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的热闹烟火气，基本都在二十九的晚上就起来了。街上的摆摊小贩，临市商户大多仅把门面张罗到三十晌午，便火急火燎收摊关门，回家过年吃饭去了。
富胄家中的长工短工，照例是要赶一下活，赶回家吃年夜饭，要是遇上好的老爷家，还可以把家里人接到府里，讨点厨房的剩菜剩饭都能是一年最好的饭菜了。
年三十按照锦城风俗，是要早点沐浴更衣，一大家子聚到祠堂忙活祭祖拜神事宜。所以才过吃过中饭，丫头就领着孙夫人的话头来催孙曦苑，询问何时准备过去浴室，她好提前放好热水。
曦苑嘴巴上答应着，噼啦啪啦地在柜子里捣鼓了半天，大半个身子都快坐进去了，最后终于是被她翻出一瓶了香精，打开后一股淡淡的白兰花香便从里头溢了出来。
她非常喜欢这个味道，前几年在英国留学时候，还随身带了几瓶过去。因为曦苑觉得即使现实身处在异国他乡，她闻着这个味道，仿佛闪回到夏日自家院子的玉兰花树下，一阵晚风袭人，花香在鼻尖跳舞，一下子便有了回家的感觉。
曦苑将香精放在衣服上，一起拿进浴室。比起冰凉的陶瓷浴缸，她比较习惯传统敦实的楠木澡盆。
今天这个澡需要从头到脚洗的精细，寓意新年好坏从头开始。
曦苑按着习惯，在洗头时打出的泡沫中加了几滴白玉兰香精，又在放好的热水中加入些。
热水催着一股股蒸汽，将她的脸哄得暖暖的，忘了时间。不知不觉，她的眼皮加重，昏昏欲睡。
“小姐，泡好了吗？”门外传来丫鬟带着担忧的声音，曦苑一个机灵从混沌中苏醒，额头上的巾子也掉进水里，“啪嗒”一下。
最近她不知为何变得嗜睡易疲......大概是冬乏吧。
“好了，马上好了。”这一下，把曦苑的困意赶得干干净净的，坐直了身子，发现水温已转微凉了。
曦苑穿衣的时候，里三件外三件的，最后还套了件毛毡袄子。
全是新做的衣裳，明天是初一，不兴穿旧衣，所以孙府的家眷每年定是要取几块上好的布料，到长兴街的吴裁缝处，添置几套新衣的。
出了浴室，听小丫鬟说孙曦懿临近晚饭才会回来，今天的祭祖便由曦苑他们先行开始，待他回来后再奉上一香就算完事了。
“那娘可不得气昏了头？”曦苑暗叫不好。只觉哥哥最近心里真是越发没点数了，平常忙忙就算了，怎么这么重要的事情还能不回来。
“可不是。还有一件事，不知当说不当说。”身边的小丫鬟朝四周望了望，好像不想被人知道她。
“怎么了？”曦苑把耳朵凑过去听。
“听阿姆说，早上她随夫人照往年一样去礼明寺求签掷杯，问明年的家运，抽到了大凶之下下签；拿老爷、少爷、还有小姐你的生辰八字去解签，算命师傅也是连连摇头。听完解签的话后，回来的一路上夫人的心情就不是特别好。”
“是什么签文？”
“月照……月照天书静处期，忽遭云雾又昏迷；宽心祈待云霞散，此时更改好施为。”小丫鬟随阿姆识过几个字，所以能把略显生涩难懂的古文依稀记住。
“听起来确实不是什么好词……”曦苑嘀咕着。
虽然曦苑并不信这些，一个人成何事做何人，怎能单凭生辰八字就全权定了数？可架不住娘亲相信啊。
她决定先去祭祖的偏厅看看，好歹能把握点风向，安慰一下娘亲，不至于被怒火无辜殃及。
离着一个圆拱门和一个院子，迎面而来的空气里，满是幽幽袅袅的烛香味，仪式已经开始好一会了。
出乎曦苑意料的是，孙夫人除了面色略有不悦，一切都在照常进行中。
“娘。”曦苑一进门便笑着和娘亲打了声招呼。
“来啦。”
孙夫人偏头看了她一眼，然后接过仆人手里递过来的三支香，放到红烛的火苗中点燃。
只是今儿的红烛有点怪异......
祠堂偏厅在建造之初，除了按照八卦风水来，还考虑到了锦城的气候风向的问题，并不建在空气对流处。所以即使外面偶尔有北风呼啸而过，但祠堂里面仍是气流如常。
可现在眼前的红烛光却摇摇晃晃地，宛如风中残烛，香还没点着，灯芯倒是自己灭了。
曦苑赶忙看了眼母亲的脸色，果然更暗了下去，还多了一丝忧愁。
“前几日路过礼明寺，听一卖香火的小贩说，因为临近过节，买香的人多了起来，赶工赶量，香烛手艺做工质量便参差不齐，那烛心常常到一处便断了去。我看娘你也买到了这类次品香烛了吧。”曦苑想起了方才小丫鬟跟自己讲的事，伸手拿过娘亲手里的香说到。
烛火灭这兆头更不好，为了避免娘亲再多想，慌忙随意扯了个理由。
似乎相信了曦苑的话，孙夫人的脸色总算缓了缓，望着熄灭红烛飘然而上的灰烟，抬手招了候在一旁的小厮，“算了，去库里拾多一双上次买的旧红烛来换上吧。”
“是。”小厮领命而去。
待全家依次在神龛牌位面前上完三轮香，烧完木桌上小山高的纸钱，祭祀仪式结束，门外的暮色已悄然降临。
娘亲又忙着去厨房，张罗待客的饭菜事宜，不说曦苑还差点忘了，今日哥哥要领着达尼尔先生和李玉然回家吃饭。
曦苑路过入门主院的时候，瞧见了墙角那棵羸弱不堪的玉兰树。在这个不属于它的季节里，比起院中的虽然同样破落但根茎深植的参天大树，显得过分弱小可怜，跟别说和后院的殷血红梅相斗艳了。
就在曦苑望着那棵白玉兰发呆的时候，孙府大门外隐隐传来汽车停步熄火，而后一群人谈笑晏晏，由于远到近，朝府里走进来的声音。
等走廊上的曦苑从呆愣中回神，闻声望去，几人已经入了大门，踏上大院的砌砖地。
领头的是曦懿，夏玉跟在后面，身旁站着一个与曦懿个头差不多的男人，被哥哥遮挡住了容貌，令人厌弃的李玉然拖着肥胖的身躯跟在最后。。
“苑儿。”曦懿回头看到了她，便唤了她一声，身影摇摆间，空出了身后的位置。
曦苑终于看清男人的面貌，只觉得眼熟，男人也顺势朝她看来，记忆重合。
达尼尔竟是那天市长宴会上，被她偷偷盯着的，玉树临风的男子。
曦苑不免有些尴尬，怎么会这么巧……达尼尔分明便是个洋人的名字啊！谁知……也不晓得对方那天有没有注意到她。
苦恼间，四人已经来到走廊，在她面前站定。
“苑儿，来介绍一下，这便是达尼尔先生。这是我的妹妹，孙曦苑。”
“你好。”
“你好，达尼尔太绕口了，还是叫我中文名江禾昀吧吧。”江禾昀亲切地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