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正午朦胧

“你怎么来了?”

“投喂。”黎深晃了晃手里的塑料饭盒,“小懒猫猜猜我带了什么呀?”

白浔头都不抬,蹲在鞋柜前面翻出一双拖鞋给她。“故意加了两份葱花的酸辣粉。”

“猜错了,没加葱花,多放了香菜和醋。”黎深踢掉小皮鞋蹬进那双粉蓝色的拖鞋,“这鞋实在小了点。”

“也不看看你穿了多少年,哪次不说要带新的来,哪次能记得。”白浔从她手里接过饭盒,“说吧,又干什么坏事了。”

“我就那么没安好心啊,下午要是跟蓝劭说了他估计得气死。”

白浔停下拆袋子的动作,转身看着她:“蓝劭买的?”

“怎么,我要说是难不成你还不吃啊。”

白浔:“我怕他把智障传染给我。”

但鉴于这是一碗没有葱花,还加了两份香菜和醋的酸辣粉,智障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他耸耸肩拆开袋子:“你不回家吗?”

“还早,蓝劭帮我扫了辆电瓶车骑回来的。”黎小姐熟门熟路地帮他拿了筷子,白浔刚准备说话嘴里又被怼了把勺。“打住,知道你想问他为什么不骑摩托车带我。”她在餐桌对面坐下,单手托腮:“你猜啊,猜对了我就告诉你。”

永远只能被深哥欺负的校霸小白:“……我谢谢你全家。”qula.org 苹果小说网

白浔闷头吃粉不说话,黎深也不看他,只是对着客厅发呆。

玄关处一双球鞋随意地被踢在一边,茶几上还有叶冉的药瓶和没来得及丢掉的餐巾纸团,一杯几乎满满的水被放在白浔卧室门口的花架子上。

她好像看到起晚了的白浔背着书包走出卧室,推门看到坐在桌边抹眼泪的叶冉没忍住讲了几句,两人便争执起来。男生摔门回到房间,而叶冉在临走前倒了杯热水放在门口。这之后他不想接任何人的电话,一直躺到自己催命一样来敲门。

“下次回个信息好不好。”语气不自觉地就软了下来,“按时吃饭、喝水,不然我们会担心。”

“他要担心是他自己的事,不是我要他管的。”

“我不明白你对蓝劭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敌意。”

白浔抬起头,神情冷淡:“你知道我最烦什么,他围着我做的一切都让我觉得很烦。”

“哈!”黎深嗤笑,“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你最烦什么最恨什么!你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不就是不想让人同情吗?说好听点是自尊心重太要强,说难听点就是无时无刻不杯弓蛇影、战战兢兢!”她越说越气,劈手夺掉他手上的筷子,“蓝劭是因为看你没有朋友就施舍友谊给你吗?他如果单纯给自己找乐子会一遍遍给你打电话,惦记着你有没有吃饭吗?啊?!”

“黎深,你冷静点。”白浔意识到她情绪不对赶忙起身。

“我看你十七年是白活了,活该饿着!”女孩似乎根本控住不住自己,“以前任骅总嫌我管你管太多,可是我能不管吗?熬夜挑食不吃饭,你有几个身体给你造!我自己清楚我不喜欢你有什么用,谁信啊白浔?你告诉我谁信啊!他下课跟踪我、晚自习堵着我,我跟你说几句话都要看他脸色……那次如果不是因为吴泽林喊你去职高你两堂晚自习都没回来,我怎么会翻|墙去找你,怎么会被他撞见告诉我妈!又怎么会,咳咳……怎么……怎么可能过得这么憋屈!咳咳…我艹……咳……”

咳嗽一声比一声揪心,几乎上不来气。

白浔冲进卧室,翻箱倒柜找到一个小瓶子,抓起绒毯又冲回客厅,毯子一抖把整个人都裹了进去。

他把治哮喘的喷雾对到黎深嘴边,“张嘴!”

女孩的呼吸慢慢平复,白浔一直守在背后轻拍着,也不过就两个月的功夫,日渐消瘦的肩胛骨就已经有些硌手了。

“你这药……有没有过期啊……”黎深撑着桌子缓缓起身,打掉白浔想要搀她的手,“别扶,没死,还能动。”

一听这语气白浔就知道没事了,“你赶紧回去休息,下午最好请个假。”

“不用你操心。”黎深摆摆手,缓了一会儿等发麻的手指渐渐恢复力气又低低地开口:“对不起,又没控制好情绪。”

“怪我,都是给我气的。”白浔努力逗她:“你可不能有事,我就你这么一个姐姐,离了你我怎么活。”

黎深听到这话果然“噗嗤”一声笑了:“你呀,真心疼我就让蓝劭帮忙盯着点吧,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敢管你的。你哪是在烦他,不就是气自己没出息,人家稍微对你用点心就跟怕被人收买的流浪猫一样往后躲,咳咳……去,给我到杯水。”

白浔倒了温水递给她:“省省吧你,歇会儿再骂,气都喘不匀。”

黎小姐抱着杯子翻了个惊天白眼。

“行了不歇了,懒得骂你这个油盐不进的东西。”她站起身把书包甩到肩上,“我除了当年眼瞎看上了任骅什么时候走眼过,蓝劭那小子是挺疯,但好歹算个绅士。烦他你会告诉他自己会大提琴?你就继续自欺欺人吧。”

白浔正准备把凉掉的粉放进微波炉,闻言停了下来:“他跟你说了?”

“他知道我知道才说……”黎深忽然像咬了舌头一样来了个急刹。“妈的我肚子疼……”

白浔:“?”

黎小姐想起早上被“我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不知道我知道”笑到腹肌抽搐的恐惧,肚子隐隐作痛,十分糟心地推门准备跑路。

“反正你俩就可劲儿作吧,一个个都是五行缺德的玩意儿。所以说有些人啊,作死都作的天生一对。”

“姐,我不弯。”白浔瘫着脸出门帮正在穿鞋的黎深摁了电梯。

“得了吧,当年阿飒哥哥还这么说呢,最后还不是被我哥拐了。你和阿飒哥哥一样都是写耽美的,还指望有多直?”

白浔沉默片刻:“好好的提他们干什么。”

黎深叹了口气走进电梯,摁住开门键:“白浔,你比我擅长解读人性和心理,但是总有那么几个人,包括你自己,你读不懂、也不敢读,因为你太在乎了。”哪怕是这种时候嘴角的酒窝也让她看起来像是在笑,“你敢说自己知道为什么蓝劭会关心你,还有我为什么会说这些吗?他们都说我们很像,可是在这方面——小白,我们真的一点都不一样。”

似是觉得这样的告别气氛太沉重了,她又开起玩笑:“我现在发现蓝劭形容的真是一点儿也不错,你就是条白鲟,在水里太孤单也太冷清了。”

“停!”白浔打断她:“你知道那玩意儿多丑吗?”

“给他回个电话好不好,”黎深仰头与男生对视,“就当帮我个忙。”

电梯门缓缓关上,将视线和可能的回应隔档。

白浔坐回桌边,手机上显示着黎深刚刚发来的信息。

【Dawn】我想看你笑。

他听见自己说好。

在白浔不耐烦到要挂断时,电话终于接通了。

“白浔?!你怎么给我打电话了?”

“那我挂了。”

嘟!

还真TM挂了……

蓝劭蹲在花坛边,把手机举给灌木丛里缩着的一只黑白小猫看。

“脾气很差的鱼,你要吃吗?”

猫:“喵~”

“你喵了这么久,还骗走我一包小鱼干,都不出来让我摸一下。”说着他往前挪了一点点。

小猫吓得跳起来向后蹿,见这个人类没动静才停下来,团成一个小小的毛团。

蓝劭:……

白浔把饭盒扔进垃圾桶时又接到了蓝劭的电话,极不情愿地点了接听。

“又怎么了。”

“咦你居然接了!”

“有病啊,不说我挂了。”

“几岁了,幼不幼稚。”

“吃你家棒棒糖了吗?要你管。”

他正要再挂电话,突然听到那边问道:“你吃完饭了吗?”

看在午饭的份上,白浔忍了。

“嗯,谢谢,还记得我忌口的东西。”

“可是我还没吃。”

“你是指望我给你烧还是怎么?”他炸毛,“这都多久了还没吃。”

“我没胃口。”

“没胃口去磕山楂片,跟我讲干什么?”

蓝劭盯着猫,腿有些发麻,头也有点晕,低低地嗯了一声。

白浔骂人的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心情不好?”发现这是句废话他又补到:“碰到什么事了吗?”

“没事。”说完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喂,蓝劭?”

“白浔……”

“嗯,你说。”他难得耐下性子等着下文。

“你……你家楼下的猫,它不理我!”这人居然还有脸笑了起来。

白浔:“你有病吧蓝劭!大中午在我家楼下呆半个小时就为了逗只猫,还tm忽悠我。给我等着,老子现在就下来揍你!”

他一边骂一边摔门而出,进电梯前一秒却又折回去拿了盒饼干。黑色摩托车就停在楼道里,正午的阳光叫嚣到发燥,正对大门的花坛边一个男生背对着他,左膝放低半蹲着,手上拿了根狗尾巴草对着灌木丛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

白浔没出声,脚步放轻走了过去,停在他身后。

风懒懒地撩着蓝劭的发梢和他手里的草茎,汗湿的黑底白灰纹方格子衬衫绷在背后,洇湿的那一片颜色略深一些。

比黑色还要深的颜色……是什么?白浔想。

“怎么不说话?”

“你听到声音了?”

“不是。”蓝劭回头粲然一笑,“你帮我挡了太阳。”

他笑得比阳光还晃眼,白浔立刻往旁边连让三步。

蓝劭伸长胳膊拿狗尾草撩他裤脚,“你能别站着吗?这个视角脖子累。”

“仰视视角?”

“猫咪视角。”

“还在逗猫,人家又不搭理你。”白浔蹲下来把饼干盒子拆开,掰碎一小块放到草丛里,“吃吗?”

“谢谢。”蓝劭伸手去盒子里拿,被一巴掌打回来。

“谁问你了!”

“你和这猫一样没良心!”蓝劭指着小心翼翼挪向饼干的猫控诉,全然忘了之前问猫吃不吃鱼的事,“我也给它喂了小鱼干,它都不让我摸一下。我惦记着给你带饭,你连饼干都不给我吃!”无广告网am~w~w.

白浔拿了张纸巾打开来递过去,没忍住偏开头笑了一下,手上捏了块饼干正准备给他,回过头又无语了。

“你在干嘛……”

“擦汗不行吗?”

白浔:“……”

白浔:“我拿纸是让你垫饼干的。”

蓝劭尴尬地瞟了一眼叼着饼干钻回去的猫。“你又没说,直接让我拿不就行了吗?”

“你洗手了?”

“没有。”

“那不就得了,你不嫌脏我嫌。”

忘了这是一只爱干净的珍稀物种了。

蓝劭心说这清奇的脑回路谁跟的上,看到白浔手上捏着的饼干,突然一低头叼了过来。“谢了啊。”

可能白浔脸上那种想揍人又找不到合适理由的表情难得生动,偷吃成功的大型猫科动物看着看着就笑了。

白浔指着猫:“你学它?”

蓝劭笑得更厉害了,头埋着抵在膝盖上,重心不稳差点摔着。

白浔瘫着脸把手缩回来,指尖沾着饼干屑有点难受,他习惯性地放到嘴边抿了一下。

好像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蓝劭的视线从他手指上移,对上眼睛,又迅速挪开停在猫身上。

“你也学它。”这是个肯定句。

舔爪子的猫停下来,斜眼瞄了一下两个智障继续舔爪子。

“习惯性动作。”白浔不动声色地又掰碎几块饼干,然后站起身。“我要回去了,你也去吃饭吧。”

蓝劭抓住他的胳膊借力起身,拦在他面前,“你不是说要打架吗?”

“有病啊这个天打……”胳膊被拽着向下坠,他赶紧弯腰扶住蓝劭。

“没事儿,就腿麻了。”蓝劭头一次主动把他的手拉开,刚迈出去几步又向前栽。

“你蹲了多久!”白浔差点跪到地上才接住他,拉过一条胳膊架在自己肩上费力地站起来。

“真没事,再不松手我揍你……”

这话白浔一天要说不下八遍,现在从蓝劭嘴里说出来极没有杀伤力,连眼神都是散的。

“给老子闭嘴,你中暑了心里没数啊!”

“我怎么可能中暑……没事就是有点头晕……缓一下就好……”

白浔没理他,这种天路面都能煎荷包蛋了,从陪黎深回来到现在太阳底下晒半个小时,还空腹,不中暑才怪。也不知道这俩是商量好了还是怎么,一个比一个病得厉害。他也顾不上干不干净了,一手抓着胳膊、一手箍在腰上把人带进了电梯。

蓝劭依旧不屈不挠地试图自己站好,被白浔掐着肱二头肌狠狠拧了一把。

“重死了,给我老实点!”

“脏……全是汗。”蓝劭身上烫得吓人。

白浔想到自己先前的那句嫌弃,又想起黎深,明明生病的是蓝劭,自己心尖上却忽然泛起一丝无力的酸软。

十多年淡漠为人,有一人不离不弃,又遇一人万般珍惜。

他何德何能,又何其有幸。

“没事,劭哥,我开玩笑的。”他抹掉蓝劭略有些苍白的额头上不停滚落的汗珠,“你什么都别想了,去我家睡会儿,好好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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