与地位,做这事情应当易如反掌。

倘若阳虚城防守薄弱,他便可以引领大军控制住局势。那时白驼派遣在外的诸多军队群龙无首,也只有俯首称臣。

即便阳虚城内重兵埋伏,姬远玄也有备用之计。那便是与白驼等人周旋,故意提出与姬修澜单独面谈的条件。一方面使得姬修澜放松警惕,当他是垂死之人而将真相和盘托出,一方面以缓兵之计拖延时间,等到黄帝醒转,然后再以清冷钟将姬修澜招认的真相告知大众,使得他们众目睽睽之下无处遁形。

拓拔野心想:“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么?白驼的计谋铺垫了这么久,终于还是百密一疏,被姬远玄抓着机会,瞬间翻盘。”但隐隐之中,又觉得这一切似乎没有那么简单。白驼的阴谋伙同四族,环环相扣,理应没有破绽。但是相较之下,似乎姬远玄更为深谋远虑、成竹在胸,在这样的奸谋算计之中,竟然能如此镇定,部署全局。

远远地瞧着沸腾的漫漫人海,瞧着黄帝宫中的姬远玄,拓拔野突然觉得离他们好生遥远。不知为何,心中原先那欢喜雀跃之意逐渐消散,竟转变为一种莫名的不安。

乌云消散,雨势渐止,但那阴霾却依旧笼罩上方。身在高空,冷风吹来,彻骨侵寒。

万里蓝空,白云如丝絮,悠然飞舞。烈烟石坐在满山烟草中,环视着这紫情花绚烂盛开的山谷。

远处山坡上松林参差,高高的杨树交错矗立,杨花在阳光中闪闪飞舞。山坡下的那一湾幽潭,闪着粼粼波光,缤纷凉意穿透这正午暖风,与花香草香脉脉纠缠,直达她的鼻息。

距离她三十余丈处,蚩尤与拓拔野并排枕臂躺在山坡上,口衔香草,仰望蓝天。七只火红的太阳乌在碧绿的山坡上昂首阔步,睥睨自雄。

这就是南阳仙子与赤松子初次相逢的地方。在情火如炽的帝女桑中,南阳仙子所说的每一句话都鲜明而深切地烙印在她的心底,反复触动她那蒙尘的心弦。尤其此刻,当她静静地坐于起伏如浪的长草中,初夏的午风抚摩脸颊,她觉得自己就象深藏于阁楼的筝琴,某一天春风吹窗,拂动了绿色的颤音。

沉睡于体内的南阳仙子的元神,在这暖风与阳光中,仿佛徐徐苏醒。当紫情花的香味丝丝沁入心脾,便引起莫名的悸动。

但是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呢?烈烟石突然瞥见蚩尤横置于胸膛上的琉璃圣火杯,错乱的记忆才瞬时鲜明起来。

今日飞过这瑶碧山上空时,她的心里便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犹如春草突破僵硬而寒冷的大地,恣意而顽强地蔓延生长。一种恍如隔世的记忆,让她在万丈高空瞬间迷失。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就是南阳仙子。

那一刻,她忘了怀中粘合如初的琉璃圣火杯,忘了赤炎城,忘了琉璃金光塔,仿佛有一股强大的引力,拉拽着她往这美丽的山谷降落。

就在她于万丈高空俯身眺望的刹那,琉璃圣火杯突然从她怀中坠落。他们从阳虚城飞来,归心似箭,却在距离赤炎城不到八百里时,被这陌生而又熟悉的山谷截获。

当拓拔野与蚩尤漫山遍野寻找着圣杯,她却失魂落魄地在在这山坡上静坐。半个多时辰后,她才逐渐从那迷茫而狂乱的心绪中沉淀下来。突然想起赤霞仙子对她反复说的话:“真气如火,心如磐石。你的心却象浮冰,表层似乎坚硬,下面却是游移不定的鱼。”

自从风伯山上那万里云层中的刹那牵手,她心中的坚冰就瞬间破裂,慢慢的,慢慢的融化开来。直到那帝女桑中,终于冰消雪融,化为汹涌澎湃的怒水春江。火族圣女所要求的“心如磐石”,距离她已经那么遥远……

突然听见蚩尤哈哈大笑,笑声爽朗自在,她的心微微一颤,酸甜苦涩都随着这笑声一齐翻涌上来。

赤炎城在望,她的心中却突然没有了先前的渴切与期盼,反倒升起隐隐的难过与恐惧。到了城中以后,她又将恢复为八郡主、亚圣女,而蚩尤救出纤纤之后,必定也将远去。想到此处,她便一阵锥心的刺痛。

只听蚩尤笑道:“乌贼,你记得那白驼当时的表情么?好象吃了一嘴的臭黄鱼,却吐不出来,瞪着眼睛脸色变个不停……”

拓拔野笑道:“我看倒象极了那年你逮着的变色鲶鱼怪,眼珠也是一般地凸出来。”两人哈哈大笑。

蚩尤恨恨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只是便宜了应龙那老贼。咱俩骨头都断了几根,那老贼倒好,不但平安无事,还加封一等。”

拓拔野微微一笑道:“黄帝刚柔并济,分而治之。镇压了白驼叛党,人心惶惶,倘若大肆清算,那不是又要天下大乱么?那应龙厉害得紧,想要将他擒住也不是易事,倒不如安抚来得省心。”

蚩尤嘿然道:“我瞧多半是姬小子的主意。这么一来,那应龙老贼还不对他感恩戴德么?这老贼号称黄龙真神,居然一点骨气也没有,真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语气中满是鄙夷之意。

原来那日阳虚城中,黄帝突然复活,姬远玄以清冷钟召揭白驼与姬修澜的罪行,瞬间扭转形势,兵不血刃,成功平叛。为了稳定局势,免生波澜,除了对白驼等首恶严惩之外,对于其他从犯,黄帝一概采取怀柔手段,既往不咎。即便是姬修澜,姬远玄也以“受奸人挑唆,非其本愿”为由,代之求情。黄帝便也顺水推舟,只将他软禁起来。

那应龙乃是大荒十神之一,武功法术之高,不在黄帝之下,是以黄帝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他是局外之人。应龙乃是识时务之人,当下便与白驼乱党划清界限。当白驼绝望中想要借助法器逃离时,被他闪电般打断双腿,并废断其周身经脉,以示对黄帝的忠诚。

白驼乱党见应龙尚且如此,登时也争先落井下石,大数诸位首恶的罪行。一时间众人纷纷做迷途羔羊如梦初醒状,群情激愤,痛心疾首。

专门起草法案的黄长老棰胸顿足,悔不当初;痛哭流涕之余,更慷慨激昂,抑扬顿挫,列举白驼等人罪状,洋洋洒洒成万言书。土族历年冤假错案一时昭雪,大至弑君谋臣,中至贪赃枉法,小至鸡鸣狗盗,原来幕后所有阴谋指使都是白驼。

众人恍然大悟,义愤填膺,纷纷唾面怒骂,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

沉冤既雪,君臣共欢。第二日白驼部署在朝歌山的大军赶回,见此情状也纷纷倒戈。便连围守在灵山脚下的王亥等数万大军也闻讯归降。白驼叛党至此被完全镇压。

拓拔野三人也因协力平叛,而被引为土族贵宾。黄帝父子盛情邀请三人盘桓数日,并请族中名医为二人疗伤。

但不知为何,姬远玄那诚挚而明朗的笑容,似乎变得虚无缥缈起来,令拓拔野心中有些异样的不安。于是便以火族事态紧急,无暇逗留为由,翌日午后带着七彩土飞离阳虚城,径直往赤炎城而来。

到了瑶碧山上空时,琉璃圣火杯从烈烟石怀中坠落,拓拔野三人只得降落山谷,四处寻找圣杯。搜寻半晌,方在那水潭中找到。当下索性在这山谷中稍做休息。

拓拔野两人谈了片刻,见太阳已过中天,一齐跳将起来。拓拔野朗声道:“八郡主,走罢。咱们也歇得差不多啦。”烈烟石怔怔地凝视着蚩尤,碧眼幽然,苍白的脸上满是奇异的潮红。蚩尤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低声皱眉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她中暑了么?”

拓拔野大觉好笑,低声悠然道:“中暑?是了,我瞧多半是你小子的十日鸟热气太盛,比这毒日头更厉害的缘故。”蚩尤见他神情,知道他多半在胡说八道,哈哈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你当堂堂火族八郡主是豆腐么?她又冷又硬,比北海的冰石厉害得多了。”声音极响,一字不漏地传到烈烟石的耳中去,登时将她震醒。

烈烟石眼眶一红,心中酸苦:“原来在你心中,我还是一块又冷又硬的石头。”刺痛难抑,起身淡淡道:“走罢。”

蚩尤嘿然而笑,径自朝太阳乌叫道:“鸟兄,走罢!”拓拔野摇头微笑,心道:“这鱿鱼简直是个海蚌壳,不撬不开。”他素来怜香惜玉,对女人极是心软,见此情状,不由对烈烟石大起同情之心。

烈烟石刚要转身,突然周身一震,心中猛地有一种强烈而奇怪的感觉,令她狂喜而又恐惧。霍然抬头望去,只见一道红影从瑶碧山北面山谷冲天而起,在阳光下闪过眩目的光芒。

那道人影在半空中突然顿住,似乎朝她望来。阳光刺眼,她看见那人穿着破旧的乌金长衫,蓬头乱须,仿佛乞丐一般。但那满脸玩世不恭的神情却好生熟悉……那人讶异地望了她一眼,微微一笑,朝着东南赤炎城的方向闪电飞去。

烈烟石低吟一声,胸口如遭重击,脑中瞬间一片混沌。体内的南阳仙子元神倏地剧烈震动起来,耳边突然响起无数的声音,仿佛许多笑声、说话声、哭声交缠于狂风中,蓦然穿耳而过。天旋地转,阳光耀眼,登时人事不知。

拓拔野、蚩尤见她怔怔地凝望着自己二人身后的天空,双颊嫣红,目中闪过迷茫狂乱、恐惧狂喜的神情,突然直直朝后倒去,都是大吃一惊。疾冲上前将她扶起,仰头望天,碧空澄净,白云悠扬,哪有什么异状?

拓拔野心下诧异,忖道:“难道听了鱿鱼适才这句话,竟然气得昏倒了么?”却听蚩尤喃喃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敢情当真中暑了。”

两人为她输气调息,大吃一惊,她体内的南阳元神跳跃震动,极为兴奋,原本调入奇经八脉的情火与三昧紫火真气,又重新在经络之间乱窜起来。当下凝神替她调息理气。

过了片刻,烈烟石悠悠醒转,却满脸迷茫,丝毫记不得发生了什么。见蚩尤目光炯炯地望着自己,心中蓦地一阵难过,起身淡然道:“走罢。”

三人骑乘太阳乌,朝东南而飞。赤炎城越来越近,蚩尤想到即将救出纤纤,心中极是激动,但又有些许莫名的紧张畏怯。

前方是一条狭长的山谷,两壁黄土红岩,树木茂密。由西南折返东南,绕成一个弯曲的弧线。烈烟石淡淡道:“过了这红黄裂谷,就是本族境内了。距离赤炎城不过六百里。”拓拔野与蚩尤俱大喜。

当是时,突听红黄裂谷中传来凄厉的兽吼声,此起彼伏,交相呼应。暖风吹来,满是腥臭之气,如浊浪阵阵扑面,令人烦恶欲呕。

又听“轰隆隆”的巨大声响,从西南面狭长的山谷中传来,宛如钱塘大潮,奔腾将至。众太阳乌极是兴奋,盘旋缭绕,嗷嗷乱叫。拓拔野凛然道:“看来又有许多兽群来了。”

大荒中倘有大量不同族种的兽群一齐狂奔,通常只有两种可能。其一,有极大的自然灾害。其二,有惨烈的战事发生。将近赤炎城,突然听见万兽齐奔的蹄掌声,三人不由均生不祥寒意。当下缓缓降落在裂谷北面的山坡上,察看究竟。

狂风卷舞,腥臭逼人。满山的树木倾摇摆舞,长草起伏如浪。三人站在山坡上,向下眺望,隐隐觉得万兽狂奔的强烈的震动,经由脚下山坡传导体内,心跳如狂,血液也仿佛随着那狂猛的节奏汹涌流动起来。

吼声震天,蹄声越响。南侧山谷突然冒起滚滚烟尘,一大群狮虎、角鹿、羚羊等野兽混杂着惊嘶狂奔。

“蓬”地飞出几十株断木,枝叶纷飞。百余只巨大的兕象龙兽猛冲而出。长鼻甩舞,将断树与中小型猛兽不断地重重抛出,尖利的兕角上还残留着皮毛血肉。紧接着成千上万的兕象龙兽汹涌冲出,无数的野兽被它们抛撞在两侧的山石上,血肉迸飞。

兕象龙兽群怒吼狂奔,每一只龙兽上,都骑坐了一个恶丑巨汉,秃头黄毛,阔嘴獠牙。赤身裸体,尾部都有一条斑斓豹尾,身上也有淡淡的豹纹,只有私处挂了一个红部囊,或是系了几张绿叶。奔行之时,绿叶翻动,长尾起伏,极为丑怪。

豹形巨汉嘶声狂叫,嘶哑难听,似乎在欢呼,又象在怒吼。手持巨型弯弓,箭如长矛,“嗖嗖”怒飞,将兕象龙兽抛摔出的猛兽陡然穿透。矛箭在空中染血呜呜飞舞,突然盘旋转折,回到众豹人手中。豹人身后,龙兽背臀上,横堆了许多动物尸首,显是一路劫掠所得。

烟土滚滚,万余豹人族龙兽骑兵如怒海狂浪,从山谷中呼啸穿行,朝着东南方向狂奔而来。

烈烟石面色雪白,冷冷道:“这些都南荒豹人,被赤帝限定生活在南荒林原,今日竟敢越境闯入。”

其时大荒,除了金木水火土五大族外,也有诸多蛮族,或臣服五族,或游离境外。这南荒豹人族便是极为凶残剽悍的蛮族,善于御使猛兽,以兕象龙兽为坐骑,曾经纵横南荒,所向披靡。也是火族的一大边患。一百多年前被赤帝打得大败,又惨遭火族“烈火将军”烈十苗的灭族屠戮,几乎一蹶不振,彻底臣服。隶属南荒林原部,由现下的火族“火蛇将军”统领,一向不敢异动,不知为何,今日竟敢大张旗鼓,越境肆虐。

突听号角呜呜怪响,“霍霍”之声大作,豹人怪叫声中,无数矛箭破空怒射而来。豹人族龙兽骑兵已经发现了盘旋于上空的七鸟三人。

蚩尤哈哈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你当我们是这些牛羊马鹿,任你宰割吗?”呼啸声中御鸟俯冲而下。太阳乌见猎心喜,嗷嗷怪叫纷纷闪电扑击。拓拔野心中也不由起了少年顽性,这些豹人族骑兵气焰凶狂,教训教训也好。当下也与烈烟石御鸟俯冲而去。

青光爆舞,矛箭纷纷断折,冲天激撞。太阳乌巨翅横扫,炎风红光如飓风卷席。兕象龙兽悲吼声中,被巨翼狂风拍得翻飞而起,无数豹人咿呀怪叫着摔落在地,被万兽蹄掌踩得肚破肠烂,登时殒命。

蚩尤纵声长啸,苗刀碧光怒放,横扫千军。鲜血激射喷舞,溅得两壁红岩黄土斑点血红。

龙兽悲嘶,豹人惨叫。当他哈哈大笑着御鸟冲天飞去时,豹人族骑兵已经乱做一团。狭长的山谷中,最前的骑兵突然纷纷被斩成两段,断头龙兽朝前狂奔十余丈,撞在两壁山谷,颓然倒地,血柱从断口喷涌不息。

巨尸堆积,血流成河。轰然连震,惊吼怒叫,龙兽骑兵相继撞在一处。无数豹人被撞得朝前抛出,飞到半空时正好被后面怒射的如雨矛箭穿透,流星般飞舞,纷纷钉在远处岩壁上,悬挂摇摆。

烈烟石打从见着这豹人族骑兵的一刻起,心中就突然有些不祥之感。心想:豹人族千里辗转,自西南穿绕红黄裂谷,奔向东南方,其目的地必是赤炎城无疑!难道赤炎城发生了什么变故么?心念一动,俯身探手,猛地抓起一个豹人,与拓拔野、蚩尤一道冲天飞去。

太阳乌嗷嗷欢鸣,盘旋绕舞,冲上高空。如雨矛箭呼呼追射,到了半空纷纷掉落。豹人族惊叫怒骂了半晌,无计可施,只好移开前方尸体,继续奔行赶路。但气焰已大为收敛。

蚩尤、拓拔野哈哈大笑,心情畅快。见烈烟石用手掐住那豹人,用奇怪的蛮语冷冷逼问,那豹人哑哑乱叫,极是凶悍。

烈烟石脸色突然微变,目中闪过疑虑之色,猛地松手,将那豹人丢下万丈高空。转头望着拓拔野二人,淡淡道:“这蛮子说,是烈碧光晟让他们赶往赤炎城的。除了豹人族外,还有南荒八支蛮族,也都在近日调兵赶往赤炎城。”

拓拔野二人面面相觑,心中齐齐闪过一个念头:赤炎城必有大变!心中大凛,当下刻不容缓,骑乘太阳乌朝赤炎城急速飞去。

太阳乌穿行极快,刹那间将下方的豹人族远远地抛在后头。

飞到距离赤炎城三百里的凌暝山时,突然瞧见数以千计的百姓在火族骑兵两翼护送下,朝着东北凤尾城方向缓缓撤离。人群绵延数里,老弱妇孺占了大半,俱都张皇忧惧,心事重重。

三人心中更加惊疑更甚,当下盘旋俯冲,想向火族骑兵盘问究竟。

山谷中众人听见太阳乌嗷嗷叫声,纷纷抬头上望。火族骑兵勒马盘旋,认出鸟上骑坐的烈烟石,登时面色大变。一个卫官厉声喝道:“是叛贼烈烟石!她果然来了!”一声令下,箭石纷纷怒射而上。

烈烟石又惊又怒,驾鸟俯冲而下,势如狂风,箭矢辟易。太阳乌嗷嗷怒啼,巨翅横扫,立时将那卫官连人带兽一齐拍飞,重重地摔在十余丈的草地上。那卫官跌跌撞撞地爬起身来,正要逃跑,太阳乌擦身飞过,狂风凛冽,登时又一跤坐倒。烈烟石探手一抓,拎住他的衣领直冲蓝天。

风声呼啸,那卫官只往下看了一眼,立时便魂飞魄散,闭起眼睛全身打颤。

烈烟石淡淡道:“我现在问你话,你回答时只要有一个字是假的,我就将你丢下去。”烈烟石的脾气在火族乃是出了名的外冷内爆,那卫官早有耳闻,闭眼颤声道:“小的不敢。”

烈烟石道:“谁说我是叛贼?”语气森冷,卫官牙齿格格乱撞,道:“烈长老说八郡主、烈候爷和祝火神交结汤谷叛党和龙族妖贼,又和雷老妖勾结,盗走了琉璃圣火杯。乃是……乃是本族十恶不赦的乱臣贼子。”

拓拔野与蚩尤对望一眼,心中大凛:“烈碧光晟果然阴狠,终于还是抢先动手了!”原以为烈碧光晟尚不至于怀疑烈炎与烈烟石,即便怀疑,也不会这么快下手。纤纤可以暂时由烈炎保护。但是,现下烈炎身为阶下囚,纤纤岂不是大为危险么?

“是了!”拓拔野低呼一声,陡然醒悟——既然土族白驼乱党与烈碧光晟等人也有勾结,自然早有人将烈烟石与自己、蚩尤一道相助姬远玄,取得七彩土的情形透露于烈碧光晟。以他的老谋深算,当然可以猜测出他们取七彩土所为何事,所以才抢先动手,阻止他们将复合的圣火杯送回赤炎城!

烈烟石冷冷道:“赤炎城里发生了什么事?你们将这些百姓带往哪里去?”卫官道:“火正仙……啊,不,吴火神两日前观测星象地理,测算出明日凌晨子时,赤炎山将会苏醒喷发。长老会说赤炎神震怒,乃是因为族中叛贼勾结外人,盗窃走圣杯。因此……因此烈长老决定由吴火神举办祭神大典,将那盗走圣杯的处女纤纤作为祭奠圣山火神的祭品,投入赤炎山口……”

“什么!”拓拔野与蚩尤齐声惊呼。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