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王官庄

就在太原洞涡驿,聂窦两大商家秘密商谈,即将达成惊天契约的时候。在5百里外的蒲州王官庄,却发生着一件惨事。

所谓的王官庄,只是中条山五老峰下的一个荒僻庄园,看样子也就10余户人家。庄北有一片大水塘,岸边是青青垂柳,柳丛之中有一处破败的大宅院。

这院子占地广阔,被夯土墙围着,走进去才发现,里面有谷仓、打谷场。正堂在打谷场北侧,两侧有厢房,打谷场西侧有草料堆和畜栏。东面是一片棚户,炊烟袅袅,大约是供庄客食宿的所在。

窦乂一行被押进大院,首先搜检了全部物品,扒了外袍革带,只剩下单薄的中衣。然后就被推到棚户之中,分别关押,有的棚子是两人,有的是三人。

哪有什么周十二郎款待,只有每日一顿稀稀的粟米羹汤,就再也无人管他们了。监禁的日子实在难熬。夜晚,寒风从墙缝中吹进来,室中冷的如同冰窟。白天,太阳照进囚笼,满室都是便溺的恶臭。

最难熬的,是强烈的饥饿感。

这些人虽说是贾人,地位不高,但也算是养尊处优,从没挨过饿,一天只有一顿稀粥,哪里熬得住。仅仅3天,就再也无人挣扎反抗,大多靠坐在土墙边,一动都不想动,生怕耗尽身上最后一点能量。daqu.org 西瓜小说网

窦乂和孙传景两人被关押在一起,倔强的老孙脑袋重重挨了一下,一直头疼恶心,脚步虚浮,十分虚弱。窦乂唯一能为他做的,就是扯下衣袖,缚住家丁的头部,稍微减缓一点家丁班头的痛苦。

到了第5天头上,窦乂也扛不住了,他歪坐在墙角,呆呆看着房门,盼着那个蹒跚的身影,出现在门前,那点羹汤虽说比水稠不了多少,但却实实在在能救他们主从二人的性命,至少有一个时辰的工夫,能摆脱这无孔不入的饥饿。

忽然,孙传景说道:“窦公,那些盐枭把我们拘禁在这里,到底要干什么?”

窦乂低声说道:“你省省吧,说话让你更饿。”

孙传景撑着地面,向上耸了耸身子,说道:“他们对我们不闻不问,既不杀我们,也不威逼我们,这不奇怪么?”

窦乂淡淡说道:“无非是绑票勒索罢了,若我所料不错,他们的人已经拿着我的私钤,快到长安了,拿不到财帛,我们就死不了。”

孙传景呻吟一声,抬头看着窦乂,迟疑的问道:“若是拿到财帛呐?”

窦乂阴郁的说道:“那就不好说了,若是这些贼寇不义,这里就是我们的坟场了。”

老商人冷酷的话,让家丁班头心凉了半截,想起娇妻弱子,肚肠中的饥饿更加难忍。他叹了口气,说道:“就是说,我们最多还有。。。10天了。”

窦乂没有理他,扭过头去,看着从窗中透出的一束阳光,目光无喜无悲。

良久,孙传景苦涩的说道:“早知如此,还不如拔刀反抗,落得个干脆利索。”

窦乂说道:“那我们怕是几天前就死光了,连这几天的喘息都没有,他们一样可以拿着我的私钤,去长安诈取钱财,能拖延这几日,也许还有转机。”他依然看着那束阳光,语气尽量显得镇静。

两人又沉默了,绝望的气氛在斗室中蔓延,这几日以来,两人已经把这间斗室的每一寸都摸了一个遍,绝无逃脱的可能,拖延几日又有何意义,不过苟延残喘罢了。

孙传景默默看着地上的泥坑,昨夜下了一夜的雨,这个棚屋四处漏水,有一处渗漏的尤其厉害,竟然在地上形成了泥盆大小的水坑。

家丁班头阴暗的心忽然一亮,又渐渐阴暗下去,直到变成一片死寂。

他忽然沙哑着说道:“窦公,我记得与聂大郎相约的日子是十五,应该就是今天吧。”

窦乂默想了一下,说道:“不错。。。可惜啊,大生意做不成了。”

孙传景挣扎着坐起来,说道:“不,若是聂大发现我们没有按时到太原,他会怎样?”

窦乂随口说道:“还能怎样,自然是失望而回罢了。”忽然,他表情一滞,猛的回头看着孙传景,说道:“还有一种可能。”

孙传景也看着窦乂,目光中露出了希望的火花。

正在这时,门外脚步声响,两人赶紧转开头,互不相看,希望之火却在心中燃烧起来。不一刻,门锁声响,一个中年盐贼面无表情的打开门,提着一个小木桶走进来。

那盐贼也是一身黑衣,站在门口向里面扫视了一眼,见并无异常,这才走进来。

他提起粥桶,弯下腰,往两个肮脏的木碗中倒了半满,这才直起身,提着木桶走出房门,重新把房门锁好。

他根本就不担心遭到袭击,这两个囚徒已经饿的半死,十分虚弱,如果他们敢于反抗,他会拔出佩刀,毫不犹豫将他们斩杀在这里。这点食物,只是吊住他们的性命而已,绝不够他们挣命的。

见盐贼走远,两人挣扎到粥碗旁,这是他们一天唯一的食粮,也是维系他们生命的东西,他们一点也不能浪费。

孙传景端起木碗,轻啜了一小口粟米汤,含在口中,感受着食物的香甜。他闭着眼,一点一点吞咽,似乎要把每一粒米粒都要变成力气,延续他宝贵的生命。

直到这彻底咽下这一口,老孙才睁开眼睛,把粥碗放在地上,目光看向他的主子。

窦乂已经喝了大半碗羹汤,把腹中的饥饿感压了下去,心智也清醒起来。这时候,他忽然感受到了异样的目光,不由得抬起头,看到了精神焕发的孙传景。他看到,他的家丁班头把粥碗推到他面前,目光中竟然有一丝淡淡的哀伤。

窦乂诧异的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孙传景沙哑着说道:“窦公,你自己明白,我们没有几天了,与其都死在这里,不如想想办法,拼死求生。”

窦乂摇头道:“我们被困在这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如何求生?”

孙传景指着地上的泥坑,地上说道:“这些日子,我们找遍了每一个缝隙,没有任何漏洞可钻,可是我们忽略了一个地方。”他抬手指了指顶棚。

窦乂抬头向上看,棚纸已经烂光了,从残破的木龙骨中,可以看到黝黑的房梁,和一排排斜撑的房椽,房椽上覆盖着厚厚的茅草。

但既然有这么大一片泥坑,就说明顶子上有大片的沤腐,甚至能钻出一个人。这就意味着逃生的希望,窦乂长久的看着那块顶棚,久久无语。

终于,他长叹一声,说道:“就算出得这间囚笼,能逃离这间大院么?就算逃离这间大院,能逃出王官庄么?就算逃出王官庄,从泓芝驿一直到长安,沿途不知道多少盐贼的眼线,最终还是难逃一死。”

孙传景虚弱的说道:“趁夜逃出王官庄,直奔泓芝驿,不是向西奔长安,而是向东奔太原。如果出贼不意,运气好的话,就可能得救。”

窦乂想了想,说道:“这些贼匪人多势众,筹划周详,不像一般的盐枭。也许在夏县、绛州,也有他们的眼线,还是可能落到他们手里。”

孙传景坚定的说道:“不,不进大城,不进驿站,就可能逃生。”

迟疑了一下,他继续说道:“窦公比我一个下人明白,太原毬局对于聂大郎,更是势在必得。如果他真像窦公看重的那样,窦公失约,他绝不会就这么放弃。

更大的可能,他会出太原向南寻找,就有可能找到安邑县、泓芝驿。与窦公相遇于道左,不是不可能的,总比在这里等死强。”

窦乂挥手打断了他,苦笑着说道:“老孙你莫要胡思乱想了,我们饿了5天了,我们有体力躲过重重追堵么?怕是走不了5里路,我们就会倒在路上,被人死狗一样拖回来。”

孙传景说道:“不,若是我们两个人,也许会饿死。但若是只有你一个人,就有希望,就有可能逃生。”

窦乂诧异的看着家丁,颤声问道:“你这是。。。何意?”

孙传景把粥碗又向前推了推,低声说道:“吃了我这碗米羹,公就有体力多坚持一阵,多坚持一阵,就多一分希望。”

窦乂忍不住叫起来:“你疯了。。。”

孙传景迅速把手指比在口唇上,长嘘了一声,急促的叫道:“轻声!隔墙有耳!”

窦乂会意,凑到家丁身边,低声说道:“你胡说些什么,你很快就会送了性命。”

孙传景苦笑着说道:“早死几天,又有何区别,其实还少受几天罪。若窦公念着俺老孙的人情,照顾好我的妻儿,等孙某的子嗣长大成人,拜在窦公门下,继续为聂记效命,孙某庶无遗憾。”

窦乂低声喝道:“住口!如果非要逃出一个人,那也是你,你年轻力壮,不比我个老朽希望更大?!”

孙传景摇头道:“我的头受到重创,坚持不了多久。何况就算是孙某逃出去,能带领窦记兴旺发达,给那么多人饭吃么?”

窦乂恼怒的挥手道:“你快把米羹喝了,此事再也休提,窦某宁死不做此不仁不义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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