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小院

那山壁上的楼阁,确实是不需要轻功上去的,隐秘在山石后面,有几处可是爬上去的石阶。

惊蛰没有再施展轻功,而顺着石阶,走向最高的一处楼阁。

这阁楼依山而建,是这里最大也是看上去最奢靡的一处,雕梁画栋,碧瓦重檐,似乎刚建起不久。

阁楼前有护卫按刀而立,见惊蛰走近,其中一人穿过长廊,走向最近的一扇门。

惊蛰便站在朱漆的石柱旁,静默地瞭望远处云隐山峦,层叠起伏。

顾璟浔搞不清状况,等的有些累了,就坐在他脚边的台阶上,百无聊赖地揪着他的衣摆玩。

直到日落霞出,倦鸟归巢,顾璟浔不住托腮打盹,那最近的一扇门才从里面打开。

门内护卫走近,同惊蛰说了句什么,惊蛰便走过去,抬步入内。

顾璟浔见人进到楼阁之中,登时清醒过来,起身跟过去。

门已经关上,不过对于她并没有什么影响,她如同影子般,很容易就穿透了木门。

顾璟浔随惊蛰上山的这一路,已经做过许多尝试,她虽然也能单独行动,但是必须在那把刀所在的一定范围之内,越界不得。当然,如果她什么都不做,身体便会自然而然地跟着那把刀飘荡。

屋内光线有些昏暗,半扇背阳的窗户开着,窗边纱幔垂地,被风轻轻扬起。

纱幔之后隐约传来呻.吟之声,空气弥漫着淡淡血腥味,衬得此处格外阴冷森寒。

顾璟浔忍不住皱眉,身体格外的不舒服,她看向单膝跪在大理石上的惊蛰,更不舒服了。

纱幔掀开,从里面走出一个五短身材的人,面色青黑,两腮鼓涨,加上一双浑浊圆瞪的眼,活像个满身疙瘩的老蛤.蟆。

顾璟浔在这瞬息的功夫,隐约看到纱幔后面的床榻上,似乎躺着一个赤.裸的女子,身上的伤痕触目惊心,床角赤红一片,似乎有血漫流,滴滴答答。

五脏六腑一阵猛缩,顾璟浔齿颤,捂着胃险些没吐出来。

“门主。”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是单膝而跪的惊蛰发出的。

老蛤.蟆走过来后,坐在屋中唯一的软榻上,阴恻恻盯着垂首跪地的惊蛰。

顾璟浔对渠门多少有过了解,听惊蛰唤的这一声,倒是知道了此人的身份。

这老蛤.蟆应该名唤常闾,曾是某个门派的弃徒,后来不知怎的进入渠门,最后竟让他坐上了门主之位。

顾璟浔见他看惊蛰的目光不善,下意识回瞪他,待看到他脸上的坑洼,又觉得辣眼睛,很快别开眼。

“活着回来了?”

声音也如蛤.蟆叫一样的难听。

地上的惊蛰将头垂得更低,应道:“是。”

屋中霎时寂静,帷幔后的滴答声格外清晰瘆人。

顾璟浔寒毛都快竖起来了,飘到惊蛰身边蹲下身,轻轻抱住他。

这老蛤.蟆要做什么?

顾璟浔心里问候了他祖宗十八代,眼前忽然闪过一道光,下一刻,一条细如发丝的线,直接缠到了惊蛰脖子上,线的另一段,在常闾手中。

那细丝如冰晶一样幽蓝透明,很快在惊蛰白皙的颈间勒出一道血痕。

惊蛰被迫仰头,呼吸小心翼翼放轻,只是脸上表情丝毫未变。

顾璟浔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到,伸手想去弄断那根细丝,却发现自己根本握不住。

她很快认出了这东西,是一种名为千仞的兵器,之所以取这样的名字,是因为这兵器的模样状似竹节,却能从中放出千条细丝,根根如发,坚韧无比,平常刀剑根本斩不断。

顾璟浔只在一本杂录上见过,没想到这东西竟落到了常闾这个死变态手中。

千仞越收越紧,惊蛰表情冷漠,绷着身体不动,顾璟浔却快急哭了,把老蛤.蟆的祖宗十八代倒着问候了一遍。

显然,常闾没打算直接杀了惊蛰,他就是喜欢这般慢慢地折磨人,对方的性命就掌握在他手中,只要稍微反抗,千仞即刻能让他身首异处。

良久,常闾不再收紧力道,终于出声:“我最后问你一遍,雨水,真的死了?”

“死了。”惊蛰声音古波平静,吐字间喉结微动,千仞嵌入皮肉,血痕加深。

“那为什么只带回了蝉翼剑,尸首呢?”

“跌出沙河,无从找寻。”每吐一个字,那脖间的血痕便深一寸。

顾璟浔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情况下,抱着惊蛰,心像是也被千仞勒住一般,不断往外渗血。

她怒目瞪着上首的人,眼底发红。

若还有机会,她一定要用千仞,把这老蛤.蟆片了剐了。

常闾盯着惊蛰安静到木然的神情,似乎想从他的脸上窥出其他的情绪,但可惜什么都看不出来。

房中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半晌,惊蛰脖间细如发丝的千仞,终于松开,咝得一声被收回去。

顾璟浔提到嗓子眼的心落定,手脚发软地抱紧身边的人,劫后余生般深呼了一口气。

反观惊蛰,依旧没什么情绪,似乎刚才命悬一线的不是他。

常闾觉得有些烦躁,他向来不喜看见惊蛰这张死人脸,总让他感受不到丝毫拿捏生死的快意,他很快挥挥手示意惊蛰退下。

惊蛰起身,悄无声息地从屋中退出去。

顾璟浔顺势抱着他的胳膊,跟他一同出来,骂了那老蛤.蟆一路。

她自然知道没人听见,可是心中就是恶心不忿,不开口骂一通,根本消不了气。

骂完虽觉得舒坦了,却又止不住失落,她这样,其实根本一点用都没有,不能把对方怎么样,也护不了想护得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受制于人,被人欺负胁迫。

天色渐黑,顾璟浔跟着惊蛰走在昏暗的林中,到了一处院落。

这处院落不小,栽了几颗花树与果树,院门打开,花香果香扑面而来。

原本这样昏暗的视线,顾璟浔是看不清什么的,但今时不同往日,她很清晰的将院内景象一览无余。

靠墙的位置栽种着桔梗花,绿丛中镶嵌着幽然清新的蓝,分外惹人。

顾璟浔率先一步跑过去,蹲到花丛旁边,虽然碰不到,但她可以嗅到花香。

惊蛰进院之后,顺手将门关上,然后走到院中的深井旁,换了地上的木屐,一件一件将身上的衣服褪去,只留下中裤。

顾璟浔这边蹲着赏花,忽然受到某种力道的牵引,等她回神,身体已经飘到了惊蛰身边,手被握住,转头就看见青年赤着身体冲水的一幕。

月辉清冷,青石古井,惊蛰于花树下孑立,一手持刀,一手提着木桶,将桶中的水自头顶浇下。

顾璟浔:“……”

大哥你冲个澡还提着刀干嘛!

冷水淋湿黑发,自锁骨流到劲瘦的腰,没入脐下的中裤边沿,最后淌到地上,湿润了一大片青砖。

那处地面,砖缝中挤出一簇簇嫩绿小草,被水一浇,颜色更鲜。

水湿后的中裤相当于没穿,线条勾勒一览无余,顾璟浔眼停到某处,嗷了一嗓子,差点没一屁股坐地上。

惊蛰又打了一桶水自头顶浇下,木桶中浮着飘落的花瓣,有几片沾到他身上。从脖子和肩上渗出的血,混着井水流淌,惊蛰冲了七八次,才将木桶顺手放下。

他赤着上身,提着刀进了最近的一间屋子,等顾璟浔飘进去,惊蛰已经简单擦干了上身的水渍,正站在那里打理头发。

天地良心,这真不是她要看,是身体自动飘过来的。无广告网am~w~w.

顾璟浔自动忽略其实她是能小范围控制自己的事。

惊蛰随意束好发,抽出墙壁上镶嵌的盒子,从里面拿出一个瓷瓶打开。

顾璟浔吸鼻子闻了一下,应该是金疮药。

她的视线微收,青年的整个背恰好映入眼帘。

疤痕横亘交错,狰狞可怖,已经数不清有多少伤口。

他作为杀手活到现在,就算每次任务受伤,也不至于弄成这样,那其中的许多伤,分明是刑具造成。

顾璟浔想起半下午见的那劳什子门主,目光微冷。

惊蛰给自己的新伤上了药包扎好,适时转身,低头间鼻头恰好蹭过顾璟浔的额头。

顾璟浔还没从刚才看到的景象中回神,被这突兀的碰触惊了一跳,捂着额头后退一步,下意识看向惊蛰。

青年还垂着头,似觉得鼻尖发痒,便伸手摸了一下。

骨节分明修长的手掩着鼻口,额前碎发湿润,墨眉入鬓,星眸点漆,鸦睫分明。

要了命了!

顾璟浔看着看着,忍不住伸手抹了一把不存在的鼻血和口水。

惊蛰没有在这个房间停留太久,包扎好伤口,便进院中最大的一间房。

他也不点灯,轻车熟路走到床边,打开一旁的衣柜。

顾璟浔就飘在他身侧,看到柜子里叠放的东西,眼睛都瞪圆了。

这,也太整齐了点儿吧。

全是些深色的衣物,叠放的齐齐整整,边边角角都码的一丝不苟。

惊蛰自柜中拿出一件灰蓝色的武服,放到同样叠得整整齐齐的床铺上。

然后,他的手揪住唯一还穿着的,湿漉漉的中裤。

察觉到他要干什么,顾璟浔下意识捂着眼背过身。

耳边传来衣料窸窸窣窣的摩擦声,空气莫名变得又闷又热,热的人脸也烧起来。

脑海中像有一整个戏班在敲锣打鼓,闹得她心急火燎。

怕什么?

反正他又不知道!

顾璟浔本着不看白不看的念头,刷得转身。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青年已经穿好了衣服,灰蓝的武服套在身上,腰间束着皮革,比那夜行衣少了几分肃杀阴郁,多了些清隽疏落。

顾璟浔:“……”

就没见过穿衣服这么快的。

穿好了衣服,惊蛰便拿着那换下来的中裤,走到院中与先前换下的黑衣搭在一块。

顾璟浔像影子一样跟着他,就想知道他还要去看什么。

然后就看着他来到一棵果树下,伸手摘了几颗果子,走到井边,打了水洗干净,坐到井边的竹凳上啃起来。

他身高腿长,坐在偏矮的凳上有些伸展不开,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顾璟浔却自行品味出一种孤独零落之感。

心软得一塌糊涂,顾璟浔小跑过去,弯腰从背后抱住他,低声咕哝:“你知不知道伤口不能沾水啊,会风邪入体的,饿了这么长时间,怎么能只吃果子呢?”

她的下巴枕在惊蛰没受伤的肩膀上,又说:“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她转头看了一眼四周,知道他听不见,便兀自言语,“等我回去,非端了这个地方不可,到时候,你就跟了我,好不好?”

风清月明,寂寂无声。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顾璟浔仰起下巴耍赖,半晌,又趴回惊蛰背上,用脸贴着他的后背,眼泪自睫下滑落,身体无声地轻轻颤抖,她没有再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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