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回亡命徒

往回走的路上,教授魂不守舍,步履蹒跚,几次险些被绊倒,在几个得意门生前出尽了洋相,十分狼狈。

无论我们怎么问,他始终一言不发,一边回头望一边飞奔,生怕那老头子跟来。

我们都察觉事情有变,不敢多问,有个有钱的学生咧着嘴,一路上非常的不屑,玩世不恭地说,一个臭要饭的怕他干什么,扔两个华盛顿拍他脸上,让他滚蛋就行了,跑什么!

这人在纽约颇有点来头,我给取的外号叫PG,除了他不靠谱嘻嘻哈哈的,我们其他人都闷声不响,灰溜溜地回了旅馆。

康纳倒是心宽,一回来蒙着被子就睡,很快就可以鼾声如雷,我常想一个著作等身经常思考人类文明的博士生导师,到底是怎样做到这么没心没肺的。

可把我害苦了,我和他一个标间,完全被蒙在鼓里,咋想咋觉得今天这事背后很有问题,刚想问,教授就酣然入梦了,我只好一个人躺床上胡思乱想,一直心惊肉跳非常不安宁,总觉得可能有事要发生,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后半夜,我迷迷糊糊睡了,然后噩梦连连,那个头缠白布的老头化作厉鬼来找我,面目狰狞走到床前,吓得我出了一身冷汗。

然后就醒了,一睁眼,朦胧中,猛地看见我眼前空中挂了一张怪异又巨大的脸,由于隔得太近,反而看不清这脸的面貌。

愣了两秒,我吓得刚要张嘴大叫,一只冰凉的手一把捂住我的嘴。

那脸一下子离开了,透过窗外射进来的月光,我才看清,这大脸竟然是教授。

我一脸迷茫地望着他,刚要说话,他忽然做了个禁声的手势,示意我快起床。

看他神色十分严肃,眼中透着急躁慌乱,我也紧张起来,忙爬起来下床。

教授一把年纪了,耐心不行,不耐烦等我磨蹭穿好鞋,揪住我,连拖带拽地把我弄进了卫生间,然后手忙脚乱地锁门。

老头子紧张得厉害,居然忘了开灯,卫生间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我是又疑惑又好笑,这么大岁数了,心眼恁地多,你自己胡折腾也罢了,还要顺带捎上我这个得意门生。

我心里非常不爽,揉着眼睛刚要叨叨几句,这个时候,房间的破木门咯吱一响,在极度的安静中听起来,非常醒脑提神。

稍微一动脑子,发现不对劲的地方,深更半夜的没有格外贴切的朋友,谁大晚上抽风跑来找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修得同床共枕眠”,何况还是异国他乡?

恹恹欲睡的情绪一下子一扫而光,我清醒得脑子里像有一湾清泉般清澈明白,不好,八成是今晚那几个头缠白布的阿拉伯人。

思绪如潮中,听见咯吱咯吱的破木头门一点点被撕裂开了一样,缓缓推开了。

这关头,我还忙里偷闲好笑了一下,就这么门还想做好保密工作,有些多余吧。不知道这些人脑子怎么长的。

几个细碎的脚步声蹑手蹑脚地走进房子,紧接着啵的一声,好像有人吃奶的劲抡圆了一家伙打在我们鼓起的床被上。

随后是一人惊怒交集的破口大骂,几个人随即附和,刹那间,叽里咕噜满屋子响起了一片各种语言的谩骂交响曲,听动静有人不过瘾,还一脚放翻了两把椅子出气。

我深呼吸,不敢出声,心里明镜似的:听刀砍床头的声音,这些人都是亡命徒,要不是康纳教授反死亡意识强,我们这就报销了,也算为埃及施肥产业输出做出了中国贡献。

黑暗里,看不清教授的脸色,但我能感觉到他似乎很镇定。

恐慌就是这样,像病毒一样在人群中传染很快,其实镇定也是一样的,一看这文质彬彬的老教授都镇定自若,我的恐慌自然褪了三分。

同时,有个念头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教授就是个著作等身的象牙塔老师,戴着个眼睛,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怎么面临生死关头,竟然能如此镇定?

突然,梆的一声巨响,我是耳朵贴在门上的,被卫生间的门板震得耳麻了一下,吓得立刻往后一躲。

然后才发现门板没烂,也没从门框上脱落,心里稍稍安慰了点,立刻又迎上去,用肩膀死扛住。

门外七嘴八舌叽哩哇啦的,各种语系的语言交织成一段别具特色的问候祖宗的奇妙音乐。

教授还是一言不发,死死揪住门把手,那门板的撞击非常强烈,每一下都能听到木板内部撕裂的声音。

我紧张得几乎要尿裤子,很清楚以这破烂门挡不住一时三刻,很快这最后一道防线就要被突破了,想想都冒虚汗。

扛了一阵子,我逐渐冷静下来,赶紧给隔壁的舍友八婆(我给他起的荣誉外号)打电话,让他先报警,然后拉响火警报警器。

我舍友这人不怎么靠谱,以为我在跟他开玩笑,惊醒后在电话那头嘟囔几句,竟然给我挂了。

我立刻火冒三丈,恨不得当时喷火把他烧成烤蠢猪。

我正要给约翰逊打,突然听见走廊外响起了尖锐的火灾报警鸣笛,不由大喜,真是於我心有戚戚焉,英雄所见略同,只是不知道哪位仁兄这么有见识,未免有点儿美中不足。

事实证明,我的乐观还是有点过了头,十几秒后,走廊里陆续人声喧哗起来,脚步轰隆隆地前拥后挤往楼下狂涌,这个时候,咔嚓一声,卫生间的门被踹开了一条口子,我大骇,感觉身边的教授猛地往后一缩,躲到了我背后。

我暗骂老头子怕死,来不及反应,砰一声,门被撞烂,黑暗中一股劲风直袭而来,我习惯性地伸胳膊一挡,像是一根钢管之类的器物抡到了我的胳膊上,那个狠呀,疼得我差点儿掉眼泪。

我被打懵了,只觉得钢管又一下砸来,我条件反射地一抱头,准备接受下一秒脑袋开花的事实。

可事情突然发生了奇怪的变化,只听“啊”一声惊叫,好像有人被一下子甩了出去,撞破门外的衣橱,然后几个人在咋呼鬼叫中,噼里啪啦几下子干净利落地被料理了。

我正诧异,一只手伸过来抓住了我的胳膊,把我往外拉,我疼得唆了一下牙花子,正要喝问是谁,就听黑暗中约翰逊问我教授呢。

是这小子救了我?

这时候走廊里非常混乱,一群人大叫大骂着往外挤,我也顾不上多想,转身低问:“教授?”

问了两声,没有回音,我伸手摸了两把,黑暗中什么也没有,奇了怪了,刚才也没见老头子啥时候麻溜地窜出去,应该还在卫生间里和我患难与共才对,难道老头子见势不妙,义无反顾地从我们脚下开溜出去了?

约翰逊又问了一遍什么,声音吵得我也没听清,突然眼前一亮,约翰逊打着了打火机,我忙转头一看,教授确实不在的。

我不禁由衷地感慨,姜还是老的辣,不愧是博士生导师级的老狐狸人物,拿人顶缸金蝉脱壳的本事真乃天下一绝。

正懊恼,忽然一颗脑袋从门外探进来,瞄了我一眼:“快走!”

一看这人,我心头火起,这个死老头,危急关头竟然撇下我自己逃了!

我嘟囔一句,忙抓起旅行背包跟在约翰逊的身后势如破竹地冲了出去。

我们连推带搡,连滚带爬地跑下楼,来到旅店门口一看,我舍友正站在台阶上贼头贼脑地张望,人群里几个头缠白布的阿拉伯人正挤过来,我不由大怒,上去给舍友脑壳上狠狠地甩手一个指节,骂道:“你这混蛋,敢挂我电话!”

舍友捂着头啊啊大叫,我见势不妙,一把捂住他这张臭嘴,拉着他分开人群,左拐右转跑了一阵,猫进一条偏僻的小巷子。

最前面雷神护着教授舍命狂奔,中间PG一边跑一边咒骂:“妈了个巴子,老子旅个游还不让人消停,哪个能告诉老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和舍友八婆相互拖拉着往前踉跄,就是不见约翰逊和小黑,估计八成是垫底了。

跑了大概十五分钟,我们来到一个沿街的店面门口,里面黑灯瞎火的,教授二话不说推门就进,我一看,嚯,老头子脸大,进别人家门和吃自家咸菜一样。

我们一哄涌入屋子,还没站稳脚跟,屋子里响起“咔嚓”子弹顶上膛的声音,紧接着头顶的电灯一下子亮了,我们忙不迭地遮住眼睛,就听一人骂道:“这群狗贼,谁动我打爆谁的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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