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终究不能保家业

“沈黎、越嶲两郡共两千七百户田奴,都在这里了。”

“三元观自己也有些田产,约三千亩,山林太多,我记不得了,总之,这些都已点算清楚,你接手之后一查自知。”

因为三年前那件事,冯玄不太喜欢姜道礼,说话的时候语气硬邦邦的像是在念经。

“房产呢?”姜道礼淡淡地道。

“房子我要留下。”

“那就不用谈了。”

“我可以租给你。”冯玄让了一步。

“我不太喜欢租的房子,住着怕闹鬼。”

“你一个肉身凡胎,住道观受得住么?”冯玄冷笑道。

“老子羌王血裔,天命加身,区区道观又如何?”姜道礼蛮不讲理。

“呸!”冯玄狠狠啐了一口,“别说你个羌王,宋皇也不敢说这话。”

“人家随便派个二流角色就砸了你家大门,抢了你家道观。”

“那两座殿是我让给他们的,你懂不懂什么叫诱敌深入?”

“我只知道那叫落荒而逃。”

“你非要连我家都抢走么?”冯玄怒声道。

“你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抢了你我毫不愧疚。”姜道礼嘴角勾起,像极了石中人耍赖时的模样。

好吧,那就是耍赖,这厮本就是不喜欢讲道理的姜道礼啊!

“我跟你儿子换过生辰八字,拜过皇天后土。”冯玄只得拿出绝招。

“那也跟老子没关系。”姜道礼一拍案几,茶盏酒壶猛地跳了起来,在案几上滚得七零八落。

一旁的石芦儿听到这里,微微一笑,款步上前,朝姜道礼一拜。

“新妇石氏,见过叔父。”

姜道礼鼻尖哼了哼,却没说话。

“叔父远征辛苦,想有处宅院颐养,这无可厚非,郎君与新妇乃是叔父的子侄,亦自当报效,原本就是将三元观送与叔父也是应当的。”

姜道礼冲冯玄一瞪眼,“瞧瞧你夫人说的。”

冯玄:“……”

“只是郎君无父无母,自襁褓时便在这三元观中长大,三元观乃是他唯一的归处,若是连三元观都没了,新妇与郎君也就……也就成了无家孤人……”

听到这里,一旁的小牛眨了眨眼,突然明白了什么,蹦起来一脚朝冯玄踹了过去。

“你还是不是我兄弟?”他怒问。

“屁话!”冯玄莫名其妙被踹了一脚,也是大怒,“你踹我干嘛?”

“既是兄弟,你与我阿翁怎地这般说话?”

冯玄一愣,随即在心中将自己骂了个七荤八素,接着便躬身作揖,依着子侄见叔伯之礼参拜姜道礼。

“叔父,我错了。”

姜道礼无奈地看着姜夔,叹了一声。

“那年,我与沈庆之大战一场,败了,不知怎地竟将小牛儿也弄丢了,后来,三元观派人给我送来一封信,我才知道小牛被你救了。”

“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但你终究救了小牛一命,还与他结为了兄弟。”

“我原本想,你若还是见了我只会瞪眼,我取你三元观,助你脱困,就当是一场钱货两讫的交易。”

这位羌人枭雄此时看着毫无半点沙场争雄的豪迈,更像一位为子女操碎了心的老父。

“可你这一声叔父,将了我的军啊!你的境况我已尽知,现今的情形,你若留下三元观,首尾便不干净,凭空给陛下留下日后找我麻烦的借口,若是三元观在我名下,我只说是仗势夺产,陛下便无话可说。”

话说到这一步,姜道礼也算是掏心置腹了,冯玄若还坚持留着这个家,想必他也会让这一步,但冯玄并不是那种毫不体谅别人的人。

他立在原地,半晌都没开口说话,只是眼眶有些发红。

终究是,什么都保不住。

姜夔忽然上前,如年少时那般一把将他抱住。

“七年前,你带我来到三元观,我在这里住了四年,这四年是我最开心的四年,不用战场厮杀,不用东逃西窜,不用与我那些兄弟勾心斗角,师父师叔与师兄们待我如待你一般,从未当我是外人,我这一生,必不会忘了那段时光。”他在冯玄耳边轻声道。

“将三元观给我吧,我是你兄长,这里便也是你的家,永远都是。”

“师父、师叔、师兄们的墓前,我会常去清扫,忌日节令,初一十五,我会给他们上香供酒。”

不知怎地,冯玄突然想起十岁那年,小牛刚刚来到山上的时候,那天他被一头落单的野狼咬伤了腿。

小牛说我要弄死那畜生,于是一天一夜里,他追着那只野狼跑了三个山头,硬是将那畜生堵在一个山洞里,一拳一拳打成了肉泥。

小牛向他保证过的事,一向都是算数的。

那天小牛闯山,便是明证。

小牛从氐人苻氏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便决定帮冯玄脱困,前思后想之后,他发现眼下自己势单力孤,武道修为虽有四品,却连给萧道成塞牙缝都不够,唯一的办法,便是借势。

而他唯一能借的势,便是他阿翁姜道礼,以及姜道礼身后的三万大军。

姜道礼如今正要依靠朝廷让羌人休养生息,就算是姜道礼的嫡子,也很难说服他为冯玄出头,与朝廷作对,所以小牛决定以身犯险,逼姜道礼不与朝廷讲道理。

这便是他在那日不让冯玄出去救他的原因。

能为冯玄做到这一步,小牛当得起“兄弟”二字。

……

益州刺史、冠军将军张悦来到了城阳县,他代表朝廷,前来犒赏得胜归来的西征大军,而在此之前,吐谷浑派出的求和使者已到达京城,据说陛下见了他们之后龙颜大悦,随即便流水般地颁下对西征军的封赏。

同时,为了表示西征军三年里缺粮少药的事与朝廷毫无关系,陛下也果断砍了张承的脑袋,夷其族。

与张悦一同来到城阳的,还有晋安郡公、骠骑将军、雍州刺史柳元景,作为当今朝中数一数二的人物,他的到来,显示出陛下对姜道礼足够的礼遇。

当然,也可能是表达陛下对姜道礼屡召不至的不满。

姜道礼自二月底回到城阳,只做了一件事情——夺取当地最大道观三元观的产业。

他的军队倒是并未解散,而是在城阳周边开荒屯田,似乎有常驻下去的打算。将陛下给他的,移镇宁州的旨意当做了废纸。

此后朝廷屡屡下旨,让他进京面圣受赏,他也置若罔闻,竟开始在卧龙山中大兴土木,建造起别业来。

后来还是沈庆之与柳元景上书朝廷,道出了其中缘由——姜道礼不满意朝廷的封赏。

因此次西征,姜道礼荡平党项,解决了西南边患,又逼得白兰投降,更是带着党项、白兰征来的士卒,打服了常年作乱的吐谷浑,使得吐谷浑遣使求和,功劳不可谓不大,如此大的功勋,朝廷当然不会吝于赏赐。

但即便如此厚重的赏赐,姜道礼仍是不满意,不是嫌少,而是不对。

他不想做宁州刺史,也不愿做平西将军,就算朝廷给他开府之权他也不稀罕,他想要的,是益州西南三郡——沈黎、越嶲、朱提。

因为这三郡不仅是氐羌故地,也是中原通往西南的商贸门户,控扼着宋国三大商道之一。

他想要,但是朝廷不愿给。

所以,柳元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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