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泽站在空荡荡的病房前，病房的床位已经被清地干干净净，看不出有过任何人在这里住过的痕迹。
“病人呢？”
“今天早上走的。”收拾医疗器械的护士回答了他的疑问。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成真了。“你是她的朋友吗？”
“算是吧。”白泽叹了口气。“你记得这个病床上的人是谁吗？”
“谁？我照看过那么多的病人，怎么会记得那么清楚。”
看着护士离开的背影，白泽没有说话。良久，他掏出怀里的一张打印的照片。照片上的年轻女孩站在奖台的亚军位上，脸上洋溢着欢乐的笑容。但是白泽的脑海里出现的却不是照片里的这个女孩。他想起了另一个人，另一个曾经在这个地球上生活过的人。
“老师……这个地球上，真的只有我还记得你吗？”
当秦贽和秦月拨开树枝走到这片空地上时，太阳已经绕到了山脊的背后，只留下了树梢上的几片残阳。这片在山上树林间开拓的空地远离小镇的居住区，只有一片石板铺的的小径把它和山脚下的公路相连。空地被低矮的石墙与四周的树林隔开，中间的密密麻麻排列了十几块矮小的石碑。大多数石碑的描红已经脱落，将近一个世纪的雨水和风沙已经把石碑上的刻字侵蚀的无法辨认了。只有石墙门口上比较新的一块牌子还能够被辨认出来。duwo.org 比奇小说网
“妈妈，这里是什么地方？”秦月紧紧地抓着秦贽的爪子。这里荒无人烟，除了头顶上的几声鸟鸣之外再无活物的踪迹，难免让她感到害怕。“这里好安静。我想回家。”
“别怕。既然妈妈在这里，你就不用慌。”秦月拨开门口牌子上的藤蔓，露出了藤蔓下面几个暗红色的大字。
“百屿保卫战烈士陵园。”秦月一个一个字地读出了牌子的内容。“妈妈，这里是埋死人的地方！”
“是的。”秦贽扯下牌子上的藤蔓丢到一边。“真可惜啊。这么久了都没有人来打理过吗？”
“我要回去！”秦月害怕地叫道。“我同学说，人死后变成的鬼是很可怕的，我不想撞见鬼！”
“孩子，世界上没有鬼。”秦贽拉着秦月，在陵园门口的一张石椅上坐下。“你为什么会觉得人变成了鬼就很可怕呢？”
“鬼很坏。鬼会吓人！”秦月做了个鬼脸。“他们会掏出人的心肺，把人吃掉！”
“这话是谁告诉你的？”
“我的同学！他们讲的鬼故事可吓人啦！”
“那你觉得，我身后的这些人死后也会变成那样的鬼吗？”
“大概吧。”秦月想了想，回答道。
“你可知道这块牌子上写的这两个字是什么吗？”秦月指着牌子上红色的“烈士”两字向秦月问道。
“不知道。”
“好名义不仕进者，世谓之烈士。”秦贽缓缓地说道。“我从一本地球人的古书上读到了这句话，第一次接触到了‘烈士’这一词的含义。”
“‘从前有一种叫做居卫的大鱼，它有着遮天蔽日的身躯，喜欢听着人们欢乐的歌声入睡。为了不让天下苍生饱受天河泛滥之灾，它化身为一道堤坝，就是那天上的鲸墟星云，教那天河不再泛滥。’古龙星人依据这个传说，用‘居卫’称呼那些为了主持正义而死去的龙星人。地球人的‘烈士’也有着类似的含义。舍己为人者，可谓烈士。”
“所以。所以这个‘烈士陵园’里埋的都是好人吗？”
“没错。”秦贽点了点头。“那么你觉得，如果这些好人死后化作了‘鬼’，他们会是吃人的恶鬼吗？”
“不会。好人化作的鬼应该是好的鬼！”
“那么你现在还害怕吗？有这么一群正气凛然的人在这里守着，那些吃人的恶鬼还会来找我们的麻烦吗？”
“应该不会。”秦月松开了秦贽的爪子。她好像没有那么害怕了。
“可是为什么这些好人却要死的这么早呢？要是他们能活到现在，那他们会帮助多少人啊。”
“每个人都有死的那一天。”秦贽平淡地说道。“只是到来的时间有早有晚而已罢了。”
“可我不想死！”
“每个人都不想死。妈妈也是一条怕死的龙。”秦贽站起身，看向远处的山脊。太阳已经彻底消失在了山脊背后。天空中断断续续的鸟叫声越来越大。群鸟开始陆续归巢，夜晚即将来临。
“可是再怕死又有什么用呢？我们对死后的世界一无所知，没有任何一条龙从那个世界回来告诉我们那边是怎样的景象。与其去担心死后的未知，我更愿意关心活着的当下。”
“可是，妈妈要是死了不就什么都没有了吗？”秦月蹲下身子，打量着地上的石碑。“要是妈妈死了被埋在这样的地方肯定会很孤独吧。”
“孩子，死去的人是没有知觉的。他们自然也感受不到孤独这种东西。”秦贽笑了笑。“但是你要记住，死者留在这世上的东西并非只有一居腐烂的尸体而已。他们的记忆会被后世传承下去，直到永远。”
“那是什么意思呢？”
“就比如说，如果妈妈有一天也老了，离开了这个世界，那么我是不是就从此消失了呢？从物质层面来说，能代表我的只有我的这幅身体，而失去了生命活动的这幅身体在短短几年内就会消失殆尽。”
“但是能代表我的可不只有这幅物质的躯壳而已。千万年前的史前巨兽们虽然已经不复存在，但是他们的足迹化石却能够保存至今，供我们这些生命的后进者瞻仰。今天的我们有着比那那些史前巨兽们更加复杂的思考器官，是创造了文明——这种前所未有的东西的智慧物种。我们能够留下的东西可要比几个化石多的多。”
“看看我们的文字吧。有了文字，我们就有了可以记录的历史。我们可以从那些历史里看到逝去的古人里是怎样的生活的，看到他们的故事和生活是怎么影响着当下的我们。”
“但是那些离我们的生活都太过遥远了。对于我的短暂一生来说，我只不过是历史里的一位过客罢了。即使是这样，我也能留下不少的东西：我的朋友们会记住他们的这位平凡的朋友。我写的的每一个文字都保留了我最真实的思想。我走过的每一条小巷，每一片麦田都会留下我的足迹。”
“还有你，我的孩子。你会记住自己的这位母亲的徐徐教诲。你会记住我在你的床边讲过的每一篇睡前故事。我的言行举止无时不刻地在潜移默化中影响着你。等到你长大了，你会把我的故事讲给你的朋友们，讲给你的爱人，讲给你的孩子们听。我的思维体就这样被保留了下来，化作汇入江河湖海的涓涓细流，成为这历史的一部分。”
“听上去好复杂啊。”
“你只需要记住一点就可以了。”秦贽弯下腰，轻轻地将一块倾斜的石碑扶正。“在这里沉睡的烈士们都是舍己为人的英雄。世人没有忘记他们的牺牲，为他们修建了这片陵园来纪念他们。虽然我们没有生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但是我们也要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去做一些有益于这个世界的事。虽然我们终将死去，但是总算有了充实的一生，给这个世界留下了一些好的东西。”
“要是所有人都死了，没有人再记得我们怎么办？”
“那就不是我们要去考虑的事了。”秦贽抬头看向天空。太阳的最后一抹余辉即将消失，深蓝色的天空中，星星在云层的遮掩下一闪一闪，就像在向她眨眼一样。
“宇宙会记住她的每一个孩子的脚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