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归宗

含山有云遭邪修全宗渗透的消息轰动天下。

几百年未出如此大事,消息刚传开时,听者无不觉得荒唐。

直到含山封山,北界官道封锁,虚步太清宗主及帝子降兮星君亲口证实了这件事,并要在下月将数十名邪修于诛魂台处决后,修者们都没能从震撼中缓过神来。

诸多猜测乘风传开。

问鼎三宗的含山有云都险些被噬透,各门各派不免人心惶惶,一团阴云拢在了安宁了百年有余的修真界。

四方界风起云涌,暗潮涌动,厌听深雨内却是气氛迥异。

雨珠噼啪坠在灵屏上,湿润的水汽掺在风里,吹动了廊间悬挂的风铃。

风势不大,细碎的碰撞声被传地很远,虚虚渺渺,听得久了便教人有些昏昏欲睡。

袁洗砚有些出神,他站在院外月门下,手里是从江千垂处求来的灵草,盛在锦盒里,却未合上盖子。

灵草的叶片沾满清晨的露水,散化在了水雾缭绕中。

谢逐春从月门后转了出来,袁洗砚捏紧了盒沿,大步迎上去,却被谢逐春抬袖一拦,低声道:“出去说。”

两人一前一后退到厌听深雨的半山,谢逐春正要去山下的集市采买些物件,便算是顺路同道。

看了眼袁洗砚锦盒中莹莹的仙植,是采下后朝开暮死的品种,更不能封闭储藏,最喜水汽的环境。

他一路这样捧过来,难怪连衣裳和头发都打湿了大半。

谢逐春边走边对袁洗砚说道:“给我罢。用的用不上难说,等会儿先用下去再看。”

袁洗砚暗了神色,哑然道:“如何了?”

谢逐春摇头,“寻常医修不能治,从没见过封印发作成那样,宗主和严长老看过后也没说什么,总之他们瞒了不少事情。”

见袁洗砚眸有郁色,又道:“现在许多事情查也查不到,还是先照顾好他,且待日后再商量。倒是你……”

瞅了眼在袁洗砚脖颈上套着的铜环,“啧”了声,“你那边怎样?”

话说袁洗砚回宗后将诸事一五一十交代了清楚,他本就所知甚少,最初的目的还是受人误导的后果。

但他确确实实是百年鬼体,傀儡脱胎,虚步太清要留下他。

当袁洗砚宗主峰离开后,脖颈上便多出这个铜环,这是冥修用来束缚鬼修的法器。

后来他去到了玄栖子的山峰,玄栖子早他一步回来,选择闭门不见。

屋内飘来阵阵酒香。

玄栖子很多年没有收徒弟了。玄栖峰上人烟稀少,静谧安宁。

虽然外面都说师尊曾收过三个徒弟,但峰上加上袁洗砚,只有两名弟子。

那传说中非常争气的大师兄却不在这里。

他们这一双师徒都不喜欢说话,唯有二徒弟忙前忙后操碎了心,今天要到处寻喝迷糊了的师尊,明天要和太过沉默寡言的小师弟聊聊天。

袁洗砚那时并不曾在乎身旁之人,亦未有心学得他人的性情,他在峰上冷着脸练剑法道术,玄栖子就拎着酒葫芦在边上看。

这位师尊嗜酒如命,唯有在这时候只拎着葫芦却不饮。

袁洗砚进步神速,他的剑凌厉无匹,同代中少有对手,甚至二师兄都落败在他手下。

可他却从未得到过玄栖子的认可。

也曾问过玄栖子,“可还有人比我的剑更快?”

落拓的玄栖子便晃荡了下永远装不满的酒葫芦,说:“有。”

“可是师尊您?”袁洗砚堪称冒犯道:“还是大师兄?”

玄栖子怔了怔,笑道:“洗砚,你要练真正的剑,不然怎么和天命博弈呢?”

后来老妈子心的老二悄悄告诉他,当年太清宗两次请师战,第一次请的就是玄栖子。

他对上了擅用巫毒的灵君,是大师兄求来了解药,后来师兄去了帝子降兮,再没有被允许过出宗。

玄栖子还特意去找过秦姑真,但帝子降兮内各灵君之间都不往来,其下弟子更是有严苛的规矩,她连听都没听说过那人,何况是过的好不好。

那时袁洗砚其实没有把旁人的话听进去,不论是谢逐春还是玄栖子,他们都说他练得不是真正的剑,那有什么关系,他要求的也从来不是修为如何,也不是问心问道。无广告网am~w~w.

回宗后,袁洗砚在玄栖子门外跪了足足一夜,二师兄过来复杂地看着他,说:“师尊原本不会再收徒弟,大比时太清宗人人夸你剑道无双必能夺魁,可是袁师弟,便是我随师尊练了这几年的软剑也能看出,你心有太多的挂碍。”

玄栖子的峰上总是飘着酒香,在风中,向来没脾气的二师兄说:“但师尊还是收了你,他说,何人可无挂无碍的活着?而正是因为有时惦念执着,才会知道自己活着。他希望你的剑带着挂碍,也能真正的一往无前。”

日升月落,后来玄栖子还是开了门。

他没有再追问甚么,只是把酒葫芦给了袁洗砚,让他喝一口。

积年的执着苦涩,酿出了这一口烈酒。

厌听深雨的山道湿滑,两人行进地却很快。

“谢师兄。”山麓边际,烟雨靡靡,袁洗砚道:“可否……请你教我练剑?”

谢逐春停下脚步回首看他。

玄栖子闭关前让袁洗砚去悟何为真正的剑心剑道。

“你该知道我不怎么喜欢你罢。”谢逐春眯了眯眼,看向袁洗砚腰间的木剑,五指一合,剑鞘内嗡鸣不止。

袁洗砚一惊,就要去握住剑柄,那木剑却擦过他的手掌,飞入谢逐春手中。

“等你至少能握住剑,再来找我吧。”谢逐春将木剑抛还给他,扭头出了封山结界。

出了厌听深雨便是个艳阳天,太清宗外的集市热闹非凡,来来往往是各族各派的身影,茶馆酒楼里说着含山大乱的新鲜事。

谢逐春在春祁店铺里挑了几个手炉暖炉,再添了些蓬松的垫枕和披盖织物,一并打包进了储物囊中。

临街的露天酒肆里传来阵阵惊呼,谢逐春默听了片刻,含山的传闻真真假假遍布修真界,邪宗复起的流言漫天皆是。

帝子降兮惯于隐于幕后,太清宗赫然有了主持三宗风向。

谢逐春垂下眼,将储物囊翻了个面,信步穿过街巷,袁洗砚落后半步跟在他身后。

天色渐暗,赤色的火烧云点燃了半壁天穹,他行的极快,似是要将诸多纷扰杂念一一抛落。

袁洗砚不疾不徐地跟随,转眼已回到太清宗宗门前。

三宗里含山有云依山而建,帝子降兮依水而起,唯有太清宗内小山峰与湖泊具齐,乃是洞天福地,集四季奇观。

主峰上沿山道燃起千万盏灵火明灯,行走其间颇有登天梯化仙,如梦似幻之感。

谢逐春宽长的衣袖落在山道石阶上,山中草木灵华向四面散开。

袁洗砚起初不解其意,转念才想明白,只因谢逐春乃是辜春剑化形,身有锋锐,自然不招这些木灵喜爱。

但他却并未惊扰它们,千年神兵的剑芒竟不令弱小的草木灵魄惧怕,足以叫人啧啧称奇了。

“你在看什么?”谢逐春注意到他的视线,头也不回地问道。

袁洗砚如实相告,“看你的剑意。”

谢逐春脚步一顿,转过身来,脸上是没有什么好颜色,似乎想要骂袁洗砚几句。

可是末了还说忍住,大抵是觉得和一个木头争辩是无用功。

于是谢逐春另起话头道:“你觉得那个沈长老是个怎样的人?”

袁洗砚一愣,却并未回答他。

夹道灯火旁萦绕着成了灵的蛾虫,谢逐春稍放缓了脚步,“不说话?”

袁洗砚摇了摇头,“谢师兄,私下议人不好。”

“好嘛。”谢逐春眯了眼,伸手捉住一只扑棱着翅膀掠过眼前的飞蛾,他道:“我觉得他给我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看向袁洗砚,“你从前可有见过这样的人?”

袁洗砚想了想,道:“我摹照过许多人,沈长老这般人物,大抵是‘尽可尽之力,承可承之责’的那种。”

“好一个尽可尽之力,承可承之责。”谢逐春笑起来,那笑容轻飘飘地没有重量,“这样的人,也许属于苍生,却从不会为谁停留。”

袁洗砚垂下眼,似是仔细思考了一番,这才道:“谢师兄,我并不通人情,但仿过许多人,我发现人总是会竭尽全力让自己舒坦,但总是让自己痛苦,也经常言不由衷、身不由己……只是尽我之力,全我之责,才不会被真正留在原地。”

他还不大习惯说这么长一段话,中途停了片刻,抬眼去看高几级台阶的谢逐春,“谢师兄,我已经被留在原地太久。在入秘境后时道友对我说,‘既然我愿,何有不甘’,我在有秘境这一遭后,才慢慢理解了这话的含义。”

“既然我愿,何有不甘……”谢逐春喃喃,半晌后道了一声:“倒是伶牙俐齿了许多。”

厌听深雨近在眼前,谢逐春与袁洗砚进到庭院,将采买来的东西逐一摆出,屋内热气腾腾。

谢逐春将药草碾碎在炉上熬煮,苦涩的气息弥漫开,袁洗砚忍了许久,问道:“沈长老究竟如何了?”

谢逐春手里拿着小扇,将药味散开,“不好。”

“那时道友……”

“就那样。”谢逐春看向紧闭的内室门扉,道:“一年内不可封印两次记忆,虚步太清要拿捏我们太过轻易,闭门不出反倒稳妥。”

袁洗砚深知其意,含山之变远没有外界传的那么简单,而知情人或多或少受制于虚步太清,他能感觉到其中必有隐情,却不知头绪在哪里。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太古封邪。”谢逐春叹道,“封得住邪祟,封不住人心。”

他起身将药倒入碗中,走到内室门前,对袁洗砚说:“退开些,现在沈长老就是个活封印,我们准备过些日子凿个冰洞给他,不然到处开封印银花,可真是……”

木门开了一缝,逼人的灵气冲杀出来,袁洗砚被冲得后退一步。

目力所见,吹雪银花,一片霜寒。

时渊坐在沈折雪床头,发丝染了薄霜,像是少年一夜白了鬓发,伤了心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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