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众叛

惊蛰来到后山的时候,常闾已经和数人战到一起,其中一人,正是立夏。

状如发丝的千仞似暴雨梨花,在空中勾缠无数血线,盛放若鲜艳的花朵。

立夏等人且战且退,千仞宛如密网,散于空中几乎让人无处可逃。

常闾也很快发现了惊蛰的存在,正欲唤他近前,猛然间就看到他手中所持之剑,脸色霎时铁青,怒吼一声,手下一扯,被千仞缠住腰的一人,竟生生截成了两段。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顾璟浔猝然看见这一幕,骇得脸色煞白,捂着眼睛跌坐到地上,身体不住颤抖。

眼前覆盖着青草的土地变成了沾满鲜血的青砖大路,周围的房屋燃起大火,黑烟笼盖了整座城,地上都是残躯败体。雕刻着凶兽的大刀麾下,眼前的人被拦腰截断,血喷溅了半张脸,淡色的衣衫染透,耳边是混着火起燎烧的哭喊与狞笑,她只能转身跑开,前路狼烟滚滚看不清道路,但她不能停下来……

顾璟浔直觉的胃里紧缩,忍不住干呕,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眼泪吧嗒吧嗒低落在泥土中。

她怎么了?为什么会想到这些?

“蛰哥哥……蛰哥哥……”

顾璟浔无力呢喃,撑着瘫软的身体爬起来。

惊蛰已经手持蝉翼剑,飞身加入战局,斩断一束千仞,将立夏救下。

常闾一双浑浊的眼暴怒突起,满是横肉的脸前所未有的狰狞,头发散乱,状似癫狂,“好啊!好啊!原来狼子野心的是你!”

又是一剑斩断千仞,惊蛰并不与他废话,背着自己刀,手持蝉翼剑,身如蛟龙入水鸣凤在天,剑花乱影狂舞,根根千仞断裂散落于地。

常闾连连后退,神情惊骇,勉强挽救回一部分千仞,趁惊蛰不备,再次攻向一旁的立夏等人,惊蛰只好回身救人。

千仞被斩断的一瞬间,常闾倏地退开,施展轻功逃走。

立夏身上到处都是伤口,勉强撑着身体,抹了一把嘴角的血,向惊蛰道:“我死了有什么要紧的,不能让常闾跑了。”

他们本来就抱着必死之心,杀不了常闾也要伤了常闾,即便伤不了,也要拖住时间,等攻入渠门的人赶到。

立夏是雨水的人,惊蛰也是在玄悲寺那日才知道的。

他没有回应立夏的话,飞身往常闾逃走的方向追过去。

深林中枝叶缭乱,常闾一路逃窜,衣服被勾破,看起来狼狈不堪。

“门主!”

林中传来一声呼喊,常闾草木皆兵地僵住身体,四下观察,警惕道:“谁!?”

“是我。”

从树后走出一道紫色的身影,正是谷雨。

她走近常闾,脸上尽是担忧之色,“门主您没事吧?”

常闾看见她,情绪缓了些,目光却依旧锐利,“你为什么在这里?”

谷雨听了这话,眼中含泪,颇为落魄委屈的样子,“渠门已经被那些人给占领了,奴趁机逃出来,刚巧跑到这里,本来想躲一躲,没想到在这里遇到门主。”

她说着,已经走到跟前扶住常闾,惊讶问:“门主,谁把您弄成了这样!?”

“还不是惊蛰那个杂种,枉我这般信任他,还将珣阁副阁主的位子交给他,没想到此贼居心叵测,怕是当初立春的死,也是他设计而为!”常闾咬牙,眼下恨不啖其肉饮其血。

“怎会是他?”谷雨故作惊讶,一脸不可置信,见常闾表情可怖,忙抱住他的胳膊,软声道:“门主,这里太危险了,咱们还是快些离开吧。”

常闾这才扭头,表情缓和了许多,拍拍谷雨的手,“只有你一人,我没有信错,你放心,等我东山再起,到时候你就是门主夫人。”

谷雨低头娇笑,携着常闾离开,“奴不求别的,只求能陪伴门主左右。”

两人一起走出深林,沿着山道走去。

行至一处山石的时候,谷雨指尖捻起一根针,不着痕迹地移向常闾的穴位。

眼前利剑寒光一闪,她迅速收手退开。

同时退开的还有常闾,即便如此,他还是被来人划伤了胳膊。

常闾惊惶躲开,望向偷袭之人,并不是惊蛰,而是雨水。

他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涨怒,“你果然没有死。”

雨水见他受着伤出现在这里,千仞也损毁大半,脸色同样不怎么好看。

但眼下他也顾不上问惊蛰如何,迅速持剑攻去。

他手里没有蝉翼剑,但常闾的千仞也损坏了,又被他偷袭了一下,一时间两人竟打得不相上下。

常闾唯恐惊蛰追来,也怕那些攻入渠门的人赶来,虽怒不可遏,却并不想与雨水纠缠,很快飞身逃离。

雨水亦飞身追上,两人打斗到山崖处,普通的剑无法斩断千仞,雨水逐渐落了下风,被千仞伤了好几处。

数缕千仞缠到剑锋上,二人一时僵持不下,常闾见他这不死不休的架势,也想速战速决,余光撇见谷雨跟来,连忙唤道:“谷雨,杀了他!”

要在渠门排得上号,自然要靠实力,谷雨擅制毒,但并非一点武功不会。

雨水闻言眉头紧蹙,冷汗涔涔,眼看着千仞嵌入剑锋,快要将利剑扯断,而谷雨也在靠近。

山崖处黑影倏然闪现,寒色剑光破空而来,斩断最后几缕千仞,与此同时,那抹紫色的身影手臂一抬,银针精准没入常闾的穴道。

忽然松懈的力道,致使常闾后退几步,哇地吐了一口鲜血,他强行逼出穴道中的银针,不可思议地看向谷雨,眼底弥漫疯狂之意。

如白缎的线从千仞中放出,缠住谷雨的腰身,用力一扯,便将人扯到了跟前。

那是还没有修补熔炼好的千仞,对于常闾来说如同鸡肋。

“跟我一起去死吧!”常闾大笑撕扯着谷雨,带她往悬崖处靠近。

两人一同跌入山崖,谷雨的手扒着崖边,腰上缠着千仞,底下坠着常闾,她失声尖叫,神色惊惶,“雨水惊蛰!救我!我知道朝中和门主勾结的人是谁!”

惊蛰持剑上前,斩向千仞,那最后一簇有半指宽,虽不像细如发丝的千仞能将人骨肉截断,但却坚韧无比,连蝉翼剑都斩不断。

眼见谷雨要被一同拉扯下悬崖,雨水上前,掏出暗器打向常闾。

常闾吊在半空,暗器飞射而来,他眼神暴突,手一下子松开,骤然跌落谷底。

悬崖处雾气朦胧,划过一声惨叫,人很快不见身影。

谷雨从下面爬上来,气喘吁吁地跪坐于地。

雨水上前扯着她,神情难掩凝肃,“与门主勾结的人,是谁?”

谷雨柔弱地咳嗽,见雨水有些不耐,红唇微勾,恍如无骨地往他身上靠,“人家都这样了,你还要逼问。”

雨水不耐烦地皱眉侧身,忽觉脖间一痛,下意识看向靠过来谷雨。

方才还娇娆带笑的女人,在抬头的一瞬间,眼神变得冰冷狠辣,如同吐着信子的毒蛇。

惊蛰眼神也跟着一变,迅速持剑上前,剑锋偏转,拍在谷雨背上,震得她口吐鲜血,瘫倒在地动弹不得。

再看雨水,唇色乌青嘴角渗血,俨然是中毒的迹象。

薄如蝉翼的剑锋架到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惊蛰冷声:“解药。”

“食蓼毒,见血封喉,来不及了。”

雨水跌到在地,呕了一口血,勉强用内力逼出脖间银针,抑制毒素蔓延,咬牙问:“为什么?”

他想不出谷雨为什么要这么做,没有理由的。

眼前的紫衣女子忽然大笑出声,眼泪滚落,盯着他,泣血一般:“你,惊蛰,门主,这渠门所有的人,都该给清明陪葬!”

她偏头看向惊蛰,讽刺一笑,“可惜,我杀不了你了。”

“清明他……”

雨水手撑在地上,面露惊愕,话音未落,谷雨却忽然撞向蝉翼剑锋。

惊蛰连忙收剑,可是已经晚了,鲜血涌漫而出,染红了紫色纱衣的前襟。

雨水看着人倒下,一时间竟觉悲悯,他们曾经一起长大,虽然灰暗中的摸索,让他们互相戒备甚至敌视,但并非一点温暖也没有。

雨水记得刚来渠门时候的谷雨,是一个胆小爱哭的小姑娘,那时渠门已经被常闾掌控,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来到在这个泥潭一样的地方,如落恶兽之穴。

那时候,是清明拼了命的救她护她,带着她反抗逃离,但他们终究只是孩子,所有的挣扎在强大的人面前,都如同蚍蜉撼树,厄运的魔爪终究是逃脱不开的。

后来,娇弱爱哭的女孩就变了,逢人便带三分笑,连杀人时,都笑得灿烂无比。她能在渠门排的上号,不止因她擅毒,也因为那笑面杀人的狠劲,其手段之狠辣残忍,连门中专以刺杀为生的杀手,都颇觉胆寒,以至于连后来的清明,看她的眼神都变了。

倒在地上妩媚女子,盯着惊蛰,声音轻弱,被山风断续吹散,“一入渠门,手上的血……就再也洗不干净,终有一日,你一样……不得好死……”

她缓缓闭眼,嘴角还带着一抹似有似无的薄笑,满身尘俗沧桑,似乎在这一瞬间涤荡无存。

顾璟浔飘在一旁,迎着虚空,愣愣瞧她,心绪翻涌,默默无言。

她见她妩媚婉转虚与委蛇,逢人便是嫣然巧笑,仿佛无心凉薄的风尘之女,可她撞向剑锋的那一刻,又是那样决然。

顾璟浔转身,握住惊蛰的手,一寸寸擦拭其上的鲜血,喃喃:“她说的不对。”

惊蛰毫无所觉,拧眉看了一眼已经没了气息的人,沉默着将剑收入鞘中,而后走到雨水身边,俯身架着他起来。

雨水推了他一下,“你还是别管我了。”

他说着又呕了一口血。

惊蛰却不理会,将人背到背上,迅速离开山崖。

两人避开那些攻入渠门的人,一路下山。

顾璟浔也跟着飘在一旁,她看着惊蛰背上的人,脸色惨白昏昏沉沉,费力睁着眼睛。

食蓼毒药性猛烈,他不该到现在还没有毒发身亡,分明有些不正常。

他的头垂下来,惊蛰皱了一下眉,“别睡,我们现在去哪?”

雨水勉强睁眼,声音如游丝,“玄悲寺,浮屠塔。”

他说完,人就昏了过去。

察觉人还有气息,惊蛰加快速度,在天黑之前下了半武山。

他未作停留,趁夜到医馆拿了些药,将身上仅有的碎银放在柜台上,然后离开。

草药被塞到雨水口中含着,人很快悠悠醒转过来。

满嘴又涩又苦又麻,雨水唾了好几口,才将那些药材吐干净。

他虚弱的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从鼻腔喷出一声苦笑,“食蓼没毒死我,我先被你药死。”

惊蛰背着人继续赶路,闻言顿了一下,一本正经问:“食蓼毒药性猛烈,你怎么还没死?”

雨水:“……”

“你说得是人话吗?”

惊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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