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见到崔凯

温衡最常去的地方,一是旌胜坊的各大青楼,其二则是上林坊的上林书院。所以温衡自认为他既懂女人又懂书生。

他虽然对崔凯没什么印象,可以他对学子群体的了解来看,不论他们的成绩优劣,在正式步入社会之前,他们的对待问题的方式大都简单而理想。他们在百姓眼中个个都是明理懂事的饱学之士,可看在骗子眼里,这些人变成了一群穿着青衫的待宰肥羊。

以红芙的案子来看,官府掌握的证据当中根本没有红芙和崔凯之间的必要联系。除了街坊们的口供之外,便只有崔凯自己一直宣称他和红芙小姐曾在后园有过几次秘会,他也承认和红芙小姐相约私奔,只是他坚称红芙小姐没有赴约,白白害他在码头边上等了一夜。

温衡想到这里不由苦笑,他大约可以猜到崔凯之所以敢承认他和红芙之间秘密,很可能是因为他坚定地认为自己并没有害死红芙,他相信官府一定可以还他清白。殊不知,他怕是早就掉到了别人设计好的圈套当中成了别人的替罪羔羊。

“年轻人啊……”

如此想着,温衡不自觉便把心里的感慨说了出来。

他说话的语气欲言又止,谢峰还以为他要吐槽自己被一个女子给遛成了死狗,便对温衡不满道:“你别以为自己很懂女人,别看她们弹唱歌舞的时候都是一副娇弱的模样,逛起街来可凶残了!北市和南市都逛遍了不说,就连洛水岸边的小摊小贩也不放过,又是挑选又是砍价,走的我比站桩还累。”

温衡没理会他的抱怨,忽然开口询问谢峰:“你怎么看崔凯的案子?”

谢峰显然没兴趣思考崔凯的事情,他一个鲤鱼打挺翻身站起,挥了挥手里的袜子跟温衡告辞:“别问我,我联想都懒得去想。这些破事儿你还是自己留着慢慢想吧,我去下面照看生意了。”

今天的清风楼根本就没有开门,谢峰回去之后便径直回到房里睡了,仿佛跟石榴逛街是一件比练功修行还要辛苦的差事。

次日天明,一夜安睡的谢峰起床之后照例先来二楼打扫。可才上二楼他便发现温衡竟然已经起了,此时正在梳妆台前十分耐心地给自己梳头。

“老板!今天的太阳是从西边出来了吗?”

温衡没有回头:“你要再这个跟我说话我可就要扣你的工钱了啊。”

谢峰双臂抱胸靠在门口,满不在乎的哼了一声:“说得好像我有工钱似的,奸商……”

温衡闻言猛地回头:“嘿!我要不是奸商,能有你这好吃好喝?”

谢峰嘿嘿干笑两声:“是是是,多亏了您开了这间清风楼,这么多年劫富济贫,可是养活了不少勾栏里的头牌红姐儿。”

温衡的发髻才盘了一半,听谢峰这么说,手一抖,发髻便又散了下来:“小峰!”

谢峰见状快走两步来到近前,劈手夺过他手里的梳子,用一种含辛茹苦的语气无奈说道:“还是让我来吧。”

温衡也不客气,索性便把自己的头发交给了谢峰。谢峰的手法十分轻柔,全不似他的性格那般的火爆直接,每梳几下便在旁边桂花头油里轻沾一下,不多时便把那一头长发梳理的根根不乱,然后才又很有耐心的仔细盘好,这才出言询问温衡:“难得你会起这么早,是要去见那个人吗?”

温衡轻轻点了点头,谢峰便从盒子里取出一支木簪给温衡轻轻插在头上。

温衡从镜子里看见谢峰的脸色颇为凝重,便笑着说道:“你这么做可就有些看不起人了。”

谢峰闻言不以为然:“我看不起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以前究竟有多厉害,我能让你一个人去见他就已经是看得起你了好不好!”

温衡笑着从头上拔下那根木簪,又从盒子取出来一支金簪插好:“我的意思是你以为他用木簪就杀不了人吗?”

谢峰轻轻吁了口气:“你是觉得被金簪插在身上要比木簪来的舒服些吗?”

温衡起身,抹了抹唇上的短须之后,便用老猫一样的笑容对谢峰说道:“你不知道,那家伙爱财如命,从来不用金银来杀人。”

谢峰无奈的耸了耸肩:“希望他在牢里也能一直保持爱财如命的珍贵品格。”

他说完之后便给温衡换了一件玄色的长衫,还特意选了一条扣着猫眼石的缂丝腰带。

看着温衡这一身低调的奢华,谢峰却轻轻说了一句:“当心点儿,一定要活着回来。”

因为出来的时辰太早,温衡来到宪司大牢的时候牢里地牢头还没上差,看门的小差役并不认识温衡是谁,可他却识得温衡的穿着打扮俱非凡品,尤其是他骑的那匹枣红骏马少说也值纹银千两,不对……刘提刑的坐骑听说就值白银前两,看着可比眼前的骏马差了不止一两个档次,这马搞不好能值两千两!

身着一身绫罗绸缎,胯下一匹宝马良驹,再看这人举止优雅谈吐大方,搞不好别是京里的大人过来私访的?

想到这里,小差役顿时诚惶诚恐,一边搓手一边陪着笑脸对温衡说道:“我家大人还没上差,您要是不急的话不如先来里面坐坐,只是……我们这里寒酸了点……”

温衡冲小差役微微一笑:“不必麻烦,我来这是是要见一个犯人,你让我进去,我自己知道他在那里。”

小差役的脸上笑容一滞:“这……咱们牢里的犯人从来不在一个地方多待,不如您先说说要去找谁,再由小的带您过去,总好过让您白跑一趟。”

温衡闻言点了点头:“如此也好,那你就带我去见周肖吧。”

“周肖?”

小差役几乎是惊叫出声:“您要见周肖?您是谁呀?”

周肖的名字似乎有着某种魔力,立时便从里面传出来一声大喝:“是谁要见周肖!”

人未见声已至,不多时便有几个上了年纪的差役走了出来,当先一个络腮胡子的差役走得最是气势汹汹,可看见来人是温衡之后立时便又换上了笑脸:“呦,原来是温先生,往年不都是过了中秋才来的吗,今年怎么来的早了?”

温衡冲他点头示意:“今天有空,忽然想起他来了就顺道过来看看,怎么,不方便吗?”

“方便方便!您里面请!”络腮胡子很狗腿的接过了温衡手里的马缰:“您只管去,我这就去给红豆准备草料食水。”

温衡冲他微微一笑,随手取出一块碎银塞在了络腮胡的手里之后便大摇大摆的进了宪司大牢。

“李头!”小差役怯生生的喊住了络腮胡子:“他可是要去见周肖的,咱们不跟着过去……行吗?”

络腮胡子冲小差役啧了一声:“那个魔头本来就是温先生给送进来的,你怕个屁,看什么看,还不去给红豆准备草料。”

宪司大牢里关押的都是十恶不赦的重犯要犯,他们大都犯了死罪,只是由于某些原因暂时还不能随便杀了。他们当中有不少人能苟延残喘的活到现在靠的就是作恶够多,只要他们嘴里还有消息没吐出来那官府就不能随便杀了。

在这些人当中只有周肖是个例外。他是方寸赌局的顶尖杀手,手上的人命成百上千,可他来这里却并不是来服刑坐牢,而是自愿过来选择避难的。虽然他一样被镣铐锁着,却没人真拿他当囚犯看待。

没有过堂也没有探视。只有温衡会在每年中秋的时候来这里问周肖一个问题。

算上今年已经是第十个年头。所以温衡对这宪司大牢并不陌生。

他轻车熟路的找到了周肖,对着牢笼中的破烂老头问了一句:“你想好了吗?”

破烂老头一直就在地上躺着,听见问话也没有半点反应。温衡便又问了一句:“你还是不准备告诉我吗?”

破烂老头仍旧没动。

温衡忽的吐了口气,似乎周肖没有开口对他来说倒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你不说就算了,明年我再来问你。”

温衡说完便准备要趁机去寻找崔凯问话,可牢笼里的老头却忽然动了:“你今年来得早了,我还没有想好。”

说话声音清亮悦耳,与那破烂老头的形象颇为违和。

温衡的身子一滞,晶亮的眸子看向老头:“那我中秋的时候再来问你?”

老头挠了挠屁股:“记得带酒。”

温衡不再多做废话,他离开周肖的牢房之后便找人打听崔凯的位置。

牢里的差役大都并不认识温衡,只是看他这一身富贵,又是一副大摇大摆的坦然神态,便都猜测这人或许是哪里的大人微服查案,便都给他指明了方向。

死牢的位置距离周肖的牢房不远,这里不像别的牢房那般吵闹,没人喊冤,没人骂娘,只有一双双无神的眼睛看着温衡。牢子指着牢房角落里的一个囚犯告诉温衡:“那个就是崔凯,已经两天没说话了。”

温衡往牢子的手里塞了一把铜钱之后便转向崔凯轻轻说道:“崔凯?你看着我,我有话要问你。”

里面的崔凯披头散发看不清相貌,身上的牢服也沾满了血迹,看来在这里没少吃苦。他对温衡的话没有半点反应,好似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

“我是你哥崔琦的朋友,我来这里有话要问你!”

温衡特意说出他哥哥的名字,可崔凯却仍旧没有反应。温衡的心理忽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这人怕是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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