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吓唬

桓亲王府的守卫被没有如惊蛰所想的增加,他几乎是一路畅通无阻地翻进来。

眼前的楼阁在夜色之下更显巍峨,飞檐上系着铜制风铃,于灯笼光影处轻扬,叮铃脆响。

惊蛰隐于一处栏杆下,手心的玉球还在不停闪烁,已经被他攥出了热度。

他趁着一队守卫走远,轻巧越过长廊,立到一扇窗边,正准备撬开窗户,不过轻轻用力,窗扇便被推开了。

这扇窗离屋内的床榻最近,半开的角度刚好可以将拔步床一览无余。

屋内静悄悄的,唯有榻边燃了烛火,被纱罩笼盖,朦胧昏黄。罗帐后人影绰约不明,这会儿竟从里面发出声声低笑。

惊蛰看了一眼仍在发光的玉球,再往榻上的人影看了一眼,拧着眉头从窗户翻进去。

他几步走到床榻边,弯刀在手,刀鞘一下挑开淡红色的罗帐。

待看清榻上的人,眼底的躁郁之色顿时一滞,到嘴边的话也硬生生卡住。

金线锁边的锦褥,少女趴伏于枕上,手中攥着系玉球的红线,偏头与他对视,小口微张,表情诧异。

她上身只穿了一件海棠色的兜衣,玉色无暇的纤瘦脊背袒露,脖间与腰间的细绳好像一挑就能断开。

惊蛰反应过来,倏地放下手中的刀,扭头便走。

帷幔垂落之前,一双玉臂伸出来,及其迅速地抱住了将要收回的乌黑刀鞘。

帐外的人收刀很急,顾璟浔被他的力道带动,差点从床榻上摔出来,她踉跄着站好,脸上的笑容立刻如夏花绚烂,弯眼看着蒙了半张脸的玄衣青年。

惊蛰哪里能料到她会这般,目露惊愕,下意识看了她一眼,对上她灿烂的笑容,再而看见她几乎半.裸的身躯,忙又别开目光,手下用力,想要将刀从她手中拽回来。

顾璟浔见他一副拔腿要跑的架势,心中着急,将刀攥得更紧。

许是久久拔不回刀,青年稍急,忽然猛地使力。

顾璟浔敌不过他的力气,又不肯松手,这一下拉拽,她整个人失去重心,顺着力道,直接砸过去。

“咚”得一声,顾璟浔的头撞在青年胸膛上,痛的她情不自禁嘤.咛出声。

她身体本就不适,此刻撞了一下,更是晕晕乎乎稳不住身形,只得抱住惊蛰的腰,抬起头对上他低垂的视线。

“放手。”

昏黄灯烛下,青年眸色幽沉,如沼泽上黑气翻涌,要将她噬了一般。

顾璟浔当然不会傻乎乎认为蛰哥哥是对她动了什么情.欲,毕竟眼神仿佛要吞人的状态,还有一种叫杀意。

也不知是穿的太少还是怎的,顾璟浔脊背一凉,直接推了他一把,似受了奇耻大辱,嗔视道:“你这般看着我做什么?”

她抱着自己裸.露在外的双臂,眼泪朦朦,委屈得不行,“是你潜到我房中掀开了我的床幔看了我的身子,又不是我潜到你房中掀了你的看了你的,你作这般好似受惊受辱的样子给谁看?”

惊蛰:“……”

他要知道她穿成这样,断然不会进来。

许是她埋怨的过于|迅速,表情过于凄楚,惊蛰一时反应不过来,莫名有些惭愧,他别开目光,手中弯刀一横,挑起衣架上的一件外衫,目不斜视,精准地罩在顾璟浔脑袋上。

做完这些,又觉得多此一举,便将手中的玉球随意甩到案几上,看都不看面前的少女,“这个还你。”

顾璟浔拉下脑袋顶的衣服披在身上,过去将玉球拿起来,走近惊蛰,“我说了,这东西你收着,到时候我给你啖蔗散。”

惊蛰无视她捧到眼前的手,眯了一下眼,“是我给你解药,你给我啖蔗散。”

他在威胁她。

顾璟浔闻言笑了一下,一脸无所谓,“那就让我毒发身亡好了,啖蔗散我偏不给你。”

“你……”握刀的手收紧,惊蛰瞪着她,一时说不出话。

世家权贵,有哪一个不惜命的,怎么偏生她这般怪异善变,半点不受胁迫,怕是之前的畏惧怯懦,也都是装的。

惊蛰其实不想与顾璟浔这样身份的人过多牵扯,总觉得她在兜圈子戏耍他,又不知她到底要如何。

他尽力去救霍时药,不代表他与他有过命的交情,其实在他心中,霍时药死不死的,他并没有多在乎,两人在渠门交流甚少,如今不过是合作了一次,再多的,大概就是点儿同病相怜。

而这点儿天涯沦落的同病相怜,也正是一开始他决定救霍时药的原因。

惊蛰静默良久,沉声问:“你想如何?”

顾璟浔其实也挺紧张的,她能看出来,蛰哥哥与雨水,并没有多深厚的友谊,拿啖蔗散吊着他,把握根本不大,万一他不打算救人一走了之,她还真不一定能再找到他。

她朝他又走近了些,声音比方才轻缓许多,带着十足十的真诚,“啖蔗散我已经同我皇兄讨要了,明日你便可以来取。”无广告网am~w~w.

她执着地将玉球递过去,“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害你,这玉球你带着,对身体有好处的。”

她话音落,眼前的青年终于动了,却不是去接那玉球,而是欺近顾璟浔,一手按着她的肩膀,压在旁边的博古架上,一手推刀半出鞘,横于她的脖间。

他低眸看着她,目光阴沉,带了一股子狠戾之气,“你给我啖蔗散,就为让我带着这东西?”

他一副“你仿佛在逗我的表情”,瞧着凶巴巴的,若是旁人,怕早被吓软了腿脚。

惊蛰即便杀人时,也很少露出这样凶狠狰狞的眼神,他这般样子,在顾璟浔看来着实刻意。

她觉得他在故意吓唬自己,好叫她不敢招惹他,同他耍滑。顾璟浔脸上表情都没变,反而趁机握住他的手腕,“自然不是,我说过,我们可以做交易,我已经想好了,啖蔗散我给你,往后一个月,你替我做事,你觉得怎么样?”

惊蛰觉得不怎么样。

沉默片刻,他冷声问:“你想杀谁?”

顾璟浔:“……”

怎么一天到晚就知道打打杀杀!?

“不是让你杀人,伤天害理的事我不会让你做。”

“那你要我做什么?”

两人靠的有些近,顾璟浔甚至可以借着光线看见他根根分明的睫毛。

蛰哥哥凶狠的样子,像是随时随地就能咬断她喉咙的野狼,可她就是不怕。

隔着面巾喷洒的呼吸似有若无,顾璟浔心脏狂跳,不自禁吞咽口水,“我想……想看看你的样子。”

肩膀一痛,是惊蛰加重了手下的力道。

没等顾璟浔挣扎,他又松了力道,垂下禁锢着她的手,“不成。”

啖蔗散还没有到手,她好歹是一朝长公主,若真给她看到了脸,她往后若是要抓他杀他,他不一定应付的了,就算能应付,他也不想再过终日躲避的生活。

像是察觉了他的心思,顾璟浔同他商量道:“那我给你啖蔗散后,你能不能让我看看?”

等了半天惊蛰都没答话,顾璟浔也不着急,心里觉得有戏,便决定退一步,“我现在不看你的样子,你可以先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她当然知道他的名字,只是在蛰哥哥眼中,两人并不熟,顾璟浔觉得有必要正式认识一下。

“惊蛰。”

这一次,青年答得还算爽快,这名字本也算不上名字,不过是个代称,除了渠门那些人,知道的人也很少,告诉她也碍不了什么。

他如是答完,面前的姑娘弯起嘴角,恍惚一抹甜意萦于明眸善睐之中,叫人看不真切。

见他已不像方才那样凶狠,顾璟浔终于得以将玉球塞给他,“我名顾璟浔,玉石璟,水边浔。”

惊蛰瞧着她潋滟似绽的笑容,有片刻跑神。

璟浔二字,确实衬她,如美玉光华生晕,又应了那句“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察觉自己在想什么,惊蛰目光顿异,后退一步转过身。

待走到窗边,他背对着她道:“知道了。”

似乎又觉得刻意不妥,惊蛰冷了嗓音,补充说:“你说的交易,可。”

见他要从窗户处翻出去,顾璟浔赶忙过去拽人,这一下拉扯,勾住了他的腰带。

青年转身,整个人都绷紧了,眼神变得怪异。

顾璟浔也明显愣了一下。

这可称得上梅开三度,好歹这次没给他扯掉,不然瞧蛰哥哥冰刀子一样的眼神,真有可能一怒之下,把她的手给削了,脑壳给劈了。

悻悻收回手,顾璟浔轻咳一声,“你先别走,我还有东西给你。”

见他确实停留下来,顾璟浔尽量迅速地走到拔步床的木架边,取出上面的盒子打开。

惊蛰等候了片刻,见她动作迟钝地走过来,眼底的冷硬无意识放缓了些。

她昏迷数月,醒来不久,想来身体还很虚弱不适应,原本应该静养。

惊蛰垂直头,盯着脚下的一片阴影,心底倏忽沉郁。

他已决意切断与渠门所有的瓜葛,可好似匿于黑暗太久,已经下意识的让自己不去见光,下意识地做出伤人的举动。

他的言行举止,终究脱不开过去的习惯。

若论起来,倒霉的也是这位长公主殿下,好端端地,却有自己这般莫名其妙的人往来折腾,打扰她本该无忧无虞的生活。

顾璟浔自然不知道惊蛰此刻百转的心思,若是知道了,她大概会跳起来告诉他,欢迎他随时来打扰折腾。

她走到青年跟前,恍然觉得在他抬眸望过来的一瞬,眼神好像比方才缓和了许多,再细看,依旧跟冰碴子一样扎人,好似方才那眨眼的一瞬只是错觉。

顾璟浔将取出的一个香包和一个瓷瓶塞给他,眉眼温柔带笑,“夏日里蚊虫多,香包佩在身上,可以驱蚊,花水抹在叮咬处,就不会痒了。”

她的语气神态,好像他们认识了许久,相伴了许久,寻常熟稔甚至些许温馨。

惊蛰鬼使神摸向眼尾处被蚊子叮咬过的地方,那里明显能摸出来一个包。

面巾下薄唇微抿,他低着头接下顾璟浔塞过来的东西,也不看她,转身就从窗户翻出去,等落地,动作又停了一下,背着身极低道:“多谢。”

顾璟浔嘴角快要咧到耳后,从窗外探身,依依不舍:“记得将玉球藏好,明日它亮起时你再来,莫要叫人发现了。”

虽知她这是要他明日来取啖蔗散的意思,可怎么听都觉得有歧义,这话好似那偷.欢男女临别时的约定,实在引人遐想。

惊蛰僵着身体往前迈了一步,还是背对着她点点头,而后便纵身消失于长廊处。

顾璟浔走过去,手扶着窗户,望着安谧如水的夜色,那里已经不见她心尖尖上的人,她禁不住笑出声。

蛰哥哥这回跑的,似乎比第一次还快。

她转过身,倚着窗棂,格外舒畅地呼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发自肺腑,是多年不曾有的欢快。

蛰哥哥肯告诉她名字,答应与她交易,甚至收下了她送的东西,进展比她想象的快多了。

她会让他慢慢接受她的存在,适应她的存在,以至在乎她的存在,喜爱她的存在。

顾璟浔觉得,要不了多久,她就能成功将人搞到手……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