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为了贴合中国传统的喜庆风俗，江禾昀今天特意没有像往常一般穿西服，而是一身长袍马褂，墨色沉稳大气，上面绣了几片红色的圆式吉祥纹。
江禾昀看起来不过二十后半段的年纪，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的，加上清秀儒雅的五官，更显年轻。
曦苑跟他打招呼的时候，他按着西方的礼节，牵起她的手，弯腰轻轻吻了一下她的手背。
凉凉的唇瓣拂过手背肌肤，让人禁不住起了点鸡皮疙瘩。
曦苑与他两目对视，对方眼神看起来既平淡又疏离，让曦苑忽然想到了另一个人，晏子毓。只不过江禾昀眼睛里多了一股莫名的狠劲。
今年孙家的年夜饭，桌上因多了两个外人，而显得略微有些拘谨。为了防止中式的饭菜不合江禾昀的胃口，刀子嘴豆腐心的孙夫人还叫厨房多备了几道洋菜。
孙家的大掌厨，之前做过几十年的厨子，厌倦了在酒楼后厨里每日昏天暗，吃油烟的日子，年纪大了想享享清福，才来的孙家，手艺自然没话说。
一张宽约一米六的榉木大圆桌，以中西菜式对半而分，曦苑与爹娘、夏玉坐一边，哥哥与江禾昀他们坐一边。陆续从厨房往饭厅送菜的小丫鬟们机灵醒目，故意把面包、肉排、烤鸡什么的西式菜，往江禾昀那边放。
筷子夹起一颗翡翠丸子的李玉然得意极了，只差把鼻子翘到天上去。他怎么会不知道身边这些亲戚对他的评价，好吃懒做、一事无成......特别是比起自己那个从小被人口口相赞、一表人才的表弟孙曦懿，更是相形见绌。
可偏偏今天，孙曦懿得指着他才能办成事了。
“姨，这翡翠丸子不行啊，炸老了。”李玉然得了势，舌头也刁钻了起来，嘴巴越嚼眉头越深。
“是么？”孙夫人闻言有点诧异，赶忙从汤里勺了一颗丸子放进口中。
肉丸外略带焦香，里面的软嫩多汁，肉香醇厚和萝卜、绿葱的清香完美融合，分明是把火候掌握得恰如其份的刚好，哪里炸老了。
“玉然，你的嘴巴吃过那么多山珍海味，自然是挑剔得很。”孙夫人说到。
“我觉得挺好的吃的，不爱吃的别勉强。江先生，你觉得呢？”曦苑自然知道李玉然的臭德行，忍不住要呛回去一句。
“我也觉得挺好吃的。”江禾昀将碗中的丸子分出一小块吃下，满意地点点头，附和着曦苑。
“咳咳。”孙老爷轻轻咳嗽了一声，斜眼看了一眼曦苑，暗示她跟前还有外人呢，且要注意言行举止，不得无理。
果然，李玉然的脸色骤变，想被踩到尾巴的猫，生气地朝曦苑阴阳怪气道：“表妹总是这么野蛮，没有一点大家千金的样子，改天应当好好重读《女训》，或是去跟着阿姆学学规矩。别到了徐娘半老，还没能讨到一个好婆家。”
“可别把你表妹说得如此差强人心，好像真是嫁不出去的样子。别担心，很快就会有好消息了。”曦苑还没发怒，倒是孙父看不惯自己女儿被人嚼舌根，先行出来把话挡了回去。
“哦.....是哪家少爷？我可认识？”
一直在安静吃饭的江禾昀闻言默默停住筷子，讨人厌的李玉然从刚才坐上车到现在上桌，持续唧唧哇哇说个不停，烦得他只想用点法术直接让他变哑巴算了。
“听曦懿说你们上次在家里碰见过。”孙夫人回到。
“嗯？”李玉然望向曦懿。
“额，便是那天在聚贤堂遇见的林廷少爷。”曦懿突然被点了名，说着偷偷撇了眼妹妹的反应，关于林廷和曦苑的亲事实情如何，这饭桌上只有他们兄妹和夏玉三人晓得。
“哦”李玉然听到这名字，故意把声音拉得老长，望着曦苑的表情多了戏谑和幸灾乐祸。“林少爷我熟，威风堂堂的大探长么！我记得他是个戏痴，三天两头便上梅园听戏，特别是名旦李佩云的戏，更是场场不落！”
话这么一出，桌上知内情的三人便明白了，李玉然看来也是清楚林廷与李佩云的关系，分明是故意说来气曦苑的。
曦苑一时间有些担忧，不敢再激怒李玉然，怕他这个大嘴巴，把林廷与李佩云的恋人关系捅到父母面前。
“江先生，你的筷子使得很好啊。”一旁的夏玉主动出声，巧妙地把话题转开了。
“李先生没和你们说么？虽然我主要在西洋做买卖，实则从小在日本长大。虽然筷子外观上略有差异，日式筷子是尖头，但拿法都一样，自然不是什么难事。”江禾昀拿着筷子简单比划了一下。
“哎呀，玉然怎么不早说！那我岂不是备错了饭菜。怎能让你啃面包，该准备点新鲜鱼生才是。”孙夫人一拍脑袋，懊悔招待不周。
“夫人不必这么客气，在江某看来，饭只要好吃，管它是哪里来的。”江禾昀摇了摇头，善解人意地宽慰道。
“我看你好像挺爱吃韭菜炒猪红，放你那头吧！”曦懿方才注意到江禾昀几次伸筷，都朝斜角那盘韭菜猪红去，便伸手将瓷盘取了来，贴心地放在江禾昀面前。
“谢谢。”望着盘中的赤色猪红，江禾昀嘴角轻扬，朝曦懿颔首致谢。
得与李玉然同桌举筷，向来贪食的曦苑，面对再怎么馋人可口的饭菜，也只有巴拉几口的欲望。饭席到了一半，她便随便找了个上厕所的借口离开了。
不过既然能逃出那个压抑的桌子，她自是不想再回去了。在后院里无聊徘徊了几个来回，见下午还如柳絮纷飞的细雪，现在竟应景地停住了，曦苑见天气还不错，便独自从宅子后门走出去了。
虽然为了欢喜过节，年三十到十五的宵禁被专门取消了。但这个阖家欢乐的时间，一里路走下来，曦苑能见到的活人，绝超不过十个指头。
只不过，各家各户门前的红灯，和若有若无的鞭炮声响，才不至于让这街上过于冷清。
举目无去处，有家归不得。
曦苑闷闷地走在寂静的大街上，一步一步慢慢地，毫无目的地移动着，直到走到了长番街，看到油画海报招牌上画的，那个妩媚婀娜的旗袍女人，手里正拿着一盒雪花膏。
她脑子突然灵光一现，要不去那瞧瞧吧？想着身子马上换了个方向，脚下的步伐也逐渐加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