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子毓比曦苑稍早离开辛家，推脱了本想挽留他吃个晚饭的辛氏母女。说是有急事，曦苑看得出他隐隐表情有些不好。
自从开始上班后，曦苑总是会因为学校的事情，天都黑了才进家门。孙父孙母年纪也上来了，更习惯早些吃饭。所以曦苑常赶不及和他们一起上桌，佣人们会贴心地把饭菜拣出一人份，放一边留给她。但次数多了，她都怕会惹娘亲不高兴。
不过后来她也逐渐发现放宽心来，因为无论她回来多晚，后面总还有一个孙曦懿殿后。
不细想不知道，孙曦懿已经忙的连续一个礼拜都没有回来吃饭了。母亲的炮火定然不是朝向她的，只是难免还会有一些小火苗溅到自己身上。
按照往常，戍时，娘亲他们照例应该是吃完饭的了。才到走廊，一阵宛若冒着热气才能拥有的饭菜香，隐隐约约飘过来。
难道今天吃得这么晚吗？
“大年三十，是各家聚，各家团圆的日子，你把一个外人领回来做什么？”母亲不满的声音穿墙而来。
曦苑顿住脚步，贴着门边偷听起来，想着明智之举便是先躲过这个“风波”再说。一个小丫鬟在大厅看见曦苑从走廊头走过来，想开口忙叫厨房去加一副碗筷，却被她‘嘘’了一声止住。
“达尼尔先生年后马上要回国了。说是想来亲自感受下传统中国节日的氛围，布庄往后总需要跟他做买卖的，不好拒绝的吧。”孙曦懿回答道。
“哼，你和你爹一样，对着生意就着了道，爱把商场上的东西移回家里来了。什么达尼尔，达它尔的，那么多日子不选，偏偏选年三十。”
达尼尔是谁？
曦苑露出半个脑袋，只见家里人都坐饭桌旁，不过没人动筷子，阿哥和夏玉都正襟危坐的，表情不是很好。
曦苑朝着正对她的夏玉使了个眼色，夏玉收到信号，不动声色地站起，慢慢从孙母后面绕到门边。
待夏玉的脚一迈出大门，曦苑便一把将她拉过来，俩人走到院里的一处安静的角落，才敢开始放声讨论。
“怎么回事？”
“还不就那事！你的死对头表哥之前不是给曦懿哥拉个洋活嘛？这几日曦懿哥就是在忙活着这单生意。我们见过那个洋商了，原来还是个中国人。”夏玉说道。
“然后呢？”
“谈了几回话，觉得挺不错的，挺靠谱。对方是蛮大欧洲丝绸商，按他嘴里说的，订单量稳定而且数量多。你哥哥很想签下他这单买卖，这不对方年前都会一直呆在国内，曦懿哥便邀请他来家里一起过年，顺便拉近点关系。”
“啊，也难怪娘会那么生气。”曦苑恍然大悟地说道。孙家每年大年三十最重要的一个环节，便是祭拜孙家先祖，算是比较私隐的事，自然是不希望有外人在场。
“是呀，夫人向来极重视年节，听管家伯伯说，今年祭祖还专门选了两广的应季金橘，蜀地的冬笋运过来，费了不少的心思和票子。”夏玉微微叹了口气。
“可阿哥向来有分寸，办事周全，肯定也是考虑了很久的。娘也不是心思重的人，刀子嘴豆腐心。明天可能就把这气给忘光，多半也就顺从了。”
曦苑抬眸看着院子中的小湖，猛然想到最紧要的一点，皱着眉问道：“对了！李玉然那厮来不来？”
夏玉撇了撇嘴，耸了耸肩，一副你懂得的表情，“人是他牵线的，他那人最爱显摆了。好不容易做成一件事，大抵是要上我们家里来耀武扬威，摆摆架子的。”
“哼。”听完曦苑心里的不愿情绪便翻腾起来，上一刻还站自家阿哥，这一刻便倾向了母亲。
“唉，你看看曦懿哥多久没睡一整觉了。你做妹妹的，怎能不心疼他？”相伴二十多年载，夏玉哪会不知道曦苑心里的小心思。
曦苑转念一笑，像是抓住了夏玉的把柄，脸凑在对方面前极近的地方，“对，我不心疼……你最心疼啦……”，眼里透着狡黠地笑着。
“你在说什么呢……”夏玉后知后觉，意会了曦苑言语上的调笑，脸不住有些微红，转开自己的脸，看向别处。
发烫的脸遇到迎面而来的冷风，更是烧得紧。
“我没说什么啊？你干嘛脸红呀？”曦苑不依不饶地跟上去，夏玉绕来绕去俱是躲不开。
“我看你是背鼓上门，讨打！”
夏玉向来泼辣外向，旧时在英国那会，偶尔会跟曦苑去参加一些聚会，对着一些英伦绅士都能百草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惹人爱而不得。现却头一次被逗得不知如何是好，想来之前都是不上心罢了。
她面对曦苑的‘步步紧逼’，也作出些许反抗，把手伸到曦苑的咯吱窝处，轻轻地挠了挠。
曦苑最怕痒了，不到几秒钟便对着夏玉出声，连连求饶。
“你们在这干什么呢？”是孙曦懿。
和母亲不欢而散的一次饭桌交谈，曦懿想走出门来透透气，便被曦苑她们的几声嬉笑引到了这里。
“阿哥！”曦苑和夏玉均停下，收回了笑意，像是做坏事被抓住一般低头，直直地站成一排。
孙曦懿这一出现的时机可真是抓得好，夏玉脸上还没褪去的赤色，霎时变本加厉地还了回来。
她偷看了一眼孙曦懿，偏偏曦苑还在一旁偷笑，只能转身赶紧往后逃走。“我先走了，回饭厅去看看夫人老爷吃完饭了没。”
“哈哈哈！”曦苑瞧见夏玉落荒而逃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夏玉听着笑声，脚下跑得更快了。
孙曦懿被整得二丈摸不着头脑，微皱起了剑眉，右手抬抬鼻上的镜框，看向妹妹说道，“小玉怎么了？苑儿你是不是欺负她了？”
“我可没那能耐！”害她变成这样的人不就近在眼前么？曦苑止了笑，摇摇头，打着呵呵。
“那她是为何急忙要走？”曦懿有些担忧地看着远去的夏玉背影。
曦苑故作不满，实则继续插科打诨道：“不知道咯，你怎么不问问我？看来还没把人家娶过门，我这个妹妹在你心里的位置就已经排不上号了。”
曦懿闻言一怔愣，随即便浅笑出来，他与曦苑长得极像，笑起来嘴角都有一对弯弯梨涡。
他虽然没有打算刻意对家里人隐瞒与夏玉之间的关系，彼此默契地从未在妹妹面前展露过情感，怕曦苑一下子接受不过来。
但曦苑心思不迟钝，感情这事如何藏得住。
“你知道？有什么想说的吗？”
“没有。我爱你，也爱小玉。最重要是你们两情相悦，过得幸福就好了。”曦苑说着，胸口忽然涌上一阵酸酸甜甜的暖流。
一个是从小对她宠爱有加的哥哥，一个是事事以她为先的‘姐妹’。
曦懿轻轻抬手揪了揪妹妹的鼻头，然后把她揽进怀中，说道：“不准红鼻头哦。无论怎么样，在我心里永远有一个特殊的位置，留给你。”
雪又开始落了。今年锦城的十二月比往年更冷些，但曦苑确信着会过一个暖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