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出逃

3天以后,夜幕深沉,月晦星稀,只有春虫和蛙鸣此起彼伏,奏着欢快的乐章。黑暗中的王官庄大院,只有正堂和几处门房有微弱的灯火,世界在沉睡。

朦胧的月光下,打谷场西侧的棚户一片死寂,只有西北角和西南角有两处灯火,也只有这里传出说笑声,显出一丝生气。

这些长安囚徒很老实,看守们很轻松,也很松懈。

槛房是一排直线,门窗正对着打谷场,一片开阔。两处监视点正好把住两头,只要从开启的窗牗中往外瞟一眼,槛房门外就一览无余。

虽说是夜晚,但月光照在打谷场上,槛房外的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脱监视。

就算是囚徒们有通天本领,能够打开门锁,躲开两侧的监视,谷仓方向还有一个2丈高的望楼,俯瞰整个棚户区。望楼与南北两处监视点构成一个三角形,槛房就是三角形的那根弦,是不可能逃脱的。

荒僻之地,没有钟漏报时,月亮稍稍偏西的时候,一处棚户的顶子稍微动了动。

这个时候,正是人类最困乏,精神最萎靡的时候,加上这些日子囚徒们越来越虚弱,没人认为长安客有逃跑的胆量和体能。此刻,大部分盐贼看守都在呼呼大睡,勉励支撑的,也头一点一点打着瞌睡,很久才会向棚户区看一眼。

所以,棚户顶子的轻微蠕动没有引起任何反应。daqu.org 西瓜小说网

如果看守们走到近处观察,一定会大吃一惊。风吹雨淋,年久失修,茅草屋顶有多处沤腐,这本不足为奇。

但是这一处沤腐,足有面盆大小,而且有一根支撑草顶的竹龙骨,也已经被潮湿的茅草浸软,虚虚的联在一起,稍一用力就会折断。

这个难以发觉的漏洞,居然因为一场小雨,被敏锐的家丁孙传景发觉了。不能不说,长安客运气极好,今年的春旱很严重,恰恰在前几天下了一场小雨,给了长安客发现漏洞,和逃脱牢笼的机会。

此刻,窦乂攀附在房梁上,正一点一点的把腐草抠下来。他必须十分小心,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这里,只要有一只发现异常,那么所有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他一定要逃出去,哪怕是为了家丁孙传景的忠诚。

一连3天,孙传景每日只喝一口粟米汤,勉强维持着他虚弱的生命。老孙把粮食都留给了窦乂,只为了窦乂能够多积攒一点体力,多跑几里路,多一分活命的希望。

也是这个孙传景,拼着最后一丝力气站起身来,把老主人扛到房梁上,然后就委顿在地,再也起不来了。

窦乂动作很慢,一只手攀着房梁,维持身体平衡,另一只手掏着腐草。他动作很慢,如同蚂蚁搬家一般,宁可慢些,也不能发出任何一点响动,不能让外面察觉到任何异常。

这是窦乂所长,尽管别人把他吹成当世陶朱公,但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心智过人。他的一生,见过太多聪明过人之辈了,无论是官是商,这些人又有几个有好下场的?

不,生存下去最重要的品质,并非心智,而是耐心。克制住心中的惶恐,躁动,畏缩,自尊,直面现实,这就是耐心,这就是活下去最根本的道理。

只有活着,才能保护家族,保护窦记,才能创造真正的辉煌。

现在,他又一次面临着生死关头,他知道,无论盐贼拿不拿到财帛,自己都难逃一死。自己这次带的人太多了,留自己这些人活命,是不必要的风险。如果自己是劫匪,也会杀掉所有人,跑的远远的。

窦乂花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才在茅草顶上掏出一个脸盆大小的洞,透过这个洞,他看到黑沉沉的夜幕,看到了星斗,呼吸到了自由的空气,略带牛粪味儿,却让他感到了生命的美好,精神居然一震。

室中的孙传景低低的欢呼一声,窦乂低头看了一眼下面,孙传景虚弱的说道:“窦公,小心在意,若是在房顶被发觉了,就回来,无妨。”

窦乂明白,老孙一定会扛下逃跑的罪责,保护自己。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虚的,他懂得孙传景的心,他低着头说道:“家里的事情你放心,你要活下去,无论怎样都要活着,活着,就有希望。”

孙传景呵呵的笑起来,似乎很开心的样子,说道:“窦公活着,孙某才值得。”

窦乂不再多言,转过身,扒住竹龙骨,头缓缓探出了房顶,向四周观察。

上视线开阔,可以看清夜幕下的三处灯火,呈三角形把他夹在中间,十分不利。屋顶呈人字形斜面,这个出口正好在面对打谷场一面,如果是白日,他一露头就会发现,根本就没有逃脱的可能。

问题现在是夜晚,在夜幕之下,他容易和屋顶茅草融为一体。两侧的监视点,因为视线受阻,不容易看到他这个位置。而谷仓的望楼,又距离过远,如果他足够小心,而看守又懈怠,他有可能躲过看守的眼睛。

他转过头,观察背后的形势,窦乂虽然上了几岁年纪,但一生勤俭,并未被声色犬马拖垮身体,现在依然如同壮年人一般强壮,目力也极好。

屋脊距离他的位置大约3尺,这一段是最危险的,因为他直接暴露在望楼之下,尽管有夜幕掩护,动作稍大一样会被发觉。

翻过屋脊,就进入了反斜面,这间棚户的后面是一条小路,对面还是棚户,而且无人居住。只要他顺利进入棚户区,层层叠叠的棚户遮挡,上面就不容易发现了。

关键是院墙,虽说院墙不高,但他只要攀援,还是容易被发觉。

孙传景告诉他,他观察到院墙的西北角,有一颗大榕树,攀着这颗榕树就可以翻出墙外。窦乂却不记得,但这个时候他只能相信老孙,这家伙是最倔强的一个。从一开始就想着逃跑,对地形的观察,自然也比别人精细些。

窦乂观察了好久,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这才缩回来,冲下面说道:“老孙,我要走了,保重。”

孙传景笑道:“一路顺风。”

到了这个地步,这家伙还有心思说笑,看来已经存了必死之心。窦乂狠了很心,又一次向外探出了头,这一次,他先伸出了双臂,抠住了还算结实的草顶。

若是在平时,他略一用力就能出去,但是现在不行,那动静太大了,纯属找死。他只能缓缓向外蠕动,一寸一寸的挪,尽量伏低身形,与屋顶融为一体。

顶草十分虚浮,很难吃住他的体重,他实际上是靠双臂按住草顶,借着这点力向外蹭,这也在耗费他不多的体力。

不过他现在顾不得那么多了,他拼尽全力,挣扎着向外挪。正当仲春,天气凉爽,他又只有一件中衣,但是汗还是在他额头流淌。他太虚弱了,一用力就会冒虚汗,气喘吁吁,胸口像压了块石头,喘不过气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双足终于离开了草洞,他俯卧在草顶上,大口的喘着粗气,不敢动弹分毫。他知道,他现在已经彻底暴露在贼人眼皮底下,任何大的动作都是找死。

也不知过了多久,呼吸稍微顺畅了些,他扭过头向望楼方向观看,他不敢抬头,只能贴着草顶,大致看的明白,望楼的灯火中一片寂静,要是贼人睡着就好了。

他的心略微定了定,开始向屋脊出挪动,由下向上,虽然也很吃力,但总算比翻出草洞要省力些。但心里的紧张,却更加严重,他的精神都出现了恍惚,有那么一时,他似乎听到有人在大叫,向他冲过来。

他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才镇定下来,一点一点从屋脊翻下反斜面。

终于伏在了反斜面,有屋脊遮挡,暴露的危险小了很多,他终于长出一口气,翻身仰面躺在草顶上,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看着月亮,他估计现在已经是四更天了,离天亮还有一个更次,如果他不能在这一个更次中走15里,来到大道上,贼人有脚力,很快就会追上他。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疯了,这次出逃怎么也看不到成功的希望,自己这是怎么了。

他用最大的毅力克制着心中的软弱,略略喘息,就开始沿着屋顶反斜面向下攀,终于扣住了屋檐。

向下看,棚屋虽然不高,也有近丈,算上人的身高,至少要跳3尺,他不知道自己能否禁得住这一下顿挫,毕竟自己也是50了。

迟疑了一下,他看到了地上的泥泞,心里下定了决心。刚刚下了雨,地面湿陷,总比冬日冻的硬邦邦的强,到了这个地步,只要冒险一呈。

好在这一面没有人,他小心的攀着房檐顺到下面,等身体完全悬空,他一狠心跳到泥泞里,顺势打了个滚。足胫一阵剧痛,他差点叫出来,他抱着右腿靠在棚壁上,死死咬着牙,痛的脸都扭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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