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少年

裴彻不明白,方才还紧紧攥着他袖口,满脸脆弱依恋的顾璟浔,为何瞬间便转了脸色,他心中沉了沉,到底没有表现出什么。

顾璟浔朝床里侧挪了些,神色冷淡,口气不愉:“你怎么在这里?”

裴彻一时哑然,不知如何作答,边上的姚嬷嬷便近前解释道:“方才老奴唤殿下不醒,便出门去请陆公子,恰遇上裴世子来府中给殿下送药,是裴世子求了老奴,想来看看殿下。”

顾璟浔往边上瞧了一眼,果然看见陆双离正提着药箱,安安静静站在不远处。

触及她的视线,陆双离走向床榻,将药箱放到手边的几上,取了里面的脉枕和帕子,恭恭敬敬道:“容在下为殿下诊脉。”

他声音如沙石粗粝,裴彻听了莫名不适,轻轻蹙眉,再去瞧他的脸,姝丽中带着隽雅,雌雄莫辨,很是惹眼的容貌。

裴彻觉得他不单单是什么大夫,瞧这样貌,分明像是顾璟浔的……小侍。

裴彻心中郁结,便将早放在桌上的木盒取了,走到陆双离身旁打开,声音依旧温和:“这是我在崎南山中摘来的灵芝,今日先交与陆公子,有劳陆公子为殿下研医入药。”

陆双离愣了一下,接下木盒,神色不明地看了裴彻一眼。无广告网am~w~w.

顾璟浔目光落到那盒子上,表情依旧淡淡的,向姚嬷嬷道:“嬷嬷,先请裴世子出去。”

裴彻也知道自己待在这里不大合适,便随姚嬷嬷离开,临走,他偏头多看了一眼陆双离。

人一走,顾璟浔也没真让陆双离诊脉,挥挥手让他退到一边。

陆双离便坐到不远处,研究那木盒中的灵芝,顾璟浔将姜姜唤出来,皱着眉问:“怎么回事?”

姜姜知道她问的是裴彻进来的事,便如是答道:“方才嬷嬷唤殿下不醒,听得殿下一直在喊‘蛰哥哥’,以为殿下魇住了,便将陆公子请来,裴世子是跟着一起进来的。”

顾璟浔眉头蹙得更紧,她那嬷嬷绝不是听一两句请求,便放外男进她屋子的人,可她为什么带裴彻进来了?

顾璟浔揉着眉心,想起朦朦胧胧听到裴彻的那声“我在”,目光不由一顿。

她梦中呓语唤的“蛰哥哥”,莫不是给姚嬷嬷听成了“彻哥哥”,恰撞见裴彻入府,这才病急乱投医,将人带进来了。

想到这个答案,顾璟浔头更疼了,心里只觉烦躁。

她脾气一向不算好,陆双离瞧她眉目间隐有郁气,便行到她身旁,轻声问:“殿下昨夜可是没睡好?”

耳边的声音粗哑难听,顾璟浔却奇异的安定下来,缓缓点头,“做了一晚上的梦。”

“殿下梦见什么了?”

顾璟浔神色怏怏,梦中的一些画面渐渐模糊,她仔细去回想,却觉头痛欲裂,忍不住轻喃出声,伸手捂住额头。

陆双离忙去扶住她,一手贴在她的后背上,轻轻为她顺气,“殿下别想了。”

顾璟浔无力垂着头,虽平静了些,却如同溺水之后刚得喘息的人,大口呼着气,浑身都软绵绵得使不上劲儿。

她倒是很久,没有再做这样的梦了,不像是过去,每每都似被困在那血腥的孤城中,逃无可逃,躲无可躲,午夜惊醒,满身戾躁。

陆双离见她神色逐渐缓和,知她这时候不喜有人在旁打搅,便松了扶住她的手,退开一步,恭恭敬敬施礼:“双离告退。”

顾璟浔看向不远处装着灵芝的木盒,疲惫道:“若是好东西,便留着给如醒用吧。”

陆双离也不多问,缓缓点头,过去将木盒一并收起,又向顾璟浔作了一礼,背着药箱无声退出房间。

客栈之中,惊蛰天未亮便醒了,睁开眼望着帐顶,再无一点睡意。

昨日他离开后,脖间挂的玉球断续亮了几次,惊蛰没有去理会,任由它闪烁不停。

这般发呆许久,待屋外天色蒙蒙亮起,他起床唤小二送来些热水,洗漱过后,便离开客栈出了门。

因着时辰尚早,惊蛰出来时,街巷中还很安静,等独步走到东市,周围才开始热闹起来。

街中商铺鳞次栉比,叫卖声不绝,惊蛰走到一处店招之下,往一处卖糖糕的小摊看过去。

他正要抬步上前,衣服却忽然被人扯了一下。

惊蛰转过身看去。

扯他衣服的是一白发老者,瞧着有几分面熟。

他目光扫过那老者身后的糖画摊子,这才记起来,这地儿正是昨夜顾璟浔买糖画的地方。

他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老者满面笑容,只道:“小郎君且等等。”

他说完,又扭头小步跑回去,惊蛰见人往那处糖糕摊去,有些不明所以。 m..coma

不多时,那老者便又折返回来,左手拎着油纸包好的糖糕,右手抓了各式样的糖画,一股脑的往惊蛰怀里塞,边塞边笑眯眯道:“拿好喽,带回去给你媳妇儿也尝尝。”

惊蛰:“……”

长这么大,头一回被这般热情的塞了许多吃食,惊蛰抱着满怀的东西,一时有些懵愣。

待听到对方说了什么,他神色不由一僵,这老人莫不是误会了昨夜的自己与顾璟浔。

惊蛰将东西递回去,道:“我……”

老者以为他不肯接受,忙双手并用地往他怀里推,嚷道:“昨日买糖画,你媳妇儿多给了小老儿银钱,这些吃食值不上什么,快些拿回家去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惊蛰:“……”

他们这边的动静引起了摊贩们的注意,那卖糖糕的中年妇人,边和着面边扯着嗓子喊:“老周头,这后生是你亲戚吗,瞧着可真俊,可娶亲了?”

老周头呵呵笑着,只道:“怎么,又想给你那外甥女物色?那你可要白忙活了,人家已经有媳妇了,那姑娘我昨儿个还见过,长得跟天上的仙女似的。”

商贩中有人揶揄:“您老见过天上的仙女?”

接着又是一阵笑骂之声,惊蛰抱着东西僵立原处,一时间有些无言。

这一来二去的,他未曾说过一句话,莫名其妙就成了有家室的人。

惊蛰向来独立独行,不爱说话,也不善与人交际,他觉得自己该转身离开,可却半步都没挪动。

大概是,这些人看向他时,不曾用憎恶恐惧的眼神,甚至会这般肆无忌惮的同他说笑。

初起的太阳照的人身上暖洋洋的,耳边的嘈杂也奇异的不觉扰人。

待商贩们说闹够了,惊蛰便又将手中的吃食递还给老者,尽量让自己的表情不那么冰冷,缓声解释道:“我与昨日的……”

他话未说完,身体忽然被轻轻撞了一下,接着只觉腿上一紧。

惊蛰动作一顿,低头去看,只见一个少年,正抱着他的腿仰着脸笑。

那少年脸蛋红彤彤的,似乎刚刚跑过,出了许多的汗,大口喘着气。

耳边哄闹声又起,其中一个商贩向卖糖糕的妇人扬声道:“三娘,这回你可歇了心思吧,人家郎君不止有媳妇儿,孩子都这么大了。”

惊蛰:“……”

那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前些时候从渠门沿水路逃出来的霍谨。

那日霍谨和孩子们照霍时药的安排离开后,被安置在榆林巷附近,一直躲着没敢出来,等了几天霍时药现身,将其中的几个孩子送还到家中,剩余他和几个孤儿,便留在榆林巷跟着霍时药的大徒弟霍坤学武艺,近些日子才敢出门露面。

霍谨从霍时药那里得知惊蛰也从渠门逃出来了,便一直想要见他,只是他找霍时药问了一次,霍时药一直说惊蛰有其他的事要做,没时间见他。

今日出来帮同伴采买东西,霍谨也想不到能碰见惊蛰,他心里实在兴奋,便一路跑来,激动地抱住了对方的腿。

霍谨喘匀了气,脸上洋溢着少年青涩的笑容,声音欢快:“惊蛰哥哥。”

惊蛰:“……”

他在渠门时,瞧着这少年比其他人稳重,才多关照了些,眼下不在渠门,霍谨倒是露出许多孩童的稚气。

惊蛰如今实在听不得“哥哥”两字,尤其是被人用这般热情的声调呼喊,他额角跳了一下,面无表情地掰开霍谨抱着他腿的双手,低冷道:“别叫我哥哥。”

霍谨的愣了一下,扭头向那些还在互相说笑的商贩看了一眼,然后忽然心领神会,重新抱住惊蛰的腿,脆声道:“爹爹!”

他方才便听见那些商贩将他错认成了惊蛰的儿子,惊蛰哥哥不让他叫惊蛰哥哥,定是怕暴露了身份,那他就配合他将戏做完便是。

他这一声响亮清脆,瞬间引来了商贩们的目光。

惊蛰低头看着一脸求夸奖的霍谨,脸都黑了,强忍着没把人一脚踹开。

他再度掰开霍谨的双手,然后把怀里的吃食塞给他,只留了一个糖糕。

惊蛰转身离开,一边吃着手里的糕点,一边阔步向前。

身后的少年跑着追上来,咬了一小口糖画,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表情满是小孩子的童真,还特意满足地叫道:“爹爹,好甜啊!”

惊蛰险些被刚咬到口中的糖糕噎住。

他收回霍谨少年老成的看法。

身后依稀传来商贩们的交谈声,断断续续。

“我瞧着那后生年纪也不大,那真是他儿子?”

“额哟,你听那娃儿叫得多亲啊,这还能有假的,没准人家成亲早呢!”

“……”

惊蛰撇了一眼身侧的小不点儿,嘴里的糖糕都不香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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