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眼线

顾璟浔对于自己是不是个妖精并没有深刻的认知,她那些手段,都是在那不正经的话本子看到的,一遇上惊蛰就跟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不自觉就使了出来。

话本上叫什么“小妖精”都叫的意乱情迷,为什么蛰哥哥喊出来,却有种咬牙切齿的意味。

她被蛰哥哥抱着放到了床榻上,褪掉了身上的狐裘,立刻连滚带爬地到了床里侧,双手护在身前,“师父饶命,小妖修行尚浅,可经不起师父您法力无边。”

惊蛰手一抖,狐裘差点掉在地上,牙咬得更紧了。

经不起她还敢跟自己这么胡闹? m..coma

他本就生得偏凌厉的面容,平日里凛若寒冰生人勿近,咬起牙的样子,倒真像是要上前咬顾璟浔。

但他原本抱她进屋,并没有旁的心思的,向如醒他们还在院里玩闹,他哪可能这时候把顾璟浔怎么着。

惊蛰颇为无可奈何地吐了一口气,上前把顾璟浔拉了过来。

姑娘往后挣扎着,跟那惨遭恶霸强来的小媳妇儿一样,“师父不要,不要啊!”

惊蛰一下子捂住了她的嘴。

门都没关严实,她叫得还敢这么大声。

惊蛰头皮都麻了,偏偏怀里的人演戏上瘾,还手脚并用地挣扎起来,对他又抓又捶的。

惊蛰干脆放弃了,手捂着她的嘴,任她胡乱扒拉。

顾璟浔见他一点都不配合,反而老僧入定,不由觉得忿忿,踢了他一下,后退道:“我看你真适合出家去当小和尚,你以后睡踏脚吧,别想钻我被窝了。”

惊蛰:“……”

挨了她几拳几脚,受着她的无理取闹,惊蛰知她就是故意玩笑取乐,便抱着人放到腿上,捏住她鼓起来的腮帮。

“不闹了,我有正事要同你说。”

见怀里姑娘可算是消停下来,惊蛰将裴彻事情说了一遍,倒也不是告裴彻的状,而是将自己对裴彻身边暗卫的疑惑讲了出来。

再有就是画舫宴,当日是裴彻从他手中救下了谭随文,那一场刺杀门主言明了不准伤谭随文的命,裴彻偏又出现的那么巧合,甚至在那之后同谭随文成了好友。

谭随文此人,霍时药私下调查过,确实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但谭随文的父亲,正是谢宪将军身边的一个副将,当年奉先帝密旨借兵越充道击杀谢宪的是他,最后顶替谢宪将军位置的人也是他。

可以说,谭正明是当年之案的最大得利者。

顾璟浔听完他的话,看向惊蛰的左臂,眼底漫起戾气,“裴彻他哪里来的脸,早晚我要卸他一条胳膊。”

她昨晚上便发现蛰哥哥胳膊上添了新伤,原本不想让他乱来的,结果没能挡住。

惊蛰:“……”

见他沉默,顾璟浔又赶忙揪住他的衣袖,声音低了不少,“你想不想知道我跟裴彻是怎么回事,我现在就告诉你。”

“我第一次见他确实吓了一跳,但绝对没有把他认成你,那时候尚且不知道他的身份,但他出现的太刻意,我以为有谁故意弄了这么个人在我面前晃悠。”

“我就是想知道他有什么目的,是不是跟你有关系,我只跟他出去了几次,外面传的都是假的,我连头发丝都没让他碰过,谁知道他这么蠢,自己身为当事人却信了谣言,还敢跑去堵着你胡说八道。”

顾璟浔说着说着又跨坐到惊蛰腿上,捧起他的脸,指尖摩挲了一下他的眉眼,“不对,才不像呢,你比他好看多了,干净多了。”

“也不对,他才不配跟你比。”

她的指腹明明很轻柔地抚摸,却好似带着火热的力度,惊蛰眼皮微抖,触动的同时,心里又有些复杂。

到如今他才终于看清了,但凡牵扯到他的,顾璟浔整个人就如同一只刺猬,腹部的软肉向着他,被上的刺则毫不留情地把其他人刺出窟窿。

他刚才说了那么多,顾璟浔就只听见裴彻欺负他这一件事了。

惊蛰当初在郜洲杀那些南襄士兵,是他在渠门那么多年做的最快意的一件事。

他那时压抑太过,事事受制于人,不得不去朝着素不相识的人挥下屠刀,性子更是逐渐走向扭曲,时常会生出无边恨意,报复的恶念如藤蔓疯长,勒得他喘不过气。

那一次的出手,他原本没想活着,同样是举起屠刀,刀锋上最后沾的是烧杀抢掠的外寇的血,是他想留在世间唯一的东西。

但他最后没有死,在那之后,更是再也没有想过要去死,摆脱渠门的念头,也是那时在心中扎了根,被他小心的埋藏着,多年不曾泄露,也多年不曾动摇。

郜洲那条不知名的巷中,他也许救了顾璟浔,但同样也救了自己。

因着他当初的决断,让一个人记挂了那么多年,把所有的偏爱,全都给了他,也让他尝了世间无边欢快,最终得偿所愿。

惊蛰目光渐渐变得悠远,伸手推了推顾璟浔下撇的嘴角,声音少有的和煦,“你莫气,我也伤了他。”

顾璟浔听完,眉头又是一拧,“那你怎么处理的?”

“不是我处理的,是春分。”

顾璟浔愣住,表情带着疑惑,“春分?春分不是早就死了吗?”

她如今早把渠门给摸透了,自然知道当年郜洲发生的种种事件,春分被南襄铁骑踩踏而死的事情,在渠门也不是什么秘密,可惊蛰怎么会忽然提到一个已死之人的名字?

惊蛰听得她不假思索地问话,神色微变。

她不知道纷纷就是春分?

许是看出蛰哥哥表情有些不对,顾璟浔便又追问道:“怎么了?”

惊蛰回过神,一时有些怔然,望着顾璟浔问道:“音华楼的那个纷纷,是你的眼线?”

见她点点了点头,惊蛰继续道:“你同他是怎么认识的?”

顾璟浔有片刻的犹豫,沉吟半天,才道:“我也不瞒你,当年在郜洲,我躲在柴堆后面昏了过去,被母亲的手下找到,我记得你在那些南襄人手里受了伤,醒来后便叫人去寻你,但是城中实在太乱,母亲的手下将纷纷错当成了你带到我面前,我本来不想留他的,但他说他的家人都被南襄人杀了,我……”

说道此处,顾璟浔保持着张嘴的动作,却发不出声音了,接着表情一点点变得不可思议。

“纷纷是春分?”

几乎是笃定的语气。

惊蛰没有说话。

顾璟浔知道他这是默认了,良久,她的神色阴沉起来,似乎酝酿着狂风暴雨。

惊蛰忙抱住她,手顺着她的背轻抚,轻轻唤了一声,“浔儿。”

怀里的姑娘濒临爆发,却一瞬间熄了火,被顺了毛,眼里的涛澜压下许多。

她埋在惊蛰胸口,声音都好似染了一层冰霜,“裴彻堵你的时候,你遇见纷纷了?”

惊蛰亦是凝神思索着什么,闻言低低应了一声。

他似乎猜到了一些事情,但他并不明白,他确不曾开罪过春分,他为何要对自己说那样的话。

其实裴彻说的,惊蛰还不曾全信,他当时满身戾气理智全无,但他只想着回去找顾璟浔问清楚,纷纷的话,才是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诚如他所言,他不敢问了,若一切当真如裴彻春分所言,他若开口问,便是断送了他与顾璟浔的所有可能。

但他更做不到纷纷说得那样,装作一无所知,用上手段让顾璟浔再也离不开他。

到最后之所以选择了将一切说出来,大概是冷静下来,想起了太多与她在一起的时光,更相信他们之间的感情并不作假,前遭立秋之事已经让他尝过了欺骗与分离的苦楚,这番他更不能再似是而非。

顾璟浔见他不说话,坐正了身体,直面向他,“他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她心里的暗潮,全都藏着呢,随时要涌上来雷霆震动,惊蛰一时间不知道到该怎么开口。

倒不是觉得像是告状,也不是顾及着春分的脸面,他只怕顾璟浔因为这种事情生气。

惊蛰正要说此事交给他去解决,顾璟浔却忽然下了床榻。

“让我猜猜,他是不是也拿裴彻的事情哄骗你了?”

这些年的合作,她几乎事事与春分商议,纷纷对她的了解,不比顾政顾璟浔少。

她自以为同样了解他,却原来让他在眼皮子底下骗了她这么多年。

他种种的行为,如今想来,分明针对惊蛰,既是针对惊蛰,他有没有可能也对惊蛰说了什么引他误解的话?

顾璟浔问出这种问题,也只是猜测试探,见惊蛰抿起了唇,自然明白了果真有此事。

她忍不住冷笑,转头就往屋外走,还没等走到门口,就被惊蛰从后抱住了。

“浔儿,这些事情让我来解决好不好?”

怀里的姑娘胸腔起伏,眯着眼沉默,明显是动了怒。

良久,她几乎压着火道:“我这些年,一直让他帮我找你。”

事关己身,但惊蛰并没有再提什么,只是将人搂的更紧了,“浔儿,外面天已经黑了,等明日,明日我同你一起去。”

顾璟浔不语,任由惊蛰将她抱回了床榻上。

她闭着眼,明显还不能平复心绪,这些年暗地里的种种,如今似乎终于浮出水面,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她过去时常会觉得,是不是自己精神错乱,幻想出了那么一个在她绝望之时出来拯救她的英雄。

浑浑噩噩的那两年,郜洲发生的一切对她来说就是日日挥之不去的梦魇,她那时跟本不敢回忆,不敢回忆母亲战死的样子,不敢回忆那宛如人间烈狱一样的城池,最后只能记起一个惊蛰。

她在她的眼前,用几乎同归于尽的方式,杀了那一队最先入城屠杀的南襄人。

顾璟浔唯一深刻的记忆,停留在了站在泥泞小巷中浑身是血的少年身上。

等到她终于走出了那段阴影,开始派人去寻找惊蛰的时候,他却好似人间蒸发一般,杳无音讯。

她把这件事情告诉了纷纷,她画了少年惊蛰的画像给纷纷看。

若他就是春分,他怎么可能不认得惊蛰。

可他明知道她要找的人是谁,在哪,为什么这些年从来不曾提过一句,哪怕是半点暗示都没有。

顾璟浔当年怜他同样在郜洲失去了亲人,曾给过他选择,送他钱财让他自力更生,或者助他读书科举走上仕途,是他自己选择跟着她,最后入了音华楼。

表面上是做戏子,其实音华楼本就是他的。

她未曾将他当做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下人,也不需要他表什么态,是他自己在她面前发下誓愿,说着一辈子忠心绝不背叛。

为何看着她焦愁心乱,却这般蒙骗她?

这些年她之所以得不到惊蛰的半点音讯,甚怕也是他刻意遮掩吧。

惊蛰上了床榻将人拥到怀里,伸手在她蹙起的眉心搓了一下,“你不是说了,现在找到我也不晚,我亦觉得不晚,浔儿,一切还未曾问明,莫要为此动气。”

他的人,他的话,总能轻易的将她从那些不好的情绪中拉出来,顾璟浔顺着他安抚的动作,躺了下来,整个人也平静不少,最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一切总归不曾错过。

至于惊蛰说得交给他来解决,顾璟浔自有其余的考量。

纷纷在她手下几年,她的不少事情由他经手,他知晓的实在太多了,她必须自己去问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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