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岛的春天是与别处有所不同的。在其他人还需要皮袄和暖水袋来抵御冰雪的时候，春风就已经占据了这片土地的树梢枝头，把最后的落叶扫进了角落里。大年初一刚过不久，百屿市街上的游客比以往少了很多。对于这个城市的过客们来说，谁也不想在这个偏僻的小城市度过一个孤身一人的春节。不过在金鲤街上，热闹的气息却是只增不减。平时在外面工作的人们和住在这的亲人们欢聚一堂。饭馆的餐桌旁挤满了和归来的亲朋好友举杯倾诉的的人。几个画技不错的街坊找来了红色油漆，给路口那堵花花绿绿的涂鸦墙画上了几只鲜红的骏马，吸引了不少路人驻足观看。
居民楼前树上叽叽喳喳地唱着歌的麻雀突然收了声，四散飞去。不一会儿，一只漆黑的乌鸦扑腾着翅膀，落在树梢上。它的身躯明显地比其他的乌鸦大上一圈，树枝也被它的重量压弯了腰。乌鸦收起翅膀，扭头梳理起自己的羽毛。经过了接近三天的飞行，它的体力已经达到了极限。右脚上的阵痛提醒着它必须找个地方，好好休整了。
“今年过节——不收礼，收礼只收——”duwo.org 比奇小说网
一个抑扬顿挫的声音传入了乌鸦的耳朵，似乎有人附近唱戏。它轻轻一跃，循着声音飞到正对着一个阳台的树枝上。阳台的玻璃窗并没有关上，一股浓郁的香味通过打开的玻璃窗流入了它的鼻子。乌鸦的视线在阳台上的几件物什上游走，最后锁定在了一个冒着烟的银色金属罐上，香味似乎就是从这里来的。大脑深处的本能反应告诉它，这里面很大概率会有食物。现在，它只要想办法打开这个金属罐子就可以了。
“我回来了。”
白泽换上拖鞋，随手关上身后的大门。此时已是中午十二点，午饭时间快要到了。他敲了敲推姜麦君房间的门，但是并没有人回应。
“麦君，快开饭了。”
“啊啊啊啊！”姜麦君的咆哮声在他的身后响起。听上去他似乎很痛苦——
“我——在——上——厕——所！”
白泽有点可怜自己的这个房客。明明是和家团圆的春节假期，姜麦君却没有一点要回老家的意思。白泽在天台上欣赏海滩上的烟花表演的时候，姜麦君就在一旁跟着他看。当他问姜麦君为什么不回去陪家人时，姜麦君只是轻描淡写地用一句“住的太远了。”回答了他。除了常澈那一帮人，这三天来几乎没有人联系过姜麦君，而姜麦君也没有联系过别人。大多数时候他只是戴着一个vr头盔坐在房间的一角，沉浸在那个游戏世界里或者捣鼓五颜六色的高亮代码。
白泽对姜麦君的秘密不感兴趣。谁都有秘密。姜麦君家里的生活对于白泽是个秘密。白泽以前的生活对于姜麦君也是一个秘密。而对于自己生活之外的秘密，白泽一向不感兴趣。
毕竟现在是喜气洋洋的春节，如果没有一点仪式感，那就和周围的年味格格不入了。他花了点钱，去市郊的菜场买了一斤鲜猪肉回来。虽然线上超市可以买到便宜的多的肉，但是超市里的肉毕竟不是从动物身上长出来的真肉，组织培养架上长出来的肉没有复杂的肌肉结构，吃起来总是不太对劲。炖汤的话还是贵一些的新鲜猪肉好点。
放下手里的东西后，白泽推开了厨房的大门。压力锅里的排骨汤应该已经煮好了。只要关掉火，冷却一会儿便可端上餐桌。
框铛一声巨响，压力锅的金属锅盖砸在地上，滚到白泽的脚下。一只硕大无比的乌鸦正站在白泽心心念念的排骨汤前和白泽四目相对。它张开翅膀，爪子还握着一根伸进锅里的汤勺，像走钢丝的小丑一样维持着身体的平衡。就在白泽呆在原地的一会儿，一陀白色的东西从乌鸦的屁股滴落，砸在锅里沸腾的水面上，溅起了一片水花。
“啊啊啊啊啊——”
“干吗咧干吗咧。”
听到外面传来的金属碰撞声和白泽的咆哮声，蹲完坑的姜麦君提着裤子跑出厕所，就在他好奇地从厨房门边缘探出头的时候，一把菜刀伴随着破空声贴着他的头发飞过，刀身砸在客厅的墙壁上碎成几块。
只见白泽怒目圆瞪，挥舞着手里的锅铲向电磁炉上一只黑色的大鸟劈去。那大鸟在厨具间来回闪躲，时不时还用嘴里叼着的汤勺格挡白泽的攻击。体型差异巨大的一禽一兽居然在这间狭小的厨房里打的有来有回。姜麦君的眼睛也跟不上他们的节奏，只能看见厨房灯下锅铲的残影。
不过体型上的差异最终还是体现了出来。几个回合下来，那只黑色大鸟明显没了力气再斗，把嘴里的汤勺一扔，翅膀一拍，躲过了白泽的一记横砍，一个后空翻便落在了油烟机上。但是白泽也不是吃素的，丢下锅铲直接一跳，抓住了大鸟的爪子把它拽了下来。
“你出来的正好。快，把菜刀拿过来！”
“我还要问呢。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什么事？”白泽暴跳如雷。“花了我五十大洋的排骨，没了！老子的午饭，没了！这只被垃圾桶腌入味的玩意儿坏了老子的心情！你说说，怎叫我这穷骨头不生气！我现在便是要把这只走地鸡拔毛，叫它把用屎玷污的，吃到嘴里的统统吐出来！吐不出来的，挖了心肺也要还回来！”
“这鸟是跑进来偷吃东西啦的？”
“何止！这东西还往我的锅里拉屎！”白泽怒气冲冲地把扑腾着翅膀的大鸟摁在菜板上。“再动。再动我就把你脑袋给揪下来！”
“等等，你先别动！”姜麦君看见白泽准备动手，立马拉住了他。“人家就是进来蹭个饭也不至于杀头啊！再说了，你知不知道这是只什么品种的鸟？”
“什么品种的鸟，和我要拿它煲汤有什么关系？”
“万一你抓了一只保护动物，到时候被警察知道了可是要坐牢的！”
“还有这事？”白泽低头看了看被他摁在菜板上的大鸟。这鸟看上去也不像动物园里那些色彩斑斓的同类，浑身上下都是一片乌黑。虽然外形看上去像是乌鸦，但是这东西的体型都已经比得上那些养殖场的肉鸡了。城里的乌鸦也不可能长得这么臃肿。说不定这还真是一种保护动物。
“这东西生长在野外，说不定身上沾染了一堆乱七糟的病菌……”
“行了行了。我放了它便是。”白泽沮丧地放开那只大鸟的脚。那鸟立马扑腾着翅膀站了起来，张嘴大叫道：“嘎嘎——啊——”
“别叫了，你这瘟神。”白泽拉开旁边的玻璃窗。“快点滚蛋，别让我再看见你！”
“瘟神！瘟神！”那只大黑鸟再次叫了起来，不过这一次鸟嘴里蹦出来的却是一个沙哑的人声。“你是瘟神，你是瘟神！”
白泽愣了一下。这只鸟还会说话？
“这是啥子情况。这鸟张嘴说话了？”
“鸦科动物大都会说话的。”姜麦君弯腰打量着这只蹭饭失败的不速之客。“这只鸟大概也是一种鸦科动物，和乌鸦沾了点亲缘关系。不过我见的鸟少，还没见过这么大的乌鸦。”
“疼！”
“他在说什么？”
“脚疼！”
两人一看。呀，还真是。这只乌鸦的右脚上鲜血淋漓，上边的肉都烂了一块。白泽刚刚抓着鸟爪的爪子上也沾了不少的鸟血。
“是你弄伤了它？”姜麦君对白泽问道。刚刚厨房里刀光剑影。也许是白泽砍出来的伤口？
“不，我刚看到它的时候它就这样了。这小东西机灵的很，我几乎没有打中它。”白泽摇了摇头，指了指客厅地板上碎成几片的菜刀。“要是它真被我砍到了。那它的脚早就没了。”
看来现在这只乌鸦暂时没办法回归大自然了。姜麦君和白泽商量了一下。附近的宠物医院只收治猫狗。想要治疗它的话，最好的办法还是把它送到派出所去。也许派出所能把它送到动物保护中心。在那里，它可以养好自己的伤口，重回蓝天。
乌鸦蜷缩在一堆干草堆后面，用它的小眼睛打量着自己所在的这个房间。五天前，它被一个人类和一只奇怪的大猫送到了这里。这个房间虽然宽敞，但是各种各样的装饰让这里看上去无比拥挤——画着画风各异的男男女女的海报，在折叠床堆成一团的被褥，还有摆放着各种漫画书的柜台。房间的主人是一个穿着制服的女孩，当乌鸦被送到派出所的柜台上时，她和另外几个衣着相似的人类讨论了一会儿，最后达成了某种协议，把乌鸦带到了这个房间里面。在被包扎上药之后，乌鸦在这个用防盗网和铁丝围出来的简易鸟笼里得到了一片属于自己的地盘。
“你好！你好！”
一听到这个声音，乌鸦便嫌弃地把头埋进翅膀里，尝试着不去理这个声音的源头——一只顶着黄色羽冠的玄凤鹦鹉。是的，它现在有了一个室友。比起它以前的那些“室友”来说，虽然这只鹦鹉能像它一样口吐人言，但是和它说了几句话之后乌鸦就失望的发现它只会来来回回重复那几句话而已。更让它无法忍受的是，这只鹦鹉有事没事都会一直地骚扰它，搞的想要好好养伤的它不得安宁。它一直觉得除了之前的那只暴躁大猫，周围的人都是很友好的存在。它无法想通为什么那个女孩要把一只这么愚蠢的鹦鹉关在这个房间里。她是在担心这个蠢货在外面没办法生存吗？
“老鸦——看看我给你和泡泡带了什么？”
房间的门被推开了。那个女孩拎着一堆大包小包走了进来。老鸦，是这个女孩给他起的名字。乌鸦看见她拉开窗户，立马站起身飞到了书桌旁的椅子上。它巴不得能离那只叽叽喳喳的烦人鹦鹉远一点才好。
“傻瓜，傻瓜！”鹦鹉飞到女孩的肩上，朝着乌鸦大喊大叫道。
“你才是傻瓜，你全家都是傻瓜！”乌鸦毫不客气地回嘴道。
“你们不可以吵架的哟。要和和睦睦做好朋友的嘛。”
“朋友，朋友？”
乌鸦用疑问的语气重复着这个词。它不理解这个全新的概念。
“朋友啊，就是一个或一群和你有着很深的情谊而志同道合的人啊。”
“不懂！”
“唉呀，我是不是讲的太复杂了呢？”女孩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算啦，你只要记住不许欺负泡泡就好了。”
在这五天里，它一直被这个女孩悉心照料着。她给它的脚上涂抹药水，扎上纱布。白天的时候女孩会离开房间。和她同居的另外几个女孩也偶尔会出现在房间里挑逗它。到了晚上，女孩才会回来。她把鹦鹉和乌鸦放出来，给它们自由活动的时间。有时女孩会盯着在一片发光的小铁皮上动来动去的人物看。这个时候乌鸦就会站在她旁边，打量着屏幕上快速闪动的画面。
乌鸦对这片小铁皮十分好奇。这东西看上去和它以前见过的玻璃屏幕很像，但是那些玻璃屏幕却没有显示过这些连续的画面。乌鸦问屏幕上那些人和物的名字的时候，女孩都会不厌其烦地解释他们的名字和含义。现在它知道了那些闪动的画面叫做动漫。动漫里的东西大都不是真实存在的，它们是人类精神世界的投影，既有天马行空的想象，也有冷峻的现实。乌鸦对充满了感情色彩的人造物总是充满了敬佩，因为其他的生物既没有人类丰富的情感，也不会把它们记录下来。只有人类才能创造这样的世界。
女孩从背包里拿出了一个密封袋撕开，倒出一些橙黄色的颗粒在鸟笼旁的小钢碗上。那鹦鹉飞到钢碗旁开始大块剁顾。
“欸，老鸦啊。你会说那么多人话，都是谁教给你的呢？”
“面具，是一群戴面具的的怪物！”
“啊？”
乌鸦想起了自己以前的的那个明亮的白房间。它在那个房间的大部分时间里只是蜷缩在一个一面透明的金属笼子里。时不时会有一些戴着面具，穿着全白的密闭服的怪物从他看不的的角落里走出来，拿着那些奇形怪状的瓶瓶罐罐走来走去。偶尔会有一些怪物把他放出来，给他戴上金属或塑料组成的夹具，用带着针头的管子在他的身上抽取血液或者注射不明的药剂。
在经历了漫长的一段时间后，他们给它的笼子安装了一块显示屏，用简单的图文教会了它怎么使用这个东西。乌鸦大部分的语言知识都是从那块发光的玻璃板上学来的。吃饭，学习语言，接受检查，睡觉——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不知道多少个日日夜夜，直到装着它和金属笼子的运输车的大门被撬开的那一刻才结束。
它发誓再也不会回到那个诡异的地方了。外面的这个世界比那个冰冷的笼子更加宽广，更加精彩。虽然这个世界没有固定的食物，没有属于它的固定小屋。但是它所获得的自由比任何食物和居所更加有价值。还有那些可爱的人类，那些打开了囚禁它的金属大门的人类。它相信它可以在这个友好的人类的社会里找到一个适合自己的地位，一个平等的地位。
“虽然听不明白那是什么。不过——你可以教泡泡说话！”女孩指着那个正在狼吞虎咽的鹦鹉。“我家泡泡有点傻，就会说那几句话。也许你可以教教它。”
“不要泡泡！”乌鸦大声抗议道。“要出去！去外面！”
“可是你的伤还没有养好啊。”女孩撕开另一个包装袋，抓出一把黄色的薯片塞到嘴里。“宠物医院和动物救助中心都不收你这种烂大街的乌鸦。我水平有限。家里医疗条件也不咋好，所以你还得在我这住个几天。等伤养好了你就可以远走高飞啦！”
“出去！出去！”
乌鸦一边在房间地板上蹦蹦跳跳，一边大声叫嚷。它可不习惯再被关到笼子里。这几天来它都是鸟在心不在，一心想要去外面的世界逛逛。
“你这样让我很为难啊。”女孩眼珠子一转，从床底拖出一个竹笼。“不如你呆在这里面，再让我带你出去吧。”
“不要笼子……”
“那可不行，外面很危险的。你要是到处乱跑，再受伤了怎么办？”女孩打开笼子，对乌鸦作出一个请进的手势。“还是请您呆在笼子里吧。不然我就不能带你出去了。”
这可真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它的纠缠起效果了！乌鸦思考了一下，就钻进了笼子里。既然女孩都答应能让乌鸦出去了，那它也不在乎有没有笼子了。
“这才乖嘛。走，我们出去溜达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