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9 章 丝线

“严长老!”沈折雪与时渊避过严远寒的剑气,身后巨石炸开,烟尘弥漫。

月魄镜的反光在扬起的碎冰和灰尘中朦胧如鬼魅。

沈折雪将灵力凝于双眼,眼前密密麻麻的丝线交织落错,将严远寒全身的关节牢牢锁死。

那是从他体内生出的丝线,沈折雪甚至看到严远寒脖颈和心脏都有银丝长出,更遑论那些自双臂腰腹腿足生出的长线。

繁复交叠,互相纠缠,绕成无数个操傀点,能将严远寒完全控制于鼓掌之中。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若是简单的活人傀儡术,只需斩断丝线便能解去术法,但如果丝线从要害生出,此人的生死便只在操纵者的一念之间。

如若强行斩丝激怒操控者,这些丝线会在瞬息间将严长老大卸八块,拆成一堆零散的血肉。

剑气如刀,削去了沈折雪的一段白发。

时渊横剑挡在沈折雪身前,手腕已被严远寒的灵力冻出一片青紫。

他顺着丝线抬头看了一眼石壁顶端,道:“是灵丝,操纵者在帝子降兮内。”

如此密集的丝线必然不能在短时间内被种下,那么究竟是什么人能够在太清宗长老身上种下傀儡术却不被他本人察觉。

沈折雪难以想象,恐怕严远寒自己也不回忆起他是何时中招。

但不幸之中的万幸是严长老的头部并无丝线生长,这便证明他本人意识尚存,未被完全蛊惑。

假如连脑部都爬满了傀儡丝,那才是真的无可挽回。

沈折雪与时渊二人身附邪流,如今此处一面上古神镜再加上一道太古封印,本是重重受限,沈折雪识海内的剧痛不时反扑,他身上的封印回响更是蠢蠢欲动。

而时渊状况虽比他好些,却又是魔族血脉,几番招架下来,双目已浓红如歃血,再打下去魔身化出,那太古封邪一样会进行镇压。

何况两人即便是全盛状态也根本不会是严远寒的对手。

剑影纷纷间血气弥漫,沈折雪与时渊身上不断添伤。

但沈折雪很快察觉到,严远寒似乎是留手了。

一个从千年前邪流大灾走来的长老要弄死他们必然不会太难,可如今三人已来回周全了百次。

然而只要还有严长老守在月魄镜前,他们就不能再靠近那神器半分。

就在此时严远寒的剑诀已至圆满,沈折雪撑开灵屏,时渊符篆从袖中飞出,贴上壁顶,壁上登时铺盖上厚重一层玄冰,以期望减弱丝线对严远寒控制。

太清宗长老的全力一剑,沈折雪灵屏仅挡了片刻,便已大片皲裂。

沈折雪翻手将灵力汇聚掌内,寒意弥漫,在严远寒身后展开一面巨大的剑阵,剑刃直指严远寒,而后者纹丝不动,大有任他千刀万剐的意思。

操纵着严远寒的修士并不在意傀儡的死,毕竟傀儡死了往往还比活着更要听话。

沈折雪一咬牙,用冰刃将严远寒的脚筋挑短,可严长老终究是块硬骨头,便是双足已废也绝不手软,他强行凝冰在足,依然维持着那圆融的一剑。

时渊的风屏罩在沈折雪的冰墙之前,亦用肩膀挡了上来,沈折雪喝道:“退开!”时渊却仿佛充耳不闻,背后破开一双骨翼,手中魔息翻滚,打算迎上严远寒的剑意。

突然一道黑影斜冲而来,猛地撞上了正准备全力一击的严远寒!

奇迹发生了。

沈折雪和时渊同时一愣,眼见着严远寒被撞得一歪,半空那凝成的巨大冰剑轰然消散,漫天落雪扑了他们一头。

周凌半边身子被冻得僵硬,被灵波扫了出去,撞在了石壁上。

“是灵气。”沈折雪见状明白过来,他对时渊道,“操控者没有能当做‘眼睛’的媒介,只能感知灵气找到我们。”

而周二身上已经没有半点灵气了,所以他那样横冲直撞过去,严远寒却根本发现不了。

媒介必须灵力跟随,如此看来那施术者一直是在盲操,仅是想要困住他们而已。

沈折雪便有理由怀疑那个操作者根本不是人,而是一具负责监察的活体傀儡。

时渊与沈折雪便尝试敛去身上的灵气,果真见严远寒茫然地持剑在原地站片刻,但随即开始漫无目地以剑气横扫。

乱石飞溅,时渊将沈折雪拢在骨翼之下,严远寒对魔气似乎有微弱的感知,竟也能勉强判断他们的所在。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退到那月魄镜附近,那镜子内的灵光愈发浓郁,偏偏严远寒就不知道打这个大头。

沈折雪开着净虚天眼术抬手拨上近在咫尺的一根灵线,果然感受到了与月魄镜同样的气息。

他们收敛灵气便也不能摧毁月魄镜,对方这般作为,看来是预谋已久了。

周二被一块落石砸了肩膀,换作平时他必然大呼小叫起来,但此刻他却一声不吭,死死盯着严远寒,唇齿间溢出一声:“师尊……”

严远寒脚步一顿。

沈折雪灵光一动,对时渊道:“用心魔阵。”

心魔阵能直接潜入对方的识海深处,或许他们能唤醒严远寒,只有严远寒醒来自封灵力,再借旁人之手逼出傀儡丝线,就能解了这一局。

沈折雪在桃林秘境中学来袁绮的阵法知识,可谓站在前辈的肩膀上。

他可以操纵心魔阵内的时间流速,能最大限度缩短他们停留的时间,突破时间流速比例的限制,比其他心魔阵更要精密。

施展心魔阵必然要将在场所有人都卷进去,但他们的神魂离开便对月魄镜风毫无威胁。

更何况施术者似乎本来就没有杀他们意图,只是想要阻止他们破坏这个阵法。

毕竟到了鱼死网破的地步,修士炸丹亦威力不小,若是他们同归于尽,那此方地界必然震动,更易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我来护阵。”时渊心领神会,竟强行分出一缕神魂,那神魂落地化为一只滚圆乌黑的魔兽幼崽,尾巴一拍,扭头对沈折雪“喵”了一声。

沈折雪不知为何在听了那句“我来护阵”后心口被捅了刀子般的烈痛了一下,那痛感甚至盖过了脑中的剧痛。

可是在时渊的化身冲他叫唤了一声后,那疼痛便消失无踪。

沈折雪双手起术,一道心魔困阵拍向严远寒。

幻阵铺天盖地,沈折雪等人眼前一花,便已来到了严长老的心魔阵中。

清风徐来,碧波荡漾,一行柳树倚湖而栽,每一片柳叶内都栖息着一只草木灵,湖中有生有鱼尾的鲛人缓慢地游动,不时浮上来逗弄落在水中的柳叶,将那草木灵的小叶舟拨来拨去。

天空紫气煌煌,仙鹤高飞,有老道在云上下棋喝茶。

这仙气腾腾的妙境,正是那早已在邪流祸乱中崩塌的上修界。

谢逐春隐约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他坐在远游楼的楼顶上眺望整个帝子降兮,感受风中的灵流来回,手中摇摆的折扇停了下来。

紫衣蒙面的傀儡飘飘然行过,谢逐春摇响了木铃,便见一只傀儡朝他所在方向悠悠荡来,悄无声息地落在顶上,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谢逐春状如无意道:“和你们管事的通报一声,我想出宗去玩一趟,请他拿个通行令牌来。”

帝子降兮进出皆需令牌许可,以往谢逐春也不少没来过,对他们这套流程也熟悉。

美艳的傀儡面上含笑,道:“是,请容吾去禀明。”转瞬化为一片紫烟消散。

谢逐春便在楼顶上等了一炷香的时间,眉头渐渐皱起。

以往通传从未有如此漫长,他再度召来侍从,那侍从亦是照本宣科般答了同样的话,也依旧是一去不回。

此时秦姑真跃上楼顶,对谢逐春道:“宗门弟子昨日已试过,我今日去到出宗口处,那里的傀儡失了言语之能,无法听懂人言。”

帝子降兮毕竟是秦姑真长大的宗门,她对此地异状也十分敏锐。

谢逐春站起身将折扇“啪”地一收。

帝子降兮是要有意困住他们。

含山有云的掌门寝殿内暖意融融,甜腻的香气绕着轻纱般的床帐,凤颈银勾歪在了枕头旁,与一缕黑发纠缠不清。

桑岐捞起一丝来细细把玩,手指扶上枕边人已红肿泛红的眼皮,用力一按,昏睡中的人吃痛地睁开眼。

桑岐的眼底映出一张残损的脸庞。

一道红痕自额角蔓过鼻梁,痕印深深,仔细看地话还能看见痕中蜿蜒出开裂般的细密纹路。

那人呜咽一声,用枕头埋住了脸。

桑掌门只觉索然无味,道:“化形术这般不济,床上也毫无风情,好在没有顶着那张摆出这扭捏作态。”

对方身子一颤,哭声被掐断似得再听不得。

桑岐正好想有个清净,却听一道身影自屏风后转出,竟是太清宗宗主冷三秋。

冷三秋青一袭鸦青色的衣袍,与这暖熏迷醉的卧房格格不入。

他负手而立,目光落向那凌乱不堪的奢侈软塌上,淡然道:“大事将成,桑掌门沉迷美色,未免过于懈怠了。”

二人同为一派之主,冷三秋的话倒毫不客气,桑岐无所谓地笑笑,捏着床榻深处那人的脖子将他拖出来,拨开那黑发将那湿漉漉的脸蛋露给冷三秋,嗤道:“冷宗主,一来这着实不是个美人,二来既然大事将成,自然更要提前庆贺一番。”

冷三秋不赞同地皱眉,桑岐手指拨弄着怀中人那颤动的眼睫,道:“况且如果没有他,冷宗主还拿不下严远寒吧?虽说我这把剑不比得师兄的辜春,但化形已经十分了不得,剑灵灵体裹着傀儡丝,借由宴饮假意向严远寒求救,严长老那是满心是小奴揭发含山的变乱,哪里知晓目标在他。”

桑岐笑意满面,“唱的好一出戏啊,冷宗主。”

无情道喜怒淡漠,但并不代表冷三秋是个任人讥讽的傻子,他端详着那丑奴的脸,风轻云淡道:“又不像了,剑比不过剑,人比不过人,君如镜当年说的不错。”

桑岐沉下脸色,但只是一晌便又换成了那懒洋洋的样子,“好啦,我来路不正,心术不正,冷宗主不也在与我合作嘛,阿镜如今不正守在帝子降兮等着好消息传来吗?”

“你要带上他?”冷三秋道:“此人满身天道神旨,如果最后天道借由他来降下天罚……”末了不知想到什么,摇了摇头,颇为意味深长地看向桑岐,“不,我多虑了,桑掌门高兴便好。”

桑岐眯了眯眼,又道:“且不说君如镜,你们太清宗的那个沈长老,究竟是什么来路?”

灵威在殿内散开,冷三秋道:“你我不是心知肚明吗?”

桑岐一转不正经的姿态,冷下脸来,“你也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他究竟……”

“桑掌门。”冷三秋抬手打断他,“事成之后,莫说一个沈长老,桑掌门便是想要捏骨造人怕也不是难事,还请着眼当下吧。”

桑岐将那平分破幻化的丑奴往边上一扔,披衣起身,道:“不必冷宗主提醒,桑某再清楚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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