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晋之与谢扬已在小院中足不出户半月有余，便是张悦与柳元景来到城阳县，他们也未曾出现过。柳元景也似假装不知他们在此，竟也没与他们一叙。
这半个多月来，他们从最初的惶恐不安到现在的心中不甘，情绪经历了太多的跌宕起伏，其间煎熬不可尽述。
离开城阳县的时候，他们满怀信心，只要说服了檀僧信与他们合作，他们便能得到想要的一切，建木自然不在话下，便是陛下想要的定国之宝，也大有可能。
成都城中，他们代表王氏、谢氏，与檀僧信谈判，结果也非常让人满意，檀僧信对建木与定国之宝不感兴趣，他要的只是那些法宝、仙丹与典籍，双方一拍即合，皆大欢喜，剩下的便是坐等收获。
然则十三鹰被人一日之间杀得干干净净，就连九流之一的伶流也不知所踪，他们失去了与檀僧信合作的唯一基础，让二人此前的一切盘算都化作了泡影。
他们不敢回去面对家族责难，于是在此地流连不去，只是想多搜集一些情报，以挽回些许颜面。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冯玄会让人找上门来。
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位带着数十近卫的年青将军，在他们刚刚收集到的情报中，这名将军叫姜夔，乃是姜道礼的嫡子。
姜夔拿出一件东西，与他们交换一门功法。
“他让我问你们，为何一开始的时候，你们不好好与他说，非要耍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呢？”姜夔的话透着鄙夷，让两位一品士族有些恼怒。
“哪怕你们带着十三鹰直接杀上三元观，他都会对你们心生敬意。”姜夔冷笑一声，“可你们并没有。”
“如果你们只是想要建木，那么，今天你们就可以得到它了。”姜夔敲了敲案几上的木盒，“既然大家互相都看不顺眼，公平交易便是最好的办法，我们要王右军的以字成符道法。”
王氏一族，自王导起开始大兴，其间人才辈出，到了王羲之这一代，更是出了许多了不得的人物，尤其是王羲之，开创了奉道世家——懿族之王氏一脉，其所创“以字成符”道法，乃是当今世上以术入道的肇始。
以术入道有些类似以武入道，都极其艰难，非天纵奇才不能达之，在王羲之之前，入世修士已近千年没人能做到这一步，但“以字成符”出现后，但凡于书法一道有所悟的人，多能借由此法悟得大道。
受以字成符启发，后世有许多一方大家，或以画入道，或借弈入道，竟屡有得道之人。
这其中，琴圣宗炳便是个绝佳的例子。世人都道他以画入道，创了“山河大写意”这门武学，却不知“山河大写意”只是他得道之后顺手为之，他以琴入道早已多年，此后贯通画技，方能不拘一格创出“山河大写意”。
直至今日，许多修士仍对王羲之念念不忘，世人只以为王羲之书法绝佳，名士多有钦敬之情，却不知修士们感佩的，乃是这一门“以字成符”绝技。
寻常画符，如冯玄的真名符，需得符头符胆符脚俱全，才算是一道符；而且需要黄纸承载符文之力，以朱砂为墨，诵念咒诀，画出的符才有效用。但“以字成符”不同，风雨雷电，只需写出字来，瞬息立现，而且不拘是白纸黄纸，甚或有没有纸，都是一样。
在沙堆上写，在泥潭中写，在空中写，无有不验。
冯玄想要的，便是这“以字成符”，原因也很简单，画符真的太麻烦了，设想他手握诸神真名，再融会贯通“以字成符”，此后若是遇敌，凌空写下神名，神灵便出现在跟前，这该多省事，多迅捷。
他有这个想法不是一天两天了，诸葛走之前便给他出了这个主意——王谢虽不是什么好人，但总的来说，公平交易他们还是能接受的。
后来，他们掘地三丈，刨到一段建木须根，借由刘凤子手中湛卢，夫妻二人合力将之斩下，便是此刻木盒中的这一段。
不出诸葛所料，犹豫良久之后，王晋之拿出了“以字成符”的秘诀，但这秘诀，却并不是那种现成的道法。
“王氏世传的秘诀，便只是三幅字帖以及调息法门，调息法门好练，但若想领悟以字成符，还需领悟这三幅字帖，这三幅字帖乃是先祖亲书，王氏每一代人所领悟的都不同，因此我们的道法也各有差别，他能领悟到哪一步，就看他的造化了。”
他所说的与诸葛并无差别，姜夔也就不再疑心他作假，收了字帖与秘诀，将木盒交给王晋之。
“建木亦无假，你们可找人验一验。”姜夔想起冯玄说过的话，又补充了一句，“以建木换秘诀，是诸葛先生的建议。”
王晋之与谢扬对视苦笑，长长地叹了口气。
“既然是他说的，却也不用验了。”
他们虽与诸葛先生有了隔阂，却也知道那位并非乱出主意的人，如今已是两全其美的结局，只是对他们而言，太不甘心。
但不甘心又能如何，那冯玄也不是个傻子，他让这位如今在西南夷能一手遮天的少将军前来交易，已是对他们的警告。
毕竟，王谢的名头在汉人中好用，在边夷这里么，难说得紧。
送走姜夔，二人默然不语，良久之后，谢扬才开了口。
“如今得到建木，已是建功。”
他的意思很清楚，家族只要建木，至于十三鹰损失多少，那不是他们该担心的事。
“我对那冯玄，越来越感兴趣了。”王晋之脸上阴晴不定，但转瞬便狠绝起来。
“你还要……”
“如我所料不差，如今他勾上姜道礼，反倒不能再留下了。”
“他会走？”
“就算他不肯走，姜道礼也会撵他走，羌人百年来生存艰难，姜道礼若是想有所改变，陛下是他唯一的靠山，而如今，萧道成还未离开城阳。”
“你是说，萧道成待在这里，是在逼他？”
“萧道成未必还能做些什么，但他会不甘心，起码，他不想让冯玄过得太安稳。”
“言之有理，柳元景西来，想必也不是全为了封赏姜道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