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 眉眼

谢家之事闹得沸沸扬扬,朝中前所未有的动荡,三司共同审理,几日的光景,就有不少人受了牵连。

渐渐的有人发现,这一场动荡,不光只针对谢家之事。

先帝晚年昏聩,留下满目疮痍的朝局,结党营私欺君罔上不乏有之,顾政年少登基,早就想要彻底肃清朝政。

直到这一次,各大世家才终于意识到,天子的羽翼已经丰到了何等的地步,慑于他忽然地雷厉风行,一时间人人自危。

例如卫家,二房父子被传去问话,未曾定罪,族中长辈已经“大义灭亲”,及时地撇清了关系。

长街小巷中,卫初琳蹒跚地扶墙走着,她的父亲和大哥,被带去了大理寺,卫家族长丝毫不念旧情,用些冠冕堂皇的说辞,将他们二房逐出了卫家。

从昨天到现在,她求告无门,往日里那些对她百般恭维的人,如今对她避如蛇蝎,才不过一日,就叫人尝遍了人情冷暖。

她原本想去找裴彻,还未曾出门,卫初禾忽然找了过来。

卫初禾告诉她,她父亲和大哥之所以会被牵连,是因为顾璟浔一直恼恨着她同裴彻不清不楚的事,才故意从中作梗,若是她再去找裴彻,叫顾璟浔知道了,她的父亲和大哥,恐怕更活不成。

今日半路拦下顾璟浔的车驾,将事情闹大,也是卫初禾给她出的主意。

她说,只要将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碍于民怨,就算顾璟浔不肯放过她的家人,顾璟连为了保住自己的名声,也不会轻易对她家人出手。

卫初琳相信自己的父亲和大哥是清白的,她也是真的走投无路了,才信了卫初禾的话。

裴彻确实从未许诺过她什么,她还在枝头时尚且不能得他一顾,如今跌落尘埃,更是与他再无机会,她对顾璟浔说得,也是真心话,比起放弃裴彻的心痛如绞,她更不能放弃自己的父亲和兄长。

卫初琳想起当初在围场之中,顾璟浔对她说的话,虽是如刀子般划破了她的腑脏,却也叫她渐渐看清了,裴彻是真的从未对她有过什么感情。

她攒去眼泪,进了巷中的一间院子,甚至没有再像过去每一次受挫一样,只会歇斯底里。

……

这一场真正的动荡,顾政和顾璟连没有再让顾璟浔参与,她唯一要做的,就是护住府中的宗闵。

但现在还没有人知道宗闵才是谢繁踪,顾璟浔的生活,便成同惊蛰黏糊在一起,吃吃喝喝睡睡。

任凭外面如何腥风血雨,不需要她出手了,她自躲在自己的安乐窝里。

更何况,自从顾璟浔将惊蛰正式从平南侯府要过来之后,蛰哥哥就跟忽然开了窍一样,比以前主动了不知道多少,视线片刻离不得她,情话说的磕磕巴巴,闹下了不少乌龙。

于是在被惊蛰亲得缺氧,听他难以自抑在她耳边不停唤着“浔宝儿……”的时候,顾璟浔把人给推开了。

要不是他还是保留着那一副淡漠成习惯的表情,顾璟浔简直怀疑他让什么邪物给上身了。

正意乱着的青年被推开,怔了一下,又欺身上去,声音低涩又有磁性,“浔儿,是不是不舒服,我亲疼你了吗?”

顾璟浔:“……”

她想着她这些日子也没怎么勾他,蛰哥哥为什么会比之前热情那么多,难道是终于来了她身边,心里踏实了?

可是不知怎得,她总觉得蛰哥哥好像并不踏实。

“不疼,就是有点麻了。”顾璟浔笑道,“你不是说,你还学过琴吗,弹给我听听好不好?”

“好。”惊蛰很轻易的就答应了。

顾璟浔在他起身下床时,表情复杂了一瞬。

近来,好像无论她提什么样的要求,惊蛰都会爽快答应,无论她如何冲他无理取闹,他都是毫无原则地哄着她,顺着她。

他迁就她迁就的,让顾璟浔都有些不忍心。

她觉得他心里藏着事,可两人如今甜甜蜜蜜的,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顾璟浔坐起身,惊蛰熟练地蹲在榻角,将她的鞋子穿上。

门外的侍女取来了一把琴,惊蛰撩开衣摆坐下,停顿了片刻,他抬头道:“我学得不精,比不上宗闵,你若是喜欢听琴,往后我再好好学。”

顾璟浔忍俊不禁,这话说得酸溜溜茶里茶气,实在叫人难以想象出自惊蛰之口。

她走过去,从背后抱住惊蛰,咬了一下他发红的耳尖,“好端端的,你提他干嘛?”

惊蛰沉默,手指拂过琴弦。

那双手,实在算不上好看,丝毫不像是抚琴作画的手。

……

日子已到十月下旬,天气渐凉,几日不见阳光踪迹,冷风刺骨,城中一片萧瑟沉闷。

天色灰蒙蒙的离破晓还早,家家闭户,寂静的街巷只闻远远地几声犬吠。

惊蛰怀里抱着一捧沾了露水的野花,走在黑漆漆的无人深巷中。

自从顾璟浔那日在山中说以后每天都想摘些花来,惊蛰便经常趁她睡着之后,弄好了花草放到窗前的陶瓷瓶中,保证她每日醒来睁开眼,便能看见娇艳欲滴的鲜花。

这天气草木衰败,养在温室里名贵的花朵顾璟浔早就看腻了,所以惊蛰才半夜出府,到山中采来了这些还未开败的野花。

他嘴角隐隐带着笑意,加快了步伐,察觉前方有人,便抬眸望过去,一时间顿住了脚步。

来人带着两个侍从,将本就狭窄的小巷堵得严实。

惊蛰看着那向他走来的人,眼底划过一道凛冽。

巷中男子一身白衣,朗朗清逸,俊美无俦。

他款步而来,到了惊蛰两步远处,很轻的地眯了一下眼,“你就是荆祈?”

惊蛰冷冷扫了他一眼,扭头便走,黑暗中跳出几个暗卫,挡住他的退路。

青年回头,目若浸潭玄冰,锋锐如刀。

裴彻感受到他明显的敌意,垂眸看见他抱在怀里的野花,心底冷笑,脸上却未曾露出不屑,“我也不与你废话,你可知,璟浔为何会喜欢你?”

耳畔的声音堪称平静。

身后的暗卫不动,惊蛰亦是没有动,只是在这一瞬,收紧了手指,脆弱的花梗,无声地被打蔫。

理智告诉他,他应该立刻离开,可脚步却如同被定住了。

裴彻又朝他走近一步,紧紧盯着他,“你莫不是没有照过镜子,可知你我的眉眼,生得极像?”

灰暗的天空,不知何时飘落了一片晶莹,落到青年鸦色长睫之上,巍巍颤着融化出一片冰凉。

惊蛰望着靠近的裴彻,那半似桃花半似凤眸的眼睛,低垂时带着天然的疏离,给他原本温润的气质,添上了几分清冷之感。

当真是……像极了。

青年僵愣原地,手中的花枝被他攥得弯折,花刺嵌入了掌心。

他从来没有问过顾璟浔为什么会喜欢他,从两人第一次见面开始,她就对他异于旁人。

“她是东琉的长公主,你不过是个侍卫,你以为你真的能与她长长久久?”

裴彻的声音还在耳边盘旋着,比着突如其来的一场初雪还要冷。

“偷来的东西,不属于你,终究是要还回去的。”

满怀的野花洒落在地,巷中风雪忽盛,花瓣被吹散,飘到排污的沟渠之中,陷落泥泞。

青年身如影动,利如鹰隼,在所有人都未及反应的时候,掐住裴彻的脖颈,猛地按在一旁的墙壁上,直将他提了起来,双脚离地。

他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冰寒,杀意几乎化为了实质,字字嚼穿龈血,“你,敢,骗,我!”

刀剑出鞘的声音铮鸣,墙头黑影忽现,惊蛰倏然回首,竟让那欲要上前的侍从和暗卫们僵了一瞬。

背后不可抑制的生出寒意,握剑的手隐隐发颤,这群训练有素的暗卫,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杀气上的压迫。

明明是一个侍卫,身上甚至没有带着兵器,却如同地狱而来的修罗。

没有敢再敢小看他,那浓烈的凶煞之气,分明是从血海尸山中爬上的人,才会有的。

裴彻被他扣住了脖颈,只要他稍微用力,就能结果了他的性命,意识到这一点,没有人再敢轻易上前。

“杀了世子,你也活不了。”裴彻身边的侍从抽刀出声,语气有些焦急。

惊蛰根本不看他,转头紧紧盯着裴彻,眼底已是赤红一片。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只要他死了,死了……

眼瞧着惊蛰的手还在收紧,根本就没想着要留裴彻的命,暗卫中有人及时抛出暗器,击向惊蛰的手腕。

墙根处的人,身形一闪,便躲了过去。

裴彻被重重甩在地上,极度的缺氧让他脑子发昏,根本站不起。

暗卫立刻持刃朝惊蛰攻去,招招致命,再不敢轻视。

青年夺了一人的长剑,动作快得如残影缭乱,过去每一次的杀戮,都没有让他这般失去理智,形容疯魔。

那些暗卫,个个也算得上身手不凡,如今十几人对一人,竟毫无招架之力。

青年的身形快如闪电,根本让人来不及反应,更何况,他是以这种不要命的方式大开杀戒。

最后一个暗卫倒下,惊蛰转了剑柄,回身一步步走到裴彻面前,滴血的长剑对准他的心脏。

裴彻如今没力气站起来,根本也想不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他身边的十二个暗卫,每一个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竟这般堪称轻易得折在了一个侍卫手中。

他的脸上再也无法维持冷静,惊恐备至,“你……你究竟是谁?”

身体费力地朝后退着,青年的剑,却始终抵在他的心脏处。

“你不能杀我,杀了我,你一定活不了,便是能活,也只能亡命天涯。”

剑锋向下,他的白衣,顿时殷出血来。

黑暗中有东西飞射而来,击在长剑之上,让剑尖偏了一寸。

那落到地上碎裂的东西,是一枚金簪,与顾璟浔平日里带的样式有些相像。

“他不能死。”

深巷中走出一个人,蒙着面,指尖轻弹,直将地上的裴彻击昏过去。

他伸手摘下脸上的黑巾,露出一张雌雄莫辨的脸庞,扫了一眼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又将目光转向惊蛰,颇为叹惜道:“啧,都离开渠门了,杀心怎么还这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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