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夺马

天高云淡,沃野千里,皇家围场中旌旗如霞,华盖千乘,擂鼓鸣号声声响遏行云,平原锦帐绵延,彩顶描摹鲜浓,浮翠流丹。

天子仪仗之后,各世家公子皆鲜衣怒马,腰跨弯刀,身背长弓。

而容越,此刻就被围在了中间。

他手里拿着从容长樽那儿赢来的万石弓,神采飞扬,这会儿都要鼻孔朝天出气儿了。

众人目光纷纷落在这把当年直取南襄统帅人头的弓箭,连声赞叹。

当然也不乏有人一向与容越不对付,于是便出言讥问:“容公子这是求了侯爷多久才求来的?”

这话听着刺耳朵,容越当即瞪过去,“这是我自己赢来的!”

他朝人群中看了一眼,指着最边上的青年道:“这是我师父,不信你们问他,这弓箭是不是我赢来的?”

众人便都将目光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惊蛰身上,那青年一身侍卫服,坐在马上,腰背挺直,气质清肃沉敛,若不仔细留心,好似根本注意不到他的存在,如今细看,竟发现这人丝毫不输在座各位公子哥。

平南侯府来了个新侍卫,制伏那不可一世的小公子,还引得长公主殿下慕名前去,这事儿早就在私底下传开了,碍于容长樽面子,众人才没有到处宣扬。

如今见着了真人,少年公子们不由操控着身下的马,转而将惊蛰给围了起来,好奇地打量他。

眼见惊蛰周身笼上冰霜,脸色愈冷,容越忙过去驱赶众人,“看什么看,这是我师父,又不是你们师父!”

众公子还是第一次见容越这么护着人,嬉笑几声便又散开了。

那与容越不对付的少年姓殷名梓钊,握着缰绳不屑道:“就算弓是你自己赢得,这上阵杀敌的兵器,到了你手里,别连个兔子都射不着。”

“你说什么?”容越脸色涨怒,驾着马朝那人冲了过去,一副要跟人干架的样子。

众人连忙将两人都拦住,七嘴八舌地劝解。

殷梓钊见容越要动手,也不由恼怒起来,“就你那点儿力气,也不怕折辱了万石弓,有本事咱们待会儿比比试比试,要是你输了,这弓箭便归我。”

小公子被人拖着,这会儿恨不得咬死对方,“比就比。”

那人冷笑一声,调转马头纵着往前去了,众人这才松开容越,不赞同道:“容公子,他就是故意激你的,想骗你的万石弓,你怎么答应他了?”

容越气得呼吸不顺,恨恨道:“怎么?你觉得本公子会输给他?”

众人:“……”

一路跟随仪仗来到驻扎地,众人下马,各自回了营帐暂作休整。

容越坐在榻上,用软布擦拭那把万石弓,不一会儿又掀开门帘,朝门口伫立的惊蛰喊道:“师父,外边这么晒,你别守着了,先进来。”

惊蛰倒也有自己的营帐,只不过是和侯府里来的侍卫住在一起,围场不比侯府,人多眼杂的,他应了容长樽这些日子要护好容越,故而才时刻守在他身边。

小公子邀他进去,他也没拒绝,到了帐内坐下,容越又亲自端了茶到他跟前,满脸讨好,“师父你打过猎吗,有没有什么技巧?”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惊蛰便知道他要临时抱佛脚,看了他一眼,道:“便是有技巧,现在同你说也来不及了。”

所谓技巧,那都是实战出来的经验,如今讲给容越听,无异于让他邯郸学步。

惊蛰喝了茶,将杯子放到桌上,看着容越那垮下来的表情,道:“公子不是第一次狩猎了,这些日子也没少练习,何不就照自己以往的经验来,莫要与人争勇斗狠,切记稳中求胜。”

顿了片刻,惊蛰又补充:“公子方才的那匹马,虽养得膘肥体壮,但是一直关在侯府马厩里,到时候定然跑不快也跑不远,不若换一匹围场里的马。”

“对啊。”容越抚掌跳起来,“还是师父你聪明。”

他这会儿俨然忘了自己腹诽过惊蛰多少次棒槌,高高兴兴地又给惊蛰倒了一杯茶,端到了跟前忽然愣了一下神,惊讶道:“师父,我还是第一次听你说这么多话!”

惊蛰没接他的茶,淡淡撇了他一眼,转身出帐去了。

容越立刻放下茶杯追上他,“师父,麻烦你到围场马厩那边,帮我牵一匹叫觉风的马。”

惊蛰点点头,站在外面守了一会儿,便同侯府的侍卫交班,一个人去了围场马厩。

这里有不少世家的公子小姐在挑选马匹,惊蛰给那看马的小厮看了腰牌,叫他去把觉风牵出来。

小厮开了门,刚解开那中间红棕烈马的缰绳,却忽然有人抢先他一步,将缰绳夺了过去。

“这马本小姐要了。”

说话的人,一身粉红裙裾,满头珠翠,正是卫家二房的嫡女卫初琳,她手里持着马鞭,却怎么也不像是来骑马狩猎的。

小厮被她身边虎背熊腰的侍卫抢了马,撞倒在地,慌忙道:“卫小姐,这马是容侯爷家的小公子要的。”

卫初琳四周看了一圈,没看见容越人,柳眉倒竖,“你少诓我,容公子人都不在这儿。”

她手里的鞭子甩了一下,小厮连忙跪地告饶,“小的哪敢骗您啊,这真是容公子要的。”

他慌慌张张指着惊蛰,“您看,平南侯府的侍卫还在这呢。”

卫初琳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马厩旁,挺拔冷冽的青年一声不响地立着,手里拿着平南侯府的令牌。

卫初琳心底生出些熟悉又莫名的冷意,一时间愣在原地。

惊蛰一眼都未曾看她,走过去,轻而易举地迫使那虎背熊腰的侍卫退开半步,夺回他手中的缰绳,牵着马往外面走。

卫初琳回过神,立刻跑上去抢他手里的缰绳,“这马是本小姐先看上的!”

她这一拉不要紧,觉风忽然急躁地踢了踢马蹄,将地上的泥溅到了她的裙摆上。

卫初琳尖叫一声,手里鞭子一下抽到觉风身上。

马儿受了惊吓,嘶鸣起来,四蹄乱踢着,惊蛰连忙拉着缰绳将它稳住,眼瞧卫初琳又一鞭子抽过来,他迅速握着鞭尾,稍微一用力,那少女就被甩到了一边,勉强站住脚没有摔地上。

粉色的裙摆弄得全是泥土,又被人甩得踉跄几步,卫初琳气得发疯,手里的鞭子直接抽向惊蛰的门面,“你放肆!”

抽了几鞭都被惊蛰躲了过去,她整个人如同失去了理智,朝身边侍卫叫道:“愣着做什么,给本小姐按住他!”

侍卫闻言,立刻上前围住惊蛰,还没出手,青年就如同暗影一样绕出了包围圈。

卫初琳胡乱甩着鞭子,抽不到惊蛰便去抽旁边的马。

眼瞧那一鞭又要落下,惊蛰同侍卫周旋着来不及阻止,便伸手挡了一下。

“啪”得一声,手背被打出了一道红痕,卫初琳刚要再扬手,腕子忽然被人攥住,接着整个人被掀翻在地。

一时间马厩旁嘶鸣声尖叫声混作一团,直到不远处传来冷冰冰的一声,“好大的威风。”

众人齐齐回头,就见被众侍卫侍女簇拥着,坐于高高轿辇上的顾璟浔。

她穿了一身鲜红的劲装,头发高高束起,倚着轿辇支着头,嘴角勾起一抹薄薄的笑,这会儿看着,分外叫人心惊。

而方才掀翻卫初琳的,正是顾璟浔身边的暗卫姜姜。

卫初琳被身边的侍女扶起来,抬头看见顾璟浔,脸色顿时一白。

不是说顾璟浔一向不喜欢狩猎,今年明明没有消息说她会参加秋狝。

众人回过神,惶恐下跪,齐呼,“参见长公主殿下,千岁千千岁。”

连卫初琳都被身旁同来的贵女拉着跪下了,唯独那一旁牵着觉风的惊蛰一动不动。

顾璟浔被人扶着下了辇,走到卫初琳跟前,笑问:“你想骑觉风是吗?”

卫初琳颤抖着抬起头,余光撇到惊蛰没有下跪,忽然生出了些气势,咬牙道:“是。”

她又慌忙解释:“殿下明鉴,觉风马是民女先看上的,是那卫子不分青红皂白抢了马还伤了民女,民女才教训教训他。”

卫初琳这会儿摔了一跤,终于冷静下来,她心里恨顾璟浔恨得要死,可她却不敢真的得罪她。

她好歹是一介高门贵女,惊蛰不过是一个侍卫,在场这么多人看着,她只要将过错都推出去,顾璟浔就算跟她有私仇,也总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她怎么样。

顾璟浔眼底发冷,微微眯眸,半晌,才不咸不淡道:“既然觉风是你先看上的,那这马理应归你。”

卫初琳松了一口气,那地上了解顾璟浔脾性的贵女,却捏了一把汗。

果然,顾璟浔接着便朝身边的暗卫吩咐:“姜姜,还不送卫小姐上马。”

眼前黑影飞掠,众人还没看清,便听得一声尖叫,姜姜已经拎着卫初琳,将她甩到了觉风身上,一旁的惊蛰,也早退出了几步远。

马背上多了一个不断叫唤的人,觉风不安地喷着气,烦躁地踢动马蹄。

卫初琳哪里会骑什么马,她一向都是坐在马背上,由侍卫牵着,慢慢悠悠地走。

眼下没有护卫在旁,一个人坐在上面,觉风又一向烈性难驯,卫初琳当即吓得哭出来,她胡乱抓着觉风,手下一用力,马儿忽然躁动,长鸣一声,险些前蹄朝天。

在场的人都吓得不轻,一时间骚乱起来,怕卫初琳从上面摔下来,更怕觉风发狂将人踩踏。

这里动静大得很快惊动了准备狩猎的公子哥们,人围过来得越来越多,连裴彻与容越也听到消息赶来了。

裴彻从外围进来,看向觉风背上吓得涕泗横流的卫初琳,忙走到顾璟浔跟前,作礼道:“殿下,有什么事可否先让卫姑娘下马再说?”

顾璟浔听到声音,回头撇了他一眼,嗤笑,“裴世子这么关心,那就过去将她抱下来啊。”

她此言一出,裴彻直接愣住了,转头看看已经吓得魂不附体的卫初琳,又看看面带嘲弄的顾璟浔,脸色焦灼,却抿着唇一动不动。

觉风这会儿已经烦躁得不受控制,他过去不一定制得住,更何况,他今日要是真的救了卫初琳,就等于拂了顾璟浔的面子,那他……

人群中忽而响起一阵尖叫,觉风发了狂,直接将背上的人甩了出去。

千钧一发之际,卫初琳身边的侍卫飞扑过去,抱着人滚了一圈,才让那马蹄没有踩到她身上。

滚到地上的姑娘,衣衫钗环全乱了,狼狈不堪,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推开救她的人,转而爬起来哭着扑到裴彻怀中。

顾璟浔瞧见裴彻不自禁皱起的眉头,冷笑一声,走到躁动不安的马儿身边,轻轻摸了一下它的头。

觉风立刻平静下来,踢了两下蹄子便不再乱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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