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清冷九钟

第三十一章清冷九钟

拓拔野心中佩服,微笑道:“姬兄英明,一猜便中。却不知姬兄当日与黄帝驾临雷府,却为何没有人提及?”

姬远玄嘿然苦笑道:“本族与木族芥蒂日深,雷神寿庆虽然广发请贴,但土族许多城邦都是悄然前往,不敢让长老会得知。父王与雷神交情甚笃,但由于身份特殊,为了避免长老会的阻拦,才与我,以及二十多个亲信乔装为普通土族使者前往雷泽城贺寿。”

叹息道:“在无尘湖底,父王目睹雷神被奸计所陷,却不能施加援手,心中郁怒之极。幸好雷神前辈福泽深厚,又有拓拔兄相助,终于从容脱身。但是,谁想仅仅两天之后,父王自己便遭奸人毒手!”

拓拔野皱眉道:“姬兄与黄帝既是乔装身份,隐秘而行,又怎会遇此不测?”

姬远玄惨然笑道:“再好的田地都有裂缝。我们的行进路线虽然保密,但自然有人能够得悉。”

蚩尤心中一动,沉声道:“是家贼内奸么?”自从当日蜃楼城被宋奕之出卖,他便铭心刻骨,极为敏感。

姬远玄叹道:“不错。倘若姬某没有猜错,应当是家兄姬修澜受奸人挑唆,作出这等犯上逆伦之事来!”

蚩尤吃惊道:“姬修澜?”

黄帝长子姬修澜乃是大荒十神之一的“黄龙真神”应龙的弟子,七岁之时便曾空手降伏蔓蕖山马腹兽,十四岁时以念力拔出朝歌山上的“缠龙逆天枪”,十五岁时一枪击败土族大将军侯尹芝,十六岁官拜土族十大将军之列,勇冠三军,被全族上下视为昔年土族大神蛮塍转世。乃是大荒年青一辈中超一流的人物。即便勇悍桀骜如蚩尤,亦颇为激赏。

姬远玄惨然笑道:“家兄长我七岁,又非一母所生,彼此之间原本已不甚亲近。偏偏又有小人在他身旁挑唆,捏造是非。近年来,他与我更加形如陌路。三个月前,长老会再次提出设立太子,大长老白驼与家兄乃是翁婿,便提出由家兄为太子……

“家兄原本就声名卓着,族人敬佩,若非他母亲是水族中人,三年前早已成为太子。眼下水族在北侧虎视眈眈,族人极为担心,更加不敢奉家兄为太子。因此便有一些长老提出立姬远玄为太子。议言一出,立时有小人造谣生事,说家兄不能为太子,都是我姬某在暗处所为。嘿嘿,姬某虽然不是圣贤人,也想登位太子,但岂能做这种卑鄙下流之事?

“家兄听信谗言,与我裂痕更深。父王担心兄弟之争使得族内原已不平静的局面更为生乱,遂将立太子之事搁置下来。一月以前,父王得知雷神寿诞,决定暗自前往庆贺,对外则称病不出。

“家兄身为土族大将军,肩负族人安危,近来又是多事之秋,自然不能由他陪同。于是父王便让我带了亲信随行,一来拜会大荒十神之一的雷神前辈,二来也好长些见识。岂料这隐秘消息不知怎生走漏,又让家兄得知。家兄只道父王偏心,更加生气,半夜闯入我府中怒斥责怪,愤然离去。他素来沉默寡言,如此震怒极是少见。”

姬远玄道:“我生怕父王担心,此事便未向父王提及。”突然重重一拍身旁巨树,叹道:“倘若我将此事告知父王,多加防范,只怕就不会有这局面了。父王对外称病,暗底里与我们一道来了雷泽城,偏巧就遇上了那惊天之乱。

“那日情形诡诈,巧合之事实是太多,水族圣女、木神句芒、火族吴回这些人竟然尽数在场,实在太过蹊跷。父王目睹雷神蒙冤,郁怒之极,第二日便起程回阳虚山。”

姬远玄沉声道:“岂料我们还未出木族边境,便陷入重围。所有伏兵都是来自五族的一流高手,我们苦斗许久才终于突围。一日之内,连遇七支阻兵,不下千人。我所带的二十余名亲信战死近半,父王也身受重伤。那重重阻兵,虽然本领极高,但毕竟来自不同族别,彼此不相信任,又深怕被我父王瞧出身份,许多绝招并未使出,是以我们才得以一再逃脱。”

拓拔野那夜在松树林中与姬远玄邂逅时,所遭遇的几十名黑衣人无不如此,虽然身手极为厉害,但都相互猜忌,掩掩塞塞。听姬远玄这般说,心有戚戚焉。

姬远玄道:“当夜到了钦山之时,突然遭遇六个超一流高手。姬某不敢妄自揣测,但这六人无一不是五族仙级以上的人物。以父王之威,亦难敌六人之力,终于被他们封住经络,动弹不得。那六人将我们制服之后,竟以我的钧天剑将父王剁成十六段!”

拓拔野、蚩尤齐齐失声惊呼,半晌方道:“以你的钧天剑行凶?想来是要嫁祸你了?”

姬远玄目中泫然,沉声道:“不错。那六人杀了父王之后,立时扬长而去。我悲痛中突然记起所携的炼神鼎,连忙乘着父王的元神依旧附着于钧天剑时,将散逸元神收纳入炼神鼎中。只要元神未散,躯体就算断碎,也终究有法子复合。”

拓拔野点头道:“是以姬兄便护送黄帝的躯体,到这灵山上来请求十巫救治?”姬远玄点头道:“不错。所幸这一路行来,没有遇见象那六人一样的超一流高手。在那松树林中,被流沙仙子与那群追兵阻击时,又幸得拓拔兄相救,得以从容脱身……

“进入土族境内后,本以为已过险境,不想一日之内接连遇见四支挂丧军队,才知道父王驾崩的消息已经传遍土族。嘿嘿,这弑君凶手自然就成了姬远玄我了。我们星夜兼程,避开自家军队,赶到灵山。在山脚下不巧邂逅一支侦兵,泄露了行踪。不过半日工夫,王亥将军便调集了三万军队将灵山重重包围。”

拓拔野二人听到此处,来龙去脉已大致清楚。

黄帝、姬远玄父子一行秘密前往雷泽城之事,除了他们自身之外,只有姬修澜知道。能对他们路线了如指掌,并派遣诸多一流高手沿途阻杀的,也只有姬修澜、白驼等人。倘若白驼与姬修澜果真勾结水妖,就更容易解释何以阻击的高手来自诸族。

拓拔野沉吟道:“姬兄,黄帝陛下现在状况如何?”

姬远玄摇头叹息道:“灵山十巫虽有通天之能,将父王躯体缝合如初,但由于父王是被钧天剑所斩,想要伤口重新愈合,除了法术之外,还必须以本族朝歌山七彩土粘合……”

“朝歌山七彩土!”拓拔野与蚩尤心中剧震,突然明白姬远玄想要他们相帮的是什么了。

姬远玄目光炯炯地望着他们,沉声道:“不错。拓拔兄,蚩尤兄弟,眼下我们三人想要的东西都是一样的。而且姬某相信,此次父王遭害,必定是水妖等外贼勾结家兄周围的小人所为。

“神帝化羽之后,天下无主,五帝会盟在即,妖魔小丑自然都按捺不住要粉墨登场。是以近年来五族中都是动乱频频。蚩尤兄弟,令尊乔城主当年也是被水妖所害,才家破城亡。拓拔兄,龙族历来被水妖欺压,眼下水妖又层层进逼,冲突在即。无论怎样看来,你我三人都是同仇敌忾,为何不一道取回七彩土,联手挫败水妖的阴谋呢?”

他这一番话简单明了,鞭辟入里,与拓拔野、蚩尤二人心中所想完全一致。

两人对望一眼,哈哈大笑,突然高高扬起手掌。姬远玄大喜,也高高地扬起手掌。三人对视大笑,击掌互鸣。

六侯爷、柳浪等人远远地瞧见他们欢喜击掌,都大为诧异。

忽听山下传来震耳欲聋的喊声,似是无数军士以号角同时喧奏:“逆贼姬远玄,阴鸷奸诈,挑拨君臣,党同伐异。窃国阴谋败露,挟黄帝而潜逃,欲与木妖雷某狼狈为奸,劫难天下。雷枭溃灭,孤立无援,竟磔杀君父,丧尽天良,灭绝人伦。天地俱怒,人神共愤……”

数万军士浩浩荡荡从四面八方,朝着灵山步步逼近,距离山脚已不过五里。漫漫火炬,闪闪刀戈,兽骑似海,旌旗如林。

六侯爷等人听到呐喊之声,无不震惊。

六侯爷嘿然道:“妙极妙极,太子殿下最为擅长的便是结交‘逆贼’,今日果然又结交了一个。”

又听那山下的万千声音又齐齐喊道:“灵山圣地,岂容逆伦奸贼藏匿?十巫圣驾,万请缚贼山下。山上人等,黎明前未下山者,均视为姬远玄乱党。一经抓获,格杀勿论。”

成猴子喃喃道:“他奶奶的,格杀勿论?怎地咱们总是卷入这等倒霉之事?”卜算子愁眉苦脸道:“可惜可惜,今日十卦都已算过,无法再卜上一卦啦。”

忽听巨树上传来巫咸、巫彭的怒吼声:“他奶奶的,老子在这里动手术,这群稀泥混蛋大呼小叫的,成心让老子出错下不了台么?快快叫他们滚蛋!”

巫罗、巫即等人叽里咕噜地应答一通,从那树洞中悠悠飘下,带着其余六巫怒气冲冲地御风飞到崖边,朝下眺望。

土族万千大军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警示话语,山脚下等候明日问诊的病人被那排山倒海的气势震慑,魂飞魄散,纷纷向外逃离。只有少数人依旧躲在山脚帐篷之中。

巫抵、巫盼怒道:“他奶奶的,把老子的病人全吓跑了。老子让你们全变成病人!”

巫罗、巫即道:“病人,不好,看病,我们累。死人,好,不累。”两人颠三倒四地重复了两遍,指尖一弹,一道金光弥漫,凝集为两支细小的号角,徐徐落到他们手上。

巫罗、巫即轻摇脑袋,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稍作酝酿,两腮突然一鼓,“噼――呜――哔”,号角登时发出刺耳嘈杂的尖锐噪声。

众人吓了一跳,仿佛千万只蚂蚁在心头攒动,又如同千万只猫爪在喉咙轻轻抓挠,说不出的麻痒难受,心中齐齐闪起一个念头:生平听过的难听噪声,以此为最。忙不迭地将双耳塞上。

拓拔野心道:“雨师姐姐的号角苍凉凄厉,洛妖女的号角诡异凄寒,但至少还有跌宕回旋的韵律,这两个妖精却是全无章法,和他们说话一样颠三倒四,不可理喻。”

那嘈杂刺耳的噪音忽大忽小,恣意跳跃,听得成猴子等人哭丧着脸,恨不得以头撞树。

只有灵山八巫喜笑颜开,拍手叫好。

巫礼、巫谢摇头叹道:“噫乎兮!五弟六弟之管乐也,直可惊天地兮泣鬼神。九转缭绕而上青空,回旋变化若黄河。此曲当自天上来,吾等有幸聆听之,幸何如哉!幸何如哉!”

噪声变化莫定,每一声都仿佛要将人的耳膜撕裂、心肺挖开。

漫山遍野突然响起各种怪吼怒啸声,起初寥落尖利,片刻之间便如海啸雪崩,此起彼伏,声浪震天。

细细辨去,少说也有数万只猛兽在一齐呼啸。势如滚滚风雷,登时将数万大军的号角压了下去。

巫礼巫谢又赞道:“嗟夫!此非天籁之音乎?五弟六弟之管乐也,感天动地,激发天籁之音,天若有情,也应泪下如雨。噫嘻!巍巍乎高山,汤汤兮流水,令人闻之茶饭不思,肉味不识……”长篇大赋,滔滔不绝,比之那刮噪号角,还要令成猴子之属痛恨发狂。

巫咸巫彭齐齐探出头来,大怒道:“老子叫你让他们闭嘴,你们倒和他们比嗓子么?他奶奶的,巫礼巫谢再唧唧歪歪,老子打得你们屁滚尿流,汤汤乎流水,让你他奶奶的茶饭不思,肉味不识!”

成猴子等人闻言大快,齐声叹道:“嗟夫!此非天籁之音乎?”

天空中“仆仆”乱响,无数怪鸟从山林中冲天而起,黑压压地在空中盘旋穿梭,鸣啼怪叫不绝于耳。无数黑色之物簌簌掉落,密集如雨,腥臭弥散。正是漫天鸟粪。

六侯爷忍俊不禁,哈哈大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果真是‘感天动地,激发天籁之音。天若有情,也应泪下如雨’。噫嘻!”

空中怪鸟越来越多,随着那噪音起落高低盘旋,环绕灵山上空飞翔不息。黑漆漆的山谷中突然光芒绽放,五光十色,闪烁不定。

原本被万千火炬映得桃红的夜空,倏然变幻颜色。横空掠过的无数鸟影也镀上了瞬息变幻的层层色彩。

山谷中兽吼如狂,蹄声震动。

脚下的山峰仿佛也在急剧晃动,仿佛随时会崩塌。轰然声响遍山响彻,到处都是树木折倒拖曳之声。

蚩尤青光眼凝神望去,瞧见无数猛兽潮水似的从密林中冲出,将一切阻挡物撞飞,在谷内汇聚如滔滔大江,澎湃汹涌,朝着灵山下发狂似的席卷而去。

拓拔野当年在万里荒原上,曾经目睹雨师妾以苍龙角御使万兽奔腾,后来又曾与科汗淮等数百游侠纵横千里,迎面冲击发狂的万千兽群。但二者都是在平原之上,不似今夜,万兽自高山猛冲而下,挟带狂飙气势,席卷万物,宛如山洪爆发。另有一番惊心动魄的感觉。

目睹群兽呼啸奔腾,从狭长的谷中冲泻而出,朝着山下铁桶似的土族大军闪电冲击,拓拔野等人都大感痛快,纵声长啸。

高亢啸声与那尖利噪音交相呼和,群鸟惊飞,朝外翱翔怒舞,与环绕于灵山上空的土族空中骑兵层层冲击,登时悲啼四起,羽毛漫天纷扬,无数鸟尸与土族军士纷纷从高空跌落,凄声惨呼。

姬远玄皱眉不语,轻轻一掌拍在身旁大树上,目中满是沉痛之色。拓拔野心下了然,道:“姬兄是在可怜这些土族军士么?”

姬远玄沉声道:“他们都是土族的英雄男儿,大荒一等一的好汉。我们姬家兄弟之争,却要连累他们抛头洒血,姬某心中不安。”

拓拔野心道:“这姬远玄身在逃亡,却有王者仁心,假以时日,必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更起激赏敬佩之心。

却见万千兽群滚滚冲涌,刹那之间便如巨浪般席卷到土族大军之前。土族大军肃穆严整,龙马骑兽都已黑幕蒙眼,耳中塞绵,不知周围究竟。

王亥青铜大旗缓缓转动,土族大军立时变换阵形。

中路骑兵快速后撤,迅疾而不慌乱。

两翼战车朝中移动,挡在阵前。层层叠叠三排青铜战车绵延近五里,将山谷出口包拢住。

战车上军士将长矛卡在卡口之中,万千长矛笔直挺立。

弓箭手高低层叠,错落四排,弯弓待命。投石车与烈焰车也缓缓地驶上前来,就绪等待。

青铜大旗朝右下一转,登时乱箭怒射,巨石如雨,朝着汹涌兽群不停攻袭。

万兽中不断有猛兽被巨石砸中,悲吼倒地,瞬间被后涌上来的兽群践踏而死。也不断有猛兽被长箭接连射中,终于不支倒地,转眼化为肉泥。血肉迸溅,腥味弥散,兽群怒吼,冲势益狂。

轰然声响,百余只巨大的剑牙猛犸率先冲撞土族大军,密集的长矛立时没入猛犸体中。

猛犸悲声狂吼,战车被撞得退了丈余,复被后面的战车卡住,终于稳住。但由后冲上的兽群撞在那被长矛刺死的猛犸上,登时又将猛犸连同战车朝后撞退。如此反复撞击,战车不住地朝后滑退。

有些凶猛的猛犸负伤狂吼,长鼻卷舞,悍然将整架战车卷起,抛甩到远处去。车上战士惨呼迭声,不是被长矛刺穿,便是被冲涌而上的兽群撕成碎片。

插翅豹、狮虎、刀牙狮等善于奔跃的猛兽纷纷从前方受伤垂死的野兽身上越过,接连不断地扑到战车上,与车上军士扭打嘶咬。但再要跃起之时往往被第二排战车上的军士乱箭射死。

蛇颈毒兽、斑纹兕等大型毒兽更为凶残悍勇,纵然被乱箭射得犹如豪猪,依旧狂吼喷毒,触者无不尖声惨叫,横死当场。

兽群中许多见所未见的奇怪凶兽奔腾飞跃,怒哮扑剪,极是凶猛。

一只两肋长了三对长刀似的尖翅的猛兽狂呼着飞入土族大军,蜻蜓点水般在众人头上穿行,六翅霍霍,如刀挥舞,所到之处人头四飞,鲜血喷涌;被土族数十名军士长矛齐齐刺穿,依旧怒吼跳踉,挥翅将长矛齐齐斩断,斩杀六七人后方才倒地身亡。

拓拔野等人站在崖顶,眺望群兽狂奔,前赴后继地冲撞土族大军的惨烈局面,心中都不免微感恻然。

巫抵、巫盼眉飞色舞道:“他奶奶的,妙极妙极!满地都是残肢断臂,嫁接的材料一年半载也不愁了!”

巫姑、巫真蹙眉道:“五哥六哥,这些人死得好生难看。我看倒不如叫些虫子,给他们全尸罢。”

巫抵、巫盼大急,道:“万万不可!再来一些断腿!”

巫罗、巫即不理,闭目摇头,鼓腮吹奏,满脸怡然自得。巫礼、巫谢亦随之闭目摇头,击节赞赏。

空中漫漫鸟群将土族空中骑兵冲得溃散凌乱,盘旋俯冲,朝着土族大军宛如密雨般冲去。

青铜大旗缓缓转动,后方土族军士朝上次第弯弓。

箭石朝天激射,鸟尸纷纷坠落。

但更多的鸟群闪电般冲击而下,拎起卒不及防的土族军士呼啸而去,啄破脑壳,吸食脑浆,而后丢下万丈高空。

青铜旗前后摆动,突然“呼呼”之声大作,数十面金黄色的幡伞旋转腾空,金光纵横交错,旋转飞舞。

天上疾扑而下的鸟兽撞着这金光,登时嘶声悲啼,尸落如雨。正是土族的“收魂幡伞”。

土族大军在王亥指挥下,迅速恢复镇定,前方大军井然有序地阻击冲撞而来的如潮凶兽,后方大军则按部就班对付漫天冲击而下的鸟群。人兽对战,仍是土族大军稳占上风。

号角声忽转嘶哑嘈杂,尖利难当,仿佛瓦砾刮扫琉璃,众人虽掩耳,仍觉心痒难搔。

辛九姑突然发出一声大叫,既而真珠尖叫一声,一路逃到拓拔野身边。

众人忽觉脚下冰凉,似有什么冰冷粘滑之物从脚上爬过,低头望去,只见无数的毒蛇迤俪蜿蜒,从林中游出,夹杂着万千古怪的虫子,由众人脚间穿行而过。只有灵山八巫周围没有虫蛇穿梭。

拓拔野微微一笑,正想将真珠抱起,真珠却眼眶一红,双颊似火,朝辛九姑等人退去,在六侯爷身边站定,闭起双眼,不敢下望,全身簌簌发抖。

六侯爷看了拓拔野一眼,笑道:“如此美差便由我来做罢。”不顾真珠尖声惊叫,将她猛地扛起,抱到怀中。

真珠面红耳赤,怯生生地瞟了拓拔野一眼,想要挣脱而下,但瞧见地上层层涌进的虫蛇已厚达一尺,到了六侯爷小腿,登时面色发白,闭上眼睛不敢乱动。

拓拔野微微一笑,心中却有些莫名的失落。

众人站在数尺厚的虫蛇流中,毛骨悚然。

滔滔蛇虫翻江倒海,宛如瀑布似的落下悬崖,在山谷中与四面八方围聚的蛇群汇合,朝着谷外河流般涌去。

兽群、蛇群宛如两条平行的大河,在那刺耳难听的号角声中,开始了新的一轮攻击。

土族大军见无数毒虫潮水似的涌来,登时起了小小的骚动。青铜大旗挥舞两次,军阵方才稳定下来,无数火箭“咻咻”破空,直射蛇群。轰然声响,在大军与蛇群之前,燃起了漫漫火海。

蛇群竟丝毫不惧,径直游行。

火光熊熊,青烟腾绕,风中满是烧焦的蛇肉气息。蛇群涌过,大火随之熄灭。无数的虫蛇在厚厚的毒蛇尸体上继续蜿蜒前行。

终于,虫蛇如流水般从土族大军的下方钻入,所经之处,马兽悲嘶若狂,青铜车上战士纷纷惨叫倒下。战车严整的防线开始溃乱。

兽群欢腾,发疯似的狂猛冲击,波涛般一浪接一浪地越过战车,朝着后方的土族军士扑去。

天上漫漫鸟群密雨俯冲,劈头盖脸地猛击。

收魂幡伞在群鸟接连不断的疯狂扑击下,“扑吃”连响,破裂了十余面,登时露出了些须空隙。鸟群乘隙猛冲而下,巨翼如狂风扫荡,不断将土族军士摔得飞到数丈开外。

青铜大旗绕转挥舞,两翼的军士不断地朝中间补充,贴补缺口,铁桶似的将兽群重新格挡在外围。

但对于无孔不入的汹涌蛇虫,土族一时也没有寻到良方妙计,只得一面慢慢后撤,一面派出大量军士在第一道防线与第二道防线之间迅速掘了几尺深、近丈宽的长沟,填入燃料与青色的岩溶土。

等到第二道防线所有青铜战车都已集结完毕,第一道防线的战车、军士交替后撤,退入第二道防线预留的近百个小缺口,然后再自动融入第二道防线。

兽群、蛇群漫漫汹涌,穷追不舍。土族大军撤退的过程中,虽然井然有序,交错掩护,仍然被冲杀得伤亡过半。

将近那长沟之时,火箭“嗖嗖”破空飞掠,纷纷射入那长沟之中,“砰”地爆响,一条五六里长的“火龙”登时蹿跳起来。

熊熊火焰将蛇群与兽群暂时阻隔在外围。长沟之中,那青色的岩溶土仿佛液体一般涌动,随着火光一起跳跃。

号角“支嘎”刺耳,兽群咆哮冲撞,冲过火阵。猛兽双足一旦触及那岩溶土,登时化为枯骨,惨叫着宛如烂泥般瘫软,直至完全陷入岩溶土中。刹那间无数的野兽悲呼滩倒,消失于沸腾的浆土中。

但兽群数目极多,奔跑太快,后涌上的兽群踩着尚未完全陷入岩溶土的兽尸飞掠而过,朝着土族大军继续冲击。而蛇群亦不顾一切地穿行烈火与岩溶土,从厚积的尸体上冲过。

土族大军依法炮制,再次徐徐后撤,在兽群与蛇群面前,又留下了漫长的深沟岩溶火阵。

如此反复,山脚下的树林、平地上,留下了不计其数的猛兽、虫蛇以及土族军士的尸体。

姬远玄再也忍不住,大步走到灵山八巫前,躬身行礼道:“八位前辈,他们只是想要姬某的性命,并无对灵山不敬之意,还请前辈手下留情,将这些神兽神蛇尽数召回。”

巫即、巫罗依旧充耳不闻,自顾自地吹着金号。

巫姑、巫真叹息道:“俊公子,瞧你仪表堂堂,怎地是个呆子?人家说你是逆贼乱党,要拿你的人头呢!你倒替他们说情。真是傻得没谱啦。”

姬远玄道:“仙子,想要拿我人头的,并不是这些军士。姬某不忍他们妄送性命。”

巫抵、巫盼瞪眼道:“他奶奶的,臭小子,你道我们是替你出头么?姥姥的,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蛋竟敢跑到灵山脚下捣乱,不给点教训那还成么?”

拓拔野微笑道:“两位说的是,这等狂徒岂能不好好地教训教训?”姬远玄一楞,不想拓拔野会说出这番话来。

巫抵、巫盼正点头微笑,拓拔野又道:“只是灵山上的灵兽神蛇都是极为珍贵的宝物,那些狂徒的贱命连草菅也比不上,若是用这些珍贵神兽去教训他们,岂不是太过可惜了吗?”

灵山八巫齐齐一楞,道:“那倒是。”

巫即、巫罗正踌躇不决,忽听山下传来一个女子清脆悦耳的声音:“青要山武罗拜会灵山十巫。”

众人面色一变,姬远玄失声道:“武罗仙子!”

武罗仙子乃是土族圣女,素以公正严明着称,居于青要山上,轻易不下山。想不到今夜竟也来到灵山。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土族大军潮水似的朝两旁分涌开来,一个淡黄色豹斑长裳的美貌女子踏空而行,衣带飘飞,翩然出尘。身后两个俏丽女童怀抱长剑,御风相随。

当她飘然掠至兽群上方时,汹涌呼啸的兽群突然停顿安静下来,就连那漫漫蛇虫也突然停止了游动。

武罗仙子三人御风疾行,刹那之间便已到了这悬崖之上。

蚩尤传音道:“乌贼,这武罗仙子据说与你的雨师姐姐乃是死敌。你可小心了。”拓拔野大奇,待要相问,武罗仙子已经飘然眼前。

当下凝神观望,见她眉如柳叶,眼似新月,肌肤莹白如冰雪。双耳一对金石耳环,灿灿生光。腰肢纤细柔软,仿佛一只手掌就可以握住一般。嘴角眉梢虽微含笑意,却有不怒自威的凛然之态。

姬远玄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道:“姬远玄参见圣女仙子。”

武罗仙子淡淡一笑,道:“你闯得好大的祸。”声音如玉石激撞,说不出的悦耳动听。六侯爷与柳浪俱是心神尽醉,目光恍惚。

姬远玄恭声道:“圣女仙子,姬远玄从未作过任何恶事,无愧天地良心。”抬头坦然凝视武罗仙子。

武罗仙子凝望他半晌,微微一笑,转身向巫姑、巫真微笑道:“两位仙子姐姐久日不见,越发年轻美丽了。”

巫姑、巫真大喜,摸着脸颊笑道:“是么?小妹妹你也越发俏丽了。”

巫抵、巫盼、巫即、巫罗四人木楞楞地望着她,满脸痴迷,说不出话来,一时连号角也忘了吹了。

武罗仙子微笑道:“此行仓促,来不及准备礼物,特带了十六瓶‘荀草雪肤霜’给两位仙子姐姐,还请笑纳。”两个女童弯腰将两个玉石盒子放在巫姑、巫真的面前,退了回去。

那玉石盒子中装了十六个精美的玛瑙瓶子,每一个都将近巫姑、巫真那般高。巫姑、巫真大喜,笑道:“好妹妹,多谢啦。”

武罗仙子微笑道:“聊表心意而已。”朝着巫即、巫罗微微一笑道:“两位前辈,山下敝族将士,只是奉命到此请姬公子回宫而已,并无不敬之意。如有冒犯,还请前辈大人大量,多多海涵。”

巫即、巫罗如梦初醒,结结巴巴道:“没有,我们,生气不。高兴,高兴。”

武罗仙子粲然笑道:“那便多谢二位前辈了。”朝着灵山十巫微一行礼,又转身对姬远玄道:“姬公子,此次白大长老代表长老会,请我将你带回阳虚山。为了避免无辜生灵遭受涂炭,请姬公子随我走一趟罢。”

姬远玄身边众黄衣男女突然一齐拜倒,哭道:“姬公子受奸人陷害,蒙不世奇冤,还请仙子明察!”

姬远玄正容道:“圣女仙子,姬远玄清白一身,坦荡无愧,原本应当随圣女仙子即刻返回阳虚山。但眼下奸贼环伺,父王生死一线,倘若姬远玄冒然回宫,被定罪问斩是小事,贻误父王生机却是万悔莫及的大事。还请仙子谅解。”

武罗仙子蹙眉道:“你说什么?黄帝陛下还有转生的可能么?”

姬远玄点头道:“多亏灵山十位前辈施以妙手,才挽回一线生机。”

武罗仙子全身一震,沉吟片刻,道:“姬公子,请随我来。”腰肢摆舞,朝着树林中走去。姬远玄整理衣裳,随着那两个女童大步跟上。

众人面面相觑,都觉姬远玄这般冒然随行太过冒险,倘若被武罗仙子擒住绑回阳虚山,岂不是万劫不复?

那些黄衣男女的脸上闪过忧惧之色。只有六侯爷浑然不觉眼前之事,犹自喃喃道:“好白的牙齿,象是雪玉石雕成。难怪,难怪说话声音这般清脆动听。”

众人远远地瞧见武罗仙子与姬远玄在密林中传音对话,姬远玄面色凝重,侃侃而谈;武罗仙子则时而微微摇头,时而蹙眉不语。

虽然听不见他们在说些什么,但也可料知姬远玄必是将近日发生之事如实相告,武罗仙子多半只是将信将疑。

巫即、巫罗吹响刺耳号角,将漫山遍野的兽群虫蛇迅速召回。巫抵、巫盼则又以武罗仙子喜欢的究竟是谁展开殊死辩论,口沫横飞,终于忍不住掐住对方脖子,扭打一团。

巫礼、巫谢见状悲呼“噫乎兮!斯可痛矣!红颜祸水可以断言也!”但目光也忍不住紧盯武罗仙子,咽了一口口水。

拓拔野传音蚩尤,询问何以武罗仙子与雨师妾是死敌。

蚩尤嘿然道:“乌贼,你听了可别发酸。当年在蜃楼城里听水族游侠说过,龙女雨师妾喜欢的一个男人,喜欢上了土族圣女武罗仙子。雨师妾一怒之下曾经孤身径闯青要山,与武罗仙子打了一架,自此就结下了极深的梁子。”

拓拔野心里果然有些发酸,笑道:“这倒象是雨师妹子的作风。”心中寻思,不知雨师妾当年喜欢的男人究竟是谁?现又在何处?想要问蚩尤,又想他多半不知,只怕还要被他嘲笑吃醋,当下作罢。

过了片刻,武罗仙子与姬远玄并肩从林中走出。

武罗仙子叹息道:“你所说的,我会向长老会转达。但是其中荒唐之处实在太多,纵然我相信你,长老会也多半不会相信。”

姬远玄行礼道:“多谢仙子。姬远玄问心无愧,即使世人皆不相信,也有日月天地相信。”

武罗仙子微微一笑,道:“你不随我回去,众人更加认定你畏罪之心。你想以一己之力与全族对抗么?”

姬远玄摇头道:“姬远玄就算千夫所指,也毫不在乎。自有水落石出之日。但父王生机性命,却是一刻也不得耽误。”

武罗仙子淡淡一笑,道:“那也只好随你了。”转身朝众人微笑道:“武罗告辞了。”与那两个女童一起乘风而起,翩翩向山下飘去。

月光斜照,山谷如笼轻纱淡烟,朦胧之中,她仿佛梦中仙子,飘然而来,又飘然而去。

忽听巨树上传来巫咸、巫彭哇哇乱叫的声音,众人这才霍然惊醒。拓拔野与蚩尤心中猛地一震:难道八郡主出了什么事么?对望一眼,齐齐腾空跃上树洞,众人也纷纷跟随。

冰心洞中灯光明亮,众人奔到那水晶墙前,朝里眺望。只见正中木台上,烈烟石安详仰躺,面色红润,似已无大碍。

旁边一个火炉熊熊燃烧,上悬的丹罐不断地散发出五颜六色的气体,缭绕腾空。巫咸、巫彭在室内一边翻箱倒柜,一边跳踉大骂。

眼见其他八巫赶到,立时转身怒吼道:“他奶奶的,谁取了老子的‘清冷九钟霜’和‘清冷渊苦泪鱼胆’?”

巫抵、巫盼见他们暴怒,连忙叫道:“不是我!”巫即、巫罗也口吃道:“是,不,我们,不是!”

巫姑、巫真红着脸,忸怩半晌道:“大哥、二哥,前些日子,我们的‘十合美容霜’还差一味‘秋霜’,我们就把‘清冷九钟霜’拿去了。对不住,你们别生气好不好?”

巫咸、巫彭见是九妹、十妹,又听她们撒娇求饶,登时没了脾气,颓然叹道:“下回记得先和我们说上一声。”

巫礼、巫谢见他们语气松动,连忙叹道:“嗟夫,吾心愧矣。吾‘苦菊茶’独缺清苦药引,故不得已取兄之‘清冷渊苦泪鱼胆’,望兄海涵。”

巫咸、巫彭登时暴跳道:“他奶奶的!原来是你们这两个老醋精!你道老子的药是给你们这两个酸菜干泡茶的么?姥姥的!”

双手一弹,“轰”的一声,巫礼巫谢的高帽登时被一团烈火烧着,两人“嗟夫!”声中抱头鼠窜,径直逃出树洞去。

众人莞尔,巫抵、巫盼更是幸灾乐祸,窃笑不已。

巫咸、巫彭气哼哼地盘腿坐在地上,瞪着拓拔野与蚩尤,过了半晌,悻悻道:“他奶奶的,臭小子,不是老子救不了这小丫头。只是最重要的两味药都被我弟弟和妹妹糟蹋了。姥姥的!”

拓拔野、蚩尤心下大惊,骇然道:“那眼下八郡主的情形究竟如何?”

巫咸、巫彭道:“他奶奶的,这小丫头究竟招惹谁了?体内有一个极为厉害的元神……”

蚩尤大惊,厉声道:“什么!南阳仙子的元神果真又附着她身上了么?”

巫咸、巫彭道:“什么南洋北洋,老子不知道。不过那狗屁元神古怪得紧,虽然在她体内,却好象被封印沉睡。一时半刻醒不过来。”

巫咸道:“奶奶的,老子生平头一回见到这么古怪的事情。这狗屁元神定是从封印她的神器逃入小丫头的体内。但是她为什么能从神器中逃出?又为什么能直接进入这丫头的体内?简直他奶奶的乱七八糟,一塌糊涂!”

蚩尤心中大震:“是了,必是在我离开帝女桑的一瞬间,南阳仙子附着入八郡主身体。南阳仙子说过,八郡主能在扶桑树外瞧见她的元神形貌,是因为彼此同出一脉,又都是圣女门下,元神相互挈合。因此她能借着八郡主的躯体作为新的封印神器,逃离帝女桑!”

拓拔野道:“前辈,那这元神何时会醒转?醒来之后,八郡主又会怎样?”

巫咸、巫彭道:“他奶奶的,倘若她醒来,那这丫头的麻烦就大了!”见拓拔野与蚩尤脸色骤变,又道:“嘿嘿,倘若只有这个狗屁元神那也罢了,偏生这小丫头的身体竟然还有极为猛烈的三昧紫火和情火。他奶奶的,这两种狗屁火现下已经融入她经络骨血之内,想要清除是狗屁可能也没有了。”

众人大骇,蚩尤惊怒交集,一时说不出话来。

拓拔野微笑道:“倘若是其他庸医自然没法子,不过到了大荒第一神医灵山十巫手中,就算是死了三五年的,也能医活过来。”

巫咸、巫彭转怒为喜,满脸得意,哈哈大笑道:“臭小子不愧是神农弟子,到底知道些道理。”

咳嗽几声,又道:“所幸这小丫头乃是天生火灵,可以吸纳驾御火属灵力。只要先用我天下第一神医独门配置的‘天下舞霜丹’镇住体内热毒,避免周身经络被情火和三昧紫火烧坏,然后通过运气调息,借助‘天下舞霜丹’的药力逐步将情火与三昧紫火化为自己的真气。他奶奶的,不但无害,反而有利。”

众人大喜,拓拔野与蚩尤舒了口气道:“那么……南阳仙子的元神呢?”

巫咸、巫彭瞪眼道:“他奶奶的,你当老子的‘天下舞霜’是普通药丸么?自然可以将那狗屁元神镇住,让她三年五载无法醒转。嘿嘿,等她醒来之时,早就被丫头的元神吸纳得一干二净了!”得意洋洋,哈哈大笑。

突然顿住笑声,满脸沮丧,恨恨道:“他奶奶的,可惜老子的‘天下舞霜丹’还差了两味药料,都他奶奶的被……”

见巫姑、巫真泪汪汪地瞧着他们,登时又叹道:“罢了罢了。你们想要救这小丫头,就得尽快找到‘清冷九钟霜’和‘清冷渊苦泪鱼胆’,与这炉中的丹药研磨一处喂服。”

蚩尤沉声道:“在哪里可以找到?”巫咸、巫彭还未回答,却听姬远玄朗声道:“丰山。清冷渊。九钟亭。”

红日冉冉,朝霞流舞。

碧空澄静,白云飞扬。七只火红色的巨鸟嗷嗷怪叫,从白云中倏然穿过,闪电般朝着西边翱翔而去。

巨鸟上分别坐了十几个少年少女,为首的乃是三个少年。

一个俊逸洒落,腰间斜插珊瑚笛,一个英挺桀骜,怀抱一个红衣少女,一个丰神玉朗,眉宇神色凝重。最末一个少年身边还放了一个巨大的紫鳞木箱。正是拓拔野、蚩尤与姬远玄。

蚩尤哈哈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那王什么亥的,在灵山脚下不知还要等上多久?”

拓拔野笑道:“不急不急,等我们取了七彩土,再回去与他们打声招呼好了。”众人哈哈大笑。

原来灵山上有一处天然密道,地下蜿蜒近百余里,直抵大隗山脚,相传为伏羲胃肠所化,只有极少数人方才知道。

拓拔野听流沙仙子临别前提起,因此便询问灵山十巫。灵山十巫见他竟连这“肠道”也知道,都大为惊骇,更觉惊佩。

于是众人在灵山十巫带引下,连夜从那肠道绕行到大隗山下,轻而易举地逃出王亥大军的重重包围。

在大隗山下,六侯爷、真珠等人与拓拔野分别,骑乘三只太阳乌赶往东海。拓拔野、蚩尤与姬远玄一行则赶往丰山,去取那清冷渊中的苦泪鱼胆和九钟亭里的九钟寒霜。

相别之时,真珠欲言又止,只是红着眼圈望了拓拔野半晌,笑容羞怯动人,眼神却是哀伤凄绝。

当她随着六侯爷乘鸟东去,于半空中悄然回首,一颗泪珠终于禁忍不住夺眶而出,在风中破碎飞舞。

那一刻,凝望着她迅速回转的背影,想到从今往后,与她再无任何瓜葛,拓拔野的心里忽然一阵莫名的疼痛。想起昨夜她的表白、她的泪水和她那颤抖的吻,心中更为酸苦苦涩。

“拓拔城主,我喜欢你,我好生喜欢你……”那声音在他耳边一遍遍地回旋,深深地铭刻在他的心底。他的心里,又开始变得迷糊起来,对这温婉羞怯的人鱼,他是不是也有着某种难以割舍的情意呢?

晨风扑面,他们背向而飞,终于越行越远。但是这样的结局,对彼此来说,或许才是最好的罢。

拓拔野正怅然回忆,忽听姬远玄朗声笑道:“拓拔兄,蚩尤兄弟,你们真是姬远玄的贵人!不瞒两位,姬远玄也正打算先去一趟丰山九钟亭呢。”

拓拔野与蚩尤大奇,笑道:“竟有这等巧的事?”姬远玄叹道:“可不是么!可见你们二位定是老天派来助我土族渡此难关的。”

拓拔野与蚩尤哈哈大笑。

拓拔野心中的怅惘逐渐消散开来,微笑道:“不知姬兄去丰山九钟亭作什么?”姬远玄微微一笑,传音道:“向清冷渊耕父神借一口钟。”

拓拔野二人大奇,道:“借清冷九钟里的一口钟么?”

姬远玄点头微笑。

蚩尤扬眉道:“难道那钟能救黄帝的命么?”

姬远玄轻抚那紫鳞木箱,摇头笑道:“那倒不是,但是却关系到土族安危存亡。日后两位便明白了。”突然叹了一口气,怅然道:“我倒希望这清冷钟永没有用着的时候。”

拓拔野二人心中好奇,但见他不肯说,知道必有他的道理,当下按捺不问。拓拔野道:“是了,适才姬兄说的耕父神又是谁?”

姬远玄肃然道:“清冷渊耕父神乃是本族仅次于帝女神仙的真人级第一号人物,武功仙法都极是厉害。所创的歌舞阵天下闻名,实是本族罕见的奇才。当年也是长老会长老,只因太过好酒好乐好色,被称作‘三好长老’,而最终被取消长老资格。”

拓拔野笑道:“原来如此。”忽然摇头道:“可惜可惜。”蚩尤、姬远玄齐齐道:“可惜什么?”

拓拔野道:“可惜我让六侯爷与柳浪先回东海了。否则,以我的好乐,加上蚩尤的好酒,再加上那两人的好色,与这耕父神岂不是有得一比么?”三人大笑。

谈笑间,太阳乌嗷嗷鸣叫,朝下俯冲。

白云离散,风声呼啸。一片雄奇高峭的山脉扑入眼帘。耳边突然听见淡淡的钟声,清雅辽远,悠然回旋。

众人心中俱是一震:到了!

山高万仞,云横雾锁。被朝阳镀照,仿佛滚滚波涛中的金山玉岛。太阳乌鸣啼声中绕着群峰盘旋飞舞。

群峰环立,中有深谷。其中最高峭的一座山峰南侧如利斧所劈,巍然峭立,一条白练似的瀑布从峰顶飞泻而下。

姬远玄道:“这座山峰便是丰山主峰清冷峰。那峰顶上的亭子便是九钟亭。”

众人顺着他的手指朝前望去,只见那清冷峰上碧树茂密,仿佛绿色云海,随风起伏。绿林之中,可以看见一个银白色的九角亭傲然矗立。那钟声便是从亭中传出。

太阳乌欢声鸣叫,展翼朝着清冷峰滑翔而去。瞬息之间,清冷峰已扑面而来,钟声浩荡,极为动听。

越过清冷峰对面的山颠,飞至山谷上方之时,众人陡然觉得一股彻骨森寒从下轰然而上,遍体生冷,那几个黄衣少女情不自禁地打起寒战,牙齿咯咯作响。

拓拔野向下望去,群峰环立,瀑布飞泄,中间幽暗森冷。千仞之下波光摇曳,白气腾腾,似是一个水潭。

姬远玄道:“你们所要的苦泪鱼便是在这清冷渊底。”话音未落,太阳乌已经越过清冷峰崖石,将深谷抛在身后。

绿林碧树翻腾如浪,在下方瞬息涌过。转眼间众人已乘鸟飞到九钟亭上,环绕盘旋。

九钟亭虽名为亭,却是个不小的宫殿。银白色的琉璃瓦在朝阳下折射着刺眼的光芒,九个檐角高高弯曲翘起,檐下无数白玉风铃叮当作响,伴着那空远的钟声,煞是清脆动听。

九根雪白的冰璃柱雄伟伫立,浅蓝色的水晶帘叶在冰璃柱之间交叠垂落,随着晨风与钟声韵律地摆动。

亭中不断地传出悠扬的乐曲声,以及谈笑声。

拓拔野心中诧异:“难道那耕父神大清早便在九钟亭里玩赏歌舞么?”

姬远玄似是看出他的心思,微微一笑道:“这清冷九钟清晨必结寒霜,霜起之时,钟声最为好听。所以耕父神必定是每日凌晨在亭中听钟赏舞。”

却听亭中传来一个雄伟浩荡的笑声:“贵客临门,何不进来一同欣赏美人、钟声?”那水晶帘叶纷纷卷起,声音丁冬如山泉。

众人眼中一亮,只见亭内宽阔,淡蓝色的海底水晶石铺满地面,九个银白色的大钟悬挂在九个角落。

数十美女身披轻纱,胴体曼妙,一览无余,在亭中随着悠扬的乐曲与钟声节奏翩翩起舞。四周九张玉案,各坐三五人。北面中央的玉案后,坐着一个雄伟高岸的金发男子,虽然两鬓微斑,但顾盼神飞,气势昂然。想必就是那“三好长老”耕父神。

席间美酒醇香,缭绕鼻息。蚩尤闻到浓郁的酒香,心中大喜,哈哈大笑道:“美人音乐倒也罢了,但这等美酒却不能不尝。”第一个跳下太阳乌,抱着烈烟石大步而入。

拓拔野笑道:“美酒美人倒也罢了,但这般美妙的钟声却是不能不听。”与姬远玄等人紧随而入。

亭中满座人物都纷纷望来,见这三个少年气宇轩昂,各有风流,都暗自奇怪,不知五族哪个世家的俊彦到此。

姬远玄虽然近年来闻名族内,但耕父神隐居丰山已近十年,府上清客又都是些附庸风雅之辈,甚至是酒色之徒,对于姬远玄倒是无一人认得。他进入九钟亭之前,又将钧天剑等神器收藏妥当,是以没有一人认出。对于拓拔野与蚩尤更加无人知晓了。

耕父神笑道:“妙极妙极,两位好酒好乐,便可算是我的知己!”击掌三声,早有人上前摆好玉案,斟满美酒,引领拓拔野等人次第入席。

蚩尤喉咙干渴,闻着那清冽醇厚的酒香早已按捺不住,指尖一弹,将那酒坛封盖打开,张口吸饮,碧绿色的酒浆立时破空倒流,涌入口中。

蚩尤“啊”了一声,只觉一股清甜香咧的甘流瞬息之间滑过咽喉,在腹中奔流缭绕,“轰”地熊熊燃烧,浓烈甘香直冲脑顶,仿佛周身毛孔瞬间同时打开,说不出的酣畅痛快。

蚩尤大喜,源源不断地张口吸饮,刹那之间便将一整坛美酒喝得精光。唇齿留香,舌间满是清冽甘甜之味,笑道:“妙极!妙极!再来一坛!”转眼又将一坛酒吸得一干二净。

众人见他方甫坐下,便急不可待地将整整两坛酒刹那吸光,面色不变,意犹未已,都不由大惊。如此酒量,果真少见得很。

耕父神大喜,笑道:“好朋友来了!快端上美酒!”

几个大汉扛着六七坛美酒摆放在蚩尤身边,蚩尤也不客气,哈哈大笑,转眼又喝了两坛,连呼痛快。

西侧一个眉清目秀的黄衣男子斜着眼道:“朋友,你这般牛饮了四坛酒,分辨得出这四坛酒究竟是什么酒么?”

蚩尤从小便嗜饮烈酒,但因其时粮食并不丰裕,酿酒实是奢侈之极。蜃楼城虽远比大荒许多城邦富庶,但主要以海鱼为食,藏酒实在不多。

所幸段狂人时常从大荒带回许多陈年佳酿,瞒着乔羽,半夜偷偷地叫上蚩尤,到海滩边豪饮。

段狂人带回的酒五花八门,蚩尤喝得多了自然也就分辨出各种年份以及酿酒水质,对于辨别美酒,倒也有一定经验。只是流亡东海之后,一则起初无酒可酿,二则一心复仇,对于美酒品鉴没有什么长进。

眼下听这黄衣男子出言刁难,心中登时激起好胜之心,舌头回卷,仔细回忆辨别,嘿然笑道:“第一坛酒清冽甘香,水质清甜,必定是十五年以上的水妖白沙城‘松竹梨花醪’,第二坛酒醇厚香浓,多半是二十年以上的‘五粮春’,第三坛清香平淡,但是回味极佳,是小咸城的‘春水回’。第四坛……第四坛……”

皱眉不语,一时辨别不出,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这第四坛酒清寒幽香,有点象是北海的‘玄冰冻露浆’,但有多了点清甜……”

耕父神大笑道:“妙极妙极!想不到小子你年纪轻轻,不仅酒量奇佳,还有如此品鉴!难得之极。这第四坛酒乃是我用清冷渊的初春雪水,按照北海‘玄冰冻露浆’的方法酿制,大荒之下,只此一家。你第一次喝自然说不出啦!”

众人哈哈大笑,那黄衣男子目中也不禁露出敬服之色,举杯微微笑道:“在下高粱山杜九,幸会了!”一饮而尽。

蚩尤微微一楞,当年曾听段狂人说过,大荒中有几个极能喝酒、品酒的人物,其中一个便是土族高粱山杜九。

此君万事不管,只管喝酒,终日背一大葫芦,倒骑狸雉兽游历天下,四取原料酿美酒,就地掩埋。他日重游之时,再掘出痛饮。当年听了颇觉有趣,不想今日竟在这清凉山上偶遇。当下微笑回敬。

耕父神笑道:“小子,这席间美酒每一坛都有不同滋味。因此喝一坛酒,就得依据这酒的味道,听不同的音乐,赏不同的美女。这样方能得其真髓。”

拓拔野笑道:“蚩尤,你牛饮得太快啦。适才第一坛酒,应当听长笛,第二坛酒,应当听编钟,第三坛酒,应当听桐木筝,第四坛酒,应当听玉笙。”

耕父神大喜道:“说得对极!这位好朋友果然是乐中高人!”转头四顾,诧异道:“今日是什么日子,竟有这等知己登门!”

众人齐声大笑。

拓拔野、蚩尤也放声大笑,都觉这耕父神果然是豪爽可亲的性情中人,值得结交。

耕父神大声道:“斟美酒,奏佳乐,上美人!”

丝竹齐奏,觥筹交错,粉黛穿梭。

姬远玄传音微笑道:“这耕父神对朋友最是豪爽,与你们一见如故,妙极!”

这时晨风吹来,钟声清扬,风铃叮当。亭内丝竹声声,乐曲飘荡,众美女婆娑起舞,春色无边。

拓拔野听得心旷神怡,心道:“这耕父神倒当真懂得享乐。远离尘嚣,在这高山之上,呼朋唤友,饮酒听乐赏美人。”心中忽然有些羡慕,他素来喜好自由随意,这等悠闲逍遥的日子大对其脾胃。但自蜃楼城破以来,与蚩尤两人身负重任,不知何时方能大功告成,如此逍遥快活?

突然心中一凛,想起此行目的,正要传音蚩尤,却听他大声道:“耕父神,多谢美酒款待。但蚩尤来此,乃是另有他事,恳请耕父神帮忙。”

耕父神轻轻击掌,众美女徐徐退下,转身望着蚩尤笑道:“我这清冷峰上,除了美酒之外,只有美女与这清冷九钟。你既不是为美酒而来,难道是为了美女与清冷九钟而来么?”

突然又摇头道:“你怀中抱着如此美人,多半也不是为了美人而来。她体内真气燥热凌乱,必有内伤,想来是要这清冷九钟的寒霜了?”

拓拔野微微一楞,心道:“这耕父神好锐利的思路。”

蚩尤也是一楞,道:“不错。我正是来恳请耕父神赐予‘清冷九钟霜’和苦泪鱼胆的。”

耕父神哈哈大笑道:“原来如此。苦泪鱼在清冷渊三百丈深处,水底寒冷无比。小子,你若是有能耐,想捕几条都由得你。但是这清冷九钟,嘿嘿,不是我耕父小气,而是这九钟乃是本族神器,当年耕父行为荒唐,长老会让我在这清冷峰顶看守九钟,任何人也不许将这九钟上的寒霜带下山去。若是我耕父之物,你这等知己朋友,送你又要何妨?但本族神器,长老会有令,只好对不住了。”

姬远玄等人面色微微一变,拓拔野哈哈笑道:“耕父神,神器是死的,人是活的。不是我们狂妄,只是此钟不仅关系到这姑娘性命,还关系到眼下大荒安危,因此无论如何也必须借清冷九钟一用。”

此言一出,亭中哗然。

耕父神扬眉笑道:“有趣有趣。看来你不仅想要这九钟寒霜,还想将这九钟一道搬回家去喽?”

拓拔野笑道:“九钟倒不必,一个就足够了。”

众人哈哈狂笑,一个矮胖汉子喘着气笑道:“好狂的小子!他当这里是自己家么?”

耕父神似乎大感有趣,哈哈笑道:“妙极妙极!小子,你若是想要这清冷九钟也可以,只要能在限定时间内将这九钟从这亭中横梁上解下,你要几个都尽数拿去。”

拓拔野与蚩尤对望一眼,一起站起身笑道:“一言为定。”

蚩尤将烈烟石交给姬远玄等人,与拓拔野一起走到亭中,环首四顾。那九钟两两相距十丈,悬挂在九钟亭九个角落的横梁上,似是以极为坚固的混金属链条栓住。九钟银白厚重,不知是什么金属制成。每一个都有蚩尤那般高,想来重量当在三千斤以上。

耕父神笑道:“两位且慢心急。如此盛大之事,岂能没有歌舞助兴?”轻拍手掌,一群大汉将玉案美酒撤离到水晶帘之外,管弦乐手、亭中众人也随之纷纷退到亭外,将双耳以冰蚕丝绵塞上。

只有耕父神依旧横案坐在亭中,自斟自饮。

九个大汉鱼贯而入,在九个角落各点起一根三尺高的香柱,然后手持青铜椎,站在九钟下方。

三十余美女徐徐而入,嫣然而笑,将拓拔野、蚩尤围在中心。

耕父神笑道:“倘若你们能在这香柱烧完以前,将这九钟从横梁上解下,我就当作什么也看不见,随你们挑拣。但是,倘若解不下呢?”

拓拔野笑道:“随你处置。”

耕父神拊掌大笑:“快人快语!”突然挥手道:“奏乐!”

九个大汉齐齐击椎九钟,铿然长吟,亭外管弦齐奏,绮靡华丽,如春风过江南,百花齐放。

那三十余名美女身上轻纱曼然飘舞,雪足如雨点,在淡蓝色的水晶石地上瞬息变幻,围绕着拓拔野与蚩尤翩然起舞。

耕父神笑道:“清冷九钟,娇媚美人,是为清冷天魔舞。两位好朋友血气方刚,正好适合。”

曲乐悠扬,华靡冶荡,仿佛蝴蝶翩翩,春水回旋,似锦繁花漫山遍野次第开放。洞箫吞咽,琴弦绵绵,夹杂那清脆风铃,犹如少女低语,声声呢喃。

拓拔野只听了片刻,便觉得心旌摇荡,仿佛有无数女子在他耳边柔声私语,吐气如兰。

那三十余名妖冶女子翩然穿梭,随着那绮靡曲乐韵律起舞,眉眼盈盈似水,笑靥绚烂如花。雪臂如蛇扭舞,酥胸似浪起伏。腰肢折转,雪臀款摆,玉腿交错,赤足飘飞,仿佛烟柳随风,花絮逐浪。

蚩尤虽不似拓拔野善于音律,易于感动,但听了片刻,也觉得心中说不出的麻痒舒服,热血如沸。

周围美女嫣然回旋,轻纱薄如蝉翼,纤毫可见,飞扬之间,素胸玉腿咫尺鼻息,浓香扑鼻。

他虽然对并不好女色,但终究少年血性,见三十余个近乎全裸女子在身边辗转起舞,节奏又与那靡靡之乐浑然契合,更加血脉贲张。

突然钟声铿然,九道森冷凶猛的真气闪电攻来,仿佛冰川倾泄,雪山崩塌。拓拔野、蚩尤二人正沉浮于那万种风情、淫靡之音,卒不及防,大骇之下,齐齐分身错步,避让开去。

钟声悠然回荡,九道真气交错穿梭,闪电般回旋劈斩,森冷阴寒之气瞬息笼罩九钟亭。

拓拔野、蚩尤耳中仍是那绮靡乐声,眼前犹是玉体横陈,周身上下依旧被那节奏所控,刹那间竟仿佛被无形绳索所缚,挣脱不开。心中大惊,齐齐大喝,真气爆然膨胀,双掌挥处,青光怒卷,登时将那九道真气轰然炸开。

“哧哧”之声大作,白汽腾绕,冰屑飞舞。耕父神拊掌笑道:“妙极!果然是少年英杰!”

拓拔野二人听见姬远玄传音沉声道:“这是耕父神自创的‘清冷天魔阵’,以妖艳蛊惑的美人天魔舞,扰乱你的视听,控制你的节奏。然后再以清冷九钟极寒极冷的钟声真气予以突袭,使你体内真气岔乱,寒热交加,动辄有经脉伤毁之虞。你们千万小心了。”

拓拔野心中一凛,心想:“是了,我素好音律,相较之下更容易受这天魔乐的干扰。”

想要将双耳塞上,又想:“那岂不是让这九钟亭外的人瞧不起么?”当下传音道:“鱿鱼,莫管这歌舞音乐。速战速决,尽快突围将清冷九钟取下。”

两人凝神聚意,脑中澄净,充耳不闻,视若不见,猛地高高越起,兵分两路,凌空踏步,朝着东西两翼的清冷钟掠去。

耕父神哈哈笑道:“哪有这么容易?”金刚筷在玉案上轻轻敲击。

九个大汉猛地疾棰九钟,清越钟声接连不断地回荡激旋,重叠交织,震耳欲聋。亭外众人虽塞紧双耳,依旧觉得耳中嗡鸣,胸闷气堵,说不出的难受。一个汉子“哇”的一声,仰面而倒,喷出一口酒水血箭。

拓拔野、蚩尤身在半空,突觉四周狂风卷舞,气浪激旋,刹那之间,仿佛成了网中之鱼。

森冷真气白白蒙蒙,漫漫一片,陡然朝他们笼罩收缩。当下大喝一声,两道青光冲天飞起,无锋剑与苗刀挟带惊天气势霍然怒斩,九钟亭中碧光一闪,众人须眉皆绿。

四周惊咦失声,想不到这两个少年竟有如许强盛的真气。眼力锐利者立时看出这两柄神器的来历,更是大声惊呼。

耕父神放下唇边的酒杯,讶然道:“苗刀无锋?”

“当”地一阵巨响,冷气森寒,清冷九钟急剧摇晃,声声清鸣连绵不绝,更猛更强的九钟真气四面八方地冲击而来。“叮叮”连声,檐角诸多风铃突然迸裂飞散,被晨风卷舞到澄蓝晴空之上。

两人倒吸了一口凉气,突然想起当日在日华城外的树林中,与勾芒血战的情形来。当时勾芒以转生轮施展“风生浪”,借他们的真气反击,他们进攻越猛,受到的反击之力反而越大。

眼下情势仿佛,受困这九钟亭中,清冷九钟将他们包围其中,他们的狂野真气爆放发出,反倒激起清冷九钟更大的反击真气。九钟本身只是神器,并无生命,无论他们以多么强的真气攻击,都不能伤其分毫。如此下去,想在香柱烧完之前将九钟连锁斩断,殊无可能。

两人心有灵犀,齐齐传音道:“无风不起浪。”凝神沉气,在九钟真气之间穿梭闪避。

拓拔野传音不绝,将“因势力导,随形变化”的感悟临时说与蚩尤听。

蚩尤登时了悟,当下与拓拔野一道在纵横交错、气势凶猛的九钟真气之间飘忽跌宕,借力回旋。但他素来崇尚刚烈霸道的真气驾御法,对这以柔克刚之道始终没有拓拔野那般随心所欲,变化无形。

亭外众人起初还带着讽刺微笑观看,但看到拓拔野二人以苗刀、无锋对抗九钟之时,已是大惊,再看到两人凌厉汹涌的九钟真气中跌宕沉浮,貌似危险却安然无恙时,心中更是又惊又奇。

姬远玄等人紧张的心情也开始慢慢放松下来。

乐声一变,如月夜春江,缠绵欢悦。美人轻纱尽解,玉体横陈,嘴角眉梢春情无限。指尖勾点,赤足转舞,眼神冶荡勾人魂魄。

三十六个雪白浮凸的美女随着那妖冶放浪的节奏穿梭交错,每一次回眸,每一次顿足,每一次扭腰,都与那洞箫、玉竽、长短笛声声契合,令人目眩神迷,欲火如沸。

那低切渴盼的笑声,沙哑甜蜜的呻吟,合着箜簇弦琴,从耳中一路痒到心里,让人热血贲张,情难自已。

拓拔野、蚩尤凝神于九钟真气,因势力导,竭力周旋。偶尔放松之时,听见那妖媚曲乐,瞥见如花美人,登时刹那失神,依顺于那天魔乐的节奏。

而九钟真气仿佛游弋在外的九把凌厉快刀,一旦他们稍微不慎,便霹雳闪电似的攻袭而入。

饶是两人反应敏捷,真气超卓,在这清冷天魔阵中也颇感吃力。一时间只有闪避回旋之力,根本无暇斩断那九钟铁索。

清冷九钟激荡回旋,钟声忽快忽慢,节奏变化多端。九钟真气随之错舞盘旋,威势凌厉。

拓拔野、蚩尤每每刚要动身去斩断九钟铁索,就被这莫测的钟声真气瞬息之间封住所有道路。

拓拔野心道:“这天魔舞以淫乐搭配妖舞,虽然不能伤人,但是节奏强烈,扰乱心志。因此节奏是其根本。倘若能……”

心中一动,传音道:“鱿鱼,意守丹田,一齐大吼,将他们节奏打乱,然后分头砍断九钟铁索!”

蚩尤点头。两人突然气运丹田,仰天狂吼。真气澎湃,宛如晴天霹雳,焦雷滚滚。

水晶帘叶叮当飞舞,风铃摇曳脆响,九钟哐然长鸣,无数道白色真气纵横交错,朝着两人呼啸而来。

而亭外丝竹悠扬,曲声绮丽依旧,没有瞬间顿挫;亭内美人长舞,乳波臀浪,媚笑嫣然,亦没有丝毫错乱。

拓拔野、蚩尤大骇,这三十余个舞女与那亭外管弦乐手,瞧来平平常常,难道竟有如此定力,被自己这般蓦然狂吼,亦心如止水,波澜不惊?

惊骇之中,那九钟反震的滔滔真气已经交错攻到。

两人转身错步,背靠背,瞬间调具真气,大吼声中齐齐双掌拍出,绿光爆然飞舞,将那森冷真气硬生生迫退,冰屑簌簌掉落。九钟真气回旋碰撞,与那九个大汉陡然击椎所发出的新一轮九钟真气相互激荡融合,形成更为凶猛的气浪,纵横怒卷,四面攻来。

耕父神大笑道:“这三十六个美人与四十九个管弦乐手都是聋子,你们就算将天喊塌了,他们也听不见!”

“什么!”拓拔野、蚩尤大惊失声。

这浑然天成、丝丝入扣的华丽音乐、韵律契合、节奏鲜明的妖冶舞步竟是由聋子演绎的?

两人凝神望去,亭外管弦乐手摇头晃脑,怡然自得,亭内轻纱裸女韵律起舞,摇曳生姿,怎么也不象是听不见音乐与节奏的聋子。

耕父神嘿然道:“乐手与舞者必须心无杂念,才能将音乐舞蹈完美无缺,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我创造这‘清冷天魔舞’已近十年,起初无论是怎样技艺高超、意志坚定的乐手和舞者,听到周围声音,仍然难免有些须杂念,影响了这‘清冷天魔舞’的完美演绎……”

拓拔野脱口道:“所以你便找了聋子来训练么?”

耕父神一楞,哈哈大笑道:“天生的聋子又怎能知道旋律与节奏?嘿嘿,我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办法!我将精挑细选的三十六个美女、九个钟椎手和四十九个乐手的耳朵全刺聋了。听不见声音,就不会有杂念,没有杂念,就不会受任何干扰。所以你们今日才能欣赏这纯净完美的音乐歌舞。”哈哈大笑,甚是得意。

拓拔野、蚩尤听他为了歌舞的完美,竟将乐手与舞女的双耳刺聋;言谈及此,毫不愧疚,反倒得意洋洋,心中无不震惊。

原本觉得这耕父神豪爽好客,亲切随和,虽然恣意享受,却是善于享受的性情中人。但此时顿觉此人之自私虚伪、凶残冷酷当真世间少有。见周围妖娆裸女笑意盈盈,翩翩绕舞,心中恻然难过,惊骇之余,对这“三好长老”登时起了狂怒憎恶之意。

耕父神没有瞧见他们脸色突变,依旧怡然自得,轻敲金刚筷,笑道:“可惜可惜。象这般绝色的才艺女子太过难找,否则我再找上百来个,一齐刺聋了,跳这清冷天魔舞,那将何等壮观完美?”

拓拔野哈哈大笑道:“可笑可笑。象你这等卑鄙小人,也配谈什么纯净完美的音乐歌舞么?”

蚩尤森然怒笑道:“不如我们也将他的狗耳刺聋了,让他心无杂念,体会体会完美纯净的音乐。”

刹那间,两人心中怒火如沸,燃起熊熊斗志。

晨风吹舞,水晶帘叮当飘卷,风铃交错。阳光斜斜照在亭内众人身上,香烟袅袅,九根香柱只剩下不到一尺高。

众人见拓拔野二人突然口出不逊之言,杀气毕现,无不大惊。

耕父神微微一楞,不怒反笑道:“年轻人果然是血气方刚。”又叹息道:“原本打算与你们忘年结交,一起品酒听歌赏美人,可惜可惜。”金刚筷在玉案上轻轻敲打,“笃笃”响声中,九个大汉奋力挥椎,敲打清冷九钟。惊涛骇浪似的九钟真气层层汹涌,瞬间将拓拔野二人包围。

拓拔野突然心中一动:“是了!那九个大汉、三十六个舞女、四十九个乐手既是聋子,自然也听不见曲乐声,他们彼此能配合得完美无间,甚至随时改变节奏,除了训练有素之外,多半还有其他玄妙之处。”

凝神四顾,突然发觉钟亭九面水晶帘、顶梁冰璃柱以及银白色琉璃瓦上,都有一道蓝色光芒与一道红色光芒在不断跳跃。

曲乐韵律与舞女节奏与那红色光芒完全契合,随着红光的跌宕变化而折转改变。九个大汉击打清冷九钟的时机与节奏则与那道蓝光完全吻合。

顺着那红光与蓝光的折射方向望去,却是耕父神轻敲玉案的那双金刚筷!左手那支金刚筷上镶了一颗幽蓝的宝石,而右手那支金刚筷上则镶了一颗艳红的宝石。

拓拔野心中大震,恍然醒悟。难怪他们能这般默契配合,不断变化,原来全由耕父神指挥掌控。瞧见四周舞女发髻上斜插的宝石簪钗,他登时有了主意,哈哈大笑,从两个妖娆舞女之间穿过,手如闪电,将她们发上簪子摘下,青丝飞舞,如瀑布倾泻。

拓拔野十指夹住六七支宝石发簪,在九钟真气中自如穿梭,双手恣意挥舞,笑道:“蚩尤,还不动手?”

水晶帘、冰璃柱与琉璃瓦上登时光影闪动,红光、绿光、蓝光纵横飞舞,眼花缭乱。

乐曲声或嘎然顿止,或断续呜咽,杂乱无章,说不出的刺耳难听。三十六个舞女惶惑茫然地站立在亭中,惊慌四顾,赤裸的娇躯颤动不已,极是害怕。那九个大汉也木楞楞地手持青铜椎,茫然相觑。

这华丽绮靡、天衣无缝的清冷天魔舞竟被拓拔野以几支簪子瞬间击破!

亭外众人尽数愣住,姬远玄大喜,霍然起身,大声叫好。

蚩尤哈哈大笑,猛地纵身跃起,苗刀如狂雷惊电,朝着东面第一个清冷钟的铁链怒斩而去。

耕父神又惊又怒,想不到自己费尽心血编排的完美舞阵竟这般轻而易举地被他破解,猛然起身一脚将玉案踢飞,喝道:“狂妄小贼!竟敢如此放肆!”

金发蓬然,目眦欲裂,暴怒已极。“嗖嗖”声响,手中那双金刚筷如闪电般怒射蚩尤后背。

亭中众舞女见他暴怒,无不吓得花容失色,簌簌发抖。有几个胆小的登时坐倒在地。

亭外众乐手更是手指颤动,牙齿格格乱撞,那乐曲声忽高忽低,尖锐嘶哑交相混杂,比巫即、巫罗的金号还要难听。

蚩尤狂笑道:“老贼,终于丢掉斯文面纱了么?”半空踏步旋转,脚尖在清冷钟上轻轻一点,回身一刀。

青光爆舞,“当”的一声,那双金刚筷登时断为四截,“铿啷”声中撞破琉璃瓦,冲天飞去。

拓拔野见众女面色雪白,珠泪纵横,哀怜恐惧,心中又是愤怒又是同情。可知这些女子、乐手平素稍不留神,必遭其凌虐,是以才会这般畏惧。这耕父神号称好乐好美女,对待乐手与美女却是如此暴虐凶残。

当下怒极反笑道:“老贼,你自称‘三好长老’,却不知怜香惜玉,更不知何为音乐,没的辱没了天下的乐手和女子!”弯腰将瘫软在地的一个少女抱起,拖着另外一个女子的手,将她们拉出九钟亭。

姬远玄与众侍从纷纷入内,将那些怔怔呆立的舞女扶出亭外。

耕父神哈哈笑道:“狂妄小贼,老夫浸淫歌舞曲乐八十年,精通所有乐器,创造六十六种舞阵,你竟敢说老夫辱没了歌舞音乐?”

拓拔野扬眉冷笑道:“乐者心声。象你这样自私卑劣的小人之心,纵使会所有乐器,所发之声也与猪哼狗吠没有丝毫差别。”

蚩尤大笑拊掌道:“正是!”亭外众人闻言面色惨白,纷纷朝后退却,只有那杜九自斟自饮,浑然不觉。

耕父神抱着酒坛,昂然阔步走来,到西北角落,从那微微颤抖的大汉手中将青铜椎一把抓过,飞起一脚将那大汉踢落六丈外的山崖,嘿然道:“这些废物!”那大汉在空中嘶声惨叫,状极凄烈。

其余大汉骇得纷纷狂奔而走。

众人惊怒交集,蚩尤吹声口哨,七只太阳乌登时展翅盘旋,朝崖下猛冲而去。片刻之后,太阳乌欢声鸣啼,驮着惊魂未定的大汉飞回清冷峰顶。那大汉被放在亭外草地上,全身簌簌发抖,半晌也爬不起来。

朝阳暖暖地照在九钟亭中,淡蓝色的水晶石板泛着森冷的光泽。凉风拂面,水晶帘的倒影在石板上摇曳晃动,钟声清寒旷远。

耕父神叹息道:“这么美好的早晨,就被你们这两个不知情趣的狂妄小贼破坏了。”抱起酒坛猛灌几口,将那酒坛随地一仍,喝道“小贼,今日让你们听听真正的清冷天魔乐!”

“当”的一声清鸣,嗡嗡不绝,九面水晶帘陡然迸散,朝外飞溅。

拓拔野与蚩尤只觉一股森寒清冽的真气宛如激旋快刀呼呼闪电斩到,蚩尤大喝一声,苗刀当空怒劈,“咚”的一声长鸣,那道真气倒卷而起。

这一瞬间,耕父神已经闪电窜至第二个清冷钟前,猛然击锤。又是一声铿然长鸣,第二道锐利真气飞斫而至。他身影飞闪,在九钟之间鬼魅穿梭,钟声激荡,竟宛如同时响起。

道道真气纵横交错,气势汹汹,比之先前那九个大汉椎击发出的真气不知强了多少倍!

钟声错落有致,跌宕回旋,忽然密如狂风暴雨,忽然疏如晓风残月。

拓拔野当日在东海龙宫与哥澜棰、班照的海王编钟、龙神鼓对决之时,那两人虽然勇力盖世,但并不善于音律,乃是借助两大神器的惊天威力,方才将拓拔野一度逼得险象环生。

但今日在这清冷峰九钟亭中,耕父神不仅真气雄浑,更精擅音律,这土族神器被他椎将起来,不仅气势惊人,更有极为强烈的节奏与韵律,使得拓拔野与蚩尤一时心乱神迷,被他节奏所控。

亭外众人只觉气浪飞卷,森寒扑面,仿佛无数冰柱旋转飞舞,四下乱撞。周围树木倾摇摆舞,树干与枝叶上刹那间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众人大骇,纷纷退却。

真气稍弱者还未来得及起身,便被逸散出的九钟真气撞得口喷鲜血,飞到数丈开外,全身冰霜冻结,簌簌发抖。

只有姬远玄十余人将那紫鳞木箱与烈烟石团团围住,盘腿而坐,坚如磐石。钧天剑插在姬远玄身旁地上,一大团淡黄色光圈将他们尽数罩住。白色的九钟真气撞到那黄色光圈上,登时结为冰霜,又化为清水,缓缓流下。

那钟声层层回旋,节节攀高,宛如海啸狂潮,一浪高与一浪。嗡然回音滔滔不绝,震得众人脑中麻痹。

钟声越来越快,越来越急促,如冰山倾崩,风雪狂舞。

无数道白色真气在九钟亭内外缭绕急舞,团团盘旋,宛如春蚕吐丝结茧。刹那之间,九钟亭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每一次钟声激荡,就有无数的白汽从中腾散缭绕。

山风呼啸,钟声在群山间回荡,听在众人的耳中,竟是彻骨的清寒。夏日清晨的阳光在这万仞高山之颠,竟感觉不到些须暖意。

太阳乌在九钟亭顶嗷嗷啼鸣,环绕飞翔,只有当它们的翅膀扫过头顶,众人才感觉到瞬息的温暖。

姬远玄凝神聚意,借着钧天剑与炼神鼎的灵力形成强大的真气罩,默坐其内,想要穿透那重重浓雾似的九钟真气,观察亭内情形,但看见的,只是闪烁不定的隐约人影。耳中听到拓拔野与蚩尤哈哈大笑声,以及接连不断的真气对撞形成的爆炸声。心中暗暗有些焦急,不知他们能否在那剩余的香柱烧完之前,将清冷九钟一一解下。

忽听拓拔野哈哈笑道:“老匹夫,这便是你的‘清冷天魔乐’么?蚩尤,让他听听你的‘烧烤鱿鱼曲’!”

蚩尤大笑声中,忽然“哐啷!”脆响,仿佛惊雷崩爆,在山中嗡嗡回响。亭外几个汉子原已喝得头昏脑涨,被这么一震,登时一头撞到在地。口中犹自傻笑道:“好酒好酒!”

拓拔野哈哈大笑道:“妙极妙极!”蚩尤笑道:“且听我用苗刀在这清冷钟上拉弦琴。”

话音未落,众人只听得“吱嘎――”一声悠长不绝的尖锐噪音,刺耳激烈,说不出的难听。

两人谈笑风生,各种奇怪尖锐的噪音忽东忽西,层不不穷。想来是蚩尤在九钟亭内四处奔窜,以苗刀在清冷九钟上发出诸种怪声。

众人大为诧异,不知这两个少年此欲何为?

姬远玄突然击掌笑道:“妙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心道:“适才耕父神以天魔舞扰乱拓拔野与蚩尤的节奏,现下他们也以这噪音扰乱耕父神的节奏,使得他无法静心敲奏。”但不知两人何以能在九钟亭内、那狂风暴雨似的清冷真气之中自由穿梭,敲击九钟?

耕父神怒极,大吼道:“小贼!竟敢干扰我这完美无缺的天魔九钟乐!”钟声轰然齐鸣,震耳欲聋。急促狂暴,如山石迸裂,怒水决堤。九钟亭外森森白汽陡然膨胀,冷风逸舞,丝丝作响。

众人寒噤连连,纷纷朝后退去。周围树木霎时间银装素裹,一阵山风吹来,冰屑纷扬洒落。

却听拓拔野长笑道:“老匹夫,我让你听听什么才是真正的音乐。”笛声悠然响起,清雅欢悦,仿佛初春寒梅枝头绽放,冰河解冻春水潺潺。在那急风暴雨的钟声中,清亮婉转,犹为动听。

众人顿觉精神一振。

亭外耕父神众清客中,多为好酒好乐之人,听到这笛声无不心旷神怡,忍不住想要大声喝彩。

忽听铿然钟鸣,如夜半滚滚春雷。笛声急促欢愉,宛如春风吹窗,细雨绵绵。既而渐转清越高扬,跳跃跌宕,犹如春暖花开,鸟鸣蝶舞。

那排山倒海、冷意森森的钟声,在众人耳中逐渐淡了下去。倒是那偶尔响起的尖锐嘶哑的刀锋磨钟之声,颇为刺耳。

笛声温暖欢悦,如竹林日影,山谷春色,又如万里平川,繁花碧野。或低婉缠绵,或高昂开阔,但都是愉悦跳脱,让人寒意尽消,如沐春风。

清冷九钟的森寒钟声越来越淡,越来越轻,渐渐也转为悠远空旷、浩荡连绵。仿佛早春草原,呼啸卷过的风声,虽然微带寒冷,但却带来了春的消息。

九钟亭外那盘旋缭绕的白色真气渐渐消散,四周树木花草也逐渐停止奇异的摆动,冰霜逐渐消融,顺着叶梢、树干丝丝滑落。绿叶红花沾着微微滚动的霜露,在阳光下更显娇艳。

姬远玄心中大喜,看来耕父神已经被拓拔野的笛声节奏所控,不知不觉之中清冷九钟所发出的声音也变得阳春白雪。

正自欢喜,却听九钟亭中传出耕父神狂怒的吼声:“小贼敢耳!”突然九钟齐鸣,重新发出那狂暴森冷的洪声巨响。

拓拔野长笑道:“既然你不知悔改,那便让你听听纯净完美的音乐罢!”又听得蚩尤纵声大笑,既而“哐啷”巨响,仿佛清冷峰瞬间爆炸开来一般。众人耳中嗡然,眼前一黑,登时朝后摔倒。

“哐哐”巨响连绵不绝,九钟亭内传出耕父神撕裂人心的惨叫,既而“砰”的一声,钟亭琉璃瓦崩射飞散,一条人影冲天飞去。

“当――当――”声响,似乎有什么千钧之物重重摔在地上。笛声袅袅,终于细不可闻。

阳光耀眼,绿树如浪。

九钟亭外白雾似的真气逐渐消散。群山之间依旧响彻着空旷清冷的钟声,悠远而又漫长。

众人从地上爬起来,惊疑不定地朝里望去。

只见清冷九钟全部落在地上,将淡蓝色的水晶石板砸得粉碎。拓拔野与蚩尤坐在两个清冷钟上,身上寥寥落落几处伤痕,鲜血滴落在地。亭角的九根香柱犹未烧尽,香烟袅袅。

姬远玄大喜,跳将起来,大步走入,笑道:“好一曲阳春笛!”拓拔野与蚩尤跳下钟来,哈哈大笑。

拓拔野笑道:“那老匹夫被蚩尤用清冷钟震聋了双耳,不知道逃到哪个深山老林里感受纯净完美的音乐去了。”

姬远玄想到此人乃是土族镇守清冷九钟的重将,咎由自取,落得如此下场,也不禁有些黯然。

耕父神既去,众清客树倒猴狲散,纷纷下山。杜九叹息道:“不知明日还能喝到这般的琼浆玉露么?”对着蚩尤微微一笑,背起大葫芦,牵着那狸雉兽低歌浅唱,缓步下山,状甚孤单潦倒。

清冷峰顶顷刻之间冷冷清清。见那三十六个美女披着轻纱在阳光中簌簌颤抖,茫然四顾,神色又是恐慌又是凄凉,拓拔野心中大为难过,心道:“我赶走了耕父神,对她们究竟是好还是坏呢?”想要询问她们家住何处,却想起她们根本无法听见,心中更为难受。

姬远玄瞧出他的心思,叹息道:“拓拔兄放心,眼下姬某虽然流亡天下,无法照料这些女子。但在距此八百里的光山,却有我的忘年交。我可以将这些女子暂时托付于他照顾。”

拓拔野大喜,笑道:“如此甚好。”

蚩尤将九钟上寒霜刮下,放在灵山十巫装盛“天下舞霜丹”的玉匣里,吐了口气道:“现下只差那苦泪鱼胆了。”

姬远玄轻拍清冷钟,目中露出犹疑不定的神色,叹息一声,从怀中掏出一个高二寸,直径一寸的青铜小鼎,放在地上。拓拔野心想:“难道这便是那神器炼神鼎么?”

姬远玄默念法诀,双手环绕着炼神鼎缓缓转动,两道黄色的真气从他掌心发出,螺旋环舞,将那炼神鼎慢慢带动。过了片刻,炼神鼎中发出一道涡旋黄光,笔直地照在一个清冷钟上。

那清冷钟迅速晃动,突然一震,被那黄光徐徐吸起,越来越小,旋转着纳入那炼神鼎中。

姬远玄将炼神鼎收入怀中,亲自扛起那紫鳞木箱,转身对一个少年侍从道:“石三郎,将这剩下的八钟重新挂起来罢。”

石三郎恭声领命,带着众侍从入亭挂钟。

拓拔野、蚩尤则抱起烈烟石,与姬远玄一道向清冷渊而去。太阳乌欢声啼鸣,在地上大步奔踏,两翼开路。

清冷渊被丰山群峰环绕包围,在千仞崖底。

四人骑乘太阳乌飞翔于群山之间,向下眺望。依稀看见水波摇荡,森冷白汽腾腾弥散,寒意彻骨。

拓拔野翻开《大荒经》,读道:“清冷之渊,水深三百丈,凄寒刻骨而不冰冻。下有苦泪鱼,味美,胆汁极苦,可入药。有清神固魂之效。”

蚩尤嘿然道:“三百丈?他奶奶的紫菜鱼皮,不知那水下面还有些什么东西?罢了罢了,管它龙潭虎穴,我先去也!”将烈烟石抛到拓拔野怀中,骑着太阳乌朝下闪电俯冲,瞬间没入森冷白雾之中。

突听“扑通”一声,水花激溅,只剩下太阳乌鸣啼不已,在白雾之中盘旋绕舞。

拓拔野笑道:“这小子好生心急。”与姬远玄一道驾御太阳乌朝下俯冲。

峭壁忽闪,寒风劲舞。冷雾扑面,白汽聚散。仿佛刹那间从盛夏进入冬天。突然瞧见一大片深绿色水面摇曳波荡,撞入眼帘。以拓拔野真气之强,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顷刻间,两人身上、眉毛都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太阳乌鸣啼扑翼,在清冷渊水面盘旋。水潭直径将近三四里,雾气蒸腾。四面峭壁坚陡,滑不留手。

太阳乌的叫声在四壁回荡。瀑布飞泻,在两百丈外的岩壁前隔起漫漫水帘。仰头上望,白雾缭绕,青天一角,仿佛坐井观天。

忽然水浪冲天,一道人影高高跃起,跳到太阳乌背上,哈哈大笑,叫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快走!”正是蚩尤。

话音未落,清冷渊水面突然爆炸,无数条银白色的触角飞弹曲伸,朝拓拔野四人抓来,迅疾如闪电,刹那间将拓拔野、姬远玄拦腰缠住。拓拔野、姬远玄吓了一跳,闪电拔剑,将那触角斩断。

鲜血喷射,那断触角稍稍后缩,突然水花喷舞,又有更多的触角暴弹而出。

拓拔野三人哈哈长笑,驾御太阳乌冲天飞起。转头望去,苍茫白雾之中,碧浪奔腾,银色触角条条张舞,仿佛深秋怒放的白菊。

蚩尤纵声长啸,回头笑道:“原来这清冷渊底,还藏了和你我一样的乌贼鱿鱼。”拓拔野哈哈大笑。

笑声中四人七鸟已经冲出了群山顶颠,在蓝天下盘旋。阳光刺眼,白云悠悠,心情似乎好久没有这般放松。

中午时分,众人将九钟亭收拾干净,在崖边搭架烧烤。蚩尤、拓拔野将烈烟石横放在九钟亭内,开始喂药。

拓拔野将“清冷九钟霜”与苦泪胆鱼研磨后,按照灵山十巫所嘱咐的比例加入那“天下舞霜丹”中,然后以真气融化成药浆,送入烈烟石口中。刚一入喉,她滚烫的肌肤立时变得凉爽起来,体内烈火也瞬息冷却。

拓拔野、蚩尤大喜,当下将真气疏导入她体内,将她体内散乱的真气重新倒入经脉,循序旋转。

如此片刻,她体内那狂乱逸散的情火与三昧紫火逐渐化散,流转为真气,在全身经络内暂时隐伏下来。

再过了片刻,烈烟石嘤咛一声,徐徐张开了眼睛,碧眼如幽潭,满是困惑迷乱的神色,低声道:“我……我这是在哪儿?”

蚩尤喜道:“他奶奶……你可算是醒了!这是丰山清冷峰。”

瞧见蚩尤惊喜交集的笑脸,烈烟石微蹙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心中“咯噔”一响,泛起欢喜甜蜜之意,忖道:“原来……原来他这么关心我。”念头刚起,突然“啊”的一声,身体内仿佛有十七八处火焰同时熊熊燃起,疼痛欲死。

拓拔野与蚩尤齐齐大惊,连忙四掌齐拍,真气滔滔输入,将那体内烈火镇压下去。

等她重转平定,蚩尤将那日发生之事一一道来。

他不善表述,说起来难免有些磕磕绊绊,但烈烟石却浑不在意,碧眼凝望,唇边微带淡淡笑意。

蚩尤原本说得便有些尴尬,见她似笑非笑地凝视自己,更加觉得不好意思,心中纳闷:“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她笑什么?难道我说错什么了么?”

烈烟石那日被南阳仙子元神附体,虽然起初元神崩散,但过了会儿就重新聚结凝合,对后来所发生的事情,其实却是记得分明。南阳仙子说的每一句话她也记得一清二楚。

想到当日被附体之后,依偎在蚩尤的怀中,闻着他身上的气息,抚摩他的身体……心中登时酸甜交加,又是害羞又是欢喜,体内情火登时又燃烧起来,喉咙干渴,心跳如狂。

她怔怔地望着蚩尤,嘴角微笑,心中却在想着当日的旖旎情景。

拓拔野在一旁瞧得分明,他不似蚩尤,对男女之情极为钝感,看见这般光景,心中一动,惊忖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这冰脸美人喜欢上鱿鱼了么?”心中大觉不可思议,但是又暗暗为蚩尤欢喜。

他这好兄弟对纤纤的情意,自己何尝不知?但纤纤那刁蛮倔强的性子,想要转变喜欢蚩尤,却是决无可能。

倘若这八郡主能让蚩尤尝到两情相悦的滋味,也未必不是好事。想到此处,嘴角不禁露出微笑。当下乘着两人不注意,起身走开,径直到九钟亭外与姬远玄众人一起烧烤那苦泪鱼与那巨大鱿鱼怪的触角。

蚩尤好不容易将这几日发生之事讲完了,吁了口气道:“所以你现在起,每天都必须运气调息,将体内情火与三昧紫火化入经脉。还必须集调念力,将南阳仙子附在你体内的元神化为自己的元神。是了,关于如何转化、吸纳元神,我有一点经验,可以教你。”

自与烈烟石在宣山帝女桑烈焰中共患难之后,他对这火族八郡主的印象稍有转变,同时又有愧疚之意。若不是当日从帝女桑内冲出时未加留神,她也不会被南阳仙子元神附着,更不会被那么多情火与三昧紫火击中。因此见她醒转,快慰之余,想尽力帮她尽快痊愈。

但他的关怀与愧疚,到了烈烟石的眼中、心里,却变了另外一番滋味。阳光灿烂,太阳乌在亭外欢啼不已。山顶午风吹来,风铃叮当,帘影摇曳,她似乎也要轻飘飘地随之飞起。

那回荡的钟声,一声声拨弄着她的心弦,体内的情火越烧越烈,疼痛已极。但她的心中,却是从未有过的喜悦和甜蜜。

众人围坐在九钟亭外吃着鱿鱼串与苦泪鱼,纷纷对拓拔野的手艺赞不绝口。当是时,忽然听见山谷中传来奇怪而恐怖的叫声,仿佛山猴被狮虎吞噬时发出的凄惨呐喊。

那叫声在谷中回荡,撞到清冷九钟,登时发出嗡嗡不绝的恐怖声响。姬远玄侍从中的几个黄衣少女脸色突变,面面相觑。

众人纷纷起身,四下探望。太阳乌蓦地嗷嗷乱叫,展翅飞起,高低交错,朝着斜对面山峰飞去。

众人望去,只见那峭壁之上,有一株横空曲松,突兀斜伸。树枝上坐了两只似猿非猿的怪物,周身黄毛,双眼血红,嘴如红色鸟喙,朝着他们龇牙大吼。那恐怖而凄烈的叫声便是由它们发出的。

蚩尤奇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这是什么怪物?”姬远玄面色凝重,摇头叹息道:“果然是乱世多凶兆。这怪兽叫做‘雍和’。乃是凶兆异兽。倘若出现,则代表此地必将发生极为恐怖凶残的事情。”

拓拔野点头道:“我们这一路行来,途中不断遇见凶兆异兽,看来现在的大荒,只怕是不会太平了。”

蚩尤冷冷道:“四年前,我爹在东海击杀‘蓝翼海龙兽’时,大荒四处便在传言天下大乱。嘿嘿,以我瞧来,这些凶兽出现不出现,有什么龟蛋关系?不过是正好给那些蓄谋作恶的人找了一个借口而已。”

姬远玄叹道:“不错。水伯天吴当年便是以此为借口,悍然围攻蜃楼城。当时其余四族不愿为了独立独行的蜃楼城与水妖翻脸,又岂能知道,水妖便是在那时开始,部署了今日天下大乱的格局?烛龙老谋深算,厉害之极。”

拓拔野点头道:“水妖占领蜃楼城,作为打入东海的楔子。这四年间,逼令东海大半番国臣服,气势极盛,想要外王内圣,威服天下,在五帝会盟中占得上风。水妖占据了这些海岛,还可以对木族形成犄角合围之势。一旦发生冲突,几面夹击,轻而易举。”

姬远玄摇了摇头,嘿然道:“但是这些年水妖处心积虑做的最为卑劣凶险的事,却不是这些。”

倘若几个月前,拓拔野听到这句话,可能还有些云里雾中,但这数月来纵横大荒,耳闻目睹几起阴谋,已是深有体验,道:“不错。倘若是明刀明枪地和其他四族生抢,水妖未必就能占得上风。因此水妖便处心积虑地分化瓦解其他四族,在各族族内制造矛盾,让各族动乱纷争,它在一旁养精蓄锐,大占便宜。”

姬远玄负手踱步道:“眼下木族大乱,雷神被水妖和木妖……”看了烈烟石一眼,见她侧头凝望着蚩尤,浑不在意,便道:“……以及火族中某些奸人联手扳倒。即使勾芒能如愿以偿地当上青帝,这几年之内他也要忙着收拾烂摊子,防止雷神旧部和其他势力反抗。木族可谓元气大伤,无力与水妖争雄。”

拓拔野道:“而火族琉璃圣火杯失窃损坏,赤帝受困,火神被囚,大长老烈碧光晟即便阴谋得逞,在五帝会盟前当上赤帝,得到最大好处的依旧是水妖。少了赤帝与火神,火族想要与水妖争神帝、夺天下,实在是太难了。”

烈烟石似乎此时才听到,淡淡道:“那也未必。烈碧光晟心机深沉,决计不肯依附水妖之下。倘若他当了赤帝,自然也有与水妖争夺天下的打算。以他的本领,加上战神刑天,水妖想要讨得好去,也不容易。”

她虽然明知烈碧光晟奸恶,但毕竟是自己六叔,况且她素来维护火族尊严,听到拓拔野此语,忍不住抬杠驳斥。

蚩尤扬眉道:“是吗?水妖四大水神、十大真仙,高手之多是火族的四倍有余。倘若火族少了赤帝和火神,嘿嘿。”

烈烟石瞟了他一眼,微微一笑,也不说话。蚩尤只道她会反驳,岂料她淡然一笑便没了下文,倒觉得有些诧异。

拓拔野暗觉有趣,咳嗽一声,道:“即便我们能及时将圣杯粘合,将赤帝从琉璃金光塔中释放出来,火族也少不了一场内战。纵然赤帝获胜,火族也是元气大伤。所以无论火族事态最终怎样,得益最多的,依旧是水妖。”

姬远玄苦笑道:“木族、火族遭了暗算,接下来自然就是我土族了。水妖勾结白长老,蛊惑家兄,杀害父王,挑起内乱。姬某虽然孤身流亡,但说心底话,土族中支持我的长老与将军也为数不少。倘若姬某当真要与家兄同室操戈,只需振臂一呼,自然会有呼应的大军。但是这样一来,就如拓拔兄所言,无论哪方获胜,都是水妖乐于见到的结果。”

蚩尤扬眉道:“既然如此,那你有什么打算呢?”

姬远玄沉吟不决,叹道:“我也一直在犹豫。倘若再不有所动作,白长老与家兄必定会将支持我的人全部以乱党论处,或者用其他罪名禁锢。那时我孤立无援,也只能束手就擒了。冀望于夺取七彩土,救活父王,终究是太过冒险。但是,要我召集志同道合之士,与家兄对决,我却怎么也下不了决心。嘿嘿,总是希望他能霍然觉悟,一起把臂握手,对付水妖奸谋。”

拓拔野心道:“手足相残,却是于心不忍,难怪他会这般犹豫不定。不过倘若再不决定,只怕全族都要遭殃了。”

正思虑间,却听烈烟石淡淡道:“手足相残却是极为痛苦。但若再不下决断,只怕土族百姓就会遭受更大的痛苦了。”

拓拔野吃了一惊,微笑不语。

姬远玄目光炯炯地盯着烈烟石道:“那么八郡主呢?烈长老是郡主六叔……”烈烟石不等他说完,便淡然道:“倘若有机会,我自会亲手杀了他。”

众人见她语气坚决,面容平淡,都微微吃惊。

蚩尤心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这恶女心狠手辣。不过换了是我,一样是决不手软。”

突然想起宋奕之来。这宋六叔自小便极为疼他,当他是亲生儿子一般。在他心中,宋奕之也是除了父亲之外最亲的亲人。但想不到将蜃楼城出卖给水妖的,偏生是他。那日自己亲眼目睹此情此景时,心中愤怒痛苦直欲发狂。此刻念及,又忍不住怒火如沸,周身骨骼爆响,青筋爆然。

姬远玄猛地一拍身边巨石,脱口道:“说得好!”眼中瞬间闪过凌厉无匹的神色。突然心中一动,笑道:“拓拔兄,昨夜在灵山上,你我三人击掌为誓,一起挫败水妖阴谋,合力取到七彩土。今日在这清冷峰上,又多了一位盟友……”

蚩尤与拓拔野“啊”了一声,齐齐将目光凝集在烈烟石身上。

姬远玄正容道:“八郡主,眼下大荒动乱频仍,全由水妖一手谋划。卑劣险恶可谓人神共愤。拓拔兄与蚩尤兄弟矢志打败水妖,重建自由之城。姬某也立志挫败水妖,保护土族太平无事。我们都是同仇敌忾,何不携手同盟,一起打败水妖,还复大荒和平世界?”

烈烟石淡淡一笑,道:“原来你们以为,凭借我们几人之力便可以打败水妖么?”言语中含着淡淡的嘲讽之意。

蚩尤最看不得她这冷漠孤傲之态,扬眉傲然道:“不错!拓拔是龙神太子,背后有龙族鼎立相助,又有汤谷群雄作为生力军,在东海上已足以与水妖抗衡。姬兄弟倘若能平定乱党,就可以凝集土族力量,与水妖对抗。如果加上火族,三大力量融合,自然就可以打败水妖!”

烈烟石见他满脸桀骜自负的神情,心中早已一片迷乱,他说的什么反倒没有听得清楚,目光大转温柔,微笑不语。

拓拔野暗暗微笑,心道:“原来她当真喜欢上鱿鱼了。只是鱿鱼也是个榆木疙瘩,不知道会不会喜欢她?”

姬远玄见她有所松动,微笑道:“八郡主,水妖力量强大,要是其余四族单独与它对抗,决无胜算。只有团结一致,才能将其击溃。令兄烈候爷,姬某曾有幸结交,一见如故。姬某知道他对水妖所为也深为不平。既是同仇敌忾,自当连理同枝……”

烈烟石深深地望着蚩尤,突然淡淡一笑,道:“好。”干脆利落,再无二话。

姬远玄大喜,笑道:“妙极!那么我们就在这丰山清冷峰盟誓,土族、火族与龙族,团结一致,肝胆相照,一齐打败水妖,还复大荒和平!”

拓拔野与蚩尤也极为欢喜,终于有了同道盟友,从此不再孤独前行。

当下四人在清冷峰上焚香立誓,击掌为盟。当蚩尤的手掌覆盖到烈烟石手背时,宛如一道电流窜过她全身。刹那间她又想起那万丈云层上的握手,心中甜蜜悸动,苍白的脸上泛起娇艳的嫣红。

姬远玄哈哈笑道:“妙极!数日以来,就以今日最为欢喜。”目光闪动,朗声道:“走吧!我们去朝歌山,取出七彩土!”

午后时分,艳阳高照,暖风拂面,拓拔野众人骑乘太阳乌,朝朝歌山进发。

拓拔野与蚩尤以“抽丝诀”编织巨网,缚在七只太阳乌脚爪上。那三十六名舞女便坐在巨网中。

她们从未在如此高空飞翔,见脚下悬空万丈,群山倏然掠过,耳边风声呼啸,无不骇得面色苍白,紧紧抱作一团,闭上眼睛不敢下望。

拓拔野、蚩尤、姬远玄在丰山上击掌为盟,心中十分快意,一路谈笑风生,兴高采烈。

拓拔野见烈烟石一双妙目始终凝视蚩尤,原本苍白冷漠的脸上带着淡淡微笑、无限温柔,心中颇觉有趣,不知她何时、何以喜欢上自己这桀骜不驯、粗枝大叶的兄弟?忍不住想要传音告诉蚩尤,又想,这小子钻牛角尖,倘若不喜欢烈烟石,只怕立即恼羞成怒,对着烈烟石黑脸白眼,适得其反。当下索性在一旁微笑着静观棋变。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