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玄带着姜夔，来到了天地殿前，二人驻足于此，长久地沉默。
正午的阳光比一个月前温暖了许多，一如许多年前，两个少年悄悄潜来时那般温暖。
“快，小牛，趁师叔不在，我带你进去。”十岁的冯玄牵着小牛的手，将他往殿门里拉。
“我不去。”嘴角已有些茸毛的少年坚定地摇了摇头，而后将比他弱小很多的冯玄又拉了出来。
回忆着往事，二人脸上都现出笑意。
“快，小牛，趁……我带你进去。”冯玄牵起姜夔的手。
姜夔将他一把拉了回来，“我不去。”
“师叔已不在了。”冯玄看着那道大门。
“他们都在。”姜夔笑了笑，举步向后山走去。
阳光透过枝叶间隙，投射在后山的石板路上，自负歌喉的鸟儿们在林间欢唱，却使这片山林显得更是幽静，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谁都没有说话，但似乎，又说了许多话。
姜夔随姜道礼出征三年，走时，三元观每个人都跟他道了别，回来时，却只能在心中想想他们的音容。
因为，如今他们都已被埋进了土里。
跪在松阳子墓前，姜夔以额触地，很久都没有抬头。
“我已颁下军令，此后自天地殿至此地，为禁地，擅闯者死。”姜夔说。
“大可不必……”冯玄本想说仙道贵生轻死这类话，却终究没能说出口。
他与师门众人相处十数年，自然有这份心性，但小牛不同，他觉得，该为小牛保着这份念想。
“阿翁问我天地殿里到底有什么，我只说是诸位老爷的遗物，我睹物思人，不忍外人打扰。”姜夔的语声很缓，但因为心中已有定计的缘故，他说得很坚决，“若是异日有人敢向阿翁嚼舌根，无论是谁，我必让他不会再有机会说话。”
“你……”冯玄想说话，却被他挥手打断了。
“从前你总是让我进天地殿看看，我不肯去，不是因为我不好奇，而是因为我怕自己忍不住。”
“你还记得朱环师叔说过的话吗？”姜夔定定地看着冯玄，道，“那天你想带我进去，被他发现了，后来他对我们说，不见可欲，使心不乱。”
“你自小在观中长大，自然可以视那些宝贝如俗物，可我不一样，阿翁更不一样。”
“其实呀……”冯玄笑道，“那里面也没什么好东西了，典籍么，大多数人是不感兴趣的；符箓挺多，你们也不会用；法宝兵器，我送得差不多了，哦，对了，还给你留了一件，至于其中丹药，仙丹是肯定没有的了，倒是我后来炼了不少治病救人的药丸，你大可以拿去献给叔父，嗯，有奇效。”
“你竟然拿那些宝贝送人……你说什么，我也有？”
“当然，大夏龙雀刀，不错吧？”
“天杀的，这把刀是真的？”姜夔惊道。
“你就说想要不想要。”
“走走走，你去给我拿出来。”姜夔推着冯玄就走。
“我拿不动，忒沉。”
“那我……”姜夔想了想，皱眉道，“那你用根绳子拴着，我在门外拉。”
“你脑子没病吧。”冯玄哭笑不得，“都说了那里面已经没什么好东西了，进去一趟怎么了，还怕有狐妖勾了你的魂么？”
“那个么……”姜夔满脸无奈，“军令我都已经下了，我怎么好违反自己的命令。”
“你这岂非作茧自缚？”
“都是你害的。”
……
天地殿中剩下的东西的确不多了，却也不像冯玄说的那样，没什么好东西。
世外之人不重身外之物，哪怕是法宝兵器，他们或者需要借重一时，断没有爱之成癖的道理，所以确实不如一般修士的收藏之丰。但轩辕一脉无数年传承，总有些东西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流传下来，说不多，却也并不算少。
就连古琴都藏了十几张，更何况其它的仙家宝贝呢。
姜夔终是没有进殿，冯玄却也不至于真拿不动那把刀，所以最后，那把赫连勃勃以举国之力铸造的神兵，终于到了姜夔手里。
看着那柄外形威武不凡的大刀，感受着刀柄处传来的霸道无匹的气息，姜夔激动得差点哭起来。
“我从十二岁便随阿翁征战，到如今近十年，却从没有过如此称我心意的兵器。”
“你果然还是这般肤浅的眼光，就知道看样貌。”冯玄打趣道。
“你知道个屁，神具而形备，这刀形神相合，乃是真正的神兵利器。”
“不跟你争，如今我也算松了口气。”冯玄指着天地殿笑道，“以前总是担心，这里面的东西太过惹眼，会遭人觊觎，如今都送得差不多啦，也就没什么隐患给你留下。”
此前诸葛夫妻、慧心、陈甫、石芦儿与宋天佑一人在里面挑了件法宝兵器，之后冯玄又给瞎子留了一柄古剑，而他自己则要带走河山盘、扶桑木、一副乾坤圈和一串流珠，这么算下来，天地殿中虽仍有些法器、兵器，却也算不上当世罕见，以姜道礼如今的声威与姜夔的地位，完全不用担心有人敢来打主意。
除非真有人发现了建木。
“倒真希望有人来抢这把刀。”姜夔冷笑道。
“对了，那些琴我带走一张，其它的你一定要好好保管。”冯玄嘱咐道，“藏书阁中的典籍，若是有人需要，便允他抄写一份带走，这些东西，倒是无需敝帚自珍。”
听得这些话，姜夔的脸色难看起来。
“你真要走？”他说，“相信我，我护得住你。”
“早就想出去看看啦，你都已去过荆州与吐谷浑了，我连沈黎郡都没出过。”冯玄笑道。
“今日上午，阿翁见了柳元景，阿翁现在已是领宁州刺史，平西将军，兰县候，使持节都督沈黎、越嶲军事，沈黎太守。”
“而我，也有了个城阳县男的爵位，对了，我还是旄牛县长。”
“那我以后岂不是可以在蜀西横着走了？”冯玄大笑。
“所以，你还用走么？”
“我说了，我想去天下看看。”
“我能护得住你！”姜夔几乎吼起来。
“我不想做你这只老母鸡羽翼下的小鸡仔。”
“去你的，你才是老母鸡。”
“老母鸡，帮我做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