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赏赐

凄冷昏暗的水牢中,身披紫色斗篷的女子无声入内,两个侍从架着浑身是伤的立春走近,将他丢在地上。

谷雨摆摆手,示意两人出去。

她蹲下身,身上的斗篷边沿很快被地上的水迹濡湿,匍匐在身前的人,手脚筋俱断,浑身血肉模糊,已经无法再站起来。

谷雨伸出纤白的手,捧起他的脸,长长丹蔻轻轻划着他的面颊,目光哀伤,“真可怜啊。”

立春闭了一下眼睛,复又睁开,定定看着她,终究没说什么。

是她告诉他,惊蛰可能没有杀雨水,要他暗中调查,以此立功,也是她,暗示他送女人给门主,这样,她就能好过一些。

立春没有怀疑过她,他心甘情愿做门主的刀,为他做尽恶事,心早已如磐石冷硬。

可,在遇到她之后,磐石碎成了齑粉。甜蜜,心疼,嫉妒,无力,这些从未有过的情绪,都是她给的,让他痛恨,却又不由自主地靠近品尝。

她这样的女人,就如她炼制的毒.药,让人饮鸩止渴,直至穿肠肚烂。他一开始就知道这样的花朵,是会致命的,可还是被她的表象迷惑,忍不住攀折,偷得半日馨香。

他不聪明,但在阁楼中,也多少明白了些什么,如果他告诉门主,其中有谷雨推波助澜,他会死,谷雨也会死,门主已经怀疑他了,无力回天。

不说,至少她还能活。

谷雨抱他到怀里,纤手抚摸着他的鬓角,指尖银针捻出,缓缓没入立春的穴道,她似轻喃一般:“你放心吧,我会为你报仇的……”

血从口鼻涌出,怀里的人很快没有了生息,她遮上他的眼,自言自语:“杀手怎么能有情呢,蠢货……”

……

立春死后,常闾将渠门彻底清理了一遍,刑堂中每天都传来惨叫声,彻夜不息,两三日的时间,门中已有数十人被处决,渠门上下人心惶惶。

深林小院中,惊蛰依旧不问世事,每天重复着做着同样的事情。

天色灰蒙蒙的,阳光照不透厚厚的云层,淋漓山雨冲涮血腥,将一切都埋进土壤。

顾璟浔仿佛听到了远处刑堂传来的惨叫声,从梦中惊醒,出了一身冷汗。

她睁开眼,惊蛰也已经醒了,只是没有像往常一样下床洗漱,他一腿弯曲,一腿伸直,倚在榻边,抱着刀安静地发呆。

山雨拍打窗棂,窗外雨雾濛濛,丝丝缕缕的沁凉无孔不入,冷得人血肉凝固。

这不是夏日的雨该有的感觉。

顾璟浔的心如同山间雨水一样空茫湿冷,她抱着青年的腰身,头埋到他怀中,喃喃说:“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

身上的力道紧了些,是惊蛰抱紧了刀,他的手摸上刀身,一下一下,似安抚一般。

顾璟浔顿觉安定,同样抱紧他,隐约听见他喟叹一声,轻飘飘半分不真切,如同窗外朦胧难辨的林间雨雾。

他们又在这山中待了有半个月,渠门死了不少人,可这似乎都与惊蛰无关,他依旧早出晚归,仿佛一切都事不关己。

这半个月,他的伤也好的差不多,顾璟浔如今再看他这满身嶙峋的疤痕,已经冷静多了,青年上药时,她就坐在一边轻轻地给他吹。

半个月后,常闾又召见了一次惊蛰,顾璟浔担心的要死,不知道那老蛤|蟆又想憋什么坏招。

常闾比之前更加阴鸷易怒,伺候的人战战兢兢,每天都有人或伤或死。

但这一次他召见惊蛰,却并不是要派任务给他,而是破例要将珣阁副阁主的位置交给他。

顾璟浔总觉得常闾没安好心,果然,他不知道弄来了十几个孩童,交给惊蛰训练。

渠门之前因为立春的事,死了不少人,如今能用的已然不多,常闾急需要为渠门注入新鲜血液。

惊蛰回到小院时,廿六忽然从树上跳下来,拦住他的去路。

惊蛰止步,抬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对方嘴角噙着笑,先是轻轻拱手,而后道:“恭喜副阁主大人了,门主为您准备了礼物,请大人回去慢慢享用。”

惊蛰未再多看他一眼,提着刀绕开,走近院子推门进去。

顾璟浔率先飘到了屋里。

那老蛤|蟆一肚子坏水,指不定给蛰哥哥准备了什么东西呢。

她半走半飘着来到里屋,然后就看见,床榻上躺着一个……

女人?

那女子妆容精致,模样生得还算不错,只穿了一件粉色的薄纱,姿态婀娜地躺在床榻中间。

顾璟浔气得跳起来,瞪着她恨不得在她身上烧出一个洞。

她居然还躺在蛰哥哥的被褥上!

屋外脚步声起,顾璟浔闻声回头。

惊蛰已经进来了,她赶紧跑过去,抱着他的腰喊:“蛰哥哥,你别进去!不准进去!”

人还是进去了,顾璟浔根本拦不住他,急地如热锅上的蚂蚁。

惊蛰走到里间,看见床榻上的人,停住脚步。

顾璟浔紧张兮兮地看着他,整个人都绷住了。

他要敢,他要敢……

长靴跨出一步,顾璟浔只觉血气直冲脑门,气得跳到惊蛰身上,死命箍着他,啊呜一口就咬向他的耳朵,恶狠狠道:“你敢!”

惊蛰觉得耳朵上一阵刺痛,身体顿了一下,刀声轻颤嗡鸣,他皱眉看了一眼。

榻上的女子换了个姿势,娇媚唤道:“郎君~”

顾璟浔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惊蛰却迈开了步子。

顾璟浔差点气哭。

她拖着惊蛰,“不许!你不许!”

然后她就看着惊蛰来到榻边,拎起薄被的四角,将人兜在其中,提着走出房间,走出院子,直接将人往门口一扔,哐地一声合上门。

那女子挣扎一路,被连人带被摔在地上,发髻凌乱,登时就蒙了。

顾璟浔的哭闹卡住,瞬间变脸,开开心心冲那女子做了个鬼脸,屁颠屁颠跟着惊蛰回房间了。 m..coma

廿六从树上跳下来,看着地上的女子,沉默片刻,道:“回去吧。”

那女子起身打理一下乱掉的头发,正要离开,廿六忽然指指地上的被褥,“这个,带走,他爱洁,可能不会再要了。”

女子:“……”

顾璟浔乐颠颠跟着惊蛰进屋,就看见他打开了窗户通风,又重新换了一套被褥。

与他相处这么多日子,她早知道这青年格外龟毛爱洁,但近日也算开眼界了。

她绕着惊蛰转,上上下下地观察他。

谷雨那样魅惑妖娆的,他置若罔闻,卫初琳那样娇蛮俏丽的,他毫无波动,今日这送上床榻的,他直接丢出去,连被子都不要了,换被褥时的表情,就差写上嫌弃两字了。

难道蛰哥哥,不喜欢女人?

顾璟浔傻乎乎看着他。

可他是正常的啊,那段时间他还……

想到之前养伤的时候,顾璟浔每天早起都能发现青年的变化,但他好像看过医书之后,就没怎么在意过了,每天依旧活得像个清修苦行的和尚,之后便少有什么异样。

惊蛰如往常一般吃过午饭,洗过被褥晾晒之后,便离开了院子。

顾璟浔跟着他来到阁楼不远处的一处院落,那处背阳且荒僻,空气弥漫着腐朽的气味。

一声稚嫩的尖叫从屋中传出,惊蛰目光微凛,飞身至门前,将房门踹开。

屋内关了十几个孩童,瑟瑟发抖地缩到一块,中间有一个方形木桌,桌子旁边躺着一个少年,口鼻流血,奄奄一息。

而桌上,六七岁的瘦弱幼女正被一个身材魁梧的人压着,衣服撕成了碎片。

尖叫就是她发出来的,那画面映入眼帘,顾璟浔目眦欲裂。

惊蛰只觉得手中的刀在强烈颤动,隐有脱手的迹象。

他持刀近前,刀背击打到男人胸口,将他震出几米远,撞到墙壁上,发出一阵闷哼。

男人看见是他,捂着胸口勉强站起身,邪笑着无所谓道:“我知道门主派你来训练这些小娃娃,不过我玩我的,又不影响你练,就算死了,改天我再帮你弄几个就是。”

刀身比方才颤动更甚,隐约开始不受控制,发出阵阵嗡鸣之声。

惊蛰眯了一下眼睛,“是吗?”

在对方点头之际,弯刀突然自行出鞘,下一刻,雪亮锋刃直接刺进那人的胸膛,惊蛰愣了一下,迅速伸手握着刀柄,神情阴冷如千层乌云覆冰川,手腕翻转,血肉搅动。

房间中发出簇簇渗人的声音,那人表情扭曲可怖,痛不欲生。

刀柄整整转了一周,利刃抽出,惊蛰适时退开,血未溅到他身上一点,他掏出软布将血擦拭干净,顺手将带血的布扔到那人脸上。

再转身,房中的十几个孩童个个脸色煞白,目露恐惧,缩到一起连哭声都不敢发出。

那衣衫破烂的女孩,已经从桌子上下来,跪坐在奄奄一息的少年身边,不住颤抖。

惊蛰上前,用刀挑起边上破旧的褥子,盖到她身上,丢了一个小瓷瓶过去。

“给他吃了,能活。”

刀身已不再嗡鸣,顾璟浔嘴角染血,跪坐在地上,头痛欲裂。

她不知道自己如何能控制那弯刀出鞘,此刻才觉得喉间撕痛浸血,眼前又开始模糊,不断闪现她卧房的景象,甚至还看到了她大哥的身影,可她根本醒不过来,也动不了。

许久,她像是被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整个人瘫软无力至极,只能靠在惊蛰怀里,动都不想动。

惊蛰的手,在一下一下抚摸着她的后背,带来无限的安心,顾璟浔勉强睁开眼,还是那间房间,尸体已经清理了,十几个少年少女缩到墙根处,捧着馒头大快朵颐,最角落的地方,那个险些被欺负的女孩,正在给奄奄一息的男孩喂水。

惊蛰坐在桌子边,等他们吃完喝完,就起身走到他们面前,用刀指指那女孩,“你留下照顾他,其余的,随我出去。”

那些孩子亲眼看见他杀人,一个个吓得不行,没人敢违抗命令,抖着腿挨个儿走出房门。

惊蛰并没有领他们出去,就在院中看着他们扎马步,等到有几个支撑不住倒下去,才歇停。

那受伤的小少年叫霍谨,其实与女孩并没有什么关系,只是看见有人欺负女孩,才冲过去阻拦,因此被打得口鼻流血。

惊蛰给的药很好,没几天他的伤就好的差不多了,伤好之后,霍谨很快跟上训练,且是这一批孩子中学习最快的。

惊蛰不怎么跟这群孩子说话,每日就是带着他们扎马步。

等到下午的时候,便带他们到河边潜水,这也是作为杀手必备的一项技能。

有几个孩子不通水性,惊蛰就立在岸上,冷眼看着他们在水中挣扎呼喊,等人快不行的时候,才下去捞上来,让其他的孩子施救。

他从不打骂这些孩子,却也不怎么关心,态度冷硬淡漠,无一丝人情味。

几番下来,孩子们没有一个会在训练时求饶喊救命,因为知道没有用。他们怕惊蛰,可也依赖惊蛰,因为有惊蛰在,渠门的其他杀手,才不敢来虐待折磨他们,至少,练功的苦,是可以承受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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